王昭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组长，我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刘来福见他根本就没听进去，气得火冒三丈：“王昭阳，你这是什么态度！”
王昭阳乐呵地说道：“组长，我知道我旷了几工，你该扣我多少工资就扣我多少工资呗，你年纪大了，可千万别生气，万一气出个好歹来，纵使我有百张嘴，我也说不清楚啊。”
刘来福气得伸出手指着他：“你——”
你字刚出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王昭阳连忙端起自己近十天没用过的搪瓷杯递到他嘴边：“组长，你消消气，来，喝口水。”
搪瓷杯盖子一打开，王昭阳尴尬地说道：“哟，真是不好意思啊组长，我这杯子里面水都空了，这样，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接杯水过来。”
不等刘来福发话，他拿着杯子就起身去了水房。
刘来福涨得满得通红，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指着他离开的背影痛心疾首地说道：“反了反了，这小子反了！”
技术部的其他同志见状，纷纷上前安抚着他。
“组长，你本来身体就不好，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你消消气，小王也是年轻，以后会改的。”
“他改个屁！”刘来福捂住胸口，“我这就去找厂长，这个人爱调哪去调哪去，我这组不要了！”
众人见了，只好替王昭阳求情。
“组长，小王之前请假也说了，他要回去给他岳母贺寿，你就网开一面。”
“什么贺寿，这小子以为能瞒多久！好好的工作不做，非得去干个体户！”
“你们知道不知道，这小子在百货大楼那边开了个服装店，还取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叫什么始终如衣！”
“你们说说看，好好的铁饭碗不干，干什么个体户，简直让人看笑话！”
和王昭阳要好的陈红旗连忙说道：“组长，我听说他那个店可是他老婆开的，他老婆开的店他偶尔去帮帮忙，也无伤大雅吧？”
陈红旗这话不说还好，说了这话刘来福更生气了。
“你们呐，还是太年轻了，别人我就不说了，当初我进机械厂的时候，这厂里上上下下也就百十来号人。”
“当时我们所有人拧成一根绳，才有今天的机械厂。”
“小王进来的时候，我看着也挺不错，工作能力强，专业水平高，我看在眼里是喜在心里啊！”
“可你们看看，他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刘来福刚说完，王昭阳就将水杯递到了他面前：“组长，你喝口水，歇会再骂。”
刘来福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给我滚！我一会就将你退回厂长那里，你爱去哪去哪。”
他实在是太生气了。
他管理技术部一组以来，从来都没出现过员工旷工的事情。
按理说，旷工三天厂里有权将他开除的，但是他念在王昭阳这么多年来，一直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工作，他才网开一面。
可是没想到，到头来，这家伙竟然不领情，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哪里还有刚来时雄心勃勃的样子！
“不用那么麻烦，要不这样吧，”
王昭阳想起凌玥和他说过的，让他要么辞职，要么停薪留职，原本他还有些犹豫，可是自从前天他跟着凌玥去株市进了一趟货回来后，他忽然就心疼起凌玥来了。
店里的事情，她里里外外一手抓。
家里的事情，还是她一把抓。
而自己，每天都被困在这小小的办公室里，半点都不得闲。
甚至有时候还要拿着工作回到家里去做，她也从来没有任何怨言。
“我申请停薪留职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红旗连忙阻止他：“昭阳，组长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小王可不能这么说！”另一个同事劝说道，“组长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他也想我们组干出点成绩来，所谓关心则乱，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王昭阳脸上始终洋溢着温和的笑，他说道：“我考虑清楚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申请停薪留职，下海去闯两年。”
刘来福彻底呆住了。
他工作这么多年，除了因为生病而不得不办理病退的员工外，他是真没想到还有人会主动提出要停薪留职的。
“王昭阳，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他怒不可遏地怒斥道：“以你的工作表现，最多再过一年，你就能当个组长，你怎么这么不思进取！”
王昭阳似乎铁了心，他平静地说道：“组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有件事情想瞒也瞒不住。”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爱人开了个店，我看着她跑上跑下的，着实是心疼。”
尤其是进货的时候，凌玥几乎化身为女汉子，手上各拎一个包，背上还能再背一个比她还大的包。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她那瘦小的身体里，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量。
身为男人，他不心疼自己的老婆，还指望谁心疼她？
王昭阳要停薪留职的消息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机械厂。
作为机械厂停薪留职的第一人，很多人都认为他是脑子进了水。
可消息传到季小年这里后，季小年心思也飞快地转了起来。
王昭阳可以为了凌小月停薪留职，就是看不得她吃苦。
而黄桂香呢？
她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卖着水果，赚的钱虽然远远比不上凌玥，但是她却乐在其中。
也正是因为凌玥带着她卖起了水果，家里的条件也一步步的好转。
上个月，自己父亲生病要住院，母亲托人写了封信来要钱，黄桂香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寄了三百块钱回去。
也只有他才知道，这三百块钱到底是黄桂香怎么赚来的。
那是她用汗水分一分挣来的！
季小年也没了工作的心思，恨不得早点下班，去找黄桂香商量。
当天晚上，季小年回到家，黄桂香已经做好了饭，也整理出了一担梨子，准备拿到夜市上去卖。
看到他回来了，黄桂香脸上堆起了笑容：“小年，饭在锅里，你自己吃吧，我去夜市了。”
“等等。”
季小年阻止她去挑水果，又将房门关上，将黄桂香拉到桌子边，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桂香，出大事了。”
黄桂香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忐忑地问道：“小年，出什么大事了？”
不等季小年说话，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音：“是不是你爸他病情恶化了？”
季小年错愕地看着她，摇摇头：“你想哪里去了，我爸他都出院了，在家里休养一两个月就行。”
“那是什么事，你快说呀！”
看着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的黄桂香，季小年缓缓说道：“你知道吗，王昭阳申请停薪留职了。”
黄桂香没反应过来，她根本就不懂“停薪留职”是什么意思。
季小年解释道：“厂里的人都传疯了，说凌小月那个店，一天就能赚王工一个月的工资。”
黄桂香满脸鄙夷地看着他：“就这？你是不是傻啊，别说小月了，就是我，生意好的时候哪天赚不来你一个月的工资？”
一句话，噎得季小年半天都没说话。
他只好解释起停薪留职的意思来：“你没弄懂停薪留职是什么意思。简单的说，就是停止发放工资，保留他的工作职位，你现在懂了吗？”
这么要放在以前，黄桂香肯定是不懂的。
但是现在，她每天都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见识多了，懂得自然也多了。
她反应过来，眼睛也亮了许多：“真的？厂里同意了？”
季小年摇摇头：“厂里同没同意不知道，但是这消息是技术部传出来的，我看假不了。”
“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而且，技术部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他心疼老婆。”
“嗨，我当什么事呢！王昭阳不心疼小月，谁心疼小月啊？”
黄桂香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她试探着问道：“你跟我说这些，难不成你也有这样的心思？”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季小年也要停薪留职帮自己卖水果？
这话传出来也挺玄乎的。
季小年微笑着点点头：“你看我在厂里每天累死累死，到头来能拿到手的工资也就你一天的利润，倒不如学王工，跟你卖水果呢。”
人都是向钱看，向厚看的。
既然黄桂香卖水果都有这么高的利润，自己何必还守着这三瓜两枣？
这工作，累人不说，自己还尽干些得罪人的事。
倒不如将这个岗位让出来，好好做生意呢。
黄桂香怔住了，半晌才摆手说道：“不行不行，这件事情你得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季小年指了指楼上，“你看老胡，他在厂里的工资也只有四十来块，可小月给招娣开的工资，一个月就有九十块。”
“她们两姐妹也说了，在凌玥那里工作，其实也不累，就是卖卖衣服找找衣服，而且卖出去一件还有一毛钱的提成。”
“她们上个月的提成都有小二十块钱，再加上工资比老胡可高多了！”
“你再看蒋聪香，她以前不和你一样，什么都不干，凌玥找她去上班，她二话不说就去了，为的什么呀？”
“还不是为了钱！”
季小年说完了，喝了一口水，“再拿你来说吧，要不是小月带你卖水果，你每天能有这么多进账？”
黄桂香坐在凳子上，认真的看着他：“季小年，你不是拿我寻开心吧？”
季小年说的，黄桂香都清楚。
她也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季小年会主动和她说要停薪留职来帮自己卖水果。
“你不觉得卖水果很丢人吗？”
“丢什么人，我们凭自己劳动赚钱，又不违法，怎么就丢人了？”
“你真的想好了？”黄桂香还是不敢相信，“万一你父母问起来了，我们要怎么说？”
当初，季小年来机械厂上班的时候，那可是村里一件天大的喜事。
他们村里这些年就出了季小年这么一个大学生，有了工作就意味着跳出了农门。
而他工作不过五六年，就不想干了，他们要怎么向父母，怎么向村里人交代？
“实话实说呗！”季小年无所谓地说道，“我们工做了这么多年，存了多少钱？你卖一个月的水果，又存了多少钱？”
黄桂香顿时不说话了。
是啊，季小年工作这么多年，每个月的工资都是固定的，五六年存下来的钱，还真的没有这一个月卖水果存的钱多。
“这件事情你得让我好好想想。”黄桂香喃喃自语道，“我们没有小月那么有魄力，她说不卖水果了就不卖了，说不卖百货也不卖了，咱们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真的走了这一步，将来靠卖水果真的能行吗？”
“怎么就不行？”
季小年拍拍她的腿，“小月有魄力，那是她眼光好。咱们不跟她比，咱们就专心卖水果，总有一天也能发达不是？”
“咱们也可以在百货大楼那边租个门面，专门卖水果，到时候，你也不用每天挑着担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水果进回来了，收拾收拾摆在货贺上就能卖，你说是吧？”
黄桂香满是震惊地看着他。
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既然你考虑清楚了，那你就去办吧。就按你说的，我们也租个门面，专门卖水果。”
她站起来打开门，拿上手电筒挑起水果就往外走去：“我去夜市了。”
第88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昭阳下班回到店里的时候，陈招娣正在搞卫生，凌玥则坐在收银台里看彤彤写作业。
他走到凌玥面前，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在凌玥面前晃了一下，邀功似的说道：“小月，我申请停薪留职了。”
凌玥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什么？”
王昭阳搬了个凳子坐下，喝了一口水：“停薪留职啊。不是你说的吗，我已经申请了。”
凌玥站了起来：“怎么这么突然？”
“岳母过寿时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尤其是给了五百块钱的人情后，我就一直想把这件事情提上日程。”
“再加上这次跟你去株市进货，这个想法就更强烈了。”
他盯着凌玥，“小月，以前我没去进过货，也从来没想过原来进货这么累。苦了你了。”
凌玥瞠大眼睛望他。
这还是王昭阳第一次和她说这些体己话。
“苦倒是不苦，就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办理停薪留职了，厂里答应了？”
自己和他提的时候好像也没多久吧，这行动能力，赞一个。
“我写了申请，刘胖子又反悔了，说再给我两天时间考虑。不过，我想办成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等到正式文件下来后，我就负责季中秋那边守着，你也不用两边跑了。”
王昭阳抬头看了陈招娣两姊妹一眼，说道：“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外人，我不太相信他。”
凌玥满头黑线地看着他。
这男人，真行。
不过她也能理解。
不管什么时候，合伙的生意总不是那么好做。
有多少兄弟姐妹因为合伙的生意老死不相往来？
有多少好友因为分配不公而大动干戈？
这一次要不是季中秋使了点小手段，自己也不可能和他合伙做生意。
一开始他说的也挺好的，他顶多只是在自己这里借点钱，可谁知道他不按套路出牌，等自己将衣服都进回来了，他忽然就说钱不打算还了，衣服就当自己入股。
被逼到这个地步，凌玥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只好依了他。
但是现在看来，他也是有胆魄的，一口气租了四个门面。
还是那句古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自己可是投了几千块钱进去，万一季中秋再使点小手段，那可真有自己哭鼻子的时候。
“你说得对，那等你的文件正式下来后，你就负责那边的生意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
凌玥说完就习惯性地看向了彤彤写的生字，顿时秀眉一蹙：“彤彤，你这一竖怎么又写歪了，这个字重新写。”
彤彤噘起小嘴，不满地看起橡皮擦将那个字擦掉，“妈妈，我要爸爸陪我写作业。”
自从彤彤上学以后，她平时写作业都是谁有空谁看着。
但凌玥心里苦啊！
每次看到彤彤写作业，她都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自己是个文盲，不能将她写的字读出来，只能指出她这个字写歪了，那个字写得不好看，如此云云。
彤彤也是敢怒不敢言，她也尝试过反抗凌玥。
凌玥也不跟她争，拿起橡皮擦将她指出来的那个字全部擦掉完事。
而王昭阳就不同，他甚至会教彤彤怎么偷懒。
比如，写“加”的时候，右边这个口没写好，他就会让彤彤把这个口擦掉，旁边的力就不会管，如果不小心擦多了，他还会帮着描一遍。
凌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她还得立住她“文盲”的人设啊！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恨不得亲自上手，将整个字都擦掉。
久而久之，彤彤写作业就形成了拖拖拉拉的习惯，非得等到王昭阳回来后才开始写。
但今天王昭阳却没惯着她。
他挽起袖子：“彤彤，先让妈妈陪着你，我去冲个澡。”
彤彤一听就急了，眼泪刷的就在眼里打转。
“好了，爸爸要去洗澡，快点写。”
王昭阳将包放在床上，走到后院进了厕所。
路过厨房时，凌小花正在厨房里做饭，凌小花看到他喊道：“姐夫，你帮我把菜端出去呗。”
王昭阳像没听到似的，径直进了厕所里直接打开龙头冲起冷水澡来。
等到他出来后，凌玥已经将折叠小饭桌支好了，上面放了一碗冬瓜汤，一碗干豇豆炒肉末。
他走到彤彤的身边，看到她红着眼睛写着生字，劝道：“彤彤，先吃饭，吃完饭再写吧。”
凌玥板着脸说道：“别管她，她喜欢哭就让她哭，什么时候把作业写完了什么时候再吃饭。”
王昭阳没听她的，走到彤彤身边，将她从收银台上抱下来，放到饭桌前：“不哭了，咱们不听妈妈的，吃完饭爸爸陪你一起写。”
可凌玥没松口，彤彤不敢拿筷子吃饭，小心翼翼地看着凌玥。
凌玥也不管她，自顾自的端起饭大口吃了起来。
凌小花看不下去了，将饭碗塞到彤彤手里：“彤彤快吃，一会写完作业，小姨带你出去玩啊。”
彤彤端着碗见凌玥没说什么，这才敢拿起筷子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