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也不是假话,如果那些山贼没有及时被剿灭,她的家,她这个村子,绝对熬不过这个冬天。
虽然自那天后,阿水哥再也不提这件事,她也没有再问,但开始定期来城里叫卖。
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样做,大概是想着如果再遇到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时候,心里有个依靠有个希望。
春桃也知道避嫌,以往她也很少往周婶婶这边来,这不过是第三次。
她起身告辞,待要背上箩筐的时候,又有人走过来。
“这些鞋底子是卖的吗?”女声问,伸出手摸了摸挂在箩筐外的草鞋样子。
春桃忙应声是,抬起头,看到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儿。
为首的女孩儿微微俯身抬脚,将脚上的草鞋脱下来,拿在手里示意,说:“你看看,有没有合适我脚大小的?”
春桃看着递到眼前的草鞋,神情一怔,这草鞋侧边打的结很熟悉……
旁边似乎在摘菜的周婶婶面色也微微一怔,旋即轻咳一声。
“春桃,又有生意来了。”周婶子说,将坐着的板凳递过来,看着这女孩儿,“这位小姐,坐下慢慢试。”
孟溪长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拄着木杖走到村口,看着前方,暮色已经沉沉,天地间一片昏暗。
“阿水,阿水?”
身后传来喊声,老妇的声音有些颤颤,气虚不稳。
孟溪长忙转过头应声“大娘我在。”
老妇颤颤走来:“你怎么出来了?”
孟溪长说:“我出来走走。”
老妇叹口气:“你少骗我,你是不是想走?”
孟溪长默然一刻。
“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可能留在我们这个山村。”老妇接着说,“我也不是缠着你不让你走,就是走,也要养好了伤再走,你现在走,再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就白救你这条命了。”
孟溪长说:“大娘,我不是忘恩负义不告而辞,我是个废人了,不能再让你们养着我。”
“说的什么话,你还活着,就不是废人。”老妇气道,“你只是伤还没好,好好养养——”
孟溪长默然,要说什么,远处传来喊声。
“娘——阿水大哥——”
孟溪长和妇人都看过去,见村外有两匹马缓缓驶来,一个女孩儿单独一骑,而春桃和一人共骑,正高兴地招手。
暮色昏昏,一时看不清来人模样,只有春桃的声音回荡。
“阿水大哥,你家人找来了。”
孟溪长知道这边有墨门的人,上一次他传递的消息顺利传出去了,不过墨门之间,无诉无求没什么来往。
这边的墨门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但现在除了他这条命,其他的也帮不上。
孟溪长正想着,来人已经走近,单独一骑的女孩儿下马。
“孟侠。”她说,拱手一礼,“好久不见。”
孟溪长看清了女孩儿的模样,有些意外:“七当家的。”
竟然是她啊。
“你怎么来了?”他问。
七星说:“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忙。”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衣袖之下空空。
室内点了两盏油灯,虽然还是昏昏,但比起其他时候明亮多了。
木桌上摆满了碗,春桃还在忙碌,又端进来一大碗烩菜。
“这是我们家自己晒的干菜。”春桃说,看着坐着的女孩儿。
虽然女孩儿穿着打扮普通,但春桃莫名觉得这女孩儿有着另一种贵气。
是干净的贵气。
她有些拘谨和羞怯,忙又补充一句:“用猪油炖的。”
她把家里最好的都拿出来招待了。
孟溪长说:“春桃不用做那么多菜。”
“那怎么可以,是阿水大哥你家的亲人。”春桃说,“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
说罢感激地看了七星一眼,转身出去了。
七星笑了笑,说:“想招待就招待吧,把家里现有的吃完了——”
说到这里看了青雉一眼。
青雉接过话:“我去把咱们买的卸下来。”
她起身走出去了,院子里响起嘈杂的推辞道谢声,灶火房里热热闹闹。
这是母女相依的家里从未有过的热闹。
孟溪长默默听了一刻,对七星道谢,说:“滚地龙的事,果然是七当家的亲自来了。”
七星说:“先前我看到山贼假冒墨门的消息是你传递的,我就想你应该在附近,也因此想到,滚地龙解救的时候,引走官兵的是你吧?”
孟溪长点头:“是我。”又一笑,“很荣幸能帮上忙。”
七星看向孟溪长的右手:“这手就是……”
孟溪长倒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地用左手拉起衣袖:“还好,只是断了手。”
衣袖拉起来,露出残留的半截小臂。
孟溪长在胳膊上比划:“多亏大娘和春桃救助及时,帮我请了大夫,花了很多钱用药,否则整条胳膊都保不住,现在这样——”
他晃动了一下光秃秃的小臂。
“只是少了一截,很不错了。”
春桃和青雉也在这时候端着饭菜走进来,听到这句话,两人心里都叹口气。
没有了手,胳膊多留一截和少留一截有什么区别?
这是宽慰自己和他人的话啊。
七星抬手托住孟溪长的手腕,在油灯下仔细看,点点头:“是,这样的确很不错。”
春桃愕然,青雉还好,她知道小姐有时候说的话听起来很古怪。
孟溪长哈哈一笑,说:“不好的是,没了手,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行侠仗义。”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并没有暗然神伤,只是在表达遗憾。
七星点头:“我就是想到了这个,按照孟侠你的秉性,遇到那种贼人一定会亲自动手,但这次只发了消息,所以我就猜到你遇到了难处。”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就找来了,孟溪长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儿,虽然知道墨门相帮相助,虽然他从不在意人情往来,一向江湖行事独来独往,但这一刻还是莫名心中一软。
“多谢。”他说,又一笑,“不过,七当家的不要同情我,人在江湖,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更何况只是一只手,我并不难过伤心。”
春桃轻声说:“阿水大哥侠心在,就依旧能行侠仗义。”
孟溪长哈哈一笑:“春桃姑娘说得对。”
七星端起茶碗。
孟溪长用左手端起自己的茶碗,轻轻一碰,两人各自饮尽。
“不过,我跟七当家的也不客气。”他说,“大娘和春桃救了我,我两手空空无以为报,所以借七当家一些钱。”
春桃忙说:“阿水大哥你别这么说,我们不要你的钱。”
七星已经说声好:“钱不是问题,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为你做件事。”
为他?孟溪长微微愣了下,做什么事?
七星再次伸出手,拖住他残缺的右臂,手在其上一寸一寸地量,视线一寸一寸地看。
她说:“我为你做一只手。”
七星和青雉回到家的时候,杨夫人的婢女梦禅坐在院子里跟郭大娘一起裁鞋样子。
见到两人风尘仆仆进门,梦禅笑着问:“踏春好玩吗?你们这次走的够远的。”
七星笑说:“跟咱们那边的春天不太一样,别有风味。”
这就足够了,梦禅也不会追问去了哪里看了什么,她来也不是闲谈的。
“我们这几天就要回许城了。”她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七星道谢:“托夫人和老夫人的福我接了不少绣活,已经传信给玲珑坊了,等候她们的安排。”
梦禅笑着道喜:“玲珑坊要在京城开分店,你就要当掌柜的了。”
各人有各人的前程,梦禅没有再劝。
杨夫人启程的时候,七星带着青雉亲自去送行,话别后目送,大路上杨柳依依,入目一片青绿,青雉颇有些感慨。
“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她说,“一转眼就花红柳绿了。”
她转头再看七星,过了年又长高了,换了春衫,腰身盈盈一握,但并不显得纤弱,肩背挺拔,越发如青竹俊逸。
一转眼,小姐也不再是在陆家那个柔怯悲苦的孤女,不仅在许城站稳脚,京城里都能助东家开分店了。
“今天来,今天不来——”
高小六捡着花瓣一片一片往外扔。
这边箩筐里的花瓣快要见底了,外边又有店伙计拎着花篮进来。
“外边有人替咱们算了。”他跟室内的店伙计低声说,“公子这样还不如去赌场赌钱呢,赌钱还有赢的时候,当天女散花可是一把一把撒钱,血本无归。”
每天买这么多花也很贵的。
室内的店伙计小声安慰:“等到了夏天,花多了,就便宜了。”
好像也对,但又哪里不太对,店伙计要说什么,就听得高小六大喊一声“喂——”
然后软如无骨倚着窗户瘫坐的人撑起了身子,几乎半个身体探出窗外。
哎幼我的天,公子不会等不到夏天了,两个店伙计忙扑过去,一左一右抱住腿。
高小六并没有从窗户里栽下去,他一手抓着窗灵,一手挥动,手里的花瓣随之飘落。
街上有两个女子正站在会仙楼门口,其中一个女子抬起头,看着翻飞的花瓣,抬手捏住。
“一个墨侠?女的?”
昏暗的帐子里,高财主问。
知客点点头:“年纪比公子还小,长得挺好看的。”
说到这里笑了。
“我本想跟过去仔细看看,结果公子把我赶走了。”
高财主哦了声,松口气:“以后不用再买花了吧?我们会仙楼不用变成花坊了。”
知客哈哈笑,又感叹:“公子从小到大都没出过门,也没有同龄的伙伴,如今见到这般一个人,怪不得他喜欢。”又好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高财主呵了声:“不管说什么,他肯定都觉得好听,脸上笑开了花。”
高小六神情端正,看着面前摆着的桌案。
“怎么只点了这几个菜啊,到家里来了,别客气啊。”他说。
对面的女声说:“在家就是这样吃啊。”
是个板正的小姑娘,高小六抬起头,看着对面。
现在是青天白日,室内明亮,不是夜色昏昏生死搏斗,这位妹妹也不再斗篷围巾遮盖重重。
她穿着青色衣裙,头上耳边毫无饰物,但在金光闪闪的高小六面前,并没有暗然失色,反而更添柔亮。
高小六看着她,微微愣了愣。
“哦,你——”高小六忽指着她,“我见过。”
青雉听不太懂。
当然是见过啊,没见过,小姐怎么会直接跟引路的店伙计说,与他们东家是旧友应约。
怎么这东家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
高小六也察觉自己的话有歧义。
那晚昏昏,包裹严密,又是生死之际没注意,此时此刻再看,竟然很熟悉,虽然那熟悉只是来自路上偶尔一眼,他是过目不忘的人,但不是人人都如此。
他忙解释:“我不是说那晚,我是说先前……”
“是见过啊。”七星接过话,说,“先前公子曾经躺在京城外的地上,我们路过的时候,看到过一眼,那晚我就对你说了,是你啊。”
高小六愣了下,想起那晚在山崖下奔走的时候,他自我介绍自己的时候,那女孩儿摇头,又说了句是你啊。
当时说的他还有些湖涂,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不过,那种场合下,她竟然认出了他?
所以,那么,可见,她更加对他过目不忘?!
“小姐眼神就是好。”青雉大声说,盯着高小六。
听了小姐的话,她也想起来了。
一进来见这人穿得花里胡哨的总觉得怪怪的,原来是那个人啊。
那天她只是好奇这人的行径,并没有注意面容,但这种穿金戴银的样子是印象深刻。
只是眼神好吗?高小六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
这突然的意外让他原本要说的话都被打乱了,盯着七星再次看了两眼。
“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好奇问。
“我恰好那天进京。”七星说。
高小六哈一声笑了:“这是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青雉瞪圆了眼,如同见鬼。
她早就觉得这人不是正经人!
看看说得什么鬼话!
高小六自己也反应过来,忙急急摆手:“不是不是说错了,我是说千里有缘。”
七星一笑,说:“是很巧。”
说罢端起茶杯喝了口。
高小六吐口气,心中懊恼,怎么回事?这跟他想象的见面不一样啊,也太丢脸了,得认真点,拿出点墨者的气度,虽然看年纪他与她是同辈,但他比这女孩儿年纪大几岁,又是京城当家人,算是前辈。
“原来小姐那时候就进京了。”他说,“没能提前招待真是抱歉,京城这里形势复杂,我们也不便表明身份。”
七星含笑说:“不用客气,我知道。”
高小六问:“不知小姐来自何处?”亲手拎起茶壶给她斟茶,耳边听得女声说“西堂。”
高小六手一抖,茶撒到了桌子上。
青雉啊一声,忙用帕子挡住,免得弄湿了七星的衣裙。
这会仙楼的东家是不是有问题啊!
她瞪眼看着高小六。
高小六也瞪眼看着七星。
“你……”他说,“该不会是那个尺子吧!”
门外有脚步声,还是单独一只脚落地的声音,且不敲门直接就闯进来,这也就表明了身份,能这样来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知客坐在床边,整理着茶炉,一面转过头,看着跳着蹦进来的高小六。
“公子怎么来了?”他惊讶问。
高小六冲进来,还反手把门关上,人还靠在门上,一手按着胸口,大口喘气,似乎受到了惊吓。
知客这次是真惊讶了,问:“公子,怎么了?你那个朋友……”
“你猜那个朋友是谁?”高小六打断他,喘着气说。
知客愣了下,说:“该不会不是墨者吧?”
是官府的人?
但也不至于,刘宴也是官府的人,初见的时候,也没把高小六吓成这样啊。
高小六按着胸口,长长吐口气,再伸手按住脸。
“真是吓死我了。”他说,“她竟然就是那个尺子!”
那个尺子!西堂的那个?知客也神情惊讶。
坐在室内,青雉神情不惊讶了,已经只剩下恼怒。
“小姐。”她说,“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怎么说着话突然就跑了?
而且还突然提起别的名字。
什么尺子啊?
他是认错人了?
认错了人很失望?然后就跑了?
哪有这样待客的!
七星也有些不解,安抚青雉:“可能那个人对他很重要吧。”
她握着茶杯想了想。
“可惜我不太了解,不知道咱们那里有没有尺子这个人,可以问问魏东家他们。”
主仆两人正说话,门被轻轻敲了敲,然后拉开一道缝,高小六的眼出现在门外,似乎在试探,然后才拉开门,拄着拐杖走进来。
“那个,我刚才。”他脸色发红地说,手有些拘谨在身前无处安放,“突然有些……”
七星哦了声,视线看着他的肚腹:“无妨无妨,人有三急。”
高小六刚平息的气息一呛,不由连声咳嗽。
被误会拉肚子跑了也很丢人吧!
青雉已经不耐烦地说:“你认错人了,我家小姐不是尺子。”
七星也微微颔首:“我叫七星。”又问,“尺子也是西堂的吗?我刚来没多久,西堂的人并没有都认识。”
高小六脸色古怪,缩着肩头坐下来,也不回答她们的话,慢慢地将腰里的香囊解下来,轻轻放到桌案上。
“我知道七星小姐您。”他轻声说,“久仰大名。”
看着桌案上倒出来的骰盅,七星微微恍然,再看高小六,微微一笑:“原来是你啊。”
“我想明白了。”
“我串起来了。”
高小六的拘谨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不,或者说更兴奋了,他手在身前比划着。
“滚地龙在你手里!你是带着他来了京城!”
所以才会那时候遇到。
七星含笑点头:“是的。”
高小六啪啪鼓掌。
那可是跟张元前后脚啊,也就是说,劫了人,还带着人大摇大摆跟在张元后边。
高小六说:“厉害,小姐是考虑到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吗?”
七星哦了声:“倒也不是,是我来京城有事要做,暂时也找不到安置他的地方,就带着来了。”
高小六再次啪啪鼓掌。
够嚣张!
厉害厉害,果然厉害。
真是没想到,她就是那个尺子,原来是尺子救了他。
原来尺子很早就来京城了。
原来距离他这么近……
这还真是千里姻……不是,有缘来相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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