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心神慌乱,听得也不太清楚记得也有些混乱。
“好像是,看,看看,寿礼。”她说。
花园里的锣鼓声,台上翻滚的伶人都消失了。
婢女们挤在一起神情惊恐,还有不少人在偷偷抹泪。
真要是被抄家,她们这奴婢就变成了官奴婢,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方去。
梦禅握着手闭着眼祈福,杨夫人是外嫁女,但翟家出事,杨夫人在夫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青雉也很紧张,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住。
虽然她不是翟家人,也不是杨家人,但……
她忍不住悄悄看七星。
那可是都察司啊。
甚至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心里乱撞,都察司来翟家不会是要抓小姐吧?
咯吱一声轻响。
七星咬开了一颗干果。
这声响让四周有视线看过来,察觉到视线,七星将手里捏着干果放下。
“小姐。”青雉用眼神询问,“没事吧?”
七星说:“不知道,去看看。”
哎?青雉眼睛瞪圆,可以去看吗?
七星话落抬脚,果然走起来。
青雉忙跟上。
“阿七。”梦禅在后小声唤,“你们别乱走。”
七星点点头:“我知道。”
话虽然这样说,她脚步不停,青雉在后紧随,两人向前院去了。
梦禅也顾不得管她们了,乱走就乱走吧,趁着乱走出去更好,如果翟家真有事,也免得被牵连。
都察司的兵马并没有遍布翟府,所以家里还不断有人走动,大多数是仆从,拘谨又惶惶不安,似乎是要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到七星青雉两个女子走动,也没人理会。
不过走到外院,一群都察司兵卫环立,拦住了路。
七星也没有硬闯,站在一群男仆后向这边看,一眼就看到了越过黑压压人群竖立的一把剑。
朱川活动了下肩头,将原本横握的六尺剑举起来,宛如扛着一面大旗。
六尺剑高过他的肩头,在黑底金丝衣袍映衬下,森寒地俯瞰着在场的人。
都察司无判决书当场斩首的事人人都知道。
不知道这把剑今天是会斩谁?
一把阔椅摆在正厅前,霍莲坐在其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出神,直到翟家大老爷开口说:“霍大人,都在这里了。”
霍莲抬起头,看着院子里摆着一熘的大箱小箱子礼担子。
“翟大人。”他说,看着翟大老爷,“也是凑巧了,适才陛下还跟我说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奢靡之风又起,这样下去可不行,正好我路过你家,就来看一看,希望翟大人孝心可嘉,但不能忘记身份,为官要清廉。”
真要论奢靡,你霍莲的宅院第一个应该被抄,翟大老爷心里骂,表面上态度很恭敬,连声称是:“今日收到的寿礼都在这里了,请大人过目。”
霍莲抬抬下巴示意。
一个都察司兵卫拿着礼册,开始念,随着念,其他的兵卫将摆列的箱子篮子包袱一一打开核查。
除了沉沉的念诵声,开箱翻箱的哗啦声,四周乱呼吸声似乎都停了。
翟大老爷垂着眼,似乎听着念着的礼单,又似乎没听。
听这个也没用,礼物贵重不贵重,算不算奢靡,是不是贪腐受贿,根本不在这些东西,而是在霍莲一句话。
他要是要弄死翟家,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能给定个贪粮毁农之罪。
看看对面坐着的霍莲,垂着眼,只专注的地看自己衣服上的纹饰,根本就没在意念的什么,翻开的是什么。
是生是死,只能静等天意了。
“西州许城七星,核桃木凋一件。”
兵卫看着礼单念。
这边兵卫打开了一个小红布包袱,这个包袱相比其他礼品很寒酸,里面也果然只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雕,也没有什么彩绘,看起来不起眼,兵卫就要扔在一旁。
霍莲抬起头。
“木雕?”他说,“拿来我瞧瞧。”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兵卫的手里,翟大老爷也呆呆,他适才没听清楚这是谁送的,但这礼物委实有点……寒酸。
木雕扇面大小,雕刻着很常见的祝寿的喜庆画面,云雾环绕的仙山,笑呵呵的白头仙翁,仙翁托着寿桃,一只仙鹤在面前头抵着膝,似乎在撒娇……
这雕工的确是不错,栩栩如生,不过也仅此而已,既不是珍稀木料,也不是名贵漆画。
霍莲看得很认真,忽的对身后的朱川一笑,问:“你猜,它是什么?”
朱川抱着剑,他也在看,听到问,说:“摆件啊。”
神情带着几分不屑。
做得也就那样吧。
说是给小孩的玩具还拿得出手,祝寿,也太寒酸了吧。
霍莲笑了,日光下细白的牙闪闪。
“错啦。”他说。
霍莲说:“这是滴漏。”他伸出手指着仙翁的衣袍,“看这里有刻度。”
朱川伊了声,上前靠近俯身去看,翟大老爷也忍不住眯着眼看去。
这才看出来,仙翁衣袍上的纹绘原来不是简单的花纹,而是时刻。
“鹤首现在抵着的地方。”霍莲的手指在仙翁的衣袍上轻轻一点,“就是现在的时间。”
朱川已经看到了,抬头看看天,发出哈的一声:“果然——”又伊一声,眉眼兴奋,“那要这么说的话,这个鹤首的位置会动?”
霍莲点点头,手指抚过鹤首向上,沿着仙翁袍子到袖口,最后停在托着的仙桃上。
朱川的头也跟着从下到上。
“所以仙鹤的头会随着时间流动而这样——”他再次哈了声,头上下摆动。
四周听明白的人不由发出低低的喧哗。
翟大老爷也一时忘记了紧张,脱口说:“这也太精巧了吧。”
家里当然也有漏壶,有铜有金银,这种木雕画一般的还第一次见,他忍不住左看右看。
霍莲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说罢将木雕放下,“东西不值几个钱,贺寿的是心思。”
他看着凑在身前的翟大老爷。
“简朴又真诚,这寿宴办得好,陛下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这是夸赞吗?
翟大老爷一时呆呆。
“既然是老夫人的寿辰,我们不能空着手进门。”霍莲说,看朱川,“你不是从陈娘娘的花棚里搬了一盆山茶花吗?给老夫人祝寿吧。”
朱川抱着剑也愣了下:“可是那是我抢……不是,求来……”
准备送给婉婉小姐的。
“你再去求一盆不就行了?”霍莲说。
既然都督发话了,那就好办了,朱川爽快地应声是,兵卫很快从外边搬了一盆花来。
翟大老爷以及诸人都还呆滞。
“走吧。”霍莲站起来,也不理会这些人,大步向外走去,兵卫们齐齐收队跟随。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对朱川伸手。
朱川忙将手里的六尺剑交给他。
霍莲握着六尺剑,微微回头,层层人群,叠叠光影中有一道视线。
七星看着霍莲手中的六尺剑,安静无声,一动不动。
霍莲收回视线迈出门,兵卫涌涌如云而去。
翟家大院门口里外诡异的安静,然后宛如雨水滴落在水面,然后密密麻麻,湖面变得嘈杂。
到处都是嗡嗡的议论。
“大老爷。”嘈杂中有人喊,“快别发呆了,这花怎么办?”
翟大老爷看着院子里被放下的一盆花,这是一株盛开的茶花,一株上有三种颜色的花朵,极其罕见。
适才霍莲怎么说的?
从霍莲说一句不错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说是从皇宫里搬出来的。”
“陈妃娘娘的花房。”
“我知道我知道陈妃娘娘擅长养花,好多珍稀品种。”
“我也听说了,上次皇后娘娘给母亲过寿,求陈妃娘娘一盆花,都被拒绝了。”
现在霍都督把从陈妃娘娘的花拿来送给翟老夫人做寿礼了。
这算不算是御赐之物?
翟大老爷瞬时回过神,高声喊:“快,给老夫人送过去!”
快告诉大家,告诉所有人,都察司上门没有抄家没有问罪,而是来,贺寿!
奔走的仆从恢复了欢喜,七星和青雉穿行其中向后走去,花园里戏台子也恢复了锣鼓。
“小姐,你看清了吗?那个霍莲。”青雉低声说,“他是来查翟家的?还是真来送寿礼的?”
离得远也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看到兵卫们将一箱箱的贺礼被打开,一群人围着说了什么,气氛很吓人,但突然霍莲就走了,然后喧哗一片,喊着霍莲送来了祝寿礼,还是御赐。
竟然是来祝寿的?
怎么都觉得不太像……
青雉有心询问详细,但又觉得这是跟自己无关的事,到处打听不太体面。
七星笑了笑:“不是,他是来……放诱饵的。”
青雉愣了下,更听不懂了?诱饵,是什么?诱谁?
朱川坐在车上,看着霍莲握在手里的六尺剑。
“都督,就这样走了?”他问,“那七星寿礼在这里,人应该也在。”
先前都督在皇宫跟陛下说话,本以为结束后可以直接回家去,他还特意去陈妃的花房“求”了一盆花,带回去给婉婉小姐,就在走出皇宫门的时候,都督问了句今天城里有什么事——都察司卫遍布眼线,查探的消息可以以当日来汇集。
今天城里谁家宴请,谁家出行,谁家后宅打了架等等事都在查探中。
都督坐在车上闭目听,待听到翟家老夫人过寿的时候,睁开眼了。
“翟家,这不就是西州许城杨夫人娘家吗?”他说。
朱川一抚掌:“对,没错,就是她,那个墨徒七星的雇主!”
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查,但只从那个差头口中得知的消息,就足够掌握这个七星的一切。
玲珑坊绣娘,杨夫人为母祝寿,雇佣进京做绣工。
“不过寿辰这种场合,她一个下人能来吗?”朱川又疑问。
而且都督要抓这个七星不用到翟家寿宴上,如果有需要,不管在哪里,抓起来是一句话的事。
但进京之后都督似乎忘记了这个七星了。
霍莲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身边的六尺剑。
自从回京后这把剑始终被带在身边。
“拿上。”他说,“拐个弯,去翟家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差点把翟家寿宴变成丧宴的拐个弯。
果然看到了这个七星的痕迹,寿礼在,人必然也在,但都督怎么不抓,看完寿礼就走?
那是来干什么?看热闹?
霍莲说:“我是来确认下,这个人是不是这个人。”
是都督没说清还是他没听懂?朱川愣了下:“那确认了吗?”
虽然见那一面的时候感觉奇怪,但看手艺的话,霍莲看着对面乌黑的车壁,点点头:“是个手艺人。”
是个手艺人的意思就是确定了吧?朱川问:“那然后呢?”
霍莲将六尺剑放到一旁。
“然后,等。”他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等她来取剑。”
虽然已经初春,但还没到百花盛开的时候,这一大盆盛开的茶花摆在厅内,盖过了室内绫罗绸缎珠光宝气。
厅内无数震惊的视线围绕着茶花。
翟老夫人已经能坐直了,但面容依旧呆滞。
这都察司
还真是来祝寿了!
进度慢请攒文,请愉悦阅读哈。
都察司已经走了,后院的戏台已经重新唱起来,先前的紧张似乎一扫而空。
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儿们更耐不住围着茶花观赏。
翟老夫人也渐渐恢复了心神,喃喃说:“祖宗保佑。”说罢又仆妇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不懂事的孩童,知道这件事绝不是单凭祖宗保佑。
除了翟老夫人问,四周也投来好奇的视线,得到交代的仆妇按照吩咐将事情复述一遍。
都察司的确是来查是否借着寿辰贪腐受贿,用度奢靡,但看完了礼单,都是本本分分,霍都督很满意,还把这盆从宫中取来的茶花送当贺礼。
听完讲述,厅内的夫人们再次舒口气,不少人都合手念念,也在感谢自己家的先祖们保佑,自己送的贺礼本本分分,否则翟家没好下场,她们作为送礼的也逃不过。
“老夫人,安心吧。”夏侯夫人说,“你们是都察司都查不出过错的人家。”
是啊,这还是第一次都察司进门毫发无伤的人家,不止毫发无伤,还给了贺礼。
翟家的清名这算是被都察司认证,满朝皆知。
等着吧,皇帝必然要亲自奖赏呢。
室内满是恭喜声,气氛终于恢复了先前的喧闹,比先前还喜庆。
翟老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笑脸,但又想到什么,问那仆妇:“你适才说,霍都督看到一个贺礼笑了,是什么贺礼?”
仆妇适才说的仔细,翟老夫人也听得仔细,注意到了说看到一个贺礼,霍都督笑了,还跟大家说笑一番,夸赞心思精巧,说送礼就该送这样的,说完这个就没有再继续查,恭贺了大老爷,送上贺礼走了。
翟老夫人一听就知道了,这个贺礼,是关键!
说起这个贺礼啊,仆妇也笑了,说:“是个特别有趣的贺礼,霍都督看到的时候让大家猜是什么,结果都没猜出来。”
那个阎罗王一般的男人竟然跟大家玩猜猜猜?
厅内的女子们顿时更好奇:“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拿来让我们也看看。”
翟老夫人对翟大夫人示意去拿来,没必要藏着掖着,都察司都看过来,让所有人也都看清楚。
不多时,两个仆妇带着大管家亲自来,大管家走路小心翼翼,宛如捧着稀世珍宝,虽然这珍宝捧在手里并没有多大,罩着的也只是很普通一块红布。
管家在满屋子人视线的注视下打开红布,核桃木雕呈现。
“大家猜猜,这是什么?”大管家含笑说。
室内的响起乱乱的议论和回答声,雕工不错,扇面,摆件,熏香等等不一。
就在大管家得意洋洋要宣布答案的时候,有女声开口“是,滴漏?”
大管家滑到嘴边的话不由一顿,其他人都看向说话的人,见是夏侯小姐。
“这仙翁衣袍的花纹是刻度。”夏侯小姐接着说,纤长的手指指着,恬静的脸上有浅浅笑意,“这鹤首应该会沿着刻度而动。”
人们忙凑近去看,发出惊呼声“真的有啊”“快看现在仙鹤的嘴的位置。”
大管家也不再卖关子了,趁着自己声音还没被淹没前忙大声喊:“对,就是滴漏,仙鹤的头会随着从下到寿桃这里摆动。”
厅内顿时喧闹一片惊叹“好有趣啊”“这只是普通的核桃木。”“雕工是不错。”“竟然是滴漏啊。”“娘,我也想要这样的滴漏。”
因为挤过来的人太多,为了避免磕碰,仆妇们忙把木雕滴漏塞给翟老夫人。
翟老夫人在手里捧着木雕左看右看,看得满眼欢喜。
怪不得怪不得让霍莲都找不到借口,这的确是不值钱的但心思精巧的贺礼啊。
“是谁?”她忙问,“这是哪位亲朋好友送的?”
喧嚣的厅内一阵安静,你看我看你,低低互相询问。
怎么送礼的人不在其中?
“老夫人,这礼跟大姑奶奶有关。”大管家笑着说。
站在后边的杨夫人一愣:“我?”
这不是她送的啊。
“这是西州许城七星小姐的贺礼。”大管家小心地拿出礼单,大声念。
杨夫人尚未说话,她的仆妇婢女们顿时欢声“是阿七——”“是七星小姐。”“是她——”
几个人的声音响彻厅内,引得诸人更加好奇。
“梅娘。”翟老夫人问,“这是你家的亲戚?”
杨夫人心情如沸水滚动,但表面上平心静气,含笑说:“娘,你怎么忘记了?是我请的绣娘,进京后是你安排照看着,她感念你的厚待,特意跟我要了帖子,来亲自给你祝寿。”
绣娘啊。
翟老夫人想起来了,那个绣娘她的确知道,但一个绣娘还真用不着她照顾,交代下人一声就可以了。
至于帖子,她恍忽记得仆妇是提了句,不过那也是因为听到是女儿所求,直接就应允了,根本没在意是给绣娘还是什么人。
没想到——
翟老夫人看着厅内:“七星小姐呢?”
厅内人又是四下乱看,并没有人站出来。
也不奇怪,这里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女卷,那个绣娘只怕自己就回避了。
杨夫人身边的婢女忙说:“梦禅姐姐带着她们出去玩了,应该是在看戏。”
翟大夫人忙说:“快去请来。”
厅内四五个婢女齐齐应声,有翟老夫人的婢女,翟大夫人的,杨夫人的,不管谁都向外去了。
陆异之慢慢从前院向后宅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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