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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希行)


高财主终于喘息过来,靠在枕头上缓气:“没错,有小六在呢,交给小六了。”
高小六撇撇嘴:“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才有了你这个爹,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发英雄令,求能救伶人救我墨门免于再陷险境的英雄好汉。”
“你说我爹也是,这还用广发英雄帖?”……父亲的屋子,高小六揣着手对知客说。
“这天下除了我这个英雄,还有谁能做到?”
知客哈哈笑:“公子有大才,老爷知道,其他人也是时候知道了。”
“有什么办法,除了我还能靠谁?”高小六说,伸手乱指,“靠东堂那个伶人,还是靠西堂那个尺子?”
知客哈哈笑,纠正:“是七星,叫七星。”
高小六一甩袖子:“管他叫什么呢。”
朱川钻进拥挤的大牢,都没有看到霍莲的身影。
“都督呢?”朱川问。
“今天没看到都督。”牢房里的兵卫说。
“官厅里也说没见到都督。”朱川惊讶说,“都督还能去哪里?也没进宫啊。”
络腮胡此时从外边进来,一边搓着手说“还是牢房里暖和。”听到朱川的话答,“在兵器房,我刚才放兵器的时候见到了。”
朱川神情疑惑:“怎么又去兵器房了?”说罢急急跑出去。
霍莲果然在兵器房,一手那着剑,一手拿着一把刀,端详一刻,将刀剑猛地相撞。
锵一声,朱川捂住耳朵走过去。
刀剑都没有坏,霍莲继续端详。
“这不挺好的,都没坏。”朱川说。
前一段霍莲说剑变轻了,不锋利了,没想到从此后就一直盯着琢磨。
“都没坏算什么都挺好的。”霍莲说,放下手中的刀剑,看朱川问:“什么事?”
朱川拿出一张信报:“都督,那张元还挺厉害的,把杀害刘秀才的墨徒真抓住了。”
霍莲接过信报看了一遍:“他运气好,遇到个新手。”
朱川乐颠颠说:“我去城门等着,他带着人一到,我就将人带走,张元说不定会气得在城门口哭出来呢。”
似乎想到那场面,朱川叉腰哈哈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没听到霍莲反应,他收起笑看过去,见霍莲又握着六尺剑出神。
“都督?”他无奈唤道。
霍莲抬起头看他:“当时找到这把剑的时候,附近那座庙里有两个人?”.

朱川被问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都督在说很久以前的事,他都要忘记了。
“啊,对。”他点头,从脑子里揪出记忆,“两个女子。”
当时大雨倾盆他们本要在前方落脚,侍卫探路发现一座破庙,但庙里已经有两个女子落脚,请示都督本要把人赶走,但都督嫌麻烦让继续赶路。
再然后就是剑掉了,掉在了破庙附近,怀疑是那时候停顿的时候掉下的。
不过当时剑找到了就算了,那两个女子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霍莲手拂过六尺剑,说:“我怀疑她们偷了我的剑。”
朱川的眼瞪圆,有点没听懂:“都督是说这把剑被换了?不是原来那把?不可能吧?”
他伸手拿过六尺剑,虽然对这把剑不怎么注意,但两三次出门都带着,他也有些印象,左看右看这也不像假造的啊。
“号称能工巧匠,做一把一样的剑不算什么难事。”霍莲说。
是了,这把剑缴获自当初追随晋王的那群墨徒,而那群墨徒当时是在铸造神器,铸剑师多得很,很多兵器都是他们自己铸造的。
“都督,你怀疑是墨徒干的?”朱川说,“破庙里那两个女子可能是墨徒?”
霍莲摇头。
“我不确定。”他说,“所以,我要亲自去看看。”
“你要出京?”
御书房里,皇帝听了霍莲的话很惊讶。
今日皇帝有家宴,先前晋王太子死了,皇亲国戚也清查一遍,杀的杀贬的贬,皇室一片凋零。
但皇室中繁衍也很快。
这五年间,先帝最小的两个女儿,五公主六公主出嫁,皇帝娶了皇后,纳了五妃,又生养了两个皇子一个小公主,所以这家宴也是济济一堂热热闹闹。
皇帝也是很高兴,难得闲情逸致,跟一个国舅一个驸马在御书房下棋玩乐,特命内侍不许官员们来烦扰。
霍莲当然跟其他官员不同,内侍见了他都没敢说皇帝不许惊扰,只在门外高喊一声霍都督来了,内里的皇帝就让进来了。
“是朝事还是私事?”皇帝问,“如果是朝事,朕就让他们回避。”
霍莲看了眼还站在书房里的驸马和国舅。
五驸马二十多岁,出身望族柳氏,不过望族因为子弟众多,他这个柳小郎轮不上靠家族荫荣入朝为官,还好靠着相貌好,被选上当驸马,以驸马的身份现在在户部任闲差,初入官场,还有些青涩,尤其是看到霍莲,有些不敢正视。
国舅是皇后的长兄,今年已经快要四十了,虽然只在翰林院修书,但浸润官场多年,如今当了国舅更是见谁都笑呵呵,势要当个天下第一老好人。
所以此时李翰林还对着霍莲说笑:“都督忙完了,也来跟陛下下一盘棋吧。”
霍莲对柳驸马和李国舅浅浅一礼。
“我棋艺不行,就不在陛下面前献丑。”他先回答国舅的话,再看向皇帝。……这么问了,显然是要和两个皇亲显亲近,霍莲当然不会败坏气氛。
他便也不说是私事还是公事,直接说:“陛下,臣请出京一趟。”
出京啊,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棋,这可是大事啊,霍莲轻易不出京的。
不过,既然他直接说了,那也就是可以人前说的事。
霍莲是个很聪明的人。
一开始皇帝仓促上位,缺少人手,不得不用霍莲,但用了这几年后,是真心实意喜欢,实在是好用的很。
“怎么了?”皇帝直接问,“又查到什么糟心事了?”
“最近墨门蠢蠢欲动了。”霍莲说。
墨门啊,皇帝并没有像在朝堂上听到跟晋王勾结的官员们那般恼恨,而是淡然笑了笑。
“那群贩夫走卒啊。”他说,“朕知道,他们没死绝。”
说着看驸马和国舅一笑。
“就跟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
李国舅立刻凑趣说:“然后天子和煦如春风,它们就立刻偷偷摸摸冒出头了。”
皇帝哈哈笑了,再看霍莲:“如果是为了他们,不用特意出京,让各处官府查一查,杀一杀就足吓到他们了,杂草而已,又罪名在身,翻不起风浪了。”
官员和名门望族不一样,宛如大树,甚至是参天大树,这些人如果是晋王余孽,对国朝是很大的威胁,所以一旦发现,一定要连根除掉。
皇帝不同意啊,霍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了握,这一犹豫没有立刻应声是。
“怎么?”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都督有什么思虑吗?”
皇帝说话声音一直很和气,但仔细听的话,真正和气的时候是会有起伏,如果没有起伏就表明有了猜疑,霍莲再无犹豫,要应声没有,一直安静的五驸马柳小郎忽的开口了。
“我听说,墨门很有钱。”他说。
殿内三人都看向他。
柳驸马是下意识开口的,待殿内视线都凝聚到他身上,又有些紧张。
但说到钱又让他胆子壮大。
“大家都知道墨门的由来吧。”他说,“他们奉墨子为圣人,传承墨家,墨家是士匠之体,擅长器械制作,所以门派里聚集了很多能工巧匠。”
皇帝轻轻哼了声:“是啊,若不然也不会是他们冒出来说要给先帝造什么神器,先帝就信了他们。”
也就没有太子被诱杀的事。
提到当初,皇帝的脸色明显不好。
柳驸马不由缩了缩脖子……五公主都再三交代过,皇帝脾气其实很不好,千万不要说让他不高兴的事。
晋王当年的事就是皇帝最不高兴的事。
“能工巧匠又如何?”霍莲的声音响起。
柳驸马的脖子又直起来了……家中和五公主也再三交代过,霍莲不是人,千万不要跟他作对。
那霍莲问话,他不能不答。
“能工巧匠很有钱。”柳驸马忙忙说,“大家想想,我们街面上常见的工坊,哪个不是生意红火?而且器具本就是人人离不开了,小到吃饭用的快子勺子,大到楼阁屋宅,无处不在。”
李国舅点点头:“要打一把好兵器,更是价值千金。”
有人凑趣,柳驸马更精神,眉飞色舞:“没错,就是这样,虽然大家常见的匠人低贱,穷困,但不常见,名气很大的匠人,可是很能挣钱的,而且——”
他看向殿内三人。
“虽然墨家讲究节用节俭,他们还有一个规矩,有余力以相劳,有余财以相分。”
“每个人都会献出自己一分财产,你们想想,一个人献出的或许很少,但所有的墨者都分出一分,天下之大,凝聚在墨家手里的有多少钱?”
滴水成海聚沙成塔。
柳驸马说到这里双眼放光。
殿内其他人亦是无声,眼神凝重。
片刻之后,皇帝轻笑一声:“小郎不愧是在户部任职,什么都能想到钱。”.

柳驸马一时不知道这是夸是贬。
还是李国舅笑着说:“柳驸马这是在其位谋其事,下次见了你父亲,我可得说他两句,儿子把他这个老子要比下去了。”
这是夸吗?以前也没人夸过他啊,柳驸马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皇帝说,指了指后边,“先别急着走,待吃过晚饭再回去。”
李国舅施礼,不忘拉了柳驸马一下,柳驸马这才忙施礼,两人退了出去。
一走出来,柳驸马就急急问:“李大人,我没惹陛下不高兴吧?”
李国舅看着他,说:“你呀,立功了。”
功?柳驸马没有欢喜,而是茫然:“我立什么了?”
李国舅失笑:“陛下最缺什么最喜欢什么?你在户部难道还不清楚?”
柳驸马似懂非懂:“钱。”
皇帝永远缺钱,皇帝也最喜欢国库充盈。
“那墨门真的很有钱?”李国舅好奇问,“你怎么知道的?”
柳驸马连连点头:“真的很有钱,我原本也不知道,李大人您也知道,我自来闲散无事,喜欢四处猎奇。”
他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并无太监跟着,便压低声音。
“当初晋王招揽墨门谋反的事结束后,我因为好奇,特意去了趟晋地,在哪里听了很多野史传闻。”
“比如当初铸神器的时候,所需要的钱财,不是晋王出的,是墨门一车车钱运了过来,泼水一般花出去,短短时间就拔地而起一座铸铁池。”
听到这里李国舅笑呵呵的脸上都是震惊。
震惊的不是墨徒的场面。
“你小子。”他瞪眼说,“你可真胆子大!”
晋王谋反的事是皇室禁事,不许议论,这柳小郎竟然为了猎奇还跑到晋地去看热闹了。
“这话就不用跟陛下跟任何人说了。”李国舅拉着柳驸马叮嘱,“你记住,你就是在户部任职,关心国库民生,惦记钱粮之事,所以才冒出了这个念头。”
柳驸马哦了声:“我知道,我不说。”
他只是胆小,不是傻,立刻对李国舅道谢。
李国舅笑呵呵挽起他,他要交好两个公主,好助皇后稳住中宫,陛下虽然不贪恋女色,但也不介意后宫充盈,短短两年后妃已经不少了,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呢。
“不过。”柳驸马低声说,“李大人,你想知道墨门建造了怎么样的铸铁池吗?”
李国舅恼火地甩袖子先走“我不想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向后苑走去,冬日的皇城几分肃重,后苑内不时传来女子孩子们的笑声,又添了几分灵动。
“是怎么样?”
“嘿,高低错落,炼炉在上如星辰高悬,水池在下如江河湖川。”
“你亲眼见了?”
“没……早就履为平地了,我是听当地见过的人描述,不过这铸铁池不止是看起来绚丽,更可怕的是它还会动。”
“真是妄语诞言!”
“真的,有人亲眼所见,叛乱厮杀的时候,那天上星能跌落,地上的江河湖川会移动,无数人在其中被吞噬——据说太子就是这样死在其中,再多的亲卫也如泥牛入海毫无办法。”
两个皇亲国戚在私下窃窃妄语诞言时,御书房里陷入安静,皇帝望着棋盘思索片刻。
“你要出京去查墨门也是因为钱?”他问。
霍莲摇头:“臣倒是不知道这个,只是最近各处线报,藏匿的墨徒间或冒头生事,不知道意欲何为,所以臣想去看一看。”
皇帝捏着棋子点点头:“晋王以及那些官员们都抄家了,这些墨徒,朕把他们当做无家无产之人放过,看来是疏忽了,他们的家也该抄一抄。”
抄家真是充盈国库的好办法。
刚登基的时候户部天天来哭穷,娶皇后都没舍得大操办,用追查晋王余孽的名义抄家抄了三四年后,不仅朝堂渐渐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户部也改成半年才哭一次穷了,他这个皇帝还能体体面面地选几个妃子。
接下来还需要春天赏花夏天避暑秋天狩猎的体面啊。
他当了皇帝,总不能还像当无人理会的六皇子时候更清苦吧。
皇帝看着霍莲。
“既然墨徒还没死绝,墨门还在,那就去,抄了他们的家。”
霍莲俯身应声:“臣领旨。”
都察司里因为这旨意些许忙碌。
两个亲卫将霍莲的刀捧来。
霍莲伸手接过,又唤朱川。
不待他吩咐,朱川已经应声是,举着那把六尺剑上前。
“都督,我拿了。”他说,“既然要去抓贼,当然要带着证据。”
霍莲笑了,笑意一闪而过,脸上恢复了平静。
“走。”他说,翻身上马,向前而去。
朱川高声应是,紧随其后。
不过与以往不同,都察司外并没有马蹄踏踏,兵卫如云声势赫赫,而是斗篷遮身,帽子遮脸,轻马简行,如一道闪电奔出城,街上的民众甚至都没有看清是谁。
民众们不知道,霍莲的内宅不能不知道。
“都督出门了?”
内宅里,似乎才睡醒起身开门的梁思婉看着前来告之的婢女,神情略有些惊讶问。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婢女摇头:“奴婢不知。”
是啊,霍都督的行踪一个婢女怎么知道。
梁思婉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又道,“既然都督不在家,我就休息了,别来打扰。”
婢女应声是低头退下去。
梁思婉关上门,感受着四周的静谧。
这里是都察司,也是霍莲的家,霍莲不在,家里就如同无人存在。
“他,出门都不跟你说一声吗?”
身后忽的响起轻轻的声音,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梁思婉转过身,看着从帘帐后走出来的男人。
正是那日在街上被霍莲差点砍死的梁六子。
梁思婉看着他,噗嗤笑了。
“六哥,你说什么呢,他出门怎么会跟我说?”
“霍都督出门,只需要跟皇帝说。”
梁六子看着她,她笑得轻快,神情随意,宛如先前在家中被义兄们的玩闹逗笑那样。
似乎一切都没变。
但话的内容再不是那些好吃好玩的生活琐事。
他们之间的身份也不再是兄弟姐妹,如果非要论,他要么称呼霍莲为妹夫,要么称呼梁思婉为弟妹。
但不管是哪个,都令人恶心。
梁六子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不是说,他对你,视若珍宝,回京不先去见陛下而是见你……”
这样珍爱的人,怎么可能出门都不说一声,告个别?
连平民百姓家丈夫出远门都要跟妻子殷切话别呢。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第36章 生可安
梁六子的神情愤怒又痛苦,他其实本就不信霍莲真的对思婉那么深情珍爱,这一切不过是折辱。
梁思婉依旧含笑,说:“真的假的又有什么要紧。”
说着走过来,斟茶,递过来,抬了抬下巴。
“呐,尝尝茶,是贡品,皇宫里的贵人们才能喝到的,在外边可喝不到。”
茶是不是贡茶才是要紧的事吗?梁六子怔怔接过,看着梁思婉温婉可人的笑脸:“婉婉你……”
他本想说你过得好吗。
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梁思婉却接过了话:“六哥要问我过得好不好?”
她指着室内。
“你瞧瞧,这间屋子是府里最好的,这些摆的用的,比当初在北海军的家里好得多。”
她又指着桌案上。
“糕点果品,想吃什么,直接把厨子带进来家里做就行,再不用像以前为了给我买口吃的,六哥你们半夜就去人家店铺外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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