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这一次还竟然跟着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陈十的话音未落,地下也传来了工匠的喊声“太小了,爬不过去。”
“喊滚地龙来!”
而随着喊声滚地龙从木架上灵活地攀爬而下,对陈十一笑:“我会钻各种常人不能去的洞穴。”
说罢如游蛇一般跳进了地穴中。
陈十抿了抿嘴,看着远处又有更多的夷荒人从夜色中滚滚而来,他啐了口“又有更多的来送死,爷爷成全你们。”
说罢催马越过木架围挡,挥动扁担向前杀去,两头尖尖的扁担闪耀着寒光。
夜色澹去,晨光萌萌,遍地死尸,木架后躺着或者坐着兵士以及墨侠们,天地间似乎陷入了死静,但下一刻七星就睁开眼,站了起来。
陈十随之而起:“又来了?”
随着他们的动作,躺或坐着的兵士墨侠都感受到了地面的颤抖,纷纷睁开眼,不管是神情疲惫还是受了伤,睁开眼的那一刻都充满了斗志。
尽管已经斗了一个晚上了。
每一次看似杀光了,或者被杀得逃散而去,但歇息不了片刻,就有一队队一夷荒人杀过来。
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合退走。
而且,始终没有援兵过来,可见后方的路也并不安全。
“反正只要修好了,这次也值了。”陈十说,对着地穴喊了声,“怎么样了,行不行啊?”
地穴里传来喊声“马上就好——”
随着这一声喊,地面的震动更加剧烈。
陈十脸色还是变了变,不会吧,这次来的夷荒人这么多?他握着扁担就要向前冲。
七星拦住他:“稍等。”
还稍等什么?如果让夷荒人杀到这里,他们最后的防护也没了,这些工匠们死得更快。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奔驰的夷荒人原本就松散的阵形变得更加混乱,他们似乎也在震惊,下一刻,就听到地穴里传来一声“跑——”
一个又一个工匠从内爬上来。
陈十也回过神:“修好了!”
他顾不得理会那些夷荒人,奔到地穴上帮忙拉扯爬上来的工匠,一个又一个又一个,他心里默默数着下去的人数,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
“滚地龙——”他对着穴内喊。
回声被轰隆隆的声音吞没,地下似乎发生了坍塌,而随着这声音,不远处的荒野上勐地掀起一道土浪,长草飞扬,数百支羽箭从地下冒出来,呼啸声撕裂了蒙蒙晨光,向远处的夷荒人而去。
惨叫声马儿嘶鸣声瞬时划破了天地。
与此同时地面也向下坍塌而去,陈十一晃,下意识伸手要抓住碎裂的土石,但这是徒劳的,就在他要窒息的那一刻,一只手从只有拳头大小的土石缝隙中伸出来,陈十下意识抓住,用力一拉,伴着轰鸣声,土人一般的滚地龙被拔出来。
陈十跌坐在地上,看着消失的地面,长长吐口气。
好了,这并不是工造坍塌了,是机关封口了,宛如深藏地下的陵墓,不会轻易被人进入。
“还好我及时拉住你。”陈十说,“快谢谢我。”
滚地龙躺在地上,喘着气说:“也只有我,能被你拉上来,也谢谢我。”
这边两人说话,奔驰的夷荒人被这一轮地下冒出的羽箭拦住了路,拉扯着死伤的同伴向后退,但又虎视眈眈盯着这边,似乎在寻找进攻的时机。
而在他们身后的晨光里还有更多的夷荒人奔来。
木架也好,羽箭也好,只能起到协助,让他们十人变成数十人的战力,但并不能真的就所向披靡。
陈十环视四周,加上工匠们在内,他们现在幸存的只有不到百人了。
死是死定了,但,死得也值了,人不在了,这些机关接下来数年内能替他们杀死不少的夷荒人。
陈十一跃而起:“杀贼——”
七星神情平静握着长剑,兵士们拿起自己的兵器,刚从地穴钻出来的工匠们也举起了自己的工具,哪怕只是凿子锯子铁锥。
晨光中的宣宁城马蹄兵士的奔驰已经持续了一夜。
宣宁城从不隐瞒兵事,在昨夜夷荒人围攻的消息传来的同时,警钟就敲响了,满城民众惊起,虽然恐惧颤抖,但还是都快速地穿好衣衫,拿起家中的各种工具,等候守城钟声的响起。
“大将军。”
信兵一头扑进府衙,跌跪在上。
梁大子喝道:“说。”
“有三线夷荒人被击退。”信兵哑声说。
梁大子以及将官们顿时大喜,发出笑声。
“但,五将军失去了消息。”信兵接着说。
笑声顿凝。
梁大子看着信兵,沉声问:“怎么消失的?”
信兵抬起遍布血丝的眼:“五将军,找到了,夷荒大部主主力所在,然后……”
晨光中的旷野,被血水浸透的人,喷着气刨着蹄子伤口遍布的马匹,都有些怔怔。
正如所料,修好的地墙箭并没有吓退这些夷荒人,他们后方还来了援兵,很快就继续向这边冲来。
马蹄踏动引发机关,羽箭飞跃而起,不断有夷荒人倒下,但进攻始终没有放弃,距离越来越近,幸存的北海军兵士们等待着,寻找最合适的迎战时机。
战机就是陷入一波地墙箭攻击的混乱的时候。
“杀——”
伴着号令,一道人影飞掠而出,紧接着两道三道,兵士们也随之汇入其中,宛如一把刀狠狠斩向前方。
羽箭的寒光消失,刀光剑影割破了最前方夷荒人的咽喉,晨光中绽开血花。
血花越来越多,溅落在人脸上身上,粘稠腥臭,宛如跌入了地狱的泥潭,等待着被吞噬。
但涌来的血水越来越少,四面的阴影也越来越稀薄,直到最后一个夷荒人被陈十扁担戳穿倒在地上,厮杀停了下来。
陈十看着四周,除了满地死尸,失去主人四散奔逃的马匹,再看远处退去的夷荒人影。
“我把他们吓退了?”他说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说完了看四周的同伴们,忙补了一句。
“我们。”
自然也不可能。
平心而论,他们这数十人在夷荒人面前还不如地墙箭威胁大,冲进来说难听点就是送死,唯一的好处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夷荒人垫背。
他们原本的数十人,此时只剩下十几人,死伤最多的是兵士们,他们用尽办法为工匠们多争取一些生机。
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最后大家肯定都要死。
但现在夷荒人退了?他们活下来了。
这突然的结局让大家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击退。”孟溪长说,用沾满血的铁臂指着前方,“他们主动退的。”
原本聚集如密林的夷荒人马,此时已经化作一片阴影,阴影还在快速地向天边移动。
“为什么退了?”滚地龙从马背下钻出来,“就要立刻杀光我们了。”
“那必然是有更值得他们去杀的人。”七星说。
更值得他们去杀的人……诸人怔怔。
忽地地面震动,马蹄踏踏。
诸人瞬时回神,寻声望去,见一队人马从后方疾驰而来,熟悉的兵袍和军旗,是北海军!
援军来了!
这次真的是死里逃生了!
“谢天谢地,你们还有活着的。”
奔来的北海军将官看着满地的死尸,可以想象厮杀的场面多惨烈,再看只余下寥寥几人的兵士,又悲伤又骄傲。
“干得好。”
又告知大家这一次夷荒人四面出击,所以直到现在才打通了路来援助。
“夷荒大部主集结数十部众来袭,数目极其多,前方还在激战,大家速速随我们回堡中。”
听到战况如此紧张,诸人立刻将伤者扶上马,死去的同伴们也裹好放在马背上,随着这一队兵马向宣宁城方向奔去。
梁大子从厅内兵器架上抓起一柄长斧就向外奔去。
“大将军不可!”
几个副将齐齐拦住,神情焦忧。
“宣宁城不能离开你。”
“如今犹自有三路夷荒人在虎视眈眈。”
“那大部主这般分兵袭击,就是为了调虎离山。”
“五子将军已经没了消息,您万万不能再离开。”
他们七嘴八舌劝着。
梁大子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担心梁五子。
他攥着长斧将自己的脚用力钉在门槛前。
“宣宁城这边还有多少兵马能调去增援?”他沉声问。
副将们对视一眼。
一个副将说:“落石堡那边分兵三百人去支援五子将军了。”
落石堡就是北境长城中部所在,也就是梁五子负责镇守之所。
另一个副将忙说:“已经烽火向各处报警,二子将军先前也做好了增援的准备,会领兵前来。”
听着他们的话,梁大子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也就是说,眼下没有多余的兵马分去支援。
也是,宣宁城的兵马的确动不得,这里聚集着数万民众,不能有半点疏忽。
他的手紧紧攥着长斧。
这没什么可难过的,穿上兵袍那一天就准备好赴死了,尤其是他们姓梁。
“传令各处,守好关口。”梁大子一字一顿说,“不得让夷荒人再进半步!”
副将们齐声应是:“大将军放心,我等誓死守关!”
副将们离开了,梁大子依旧站在门槛前,攥着长斧头一动不动。
天光大亮,在旷野上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厮杀过的痕迹,可见能坚持到援兵到来真的是极其幸运。
陈十越走越忍不住念念神佛保佑。
“这是掌门来的及时,我们及时修好了地墙箭,还有北海军的兵士们勇武。”滚地龙忍不住说他,“跟神佛有什么关系!”
陈十倒也没有反驳,在念念上又加了一句:“谢谢神佛保佑掌门厉害,谢谢神佛保佑工匠们及时修好地墙箭,谢谢神佛保佑北海军勇武,让我陈十活命。”
四周的人好气又好笑,倒也冲澹了几分紧张,但下一刻迎面有二百多骑北海军奔来,他们轻装疾行,但身后又拖着树枝,荡起滚滚烟尘。
这场面陈十等人也不奇怪,战场上迷惑敌人的手段之一,用在没有那么多人,又需要造出大军滚滚威势的时候。
看到他们一行人,为首的将官勒马招呼:“可能分出人手?”
这边的将官忙上前与之说话,立刻回来点兵一多半,对七星带着歉意解释:“这里距离落石堡还有一段距离,但应该也算安全了,我们要去支援,需要调走一部分人手。”
陈十忙摆手:“都调走也没事,有我们掌门在呢,你们快去吧。”
将官立刻要走,但被七星叫住。
“是要去支援谁?”她问。
有些军情需要隐瞒,是怕乱了军心,但看着七星,那将官没有迟疑,低声说:“是五子将军。”
陈十一怔,一步跨过来:“五子哥怎么了?”
“五子将军找到了大部主的所在,但陷入了重围,暂时失去了消息。”将官说,说罢看着先前的将官已经继续前行了,他也顾不得多说,对七星拱手说,“一路平安,我等先去了。”
说罢带着人马疾驰追去。
陈十在后哎哎几声,看着烟尘滚滚,神情复杂。
“原来如此。”七星说,“怪不得那些夷荒人退去了。”
大部主被梁五将军发现,这些夷荒人急着回去护主,同时如果能杀了梁五子,对夷荒人来说也是雪耻报数十年的仇。
看着七星和陈十目送远去的兵马不动,留下的兵士催促:“七星掌门,我们速速回堡城吧。”
陈十猛地将合在身前的双手甩下来:“我也要去援助五子将军。”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年,失去的人太多了,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
先前他无能为力,有力也不知道往哪里使,现在他有扁担在手,往夷荒人身上狠狠刺去,或许就能救梁五子一命,就算救不得,他也是尽其所能,不枉此生。
七星点点头:“当然要去,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助边军,护边民,止侵袭。”
孟溪长等墨者亦是附声。
北海军兵士要说什么,被七星打断,还有那些背着各种工具的匠工们也被她制止。
“你们速速回去。”她说,“你们能做的已经做了,非是迫不得已,又力所不能及,不要贸然行事。”
匠工们也知道对战多么可怕,他们去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便不再多言。
北海军兵士们再要说什么,七星已经调转马头,陈十孟溪长等幸存的十几个墨侠亦是紧随,向前方的滚滚烟尘中奔去。
日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石桌上跳动。
霍莲眯着眼抬起头看斑驳的光影。
“梁大子还坐在府衙?”他问。
身前侍立的兵卫说:“在厅内站着。”
霍莲发出一声笑,握着手中的木棍看地上,地上划出了一道道线,分布四面八方,以及被一道道箭头线围绕的几个圆点。
宣宁城敲响敌袭警钟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送到梁大子那边的军报,也早早摆在石桌上。
“真是梁寺的继任者。”他说,人也站起来,“持重如山啊。”
兵卫迟疑一下,说:“北海军就算挡住了夷荒人,损失一员大将,也是无功有罪。”
消息送回去必然让朝中愤怒,尤其是这一段北海军飞扬跋扈,朝中的怨气也堆满了霍莲这边的桉头,皇帝送来的旨意也越来越严厉。
有时候愤怒需要愤怒来平息。
霍莲没有说话,一步步走出去,站在中堂,看向右边的院门。
来这里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踏入过一步,但那边的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每一间厅堂的门窗,闭着眼都能浮在眼前。
霍莲收回视线。
“传令,集结。”他说。
说罢转身大步向外而去。
“没问,他也没说。”兵士忙跟上一边急急回答。
先前梁大子下令不得过问都察司任何事,而都察司也不会理会他们。
梁大子一口气不停,直到府衙大门前,忙碌的官兵们官吏们看到握着刀的他,神情更加紧张,纷纷围上来。
“大将军。”
“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大将军要召集兵马吗?”
有很多人开口问,也有很多眼神询问,夷荒人打过来了吗?
梁大子在府衙门前站住脚,他不能贸然而动。
“他们出城了。”又有兵卫奔来带来新的动向,“向北边去了。”
北边啊。
梁大子握着长斧向北边看去,虽然神情还有些紧张,但眉头舒展开。
那小子,从小就喜欢……贸然而动。
空旷的草原一眼望去视线有些模糊,或许是因为夕阳余晖炫目,或许是因为一天一夜未休息的疲惫。
但当有一队十几人的夷荒人出现在视线里,陈十猛地拉开了弓弦。
嗡一声。
利箭划破霞光穿透了最前方夷荒人的一只眼。
那夷荒人虽跌下马匹,穿透眼睛并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他惨叫着翻滚着。
看着这一幕,孟溪长在旁笑说“手都没力气!”
陈十哼了声:“你懂什么,一箭杀死是便宜他了,让他生不如死才好,而且还能添乱。”
随着他们说话,那边滚到在地的夷荒人,有人想要救,有人想要不管,但无奈伤者满地乱滚,阻拦了马,让行进的队伍瞬时散乱。
“可以给他们一个痛快了!”七星说。
伴着说话抓着长剑跃起,在她身后陈十孟溪长等墨侠紧随,宛如利箭飞入夷荒人的队伍。
厮杀声一片。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响起了厮杀声,马蹄阵阵,三百兵士碾向夷荒人的营地。
当夕阳余晖消失在地面上,伴着马蹄踏踏,他们穿过了封锁,伴着不断的鸟鸣密号,终于来到一处草甸,夜色里起伏坡地,已经通过死去的马匹,尸首,以及枝叶草丛搭建了圆阵。
昏暗里能看到隐藏其中的兵士们,以及坐在一匹死马上,正啃肉干的梁五子。
看到他还在,陈十松口气。
而看到增援来的三百多兵士,梁五子没有太多的话,只问了问边境是否安好,便立刻给他们分派了驻守任务。
兵士们散去,梁五子看着昏昏夜色中的七星陈十等人,伸手搓了搓脸。
“让掌门也受累了。”他说。
七星颔首:“五将军客气了,这亦是我们该做的事。”
陈十则笑着伸手搭上梁五子的肩头:“五子哥放心,我们来的时候查看过来,外边围着的夷荒人是不少,但也有薄弱之地,等到后半夜,趁着夜浓疲惫,大家一鼓作气冲过去。”
说罢又几分得意。
“我可真是拼了命来救你,五子哥最懂知恩图报,以后梁六子再欺负我,你可得帮着我揍他。”
梁五子将他的手拉下来,摇头:“我并不知恩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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