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无人在意的人,所以也最知道什么叫在意。”
“当时我还提醒过太子,太子并不在意。”
一个梁寺,偏远之地的将军,对一个皇子偏爱一些也没什么,身为太子他有嫡长正统,他有太多文官武将世家的在意。
“我也觉得多想了,一个梁寺,一个只不过是因为母妃受宠,比我看起来日子好过一些的皇子而已。”
果然,当受宠的妃子一去世,这个皇子就被赶去封地了。
但谁能想到,最后太子竟然死在这两人手中。
“朕根本不信北海军。”皇帝转过身,看着霍莲一字一顿说,“那是梁寺带出的兵马,那是梁寺义子们掌控的兵马。”
霍莲迎着皇帝的视线,点头:“臣知道。”
“北海军能存活到今天,一是因为你手起刀落斩了梁寺的头,保住了北海军的声誉,再者朕仓促登基,为了国朝安稳,不想牵连过广,不想引发兵马动荡,也没有可信任的武将和兵马来接管北海军。”皇帝说,看着霍莲,“最重要的是,有你为朕盯着北海军,朕,相信你。”
霍莲俯身叩头,再抬起头:“所以请陛下准许臣亲自去,看看那边到底是怎么样。”
皇帝看着他,声音缓缓:“你去那边看看,如果北境长城没他们说得那样要紧,就让北境长城和北海军一起消失,如果北境长城果然很重要,那就留着它,让北海军消失。”
总之,他这一去,梁氏将军们消失,兵马打散重新调配,从此世间再无北海军这个称号。
霍莲将头低下,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碰:“臣遵旨。”
霍莲走出御书房,皇帝也停止了今日的政事,不再接见官员回寝宫歇息了。
“都督,你真要去北境?”朱川在外等着,急急问。
霍莲点头:“陛下准许了。”
朱川又高兴地搓手:“那我去收拾东西,好久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了。”
霍莲看着他说:“你不用去,你留在京城,都察司不能没有人,皇帝跟前也不能没有人。”
朱川一愣,明白了,但还是眉角垂下来,满是不情不愿不舍,还有些不安,先前他也常替霍莲伴驾,但霍莲到底在不远处,随时能找到,北境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来回的。
“我行吗?”他低声说,“我只是个马奴,跟着都督你进了京城,我才识字的,朝堂上说的话我有时候都听不懂。”
霍莲笑了笑:“你不需要听懂说的话,你只要会当马奴就够了。”
他伸手拍了拍朱川的肩头。
“只当皇帝的马奴。”
朱川似懂非懂,但也知道霍莲的决定无人能改,他揉了揉鼻头:“从被分到给公子当马奴之后,我还没离开过公子。”
不知是北境勾起了旧时的回忆,朱川也忍不住用了旧时的称呼。
公子两字从舌尖轻轻滑过下一刻就消失了。
“……都督你别让我在皇城伴驾了,让我给你收拾一下出行行装吧。”
这本是女主人该做的事,但婉婉小姐当然不会理会。
说到婉婉小姐。
“那婉婉小姐怎么办?”
朱川的神情更加紧张,比起伴驾,这才是让他更紧张的。
“您要带着她一起去吗?”
那可是北境啊,婉婉小姐长大的地方,但婉婉小姐能受得了这个刺激吗?踏上那片土地会让她本就溃散的精神更加溃散。
霍莲要说什么,抬眼看到前殿的路上站着一人,宫灯映照下身形瘦长。
是刘宴。
霍莲对朱川摆摆手,朱川退开了。
“刘大人有什么话跟我说?”霍莲走过去径直问。
刘宴看着他,问:“你与七星是先前就认识?”
霍莲说:“她是墨徒,我霍莲当初几乎杀了整个墨门,我与她当然认识。”
这话似乎说了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刘宴没有再追问,说:“她是我故人之女。”
霍莲依旧神情平静,对他的坦然没有丝毫触动,淡淡说:“刘大人与墨徒有故交,我们早就知道,只不过还没到用的时候。”
等有需要的时候他们都察司就会将他的底细告知皇帝,刘宴并不在意他话里的意思,接着说:“我从不认为墨门无罪,但我认为墨门之械无罪,所以,请霍都督照看她,让她顺利的修好北境长城。”
听到这句话,霍莲笑了,说:“看来你并不了解你这位故人之女,你觉得她是需要人照看的吗?”
说罢越过刘宴大步而去。
她吗?不仅不需要,还常安排别人做事,刘宴心想,看着霍莲的背影,又皱了皱眉头,说他不了解她?怎么,你很了解她吗?
“霍莲也要去北境?”
当晚刘宴思忖一番,还是让随从到玲珑坊,将霍莲要去北境的消息告诉了陆掌柜等人。
青雉听了惊讶又不安:“那这是好还是不好?”
陆掌柜摇头说:“都察司出行哪有好事。”
不是破家就是灭门。
这沿途有匪贼有墨门弃徒,现在又来了都察司虎视眈眈,小姐这一趟北境之行比想象中还要磨难多。
“对北海军可能不是好事。”高小六的声音响起,他歪坐在椅子上,摸了摸下巴,“但对七星小姐倒是好事。”
陆掌柜和青雉都看向他,原本他们对会仙楼很戒备,但七星临走前交待任何事不用瞒着高小六,所以得到刘宴的消息后他们立刻唤了高小六来。
“至少都察司出行,匪贼也好,假冒官兵也好,墨门败类也好,都要收敛了。”高小六笑说。
青雉和陆掌柜点点头,脸色好转了很多。
“大家也不用担心,宵小们的阻拦对七星小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高小六坐直身子,“接下来关键是我们。”
他们?青雉和陆掌柜看着他。
“钱啊。”高小六伸出两只手,“七星小姐能击退各种袭击,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都聚齐了,没钱啥也修不了啊。”
陆掌柜有些好笑,笑着点头。
青雉撇撇嘴:“那就全靠高公子你了。”
“放心放心有我。”高小六拍着桌子说,“我其他的都不管了,我就盯着钱。”
说到这里又看着陆掌柜。
“但你们西堂也要把商道打开,万一我这里出了问题,就要从你们那边过。”
陆掌柜含笑点头:“公子放心,我们也准备好了。”
“放心放心。”高小六笑说,“我对我自己放心,对七星小姐的玲珑坊做事更放心。”
话虽然如此说,但踏着夜色回去的路上,高小六一路叹气。
“公子,还有什么危险?”小厮紧张地问,“你不要一个人撑着啊,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高小六摇头叹气:“没办法啊没办法,我又不是那狗崽子,可以肆无忌惮自由自在为所欲为。”
小厮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什么事已经到了没办法的地步!
还有,狗崽子是谁?
夜已深,都察司内宅的婢女仆妇们都已经退下,但灯火并没有熄灭,依旧璀璨。
“都督,收拾好了。”朱川拎着两个大包袱,虽然意犹未尽,但实在装不下了。
霍莲已经换了寝衣,嗯了声。
梁思婉坐在一旁,手里攥着纸牌,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玩牌,而是直直看着霍莲。
朱川小声说:“那我先去装车了。”说罢忙退了出去。
室内只余下他们两人。
“所以。”梁思婉看着霍莲说,“等了这么多年,其他人的头颅终于也要被你砍掉了吧。”
皇帝的确是这个意思,霍莲垂目点点头。
梁思婉将手中的牌一扔哈哈笑:“真好啊,大家终于都要死了,终于干干净净了。”
虽然如同往常一样,听到死而大笑,但这一次梁思婉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霍莲看着纷飞的花牌,说:“是我主动说要去。”
先前他从来不谈及北境,只是等着,等着皇帝不愿意再等,然后下令让他去的那一天。
他先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要求这一天。
而且听到皇帝表明意图的时候,他竟然也没有什么念头,茫然啊起伏啊什么的情绪也没有,就很平静,甚至还有几分……迫不及待。
因为再看前方的时候,好像不只是只有死路。
“我就不带你去了。”霍莲将落在肩头的纸牌拿下来,对梁思婉一笑,“你在家等着,等我们都死了,你再死。”
第5章 各人事
都察司的兵马经过,立刻让热闹的街市变得安静,不管官民权贵纷纷避让,看着霍莲裹着黑披风疾行,身后跟着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兵卫们穿薄甲携带刀枪弓弩,气氛更是紧张。
这又是要去抄谁的家?
“这次不是抄家,是去边境查看军防。”
“好像是什么防护坏了。”
“哦,那就是去抄北海军的家!”
“呵,这也算是霍莲抄自己的家,先砍了义父的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抄家。”
“不过,车里是谁?”
“霍莲的车,自己用的吧,去边境很远呢。”
“新消息新消息,车里是霍莲的女人。”
伴着这个消息,议论的更热闹了,比起抄家杀人这种血腥,还是男女之事让人轻松些。
“竟然带着女人出行?真是恩爱啊。”
“也不一定是恩爱吧,那北境也是梁小姐的家,亲眼看着自己家被抄……”
“霍莲真是个……畜生。”
街上的声音起起伏伏,隐隐晦晦,酒楼茶肆包厢里亦是议论一片,一群女子站在窗边,看着缓缓而过的车马,比起民众的议论,她们因为知道更多的隐秘,也有更多猜测。
“是那位梁小姐,还是新宠?”
“肯定是梁小姐啊,去北境呢。”
“也不一定,霍莲可舍得新宠?”
说到这里,女子们停下来,谈论这个总归是不好,此时街上都察司的兵马已经过去了,大家也都收回视线,唯有一人还站在窗边遥望,似乎看得出神。
也难怪看得出神,其他人也就是看热闹,这位跟热闹有切身关系。
“夏侯小姐。”一个女子似笑非笑问,“你觉得被霍莲带上的是哪位?”
这话有些不怀好意,但夏侯小姐听到了,神情不羞不恼,收回视线,看着她说:“多情人永远不嫌多,都带上又如何?”
还真答了,那女子笑着说:“夏侯小姐真是懂得多。”
“你如果跟多情人打过交道,也会懂。”夏侯小姐淡淡说。
这话里的多情人说得就不是霍莲,而是陆异之了。
那位小姐有些不高兴,一是因为夏侯小姐似乎诅咒她也遇到男女纠缠的事,还有为陆异之不平。
虽然现在霍莲出行被议论,但霍莲并不是总是出行,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不像夏侯小姐,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不仅不闭门不出,反而常常出现在人前,逮到机会就拿着她和陆异之的事说。
“你真是常把陆三公子挂在嘴边。”她不咸不淡说,“陆三公子可在外从不提及你。”
自从三月三行宫里夏侯晴和陆异之闹过之后,很多人也都询问过陆异之是怎么回事,但陆异之从不多说,只一句我愧对老师。
怎么看都觉得陆三公子更可怜。
厅内气氛略有些紧张,其他的女子们也都看过来。
夏侯小姐却没有跟这位小姐吵,而是一笑:“那是他自知理亏,无话可说。”
这话让那位小姐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无奈。
其他女子们也上前解围“好了,不说这扫兴的事。”
此时门也被推开,几个店伙计捧着托盘走进来,其上并不是酒菜,而是一摞卷轴。
“几位先生评鉴过了。”一个店伙计恭敬说,“夏侯小姐的诗最好,夏侯小姐的字上品。”
这话并没有人让室内的女子们响起惊叹,反而是一片了然声。
“就知道。”
“一点都不意外。”
“有夏侯小姐在,我们哪里比得过。”
“阿晴你请客啊。”
不管是真心敬佩的还是不情不愿的,夏侯小姐的才学是实打实无可挑剔,这边店家又出来说要买下夏侯小姐的诗词悬挂在店内,让厅内变得更热闹,夏侯小姐在簇拥说笑中,不骄纵不轻狂,一如先前般端庄大方。
是啊,她为什么不能过以前的生活,因为别人的过错,把自己关起来,销声匿迹?等将来世人提及她的时候,她就只有模糊的影子,没错也成了有错。
正如那个七星说的,人人都有前程,陆异之为了他的前程敢卑劣无耻,不怕被世人指点,她夏侯晴为了前程当然也敢坦坦然然,喜怒洒脱自然。
她可不会让一个男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不过,说起前程,夏侯小姐再次看向窗外,窗外都察司兵马已经远去看不到了,适才她虽然没有回答,但心里其实有答案,霍莲如果去北境带着女人的话,一定是七星。
北境啊,那么远。
七星小姐的前程会怎么样?
眼前的内侍笑容温和恭敬,但说出来的话,让陆异之心里微沉。
“今日陛下特许陆大人歇息。”内侍含笑说,说着打量陆异之,摇头怜惜,“陆大人真的瘦了很多,这可不好,一定要养好身子。”
陆异之含笑道谢,又说:“多谢公公惦记,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养生颇有研习,我最近是瘦了,但精神好很多。”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香包。
“这是我最近常用的一味药茶,强身健体,公公您尝尝。”
内侍忙伸手接过,笑意更浓:“多谢多谢。”
陆翰林清贵可不是只是外表,吃穿用度都是贵的很,这随手一包所谓的药茶,必然是难得的珍品,价值不菲。
而且其他人问起来,也只是一味茶,非金非银,揪错都揪不出。
内侍借着接茶包,低声说:“魏大人先前见过陛下,魏大人曾被夏侯先生指点过棋艺。”
指点过棋艺也是师。
陆异之明白了,含笑道:“多谢公公,那我这就告退了。”
他说罢退后,待走出几步,脸上的笑意便散去了,眉间闪过一丝恼火。
自三月三夏侯晴跟他在行宫一闹,他跟夏侯家变得撕扯不清,这段日子愈演愈烈,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夏侯家的师生同窗好友们开始对他不客气了,都是文人文官,毫无顾忌,对他咄咄逼问“到底是夏侯先生逼迫你,还是你欺瞒?读书人做事要讲个清白。”
清白,这世间哪有清白的人,读书人又如何?夏侯先生他也不敢对圣人发誓自己一辈子清清白白。
不过是结党欺负他罢了。
他倒是不怕他们,但担心陛下受蛊惑,对他不喜,果然,这两日皇帝不再召他在身边了。
他在朝堂上最大的优势是天子门生,无党无派,但这也是问题,一旦遇到麻烦,没人帮他。
更麻烦的是,宫中毫无秘密,皇帝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猜测,他两次被拒绝伴驾,其他的官员们都知道他惹陛下不喜,更会对他避而远之。
看来要父亲拿出不一般的家财运作一番了。
陆异之一边沉思一边前行,忽地听到有人唤“陆异之。”
对他这样直呼姓名的是朝中的重臣,陆异之有些惊讶转过头,看到一位红袍官员,身边有四五官吏簇拥,此时都看向他。
陆异之忙上前施礼:“下官见过刘大人。”
刘宴道:“柳州的案件我记得是你梳理的,我要与陛下再商讨此案,你随我去御书房。”
陆异之一怔,顾不得思索,应声是。
刘宴也不再多说,继续向前,陆异之跟随在官吏们身后,又来到了御书房,这一次内侍们没有阻拦,恭敬地看着他同刘宴进去了,进去之后,皇帝也看到了,但没说什么。
待刘宴说柳州的案子,陆异之主动去文架上取来放到皇帝面前,在一旁安静侍立。
待这件案子说完了。
皇帝伸手揉了揉眉头,唤了声“陆异之。”
“今日就这样吧,你整理好,明日送来朕看。”皇帝说。
这就是说明日他也要来,陆异之将册子拿起来:“臣告退。”
他退了出去,其他的官员们也退了,只余下刘宴。
皇帝抬起揉按眉心的手,看着刘宴,似笑非笑问:“陆异之给你什么好处?怎么提携他了?”
刘宴似乎不解,反问:“不是陛下一直提携他吗?”
皇帝轻咳一声:“他这人吧,年轻聪明有才学,什么都好,朕的确很是喜欢,但,这男女之事跟夏侯先生家闹得不好看,朕用起来,总有些顾忌,毕竟读书人嘛,名声……”
刘宴说:“陛下,臣当初进京的时候名声也不好,连累陛下名声也不好,说陛下是因臣对罪王有恨才重用。”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这么些年过去了,陛下觉得臣这个大理寺卿做得如何?陛下的名声可有被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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