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臣斩杀这等忤逆之徒,再来向陛下认罪。”
满场再次轰然,别人说杀人可能也就是说说,但霍莲不一样,他可是真敢杀,上一次杀了义父,这一次杀个义兄更是不算个事。
捂着孩子们嘴的手纷纷变成了捂眼睛。
还好皇帝一拍桌子喝止:“跪下!”
霍莲此时已经到了梁六子的面前,闻言收住了刀,噗通跪下来。
梁六子已经能闻到刀的铁腥味,他似乎被吓坏了,抬脚就向霍莲踹去。
“你才忤逆!少给我栽赃!”他骂道,然后看向皇帝,高声喊,“陛下臣冤枉,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兵,是一群匪贼假扮的,臣发现了他们将他们剿灭。”
又指着刘宴。
“刘宴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带着人打臣,臣只能先躲起来。”
说罢附身在地砰砰叩头。
“陛下请明鉴陛下明鉴啊。”
假冒官兵?这的确也是大事,皇帝皱眉看向刘宴。
刘宴说:“正在查。”
固宁将官也道:“的确不属于附近的驻兵,已经查问过了。”
听到这里梁六子再次喊:“你们都没查清楚就把我抓起来!我就说查一查,查清楚了再说,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押进京,万一那边还有匪贼冒充官兵祸害一方呢?”
刘宴冷冷说:“不劳你费心,已经命当地严查了,抓你进京与有没有山贼假冒官兵的事无关,是你身为北海军将军擅离职守。”
对,这才是关键,皇帝神情沉沉看着梁六子:“这莫非也是你们北海军的习性?”
这话就直接说梁六子与梁寺的作为一样了。
而且是整个北海军。
现场再次一片安静。
梁六子砰一声将头碰在地上:“陛下,臣擅离职守是迫不得已,陛下,边境损坏许久,夷荒人春困时节攻势凶猛,陛下,边境军民死伤越来越多,陛下,请修边境防护的奏章已经报了有两年多了,始终没有回应,陛下,臣实在等不及了,臣想来兵部问一问。”
他说到这里声音呜咽,用力的叩头,额头上血肉模湖。
“陛下,北海军不是怕死,不是废物离不开了防护,单靠兵士也不是挡住夷荒人,臣只是心疼陛下千锤百炼的兵马,边境防护是神兵利器,能让兵士如虎添翼,能少受一些伤,能多活一个,就能为守边境多一份力,而有防护在,民众们也能更安心。”
这话让安静的校场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边境什么防护这么重要?能让他敢擅离职守。”
“好像是叫什么边境长城,修了大概有十年之久,据说能不动一兵一卒将来犯者拒之在外。”
“跟城墙差不多吧?一个防护而已,石造泥塑的,怎么就神兵利器了?”
“咳,你这话不太对,要这么说,那木鸾也没什么用,木造的还不如石头呢……”
这话让议论微微一顿,不少视线看向被遗忘的木鸾,陛下因为这木鸾已经多次来校场,还亲口夸赞为神兵利器,武将们也视若珍宝,每次坏了,都催着五驸马修,陛下也不时催问。
如果北境防护也是被视为神兵利器的话,北境边军的珍视也可想而知,接连请修没有回应,冒险跑来问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被说到请修奏章没有回应,兵部的官员们脸色都不太好看,糟了,难道要被当场质问?
皇帝的脸色更不好看。
“陛下。”梁六子这时候又开口,从怀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举起,“这是三年来边境军民伤亡的数目,请陛下与诸位大人们明察。”
他再次叩头在地声音呜咽。
“边民们担惊受怕,很多人离开边郡,原本繁盛的边镇变得萧条。”
“陛下,不是臣等守护不利,不是臣等贪生怕死,实在是想要让民众们多一分安心。”
校场上一片安静。
皇帝看着举起的册子沉默不语,就在诸人觉得窒息的时候,皇帝摆了摆手。
内侍忙走过去将册子接过。
“霍莲。”皇帝说,“在查清之前,此人交与你们都察司。”
他看着霍莲。
“朕可以相信你吧?”
霍莲俯身叩头:“臣如有失察,自己割下头颅献与陛下。”
皇帝一声冷笑:“朕要你头有何用!”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诸人忙俯身施礼高呼“恭送陛下。”
在刘宴进来的时候,后妃们带着公主们已经退走了。
此时刘宴等重臣跟着皇帝走了,等着陛下明察后问话。
霍莲将梁六子押走,留下的人们议论纷纷,小孩子不知道发生了,催着问“木鸟什么时候飞”,再次被家人捂着嘴拖走了。
看着眨眼空荡荡的校场,五驸马略有些尴尬。
“你不要尴尬,你要赶快抓紧时间将另一架木鸾。”李国舅说,“陛下现在正生气,只有你能让陛下高兴一些了。”
四周的人也忙跟着凑趣,五驸马神情恢复,高兴又急切:“我这就去亲自盯着。”
看着人散去,李国舅抖了抖衣衫走回自己的车马前,老仆已经坐进车里。
“我想过了,咱们这边没有漏洞,奇石也正在运回的路上,固宁官兵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不用去宫里盯着了,越去打听越容易引来怀疑。”他说,又摇摇头,“谁想到会出了梁六子这个意外,刘宴真是好运气。”
说到这里又嘿一声笑。
“但霍莲运气不好,陛下肯定对他生疑了,这小子这次砍了梁六子可不够,他啊,必须把北海军砍了才能让陛下息怒。”
官兵的匪贼,可见他们要除掉的人顺利逃脱,这种情况下也不能面圣了。
“不用急,有的是机会。”他安慰这个老仆,“你们到陛下面前就差一步了。”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才更让人生气啊,老仆对李国舅俯身道谢:“多谢国舅大人,一切都拜托您了。”
越过夹道来到深宅,这里是与会仙楼繁华不同的地方,站着无数仆从,似乎将来这里围成了铁桶。
老仆在铁桶外握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扫地。
“哎。”高小六走过来,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伺候我爹?”
老仆眼花耳背,高小六喊了几声,他似乎才听到,说:“老爷这边人多,就用不着我伺候,我就来扫扫地。”
高小六皱眉:“用不着你伺候你就在旁边杵着,快进去。”
老仆应声是,拖着扫帚颤颤巍巍进去了,高小六在后边审视他一刻,慢慢跟进去。
高财主躺在床上,似乎在沉睡。
“爹,起来起来。”高小六一进门就喊。
知客在旁说:“老爷刚躺下。”
“躺下他也睡不着。”高小六说,“不要用这些把戏欺负你儿子了。”
高财主坐起来,无奈说:“又怎么了啊?”
高小六盯着他,问:“你知道,非墨吗?”
高财主失笑:“我当然知道啊。”他伸出手腕,指了指自己枯皱的皮肤,“作为墨门长老之一,我还亲自给他们烙下非墨两字呢。”
第3章 问请看
高小六捧着高财主的手腕仔细看,除了手腕,扒起袖子看整条胳膊,又对着肌肤拍拍打打,在高小六一副要把皮揪起来看是真是假的时候,高财主呸了他一声。
“你把你老子我剥皮拆骨得了。”
高小六说:“说什么呢,我是哪种儿子吗?”话虽然这样说,到底在高财主的皮肤上搓了两把才放下。
的确是真的皮肤没有附着也没有掩盖的疤痕。
“掌门一行人在途中被一群非墨袭击。”高小六说。
“那不奇怪,这群人丧心病狂,深恨我们墨门。”高财主说,整理着衣袖,“将我们除掉了,他们就是正统。”
高小六看着他问:“这些恶徒就应当除掉,你怎么不早点提议或者下令?”
高财主淡淡说:“我们墨门面对的威胁何止这些非墨?除掉他们就能平安无事吗?难道掌门不知道他们?依旧无所畏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倒也是。”高小六点点头,带着几分骄傲,“在掌门面前这些宵小都没有好下场。”
高财主垂目说:“只要将墨门发扬光大,那些非墨弃徒自己就能羞惭而亡。”
高小六将桌上一杯茶端过来,语重心长:“是啊,爹,墨门能发扬光大是所有墨者心愿,我们当齐心协力,不要内斗。”
高财主哼了声,接过茶:“我看你这个儿子斗我这个爹斗得挺开心的。”
高小六一笑:“我知道爹你对七星小姐不满意,但她一定会让墨门发扬光大,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做的是对的。”
说罢拍了拍高财主的肩头,语重心长。
“爹,我这都是为你好,为墨门好。”
高财主没好气挥开他的手:“去去去。”
高小六大摇大摆去了。
老仆进来收拾茶水:“这茶都放凉了,公子还给老爷喝。”
高财主看着手中的茶,呵了声:“他现在满心都是那个女人,哪还有我这个老子。”说罢将茶水一饮而尽。
老仆叹口气:“就差一步就成了,没想到那边竟然有机关所。”
高财主看着他,嗤笑一声:“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们这些废物向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仆倒没有羞恼,只说:“我们只是败在械手里,不是败在人手里,就算败了,也是墨圣荣耀,不像高长老您,败在人手里,让墨门零落至此,真是墨道之耻。”
知客抬手一挥,重重打在老仆的手腕上,老仆一声闷哼,整条胳膊垂下来似是不能动弹,他依旧没有愤怒,只是将身子更俯低。
“你说的也没错。”高财主叹口气,“当初如果不是我一时失误,也不会让墨门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到这里又讥嘲一笑。
“墨门也用不着寄希望与这位小姐。”
知客说:“我亲自去吧。”
高财主摇摇头:“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是修北境长城的事皇帝知道了。”
老仆此时抬头说:“但那梁六子肯定不敢说是请墨门来修。”
看今日皇帝对北海军梁六子的态度就可以得知,深恨梁寺与墨门,如果敢说北境长城墨门来修,皇帝宁愿不要这个防护。
“她跟你怎么说的?”
都察司的牢房里,梁六子再次被裹上锁链扔在水牢里,这一次并不是扔进来就不管,霍莲是跟着他进来的,开口问。
梁六子晃动锁链,让自己换个舒服的姿势,懒懒说:“霍都督,我要说的都跟陛下说了,只待陛下明察,我跟你没话说。”
霍莲冷冷看着他。
“用刑吗?”朱川在旁挽起袖子问。
霍莲还没说话,梁六子在牢房里扯着锁链喊:“来啊,往这里打啊,随便打,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
他斜着眼看霍莲。
“……不会多说一句有关七星小姐的事。”
朱川冷笑:“谁在乎她!”
梁六子呵呵两声,谁在乎?不在乎干吗威胁恐吓让他不眠不休地去送剑?想到当时的情形,他忍不住想跳起来叉腰大喊,那可真是太凶险了!
那女人一人被五人围攻,手无寸铁,对方那兵器简直如鬼魅,碰上就碎。
要不是他及时把剑扔过去,那女人现在已经成了碎泥了!
但他忍住就是不说。
梁六子斜眼看着站在牢房外的霍莲,担心你那个爱宠?急死你!
霍莲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我知道了,她让你什么不说。”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梁六子愣在原地,什么?怎么就知道她跟他说什么都不说?
不要告诉皇帝只有墨门能修北境长城,不要说是墨者在奔赴北境。
只要说北境长城多么重要,让他把北境长城损坏前后军民伤亡做出对比,不要提半句怎么修的,为什么坏的,那些过去的事一概不要说。
他可什么都没说呢!
霍莲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哎!”他忍不住喊了声,“你不想知道啊,那女人可说了很多呢。”
朱川冷笑:“说了鬼才想知道!”
说罢也转身而去。
留下牢房里梁六子摔打锁链破口大骂。
今日这一折腾已经到了日落时分,都察司的牢房外一片鲜红。
霍莲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看落日。
“都督,靠梁六子一人能把这件事圆过去吗?”朱川低声问,带着几分担忧。
梁六子的确是擅离职守,且早就来到京城了,又被他们放了出去。
对其他人的动向不察,皇帝或许不会在意,但对北海军,尤其是姓梁的,都督如果不知情,陛下是会生疑,不满的。
霍莲说:“还有刘宴呢。”
朱川一顿,哦,是,还有刘宴,刘宴会圆了这件事吗?还有,刘宴是怎么回事?
“沿途的消息回来了吗?”霍莲问。
朱川忙说:“马上就到,刘宴就是走得快一些,他的动向我们也一路盯着呢,我这就去问,都督稍等。”
霍莲又摇头:“我先进宫了。”
又不急着知道刘宴的事了啊,朱川心想,道:“都督也不用急着去见陛下,陛下现在肯定在审问刘宴,问完了才会问都督。”
霍莲只嗯了声:“一会儿你送过来就好。”向外的脚步未停。
朱川挠了挠头看着霍莲在兵卫们的簇拥下疾驰而去。
都督怎么这么急,看来也担心陛下生气。
他不再耽搁,催问各处的消报,在落日余晖消失的时候赶去了皇城。
皇城里点亮了灯火,御书房更是灯火通明,朱川赶到时见霍莲在侧殿,隔着窗户听皇帝那边的说话,内侍们视若未见,可见是皇帝允许的。
朱川稍微松口气,走过去小声喊“都督——”
霍莲对他嘘声。
朱川忙噤声,听得那边传来刘宴的声音。
“……现场很激烈,那些人的确很像官兵,但在梁六子面前还是溃不成军……”
“……梁六子说他虽然一人,但用了防护。”
“……这些防护是北境长城惯用的,北海军中也借用了很多,所以靠着这些器具,他一人抵挡了百人的围攻……”
朱川听到这里心里呵了声,梁六子可真能吹。
“都督……”他忍不住小声说。
刚开口再次被霍莲示意噤声。
朱川不敢再说话,看霍莲专注地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夹杂着器具响动,刘宴似乎在展示当时的场面。
“……拒马与我们常见的不同,极其敏锐,且宽厚。”
“……床弩改造了,射程更远,且绞盘省力,梁六子说自己一只脚踩射板,一只脚转绞盘就够了……”
里面皇帝似乎也听得入神,过了许久才说话。
“朕知道了。”他说,然后声音拔高,“霍莲。”
在这边的霍莲应声是,从侧门走了过去,朱川迟疑一下跟上去。
御书房内摆着满满当当,除了刘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器具,还有很多奏章,皇帝面前也摊开不少,可见先前有不少人在。
皇帝依旧看着刘宴。
“是墨徒吗?”他问。
“臣的确是怀疑墨徒有动向才追查去。”刘宴说,摇头,“但那些人不是墨徒。”
他说着看了眼霍莲。
“一些尸首我已经带回来了,霍都督可以看一看。”
霍莲没说话,只等皇帝开口。
皇帝沉默一刻,看向霍莲,问:“那个北境长城,真的防护很厉害?”
霍莲说:“对于善于狩猎的夷荒人来说,在北境长城面前,就像猎物。”
皇帝再次默然,视线扫过桌案上的各种册子,上面是历年的边军边民数目,已经与梁六子报上的做过比对了。
“你怎么看?”他突然问。
信还是不信梁六子的话?北境长城修还是不修?问霍莲吗?
霍莲这个曾经的北海军该怎么答?
刘宴忍不住看着霍莲。
霍莲俯身:“请陛下恩准,臣去看看。”
哎?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惊讶,这意思是说……。
“你要去边境?”皇帝脱口问。
霍莲抬头迎着皇帝的视线,点点头:“臣亲自替陛下看。”
这也是唯有霍莲才有的待遇。
皇帝在室内踱步,停在一旁悬挂的舆图前,在北境的方位,有一道浅浅的不太起眼的线。
这就是北境长城。
在他当皇帝之前就已经标记在上面了。
不过疆域这么大,兵马那么多,一个防护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历来再坚固的城墙也防不住敌人。
真正能守城的是人,毁城的也是人。
“朕其实早就知道梁寺跟晋王勾结。”皇帝说,“在朕还小的时候。”
虽然是没有人在意的皇子,但该学的也要学。
“朕看到梁寺教授骑马射箭的时候,总是格外会纠正晋王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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