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飘来阵阵食物的热气和香味,邓砚尘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见那家包子铺的主人注意到自己时,忙错开眼神低头向前走。
“小孩!”
包子铺的老板叫住他。
他扭回头,见老板从蒸笼里拿了两个热乎乎白胖胖的包子出来,走到他面前递给他道:“拿去吃吧。”
邓砚尘一双抬起头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朝那老板笑,他经常从这里经过,这家老板他认识的,老板家中有位凶神恶煞的妻子,甚是不满丈夫平日里浪费粮食给流浪儿的行为。
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没有接那两个包子,笑着道:“不用了老板,我不饿。”
小孩模样生得漂亮,平日里见了人也礼貌客气,只可惜小小年纪有此悲惨遭遇,包子铺的老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将包子塞进他怀里道:“就剩最后两个了,还不知道要卖多久才能卖完,给了你我正好收摊回家了,你留着饿的时候再吃。”
邓砚尘收了包子朝老板道谢后顶着风雪再次前行。
沿路有识得他的妇人看见他经过时窃窃私语道:“就是他,就是这个孩子,他爹从前还是进士出身呢,居然死在那种地方,啧啧啧......”
身边人不解的问:“哪种地方,你说清楚啊?”
妇人压低声音嘲讽道:“就是潇湘馆啊,据说死的时候还是光着身子的,兴许啊是力竭而死哈哈哈哈。”
闻言有人啐了一声,“哎呦呦,造孽呀真是晦气。”
“那他娘呢?”
妇人道:“他娘啊一口咬定自己丈夫是被人设计谋害的,非得要寻个证据真相不可,结果为着这事儿散尽家产不说,自己身子也拖垮了,半年前就过世了。”
“要我说啊她就是面对不了现实,不相信自己丈夫死在那种地方,非要折腾,这下好了自己也撒手人寰的留下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这种话半年来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都会被人在背后议论,邓砚尘顶着风雪,呼啸的北风将一众议论声不断压低,他目不斜视径直朝前走去。
怀里的包子热乎乎的,周身的寒冷缓解了不少,温暖的他根本舍不得现在吃掉。
行过巷子口时,脚边被人抛过来一块坚硬的东西,他侧首看过去,见昨日朝他家中仍石子砸烂窗户的那群小混混正蹲在背风的墙角朝他看。
邓砚尘不想理会他们,扭头想继续赶路。
谁料,巷子里不知是谁养的狗扑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那狗站在他身前,舌头吐得很长,眼神一直盯着他怀里看。
邓砚尘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怀中的热量尚未温暖他多久,巷子里一行人走出来,七八双手伸向他用力的撕扯着他的衣服。
“妈的,这小子居然有热包子吃!咱们哥几个都没吃到呢!”
两个包子被一行人分了后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反倒是勾起了体内的馋虫。
一位小混混上前揪住邓砚尘的衣领,质问道:“你哪里弄来的包子,还有没有了?”
邓砚尘摇了摇头,他穿的单薄也的确不想还有藏货的样子。
那人松开手将他扔在雪地里,狠狠踹了几脚道:“量你也不敢偷藏!”
邓砚尘跌倒的瞬间,小混混捕捉到他脖颈上一闪而过的金黄色的东西,小混混弯腰凑近了去看,想要确认邓砚尘脖颈红绳上挂着的是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正伸手准备一把将红绳拽下来看看时,察觉到目光的邓砚尘死死地握住红绳,眼神中透着执拗。
小混混用力扯了几下红绳,依旧纹丝不动,不禁恼怒道:“都愣着干什么,给他点教训,不然纵得他无法无天不知道有好东西先孝敬咱们了!”
话音未落,七八双拳脚密集地朝他身上打来,邓砚尘蜷缩在地上,不顾周围的拳脚,双手紧紧握着握着脖颈上的红绳。
绳子上的挂坠是金料雕刻的树枝,是他爹爹亲手制作送给他阿娘的定情信物,取自她母亲的名字何景枝。更是阿娘留给他最后的东西,谁也不能从他手中抢走。
周身各处都在剧烈的疼痛着,邓砚尘咬着牙一语未发,将口中的血沫也一同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邓砚尘听见巷口一阵暴喝,有人过来驱散了围在他身边的一群小混混。
那人身量极高,蹲在他面前低声问道:“你是砚尘吧,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母亲的旧友,三年前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你一把短剑。”
他浑身上下哪里都是疼的,依稀记得自己有一把短剑,至于是谁送得已经记不清了。
那人朝他伸出手,柔声道:“好孩子,你阿娘托我今后照顾你,你和黎叔叔一起回家好不好?”
再次有意识时,邓砚尘已经躺在位于京城的将军府中。
宽敞明亮的房间内,几个打扮极好的丫鬟女使正在清扫着房间。
喉咙间干涩刺痛,他急切地想要喝一杯水,挣扎着坐起身时惊动了身边的女使。
其中一个姑娘走过来问道:“你怎么了?”
邓砚尘张了张口,却见面前人眉头皱得更深。
再三重复了几遍后,那姑娘方才明白他说了什么,她掩面偷笑了下过去倒了杯水递给他。
邓砚尘面上一红,此时此刻他方才意识到,自己蹩脚的乡音在京城,在这座将军府中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自那以后,他学习着周围人的交谈声,努力的去记住每个字的发音和语调。他将语速放得很慢,从而保证听起来标准又正常。
初来没几日,邓砚尘明显的感觉到沈夫人不喜欢他,因为每每见了他,她都会拂袖而走,亦或者是去找黎瑄吵架。
府中的女使仆人都是沈夫人一手带出的人,看沈夫人的脸色行事,黎瑄不在府中的日子里,整个府内上下没人同他讲话。久而久之,他变得沉默寡言,谨小慎微。
直到一次偶尔间黎瑄发觉了他在练枪上的天赋,开始每日带他去校场同一众新兵聚在一起练习。
这些新兵是从各个地方招募过来的,其中不乏有他的同乡,后来没过多久他以方便练功为由,留宿在校场很少再回将军府。
那年新岁,黎瑄带着他去往靖安侯府送岁敬。
一路上,邓砚尘捧着礼盒跟在黎瑄身后不敢多言,更不敢肆意地抬头看。
玄甲军赫赫威名,即便他没来到京城时也是有所耳闻,他也曾暗自想象过能带出这样一只精锐部队的人究竟是何模样,但此番当他一脚踏进靖安侯府时,心中却极为惶恐。
所幸,靖安侯夫妇平易近人,对他嘘寒问暖甚是关心,还送了些小玩意给他嘱咐下人带他过去取。
当他一脚迈入庭院之中时,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孩子挡住了他的去路,嚷嚷着让他也给她送一份岁敬。
邓砚尘看着她通身贵气的打扮,猜想她必定是靖安侯的掌上明珠,因着她的身份,他同意了她的无理取闹。
他想,不过是哄一个小他几岁的孩子而已。
邓砚尘觉得她板着脸一本正经恐吓他的模样有些好笑,不禁逗她道:“我的确忘了给许姑娘准备岁敬,怎么办呀?”
他一时放松,讲话时漏了乡音。
尚未等他做出反应纠正时,见那姑娘走进了几分朝他笑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话,真好听!”
邓砚尘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家乡话,我出生在江浙一带。”
小姑娘愣了愣,思考道:“啊,南方啊...你们哪里是不是有开着大片大片红色花朵的山茶花树啊?”
邓砚尘点点头,“对。”
小姑娘撅了噘嘴,失落道:“我还从未去过那边...你们那里的话真好听,软绵绵的像是在唱曲儿,我喜欢听你讲话。”
说不清当时的他是一种怎样的心情,邓砚尘只知道自己听了她的话后轻松的笑了起来。
临走时,小姑娘再次叫住了他。
她朝他挥了挥手道:“我叫许明舒,你可不能忘了我们的约定,明年这会儿你一定要过来带我一份岁敬!”
闻言,邓砚尘转回头在那个名叫许明舒的姑娘眼中,看到了几分似有似无的期盼。
他心里生起一阵暖意与柔软,此时此刻方才意识到偌大的侯府里只有她一个小辈,还是个身处闺阁不能随意走动的女孩子,邓砚尘太明白这种寂寞的滋味了。
他应了声,转身似是洒脱地朝外走去。
没有人知道,这个孩童般的幼稚约定如同一刻微弱的种子栽进他心里,每一年的花开,便是寒冬他们再次相见之时。
邓砚尘这场伤寒来得凶险,在这之前他已经有几年没生过病了。
少年人火气盛,一直自视身强体壮整日不穿冬衣在校场乱晃。
长期高强度的训练和紧绷着的神经一经松懈了后,身上各个未得到良好处理的伤口出现发炎,疲乏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他发着高热昏睡着,一睡就是三四天。
偶尔尚且有意识时,府中的小厮会将他扶起来喂些骨头汤来喝。
许明舒这几日也没闲着,她观察邓砚尘手臂上的伤,猜想是比武时兵器挤压划伤所致。
他平日里不带甲,自己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手臂上的绷带系的歪歪扭扭,伤口也是草草擦了药,没能得到好的处理。
她叫人寻牛皮层层压缩再经打磨后按着他手臂尺寸制成一对臂缚,比铁甲分量轻上许多不说,还能有很好的保暖效果。
这日晌午,许明舒坐在窗边给一对制作好的臂缚点缀上花样,在内里绣着几朵红色的山茶花图案。
原本在边角处绣了邓砚尘的名字,几经犹豫后还是拆除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跟着黎瑄在那里出生入死也就算了,她不想让连他的名字也在刀尖处打磨。
她想要个好兆头,她要邓砚尘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能平安无忧。
房门处传来微小的推门声,许明舒侧首过去看,只见三叔家中那个奶团子正正穿着里衣,手里握着竹蜻蜓站在门口歪着头愣愣的看着她。
许明舒将手中的臂缚放下来,朝他伸出手轻声道:“来姐姐这里坐。”
小孩犹豫地朝她走过来,在她身边极为规矩地坐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许明舒拿过自己的氅衣披在他身上,问道:“午睡时间,你怎么跑出来了?”
正正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生得圆圆滚滚的笑起来很有福相,这会儿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倒是和他那个在都察院当御史的父亲愈发相像了。
“怎么了,和姐姐说说我们正正有什么心事了?”
小孩张了张嘴,一脸委屈道:“姐姐,我阿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许明舒嘴角的笑容一僵,她抬手摸了下正正的脸,道:“怎么会呢,你阿娘只是暂时出门了而已,怎么会不要你了呢。”
“那就是爹爹不要阿娘了。”
正正拉住许明舒的手,认真地看向她问道:“姐姐,她们和我说我阿娘犯了错事,爹爹不要阿娘了,我现在是没有阿娘的孩子了。”
闻言,许明舒伸手将正正揽入自己怀中,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她保护了自己的阿娘,却也使得年幼的正正远离了娘亲怀抱。
想起母亲徐氏日益渐大的肚子,许明舒轻叹了一口气,重活一世,于她而言,自然是要拼尽全力守护好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才是。
她安抚着正正道:“你阿娘没有不要你,爹爹也没有不要阿娘,她只是要暂时离开你身边一段时间。
听她这样将,小孩仰起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道:“那姐姐,阿娘还会再回家的对吗?”
许明舒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脸,没接他这个话茬,只道:“你乖乖听祖母的话,好好练字温书,日后祖母会寻机会带你去见你阿娘的。”
好不容易将怀里撒娇的奶团子哄睡着,许明舒只觉得腰酸背痛,她站起身舒展了下四肢,打算去偏院看看邓砚尘。
一脚踏进院子里时,许明舒闻见空气中浓郁的草药味。
邓砚尘所在的房间门是半敞开的,隐约间能看见里面人影晃动,想是同样有人过来探望他,许明舒快步朝房内走去。
推开房门,同里面坐着的人四目相对时,二人皆是一怔。
床榻边两位婢女正在给邓砚尘小心翼翼地喂水,许明舒最先缓过神来行礼道:“沈姑姑也来啦!”
沈凛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许明舒半晌后轻咳一声道:“哦,我那...我那有上好的山参可用来补气,便割了些参须就着鸡汤叫人喂给他。”
许明舒笑得明媚,甜甜道:“还是姑姑思虑周全!”
房间内邓砚尘嘴边的碗勺碰撞声有规律的响起,他这些日子被人掰着嘴巴喂药喂的习惯了,这会儿喝下去一碗汤也不是难事。
沈凛眉头微皱,反复盯着她看了好几次,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婢女们退下去后,方才犹犹豫豫道:“这件事你就不要在他面前提了。”
“嗯?沈姑姑说得是邓砚尘吗?”许明舒侧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又问道:“还是黎叔叔?”
见沈凛神色复杂没接她的话,许明舒自顾自地说道:“沈姑姑是一片好心,不管是邓砚尘还是黎叔叔他们都会感激您的这份心意的。”
“谁需要他们感激。”沈凛咬牙道。
许明舒知道她这人生性倔强不愿服软,但其实却是刀子嘴豆腐心,一两句软话便能哄得她开心。
可偏偏她与黎瑄夫妻之间聚少离多,多年积怨下来夫妻之间少了当初的浓情蜜意,彼此强绷着谁也拉不下面子去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许明舒上前握住沈凛的手,道:“我听说京城重月楼上的点心果子做的一流,过两天就是上元佳节了,想来是要举办灯会的。我已经叫人订了顶层的几间包房,到时候姑姑同黎叔叔一并过去坐坐,看灯赏月,岂不是畅快。”
闻言,沈凛眸光流转。
她本就是个女儿家,原本尚在闺阁时在父兄庇护下还能肆意地撒娇,耍些小性子。
可如今父兄不在了,母亲年迈身体不好,没有了能为她们遮风挡雨的人,她只能努力让自己坚强,学着把自己包装的无坚不摧,好来做这个家的顶梁柱。
许明舒的话让她回忆起自己年少时,每每到了上元佳节提着花灯骑在父亲肩头上一起逛灯会的画面。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去看过上元节的灯会了,除却她整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没人敢邀请她以外,小腿持久的疼痛也在不断地提醒着她,她这样的人出门在外只会被人指点笑话,成为身边人的累赘。
沈凛别开眼,执拗道:“不去。”
许明舒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上元节呐,一年就这么一次。且今年黎叔叔还在家中过节,多好的机会呢。姑姑,其实黎叔叔心里也是一直关心你感激你......”
“我说了,谁要他感激!”
沈凛挥开被许明舒握住的手,冷笑道:“感激我什么,感激我替他照顾了故人之子?我不过是怕这小子病死在我眼皮底下,闹出个我苛待孩子的名声而已,用不着他感激。”
许明舒正要开口劝阻,余光看见床榻边晃动了下,她扭过头刚好看见邓砚尘捂着手臂的伤缓缓坐起身。
他面色苍白,垂着头沈默不语。许明舒心道不妙,想来他已经将沈凛冲动说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顺着许明舒的目光,沈凛也察觉到邓砚尘醒过来了。
沈凛神情复杂地看了邓砚尘一眼,随即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在身边婢女的搀扶下径直走了出去。
见她走远后,许明舒朝邓砚尘走了几步,俯身看着他道:“你醒啦,有没有觉得饿?”
邓砚尘抬头看向她,苍白干燥的薄唇微动,开口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接连的高热烧得他嗓音沙哑沉闷,听着竟有些许的磁性。
许明舒笑笑道:“我见沈姑姑过来看你,就跟着她一起来了。”
闻言,邓砚尘面上一怔,“沈夫人...她来看望我?”
“对啊!”许明舒伸手指向桌案上的碗筷,道:“她怕你接连几日昏睡着不能吃东西坏了身体,就叫人炖了鸡汤给你喝,还怕你虚不受补只敢加了点参须进去。”
邓砚尘侧首看着那碗见底的鸡汤,明亮的眼睛波光闪动了几下,神情依旧还是那般,眼底却浮上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许明舒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唉,沈姑姑这个人其实是很热心肠的,她就是...就是有的时候不太善于表达,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她其实没有恶意的。”
邓砚尘点点头,“我知道。”
“还有一件事啊,陛下听说你落水昏迷不醒,特许黎叔叔在家过了十五再同我爹爹他们一起返程,所以这两天你就好好养病,不必急着准备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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