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砚尘叹了口气,“我也是担心这个。”
他从未怀疑过许明舒对他的心意,可也不得不担心提防着萧珩。
如今的他依旧可以为保护靖安侯府舍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但这一切不能包括许明舒。
如若不然,当初他离开京城前也不会那般担忧地去求余老夫人。
“我得尽快前去和侯爷汇合,倘若四皇子当真行谋逆之举,明舒远在京城,还需要我们帮助。”
......
北境捷报传入京城,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忧。
成佳公主端着针线自廊下走来时,离得尚远,听见大殿之内阵阵破碎的摔打声。
她在原地定了片刻,随即屏退了身边的宫人,独自朝前走去。
殿门一经推开,入目皆是咸福宫内原本摆放着的精致瓷器碎片。
刘贵妃坐在主位上,面如死灰,无悲无喜。
他们的祖父刘玄江不久前被问斩,饶是刘贵妃动用了全部的人脉关系,都已然无力回天。
此时的刘贵妃一袭素衣,面上未施粉黛,呆坐在那里望着手中的画像出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听不进去。
成佳公主叹了口气,缓步走上前将溅落到刘贵妃脚下的碎瓷器踢开。
“要发疯回你自己府上去,别在这儿惊扰阿娘。”
萧瑜抬手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下来他就没接到一个好消息。
先是宸贵妃所在的别苑传出消息,她有意将嫡亲侄女许配给萧珩做正妃。
再是原本返京同他商议亲事的宋知岁突然染上重病卧床不起,接连打发了几个太医过去也是无济于事。
宋首辅也是以临近年关,公务繁忙多次推辞了萧瑜的邀约。
这厢原本稳妥的亲事一下没了着落,那厢北境又传来得胜的好消息。
接连几日萧瑜都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他不知道靖安侯府的人打得什么主意,原本早就应当返京的靖安侯迟迟没有动静,又将原本有亲事在身的许明舒许配给萧珩。
他暗自推测,应当是宸贵妃企图做出两手准备。
北境之战九死一生,若是那个姓邓的回不来了,他们靖安侯府也能借着放出的风声,顺利将女儿嫁入皇家。
左右,这桩婚事他那个皇帝父亲也是赞成的。
他看了看同样憔悴的母亲和妹妹,强稳住心神凑上前,跪在刘贵妃膝下,柔声道:“母妃,阿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事到如今您还看不明白吗,什么帝王恩宠,父子情谊的都是狗屁!父皇当初利用我们利用外祖父对付太子和王皇后,如今太子倒了,他又想扶持起来那个孽障来制衡我们。阿娘,我们若是还是这样坐以待毙,真的就和太子落得一个下场了。”
刘贵妃双目空洞,呆呆地望着桌案上的画像,没做任何反应。
萧瑜心急如焚,一把将成佳拉到自己面前。
“阿娘,阿娘,你难道忍心看着妹妹被送去和亲吗?她才十五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提起自己的女儿,刘贵妃心里似乎有一丝触动。
她缓缓抬眼看向成佳公主,伸手抚摸着她额前的鬓发。
“琬儿啊,我的琬儿......”
萧瑜膝行几步,上前拉住刘贵妃的手。
“阿娘,外祖父留给下的兵符在您手里,您相信儿臣这一次,把它交给儿臣好吗?”
闻言,成佳公主侧首瞪着他。
“萧瑜,你可要知道此事一旦被发现,你,我,阿娘都会落得万劫不复。”
“我管他什么万劫不复!”
萧瑜站起身,状若疯癫。
“若是储君之位落到了萧珩头上,我们同万劫不复又有什么区别!”
什么天潢贵胄,皇家血脉,他们这些儿子不过都是光承帝掌控前朝后宫的棋子罢了!
一个棋子,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只会被快速舍弃。
若真等到那时,他的下场甚至不会好过太子。
他双目猩红,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我们才有出头的机会。”
......
酉时三刻,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京城内逐渐飘起了小雪。
高公公侍奉皇帝安稳入睡后,轻手轻脚地关好了殿门,嘱咐了值勤的小太监几句,踩着地面上薄薄的积雪向回阁房的方向行走着。
年关将近,内阁和六部都在为朝廷开销争论不休。
赶在这个风口,高公公不敢行事张扬。
平日出行不仅不乘坐轿子,连衣裳都挑着简谱素净的穿。
彼时天寒地冻,外头又在飘着雪。
高公公蜷缩着手快步疾行着,阁房位于太极门北方,此时宫道上光线昏暗,离得尚远见前方隐隐约约站着一个纤细模糊的背影,手里像是提着一盏灯。
高公公迟疑地靠近了几步,迎着风雪看清那人是宸贵妃的侄女,靖安侯的嫡女许明舒。
见许明舒一双眼静静地望着自己,高公公心领神会,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屏退了左右随从,缓步上前道:“咱家给许姑娘请安了。”
许明舒笑得温婉,回了他一礼。
“公公安好。”
“外头天寒地冻的,许姑娘怎么搁这儿站着。”
许明舒开门见山道:“自然是在这儿等候公公。”
高公公佯装不懂,“许姑娘说笑了,若是宸贵妃娘娘有吩咐尽管派遣宫人通传便是,何须劳烦许姑娘亲自跑这一趟。”
“并非是姑母吩咐,是我有事想同公公谈谈。”
高公公逐渐挺直了脊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这天儿也不早了,咱家回了阁房后还得去御前伺候,许姑娘若是只是闲谈,不妨改天?”
说着,他脚下步子向前。
正欲离开时,听见许明舒开口,
“皇城里风这般的大,吹得西边院子靠着桂花树的宫墙摇摇欲坠,公公这般聪慧的人当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高公公驻足。
西边生着桂花树的只有一个院子,是咸福宫刘贵妃的居所。
他转身朝着许明舒笑了笑,道:“外面雪大,许姑娘进来喝盏茶暖暖身子吧。”
暖阁内燃着香炉,许明舒冻得有些僵硬的手从袖口伸出来,搭在茶盏边缘。
“公公可曾听闻,宋首辅家的孙女在回京的路上生了病,如今正在家中休养,闭门不出。”
高公公喝了一口茶,笑道:“咱家身在内廷,宫外的事并不清楚。”
许明舒指尖在桌上敲了几下,语气轻缓道:“如今宋家姑娘身体抱恙无法商议婚事,户部又经历重洗,公公身在内廷多年,就当前的情形还看不清风该往哪边吹吗?”
高公公低下眼睫,许明舒能来找他,必然是如传言那般当真有意嫁给七皇子萧珩。
如今靖安侯府身陷囹圄,倘若依靠嫁女能化解此番危机,待辅佐萧珩成为东宫太子之后,靖安侯便是太子岳丈。
只要萧珩愿意,任他靖安侯府再功高盖主也无所畏惧,毕竟他们已经成为一家人。
更何况,在宫里的这几年高公公不是没看出萧珩对许明舒的心思。
望向许明舒时过分炙热的眼神,简直和当初的光承帝对宸贵妃许昱晴爱而不得的目光一样。
完全可以让高公公相信,他可以为许明舒付出一切。
不论是权利,地位,还是生命。
权利是冰冷的,爱人的手却是温暖舒心的。
只要萧珩如愿娶到许明舒,不过几句枕边风,靖安侯府对皇权的威胁也没有了,功高盖主的罪过也能烟消云散了。
反观四皇子萧瑜,失去了户部这个强有力的靠山,此番又未能如愿迎娶宋家姑娘,如今的处境才是危机重重。
高公公跟在御前侍奉多年,这点事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只是,下令杀七皇子萧珩生母的人是光承帝,做成此事的却是他。
七皇子萧珩不仅眉眼像光承帝,脾气秉性更是相似,一样的敏感多疑,一样的睚眦必报,倘若萧珩一旦掌权,怎会轻易放过他。
许明舒见高公公半晌没说话,似乎看出他的担忧。
缓缓开口道:“我既有意嫁给七皇子殿下,自当要为我未来夫君好生谋划上一番才是。如今皇后娘娘闭门不出,宫里位份最高的便是我姑母宸贵妃,宫里有姑母,宫外有我靖安侯府,若是公公能赏脸相助一二,储君之位想来也没有那么大的悬念了。”
高公公苦笑了下,谦卑道:“许姑娘抬举咱家,咱家能明白姑娘的意思。可姑娘有所不知,咱家同七殿下有些恩怨纠葛,怕......”
“公公不必担心,”
许明舒打断他,一字一句道:“我既今日亲自登门求公公相助,自然也是带着诚意的。倘若公公肯应允,我与宸贵妃娘娘自然感激于您,替您好生劝解七殿下。届时,殿下荣登储君之位,乃至将来继承皇位,我都可以向您保证,您依旧是这内廷的一把手,谁也取代不了。”
没有人能拒绝的了如此大的权利诱惑,高公公也是一样。
他沉思许久后,笑着看向许明舒,拱手道:“如此,咱家就先行谢过宸贵妃娘娘和许姑娘了。”
......
许明舒从刚一太极门出来时,先前脸上那副运筹帷幄的轻松感被疲惫所取代。
近来忧思过重,她一直没能安稳地睡一个好觉,好不容易等到了北境的好消息,紧绷着的心神也只是减轻了一点点。
宫道之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因为怕人多眼杂,此番她仅仅只是只身一人过来。
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她提着兔子灯走了没多久,看见萧珩高大的身影正站在拐角处。
许明舒目不斜视,径直地从他身边走过。
萧珩眸光颤动,看向许明舒的背影,开口道:“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许明舒驻足,没有回头。
“满京城都在传,宸贵妃要将侄女许配给宫里的七皇子,只有七皇子本人一无所知。”
许明舒微微侧首,“那烦请七殿下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萧珩被她搞得有些无奈,还是向前迈进了几步,想到她看着自己抗拒的神情,迈出的脚却又收了回来。
“你想解决靖安侯府的困境,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去逼反萧瑜。”
许明舒有些生气,转回头看向他。
“七殿下自幼工于心计,城府颇深,我不过是个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儿家,没那样好的头脑应付朝堂之事。我能做的,只是依靠我知道的尽可能为侯府解决危机。”
萧珩苦笑了下,“你倒也不必这样嘲讽我。”
“我若是心怀恶意,就不会放任你和你姑母将靖安侯府嫁女的事穿的沸沸扬扬。”
他抬眼看向许明舒,目光灼灼。
“亦或者,我假戏真做,当真迎娶你做我的皇子妃。礼成之后,你这一世还是我的妻,谁也没办法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你知道的小舒,我有这个能力。所以,这一次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帮你。”
许明舒有些烦躁,“何必呢,你若是真想帮我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我利用了你,事成之后我们两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萧珩闭了闭眼,他总是拿面前这个姑娘没办法。
“你做的计划,漏洞百出。”
他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高公公心思深,不会这么容易的被你动摇,他今日安抚住你不过是尚在观望。倘若让他有所察觉反倒会告知给萧瑜,打草惊蛇。”
在许明舒越皱越深的眉头中,萧珩继续道:“若是萧瑜当真举兵谋反,光凭宫里的锦衣卫根本不够,我知你有意想在萧瑜有所动作之时,寻求玄甲军的帮助。可你又没有想过倘若萧瑜及时掉头,反倒是会攀咬靖安侯带兵意图逼宫谋反,他去讨一个护驾的功劳。”
萧珩试探着上前几步,安抚道:“你的想法很好,但很多时候变故总是比计划来得多,小舒,听我的,接下来的事放心的交给我好吗?”
许明舒已经很是疲惫了,做了这么久的努力,耗费了如此多的心神,还是尚存漏洞。
朝堂与皇宫的大小事,从来都不是她能想象出来的那般简单。
有温热的液体自脸上滑过,许明舒觉得有些痒,抬手摸了一下。
借着手中灯笼的光亮,视线模模糊糊地看见手上似乎沾着鲜红的液体。
许明舒尚未能想明白,这些液体从何而来,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七皇子府上,刘内侍正整理笔墨纸砚时,听见远处踹门声,随即抬头看见萧珩怀里抱着一个姑娘,正神情焦急地朝偏殿走来。
刘内侍慌忙跟上前,正欲开口,便听见萧珩吩咐道:“传太医,快!”
这夜,七皇子府灯火通明。
太医嬷嬷来来往往,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方才安稳下来。
府中为数不多的奴婢都在忙着煎药,烧水。
萧珩扶着许明舒,让她靠在自己胸口,艰难地一口一口将汤药喂进她口中。
直到碗里的药全部喝尽了,他方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榻,用热帕子仔细地擦干净她脸上干涸的血迹。
许明舒昏睡在那里,面色十分苍白,眼下也带着乌青。
太医说,她是劳心费神所致。
这些天,他一直暗自期待着她能来寻他。
他以为她会同他谈,合作也好,弥补亏欠也罢。
她做的每一个计划都绕不开他,他想她终究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萧珩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姑娘远比他想象的要倔强,宁可自己死撑,也不愿再同他有半分纠缠。
萧珩坐在床榻边,目光细细的地扫过她。
说起来也是可笑,分明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发妻,他们拜过天地宗祠,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却一直不敢靠近她。
是真的胆怯,他怕许明舒看见他时露出的厌恶的眼神,刻意同他保持的距离,以及愈发犀利的言语。
一点点恢复前世记忆的时候,萧珩看着她和邓砚尘亲密的举动,看着她维护邓砚尘的模样,心中妒忌如同火一般企图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将许明舒堂而皇之地抢过来。
那是他的妻,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喜欢别的男人。
可现实却不断提醒着萧珩,倘若一旦有此举措,只会将许明舒越推越远,让她对他的厌恶日益渐增。
他不是没领会过这个姑娘的决绝于倔强。
前世丽嘉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他,连半分遗言都未曾留下。
那样的痛苦,他此生再也不想经历。
他收敛脾气,时刻暗示自己不可操之过急,前世犯下的诸多罪过总要一件一件偿还才是。
然而此时看着许明舒如此乖巧的躺在自己面前,萧珩心里有一丝的触动。
多久没见过她在自己面前这般安静的模样了,他颤抖着伸出手,触碰到她柔软顺滑的发。
察觉到睡梦中的许明舒皱了眉,指尖的动作猛地一顿,萧珩眼底的缱绻柔情彻底恢复了清明。
她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也仍旧抗拒着他的触碰。
苦涩顺着心口蔓延至全身,萧珩收回了手,低下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抖了几下。
月色氤氲, 院内雪落无声。
萧珩对着程贵人的牌位摸索着点燃了三炷香,凝视着面前模糊的星火,放佛能看得见母亲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失去呼吸时的画面。
程贵人出身卑贱, 和她身边绝大多数人一样, 爱慕虚荣贪图荣华富贵。
企图借着与微服私访的帝王的一点点露水情缘,和自己年轻漂亮的容颜摆脱困境, 一跃成为皇城里高高在上的宠妃。
未曾想误入宫墙, 白白搭上了自己性命。
她不是一个多上的了台面的人,但她却是一个好的母亲。
前世的萧珩一直在想, 母亲程贵人离开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中间究竟包含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而在这一世,他却亲身体会到母亲的生命在自己手中一点点消逝。
两次经历丧母之痛, 像是刻意被隐藏在记忆深处, 不愿意提及的伤口再次被无情剖开。
今后的岁月里, 每每回想起此事,虽然早已经能做到面无悲色,一颗心千疮百孔却宛如凌迟。
两辈子,丧母, 丧妻, 丧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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