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学士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天家无情,他们算是再次领会了个周全。
亲生父子尚且算计如此,又何况是君臣。
沉思间,殿内一片寂静。
光承帝抬眼,看向翰林学士。
察觉皇帝的目光落过来,翰林学士忙道:“不知陛下可有对于七皇子的婚事,可有中意的人选。”
光承帝目光沉沉,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靖安侯嫡女,许明舒。”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摔碎了。
众人侧首,书房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位内侍跌坐在地上摔得十分狼狈。
见状,高公公略带尴尬地笑着:“新调任过来的奴婢毛手毛脚的,惊扰陛下和诸位大人了,奴婢这就带去领罚。”
光承帝垂下眼睫,似乎并不在意这一插曲。
高公公拉着小内侍匆匆忙忙地离开御书房,行走间掌心被汗水打湿。
先前他已经在光承帝面前提起过,靖安侯嫡女已有婚配,可今日皇帝还是召见了翰林学士商议七皇子同靖安侯府的婚事,摆明了是早已经下定决心。
有婚配又如何,当年的宸贵妃许昱晴还是以二嫁之身入的宫。
只要皇帝想,又有什么事是操办不了的。
高公公跟在光承帝身边这么多年,对皇帝的心思也能揣测几分。
但也只是几分而已。
七皇子无意于皇位之争,光承帝极有可能是借此强将他拉入朝局中。
如此一来,前有七皇子同四皇子争皇位,后有靖安侯府和宋首辅背后的内阁相互抗衡。
皇帝想看见的并不是谁输谁赢,而是两败俱伤。
就如同,倒了的户部尚书一样。
仅仅只靠一个婚事就能使两大势力斗得遍体鳞伤,以此不费吹灰之力巩固皇权,当真是好心机好计谋。
可无论怎么斗,总要有一方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七皇子。
......
许明舒同重伤昏迷的长青一路由将士护送回京城,盛怀一早接到书信后便在城门前等候着。
回靖安侯府的路上,他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京中大事小情逐一讲给许明舒听。
内阁做了十足的准备来势汹汹想在御前治靖安侯府狂妄之罪,却被黎瑄和赶来余老夫人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此次纠纷。
许明舒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是觉得不安稳。
虽说一时困境可以摆脱,但越是这样皇帝便会对靖安侯府的态度冷一分。
整治一个臣子尚且要费如此大的周章仍旧不能奏效,想必夜深人静时光承帝每每思及此事都会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她将长青交给盛怀照料后,乘马车直奔皇宫。
她依稀记得,前世在光承帝病重后闭门不出,也不许任何人探视。
由于户部贪赃枉法被问责,失去靠山的萧瑜走投无路曾带领私兵包围了皇城,行谋反之举。
那时的萧珩手中一无兵符,二无兵权,面对萧瑜的上万私兵显得格外被动。
情急之下动了行刺她父亲,代管兵权的念头。
在北境的那几天,望着周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邓砚尘,许明舒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一边担心着邓砚尘的伤势,若不亲眼看见他安然无恙许明舒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安心。
一边她逐渐察觉到所有事情一点点的向前世的走向靠近,她生怕父亲在返程途中再出意外,也怕姑母宸贵妃得知真相后受惊吓一蹶不振。
此番她急于回京,便是担忧前世种种再次重演。
沿海战事大获全胜,她父亲返程在即,留给她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许明舒心神不宁,紧张压抑着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马车行至宫门前时,禁卫军开始核查腰牌。
身侧的车窗突然被人敲响,她抬手掀开车帘望过去,见成佳公主立在马车侧边正静静地看着她。
许明舒眨了眨眼,见成佳公主没有说话的意思,心领神会地自马车上走下来。
许明舒跟在她身后,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一贯喜爱张扬鲜艳衣裙的她今日穿得格外素净,妆容也是清淡至极,倒是显得别有一番气韵。
二人行至一宫门前的古树下,成佳公主率先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许明舒。
“他还好吗?”
许明舒一怔,思索了半晌才明白成佳公主口中的他是谁。
“伤的不轻,所幸没伤及要害现在恢复的不错。”
成佳公主胸口起伏了下,眼中闪过晶莹之色。
良久后,在许明舒诧异的目光中,她缓缓开口道:“对不起。”
她兄长掉包了北境的军报,从而耽误了军情,导致邓砚尘身陷险境。
虽非她之过,但终究与她脱不了干系。
成佳公主闭了闭眼,“你下次见到他,记得替我向他道个歉。即便...即便他可能根本不记得我是谁。”
许明舒不解地看着她,“打完这场仗他回京之后,你可以亲自同他说。”
成佳苦笑了下,抬头看向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层层皇城宫檐。
“我想我是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我也...无颜见他。”
许明舒询问的话刚要吐出口,猛然间想起前世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宫里定下和亲名单上,成佳公主四个字排在醒目的位置。
她张了张口,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会替你向他转达,你...你自己也要保重。”
成佳公主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许明舒觉得气氛又压抑了些,一路上激烈跳动的心脏不仅没得到缓解,反倒更烈。
她转身同成佳公主告别,朝自己马车方向走去。
禁卫军核查清身份,侧身准备放行。
马车晃晃悠悠正欲驶入宫门,身后传来一阵凌厉的呼喊声。
“许明舒!”
闻声,许明舒当即叫停了马车,探出头朝身后看。
成佳公主提着裙摆朝她跑来,在马车前站定。
头上的发髻松散了,胸口因剧烈地奔跑上下起伏着,模样显得十分狼狈。
在她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成佳公主一字一句道,
“你爹,他不能回京。”
......
许明舒心神不宁地行至别苑门前时,天色已经有暗下来的迹象。
门前把手的锦衣卫认识她,一言不发地推开门放她进去。
女官芷萝出门时,刚好看见在门前犹豫不前的许明舒。
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后,笑盈盈地走上来握住她的手。
“姑娘回来了,还没用过晚膳吧,正好小厨房在布菜姑娘可以和娘娘一起用饭。”
芷萝一向贴心,不该问的从不多问一句。
许明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跟着迈步上了石阶。
宸贵妃喜亮,廊下一排排灯整齐地亮着。
临近年关,朝中风雨欲来,京城中气氛诡谲,各方势力暗自较着劲。
唯有宸贵妃所在的别苑像是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安静地处于宫中过自己与世无争的小日子。
宸贵妃爱简洁素雅,无论身在何处庭院房间都收拾的雅致干净。
连日的奔波和担忧使得许明舒一直悬着的心在此时得以放松些许,她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摆朝大殿中走去。
这一口气尚未松到底,越过流光四溢的长廊,殿中端坐着的两个人闻声齐齐抬头看向她。
一个是坐在主位上的宸贵妃,而另一个却是萧珩。
同那双狭长的凤眼对视后,许明舒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良久后,她朝他行了一礼,一声不响地坐到了宸贵妃身侧。
宸贵妃笑盈盈地将自己的手炉塞到许明舒手中,伸手揉了揉她冻得发红的耳垂。
“外面天寒地冻的,怎么不多穿些。”
许明舒一手捧着手炉一边闷声喝茶。
可即便她再怎么低头,也能察觉到右侧方落在她身上的那抹炙热的目光。
宸贵妃看出她的异样,宽慰道:“别苑偏僻,住的时间久了难免觉得冷清,还好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七皇子殿下时常过来陪我用膳。”
宸贵妃指甲在她手背上轻点,许明舒抬头留心地听。
“近来宫里发生了许多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还全靠七皇子殿下为我操心提点着。”
闻言,许明舒抬头看向萧珩,目光沉沉。
“哦?我回京路的上闲来无事,又寻起了那本《魏略》看,有一处尚存疑问,不知七殿下可有了解这本书?”
萧珩抿了抿唇,隐在衣袍里的手按压着扳指。
他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却还是开口道:“了解一些。”
“我一直在想,若是能有重新来一次的机会,郭夫人没有因一时心软收养曹叡。曹叡备受欺凌的非人的生活过上一段时间后,会不会想为自己寻出路,主动行自己曾经厌恶的攀附之举?”
萧珩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良久后,他缓缓开口道:“以我之见,曹叡若是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在看清是非真相后定会对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事追悔莫及,竭尽所能去补偿与郭夫人。”
他抬眼,目光灼灼地望向许明舒。
“曹叡固然可恨,但重来一次的他更恨得是曾经犯下罪过的自己。他也想,能有个弥补过错重新做个好人的机会。”
许明舒低下眼睫喝着手中的茶,没再接他这个话。
殿内一时气氛陷入诡异的寂静,片刻后,萧珩站起身朝宸贵妃行礼。
“既然许姑娘回来了,想来宸娘娘同许姑娘之间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儿臣府中还有事,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陪宸娘娘。”
宸贵妃点了点头,吩咐女官送萧珩出宫门。
见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宸贵妃抬手指了指许明舒的额头。
“你这个孩子,怎么一见到七皇子说话就和长了刺一样。”
许明舒捂着头,皱眉道:“姑母,这七皇子心思深沉不是早同您说离他远点为好吗?”
宸贵妃叹了口气,“你说的姑母明白,可这几年下来你也见了。萧珩他对我并没有算计之心,反倒是每每危难之际都是他不顾一切出手相救。姑母其实心里也一直对他怀着顾虑,可是小舒啊,一个人能装一时,装不了一世的。”
宸贵妃抬手替许明舒整理了下鬓发,“你此番带着金牌去北境增援砚尘,不就是他给你出的注意吗?你三叔调查户部案子,也是他出手相助。四叔在刑部多亏了他上下打点,才能免去诸多嫌疑。”
“如今人人盼着我们靖安侯府出现点什么变故,可七皇子种种举动都是为了我们着想。小舒,姑母虽不知你同七皇子究竟有什么恩怨纠葛,但我却要承他这个情,若非有他,姑母在宫里的处境也没今日这般顺遂。”
许明舒心烦意乱,她没办法告知姑母前世的种种。
在她看来,萧珩如今做的这些永远也抵消不了他曾经对靖安侯府犯下的恶行。
伤害就是伤害,若是依靠弥补就能两清,那她的小邓子算什么?
邓砚尘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苦心为她求的来世,不是用来看萧珩如何改变的。
许明舒烦躁地皱了皱眉,问道:“那他今日过来是做什么?”
“他想告知于我,你爹爹此番不能回京。”
......
京城风声鹤唳,北境也并非一滩死水。
邓砚尘归营休息,还没有下马就见小将匆忙赶来。
他心口一沉,问:“什么事?”
小将将手中的书信递给邓砚尘,低声道:“将军,前线巡视的人来报,蛮人的主力又向前推进了,以行至岭苍山山脚下。”
邓砚尘收了信,转身回了营帐。
北境呼啸的寒风刮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根紧绷的弓弦。
大战来临之际这根弦所在的箭锋不约而同地,笔直地指向北方。
这段时间以来,蛮人的大军不断向前推进着。
他们似乎料定了一只没有靖安侯的队伍,一批急匆匆东拼西凑起来的援军,根本没有办法同他们的主力军去抗衡。
蛮人的二十万大军一路披荆斩棘,逐渐朝着玄甲军所在的方向逼近。
除却当日不知援军来自何方,由谁带领,而匆忙撤退的那一场仗以外,这十几日来他们可谓是屡战屡胜。
一路的顺遂助长了蛮人嚣张的气焰,此时他们正处于最志得意满时候。
按照邓砚尘的计划,只要敌军不断向前推进,而他带领的玄甲军分支从东西两侧绕过岭苍山呈现包围之状。
届时将主营就会交给裴誉把守,而他则带领一小队人马自岭苍山翻越过去。
在敌军主力向前推进后,绕过山脚直奔敌军大营烧毁其辎重和粮草。
如此一来,蛮人主力军则陷入进退两难的境界,若是不出意外,他们将无法撤回岭苍山后,失去了最有利的作战地势。
诱敌深入是战场上常见的手段,来源于对手的过于自信。
乌木赫想赢的念头太强烈了,即使站在相隔百丈的高墙之上,邓砚尘也能感受到他心中所想。
他们都想取得最后的胜利,只是不同于乌木赫的是,在邓砚尘的身上从未背负着太多期许与压力。
他虽是玄甲军中最年轻的将领,但上有靖安侯,黎瑄以及沿海交战地的主将杜鸿飞。
下有平辈的长青,以及武艺高强刚投身于战场不久的裴誉。
他并非单打独斗,北境的百年太平也不仅仅仰仗他一人。
他也不是什么天才,只是在尽一个普通人最大的努力。
扎根于北境的近十年,以及世代坚守防线的玄甲军给了邓砚尘极大的勇气支持。
朝中又有黎叔叔督促着,不断送往前线的充足补给,再加上全军上下同仇敌忾的气势,邓砚尘已经做好了随时迎接一场大战的准备。
次日一早,邓砚尘正在营帐内盯着沙盘沉思。
裴誉带着风雪匆匆而来,他周身冒着寒意,像是从远处策马回来不久。
邓砚尘随手将酒壶扔给他,“辛苦裴兄了,演的如何?”
裴誉在拧开酒壶的空隙中看向他,“天衣无缝。”
仰头灌了一口烈酒,身上的逐渐暖和了许多。
裴誉擦了擦嘴角,侧首看向他,欲言又止。
“骄兵必败,让他们一路赢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你倒也不必非要我演上这么一出,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邓砚尘将手中的旗子在沙盘东侧推进,神色平静道:“乌木赫这个人警惕性很高,且他们草原人十分在意上天预警,会将战事同天气联系在一起。”
裴誉抬眼看他,在等待着他的后文。
“这几日来大雪下个不停,蛮人最擅长在风雪中作战,他们一路南下屡战屡胜,认为这是天神的庇佑。而大雪自昨夜一直到今日都没有再下的迹象,此时裴兄带着兵马出击,打得他们右翼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邓砚尘将两侧的旗子向沙盘中间并拢,“凭我对乌木赫的了解,他怕我们的人从四面八方越过来,击破他们的防线。此时想来定会将分散的主力整合,逐渐向中间推进,直到落入我们的包围圈内。”
裴誉闷声喝了一口酒,没有应声。
军中掌管辎重的孙叔早年行军打仗时,跟别人学了些观天象的技巧。
他推断今早无雪,天气晴朗。
所以邓砚尘布下了这局棋,在大雪纷飞的那几日叫敌军连续赢了几场,助长了他们的气势。
在雪停的今日叫他带兵过去突袭,让乌木赫乃至所有蛮人觉得这是天神的警示,不可急躁冒进,需得静观其变另寻机会。
待到大雪将至之时,蛮人吸取经验会再次选择冒雪前行,朝他们玄甲军防线逼近。
届时,玄甲军分支已经成功埋伏在东西两侧,形成一个口袋式的包围。
而翻过岭苍山烧毁敌军大营粮草的计划一旦成功,蛮人进退两难只能眼睁睁地落入困境无能为力。
早在邓砚尘向他提起烧毁粮草的计划时,裴誉还觉得有些鲁莽,风险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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