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许明舒面上血色褪去,她头脑飞速思索着近来发生的一切,有一个想法在不断清晰起来。
良久后试探地问道:“是皇帝...?”
萧珩点了点头。
许明舒周身一阵颤抖,从前她不是没怀疑过姑母身体的问题,但那么多太医多番诊治都说一切正常,宸贵妃也只能安慰自己只是没有缘分罢了。
如今想来,宫外的大夫一眼就能看出药方存在问题,满宫里的太医也都是知情的,只不过是得皇帝授意,不敢声张罢了。
可转念一想,连不能有孕这样的真相姑母现如今都已经平静接受,咸福宫还能有什么办法逼她涉足其中?
她抿了抿唇,看向萧珩道:“你所说的我姑母在意的事,是什么?”
萧珩胸口起伏了一下,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字道:“沈国公世子沈屹当年战死沙场的隐情。”
话音刚落,面前姑娘的瞳孔在他眼前一点点放大。
萧珩垂下眼睫,许多事终归是要让她知道的。
......
许明舒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别苑的,一路上她整个人心神不宁,浑浑噩噩。
沁竹几次询问她,她都借口乏累避开。
应付完女官芷萝后,她站在寝宫门口,看着躺在榻上睡得安稳的姑母犹豫了许久没有上前。
她不确定姑母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万一是醒着,若是看见她这副模样,必然会问追问于她。
许明舒心口像是盛满水的木桶,稍一颠簸就有流淌的可能。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寝宫,方才一只脚迈入自己房间内,像是全身被抽光了力气靠在门上,任由自己滑下去。
姑母宸贵妃许昱晴外柔内刚,善良心软,她天性里带着母亲侯夫人顾氏的慈悲,她珍爱家人,与人为善。
早在同沈世子成亲前她便知晓皇子萧鉴晟对她的爱慕,可她同沈世子情投意合,二人彼此眼中只有彼此,容不下别人。
许昱晴曾在大婚前明确拒绝过萧鉴晟,她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其他交集,没成想,婚后不久沈屹和沈国公父子二人双双战死沙场。
在寺庙带发修行的那几年,萧鉴晟时常过来看她。
知晓她不愿被人打扰,每次来只是站在远处从未靠前,独自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有一个人能在经年岁月里,一如既往地对她心怀爱意,许昱晴的那颗平静的心逐渐起了些波澜。
再后来,怀着感激和忐忑,她便这样入宫做了昭华宫里的宸贵妃。
这些年,许昱晴虽是逐渐看清了帝王内在的敏感多疑,看清了光承帝对她和靖安侯府的忌惮和猜疑,但她从来没想过沈屹的死能和光承帝有关。
许明舒蹲在门前,捂着嘴无声哭泣。
外面的锦衣卫都是耳目清明之人,她不能被人察觉出端倪。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让沈屹的秘密就这么一直埋藏下去,不叫她姑母知晓。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许明舒梦见自己小时候被抱去沈国公府的情景。
姑母牵着她的手行至国公府演武场,长廊下一个白衣青年正在擦着头顶细密的汗珠。
见她们过来,青年转身招了招手。
梦境中的许明舒欢快地喊了一声,“小姑父!”她松开姑母的手,跌跌撞撞地朝那人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彼时沈屹与许昱晴尚未成婚,她这一声喊出来,倒是惹得她姑母羞红了脸。
沈屹倒是不以为然,他一手握着银枪一手抱着她笑得灿烂,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糖递给许明舒,笑道:“来,姑父奖励你的!”
许明舒伸手接过了糖,撕开上面彩色的包装纸,甜甜地看着沈屹笑。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梦境中艳阳高照的天逐渐暗了下来,似有大雪伴着冷风袭来,乌云遮天蔽日。
许明舒在风雪中费力地睁开眼,见银枪枪尖闪过一丝光亮,她抬眼寻着光亮看过去,随即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沈屹站在尸山血海中,身上的盔甲被污血浸染。
血迹顺着银枪枪身流淌下来,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许明舒颤抖着唤了他一声,沈屹缓缓转过身,她这才发现他胸前已经被七八个箭矢刺穿。
未能等到她开口,她发现他的脸,他身上的衣服一点点发生变化。
分明还是熟悉的亮银枪,面前的人却不是沈屹,而是邓砚尘。
顷刻间,天地仿佛失了颜色。
许明舒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额间渗满细密的冷汗,卡在喉间的惊恐被咽了回去,化作唇边一声呢喃,“邓砚尘......”
窗外的天将亮未亮,许明舒心口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已然没了睡意,索性起身出门。
别苑的宫人见她起得这么早,感到有些惊奇。
许明舒顾不上解释直奔门前看向值勤的锦衣卫问道:“北境,今日可有军报传回来?”
锦衣卫小旗摇了摇头。
许明舒按住胸口,努力想使跳动地过于强烈的心平复下来。
她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分明前几天还接到邓砚尘的家书,说北境一切安好。
她同锦衣卫小旗道了谢,转身正欲离开时,似是被门栓勾了一下,不过片刻手腕上朱砂手串散落了一地。
珠子落在地上,像是一滴滴鲜红的血迹。
许明舒盯着那段断裂的朱砂手串,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
临近入冬,天气阴郁着似有风雪将至。
邓砚尘立在城楼之上,带着血迹和尘土的披风拂过青石墙面。
在他身后, 玄甲军的一众将士们三五成群靠在墙边休息。
他们方才经历一场拉锯战不久, 如今一众将士们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都疲乏至极,趁着这段空闲来恢复体力。
连日的苦战使得邓砚尘双目布满猩红的血丝, 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没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彼时已经日落, 远处苍穹一片昏暗,那无边的黑里像是隐藏着猛虎凶兽, 随时准备扑出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身后马蹄声传来,邓砚尘微微侧首,看见长青翻身下马, 神色中露出一点希冀。
长青脖颈间被箭矢划伤, 此刻正缠着厚重的绷带。
他朝邓砚尘缓步而来, 神色依旧低沉。
邓砚尘看着他,心中的期望一点点落下来,“还是没有援军的消息吗?”
长青摇了摇头,“从打了第一场败仗折损些弟兄开始, 我便一直向京城递信过去, 直至今日仍旧毫无音讯。”
长青心中甚是失望, 他有些气愤地咬牙道:“我如今甚至怀疑, 我的这些信是不是根本就没送达京城。”
邓砚尘回首朝营帐方向看了一眼, “监军太监呢?”
“都是酒囊饭袋,他们才不管前线将士的死活, 若是防线破了第一个跑的就是他们。”
邓砚尘没有应声, 他得到了许明舒回的家书,说明他的信可以抵达京城, 只不过有关军报的事都被拦在了御前。
他突然想起离京之前,裴誉对自己说的话一语成谶。
若是事发突然,送信官或许并不可靠。
冷风呼啸而来,宛如刀锋划过皮肤,带起一阵尖锐的疼。
长青张了张口,犹豫道:“乌木赫的人马远在我们之上,如今坚守至此已是不易,这样下去怕是难挡后续的攻击。”
邓砚尘抬首看向头顶的军旗,叹了口气,涩声道:“我来想办法......”
长青上前半步,本想反驳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迈出去的脚还是收了回来。
他没有多言,转身朝营帐走去。
北境开阔的土地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一夜邓砚尘没有睡,他抱着自己的长枪立在城墙上抬眼望向头顶的星空。
夜里值勤将士换班时,见邓砚尘还站在城楼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刚想去劝他休息,便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只信鸽,在浓浓的夜色中放飞。
次日天刚亮,长青在一阵惊呼声中被唤醒。
他微微眯起眼睛,快速披上衣服朝营帐外走去。
方才一掀帘,眼前之景惊地他顿在原地。
纷飞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北境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这对他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他侧首看向身边值勤的将士,有些着急道:“邓将军呢?”
“将军一早出去巡视,尚未回来。”
长青抬眼看向阴郁着的天,不过一会儿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他当即披上盔甲,吩咐道:“备马!带上一队人马,随我出去。”
岭苍山山脚下,乌木赫晃悠着手里的缰绳,气定神闲地策马前行,□□的马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规整的脚印。
乌恩跟在他身后,伸手接到了几片雪花,看着它在手里一点点融化,露出一抹笑意。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的早了许多,雪地作战一向是我们的强项。长生天眷顾我们,此战必会大获全胜。”
乌木赫朝纷飞的雪望过去,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乌恩策马上前,同他并肩而行。
“你在担心什么?”
“我原以为这个邓姓少年比起靖安侯或者黎瑄,行事该当激进一些才对,”乌木赫叹了口气,“没想到也是个善于防守的人。”
一连两个月,打了大大小小的仗。
除了第一次他们伪装成败退,邓砚尘带着玄甲军乘胜追击落入他们的圈套之外,就像是牢记了当初的教训,每每战事情形处于下风,邓砚尘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撤退。
这个年轻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稳。
“即便他再怎么严防死守,也能寻见突破口,”乌恩指了指头顶的天道:“当下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只要今日我们捉了姓邓的,其余的玄甲军便会不攻自破。”
乌木赫同他相视一笑,“你说得对,在北境这片土地,没人比我们更懂得利用地形调整作战方式。”
云层遮天蔽日,风雪短短几瞬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乌木赫拍了拍□□的马,前行几步道:“走吧,我们该收网了。”
......
许明舒这几日时刻留意着北境的消息,反常的是,兵部给的回应都是一切安稳。
入了夜窗外的冷风呼啸着,今早起床时,沁竹怕她冷还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
许明舒站起身,看向随风摇曳的树枝。
北境不比京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天寒地冻,许多牲畜都会被冻死在寒冬中,人也不例外。
正神游天外时,许明舒隐隐约约看见面前的那棵树晃动的幅度大了许多,看着有些不寻常。
她探头细看,只见窗前人影晃动,随即有人叩响了她的窗。
许明舒心口一惊,忙压低声音道:“谁!”
那人露出半个侧影,身形高大显得有几分熟悉。
“是我。”
许明舒推开窗,裴誉的脸伴随着寒风出现在她面前。
“你不是在侯府,怎么半夜跑到宫里来了。”
裴誉面色沉重,“我思来想去,有件事还是要告知于你。”
在许明舒疑惑的目光中,裴誉一字一句道:“北境出了些变故,急需增援。”
悬在许明舒心口许多个日夜的巨石终于坠了下去,甚至能听得见在她心口摔得四分五裂的轰鸣声。
北境果然还是出事了!
“那邓砚尘呢?邓砚尘如何了?”
裴誉摇了摇头,信中并未写清邓砚尘现下安危。
但他猜想,情况应当不会太好。
许明舒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努力稳住心神问道:“既然需增援,为何朝廷不派兵?”
裴誉胸口起伏一下,缓缓道:“我打探的消息,内阁如今并未接到有关北境的军报,应当是有人半路拦了下来。”
“那为何我还能收到他的家书?”
裴誉唇瓣微张,还是说出口:“那是因为,信件送进你手里之前,已经被人检查过了。”
他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许明舒双手捂上自己的头,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平复现下慌乱的心情。
她急得一时间想不出对策,只能在原地徘徊着,努力思索办法。
“来之前,我已经将消息通知给黎将军,此刻他应当在拟折子就等明日一早递上去,请求派兵增援北境。”
许明舒顿了顿,“黎叔叔受伤不能骑马,他更是去不得北境!”
裴誉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许明舒。
“所以我今日过来,是想辞行。”
许明舒注视着他,“你的意思是?你要领兵去北境增援?”
“可你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北境地势复杂,极易在风雪中迷失方向。”
愿得此身长报国。
裴誉闭上眼睛,想起年少时模仿着师父的笔迹,一笔一画临撰的字。
他也曾怀着一腔热血下山,可后来怎么就变成了模样呢。
他舌尖泛着苦涩,愧疚与不安折磨着他日日夜夜。
像是终于寻到了赎罪的机会,裴誉缓缓睁开眼,看向面前的人。
隔着前世今生,数不完的恩怨纠葛。
他低声唤道:“太子妃......”
“还望您能给我一个救他的机会。”
裴誉怎么会叫她太子妃呢?
许明舒后退了几步, 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可裴誉那双平静的眼,却仿佛在无声的告诉她。
他知道的,
他知道前世今生的一切, 默默看着她为摆脱重蹈覆辙所做的诸多挣扎。
似有一块叫做命运的巨石日复一日的悬在许明舒头顶,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向下坠, 直至砸得许明舒无法呼吸。
她脑袋中嗡嗡作响, 前世今生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入她脑海中,张了张口, 却一时间不知该从哪句话说起。
“你一直都知道...?”
裴誉摇了摇头,缓缓道:“从慧济寺山顶摔下来后,陆续想起一些事。”
许明舒心口一凝, “所以你当时才许久没回府。”
裴誉唇角微微颤抖,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侯爷, 面对太子妃你。”
许明舒哑声道,“那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说出来...是因为萧珩吗?”
裴誉摇摇头,“自想起来之后,我没有同太子殿下有过联系。”
许明舒脑子很乱, 她按着心口, 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忽略了。
裴誉是在那次陪她去往慧济寺时同萧珩一样, 摔下山脚才逐渐想起前世的记忆。
那当时, 她在香案跪拜时听见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在她身死后的那段时间, 返京的邓砚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话要问你。”
许明舒咬着牙,她太想知道真相, 实在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登基大典过后, 邓砚尘在哪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裴誉闭了闭眼, 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或者说,他根本无颜提起这段他生命中最不想面对的往事。
恢复前世记忆后的每一个日夜,他仰面躺在靖安侯府的床榻上,只要一闭眼,看见的都是许明舒的脸。
鲜活开朗的她,明艳动人的她,待人真诚的她。
隔着两世,那张精致漂亮的容颜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裴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眼就会梦见她跪在雪地里,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衣角。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自她脸颊落下,他听见她不断地哀求他放过自己的家人。
梦境中的他手紧紧地握在绣春刀刀柄上,向后退着,不让她挨到自己衣角半分。
他听见自己冰冷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太子妃,太子殿下知遇之恩,我不能不报。”
话音刚落,他看见许明舒眼里唯一的那一抹亮光暗淡了。
她狼狈的跌坐在雪地里,宛如明月坠地。
裴誉想起第一次见到许明舒时,是在宸贵妃的昭华宫。
彼时,他因萧珩帮助为师父置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作为回报,裴誉进入锦衣卫成为萧珩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处眼线。
他跟在萧珩身边的时间越长,见到许明舒的次数就越多。
他看着她从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姑娘,为了萧珩涉足夺嫡之争中。看着她从金尊玉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侯府独女,变成东宫里徒有虚名的太子妃。看着她从满心满眼是萧珩,到一点点备受冷落,直至绝望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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