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单纯,她待人真诚,她伤痕累累。
后来,萧珩夺嫡成功,顺利入主东宫后。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裴誉夜里前往东宫,看见她坐在树下发呆。
树叶飘在她肩头,她却浑然不觉。
东宫的嬷嬷同他提起,靖安侯在返程途中遇袭,生死未卜。
那晚,许明舒在院中树下坐了一整夜,裴誉靠在对面屋檐上就这样看了她一整晚。
直到东方生起一抹鱼肚白,裴誉收了酒壶转身回了北镇抚司。
他不该过多关注许明舒的生活。
打破平静的是一位叫做邓砚尘的少年出现。
从前裴誉跟在萧珩身边的那几年,也曾与邓砚尘有过几面之缘。
听闻邓砚尘是靖安侯的亲卫,将军府的养子,同许明舒自幼相识。
可裴誉觉得,远不止于此。
很多次,有许明舒的地方,不远处都能寻到邓砚尘的身影。
那个少年眼里流露的爱意毫不掩饰,裴誉长他们许多岁,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曾以为,许明舒嫁给萧珩成为东宫太子妃时,那人便会就此死心再不打扰。
可那少年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寻找各种机会企图接近许明舒。
裴誉不了解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感情纠葛,在他看来,太子与太子妃虽有误会与隔阂,但彼此相互爱慕,也算的上是情投意合。
而邓砚尘的存在,属实多余了些。
那少年虽天赋过人,可到底是年纪小经验不足,不是裴誉的对手。
他冷眼看着邓砚尘一次又一次闯宫,被打得遍体鳞伤,看着他于血污中挣扎着重新爬起来。
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
真正让裴誉对邓砚尘有所改观的是,靖安侯身死后,玄甲军四分五裂早就没了当初的士气。
又逢蛮人入侵中原,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迎战。
内阁同东宫商议了许多天,仍旧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对策。
一筹莫展之时,裴誉看见邓砚尘踉跄着出现在东宫门前。
那人身上还带着前几天他绣春刀留下的伤痕,满身狼狈,一双眼却是极为明亮,透着坚定之色。
他立在大殿之侧,将萧珩同邓砚尘之间的约定听得一清二楚。
次日一早,邓砚尘集结了玄甲军旧部前往北境御敌。
自那日起,裴誉开始时常关注前线战事。
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去想,若是邓砚尘真的能得胜归来,将现在困在东宫无悲无喜宛如提绳木偶的许明舒带走,兴许是件好事。
再后来,他没有先等到邓砚尘返京,而是得知了萧珩要登基为帝,并于登基大典上册封许明舒为后的消息。
边境的最新战报刚送回来,邓砚尘一路披荆斩棘,战事已然进入了尾声。
裴誉握着那封书信的手顿在原地,他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危险。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萧珩身边的一把利刃。
利刃的大忌,便是有自己的想法。
萧珩登基那日,漫天大雪纷飞而下。
裴誉带着锦衣卫仪仗,陪同新帝的辇车进入奉天门,看着年轻的帝王立在高台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万人叩首山呼万岁之时,裴誉自人群中抬起头,透过纷飞的大雪看向阴郁着的苍穹。
终日担忧的变故终究还是发生了,宫门之处的一声嘶吼震得天地颤抖。
他听见东宫女官声嘶力竭喊道:“太子妃娘娘殁了......”
裴誉阖住双眼,一种叫做后悔的苦涩蔓延至五脏六腑,疼得他难以喘息。
再次见到邓砚尘,也是在一个风雪天。
或许说,自许明舒去世后,京城的风雪一直没能停下来。
邓砚尘似乎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周身还带着未来得及包扎的伤。
他不顾禁卫军和锦衣卫的阻拦,孤身一人闯入皇宫,想要带走许明舒的尸身。
裴誉听着外面兵器碰撞的喧嚣声,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萧珩。
萧珩紧紧抱着许明舒已经僵硬的身体,从最开始的癫狂到平静,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许明舒已经身死的事实。
耳侧之声越来越清晰,随即东宫的大门被拍动。
裴誉立在原地,听见身后多日未曾开口的萧珩沉声道:“赶他走。”
裴誉领了命,朝门外走出去。
几十名锦衣卫层层围绕着邓砚尘,他像是杀红了眼,连自己腹部源源不断涌出血迹都浑然不知。
裴誉看着他身上的血迹,缓缓开口道:“太子妃娘娘应依律葬入皇陵,邓将军不要再执迷不悟,早些回头吧。”
闻言,邓砚尘瞳孔放大。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东宫大门的方向,突然嘶吼道:“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让我带她走的!”
长枪猛地横推,一众锦衣卫纷纷倒地。
邓砚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闯入东宫大门。
可殿前的近卫还是挡住了他,他被按在雪地里,艰难地挣扎着。
昏暗的殿内,萧珩神情憔悴地走出来,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毫无帝王的威严。
明黄十二章加身,映得他脸色极其苍白,那双狭长的凤眼看向邓砚尘,里面满是猩红的血丝。
裴誉听见他立在石阶上,看向邓砚尘,一字一句道:“许明舒,她是我的妻!”
闻言,邓砚尘动作一顿,随即更为剧烈地挣扎起来。
萧珩似是疲乏至极,朝身边近卫招了招手。
那些近卫得了令,正欲拔刀之时,一抹娇小的金红色的身影不知从哪里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邓砚尘面前。
成佳公主惊恐地看向萧珩,一连叩了几个头,颤抖着哀求道:“皇兄...皇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伤他性命。”
她不停叩首,额间逐渐渗出血迹,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皇兄我求求你,我愿意去和亲!我愿意去和亲的,求你饶他一命!”
萧珩背过身,没有说话。
眼见求情无用,成佳公主扭头看向邓砚尘,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扑上近卫的刀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们朝邓砚尘喊道:“邓砚尘,快跑啊!”
邓砚尘眼疾手快迅速起身,在众人未能做出反应前冲入殿内,将许明舒背在自己身上,自东宫高墙翻了出去。
事发突然,待众人回神时,成佳公主的脖颈已经撞在近卫的刀刃上。
顷刻间血流如注,裴誉看着那花一般年纪的公主就这么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
萧珩慌了神,跌跌撞撞地自石阶上跑下来,被积雪绊得狼狈。
他声嘶力竭地朝裴誉吼道:“快去追!把小舒还给我!”
裴誉没有犹豫,转身跟了出去。
邓砚尘腿脚麻利,早已经消失在宫道内。
锦衣卫的其余人跟不上他的脚力,只得裴誉一人追随而去。
裴誉是在出京城城门处寻到了邓砚尘纵马的身影,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是想带着许明舒朝北边荒无人烟的地方离去。
裴誉策马一路跟随,见他背着许明舒在一处山脚停下来。
他周身伤痕累累,身下的白马被鲜血浸染,不过是靠着毅力在挣扎罢了。
裴誉轻手轻脚地下了马,隔着很长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邓砚尘将许明舒背在身上,用腰带固定着。
他前行了几步,似是负伤的身体承受不住重量,笔直地跪了下去。
裴誉看着他抱着许明舒,在流泪,在低语,在诉说着心中的爱意。
良久后,他就着这样的姿势,膝行着爬上慧济寺坐落着的那座山。
三步一叩,九步一拜。
他背着许明舒,爬完了九千长生阶。
裴誉跟在他身后,脚底下的青石上覆满了他温热的血迹。
山顶风雪更盛,诡异的天气叫京城周边百姓纷纷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偌大的慧济寺空无一人,唯有焚香袅袅。
邓砚尘冻得黑青的双手覆在雪地上,挣扎着越过门槛,爬进殿内。
殿内十六尊佛像皆是一副慈悲面,邓砚尘用尽全身的力气,跪于蒲团上,虔诚地拜了下去。
“诸天神佛在上,罪人邓砚尘,此生所犯杀戮无数,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换她一个来生......”
泪水混合着鲜血自他脸颊流淌下来,逐渐凝结在风雪中,失了踪迹。
裴誉这才明白他带许明舒来这里的缘由,
人死如灯灭,自尽而亡的人,没有来世。
为将者最骄傲的军功战绩,如今成了他口中的杀戮业障。
他愿意拿自己余生的寿命,去换许明舒一个来生。
“诸天神佛在上,罪人邓砚尘,此生所犯杀戮无数,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换她一个来生......”
裴誉站在他身后,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声低过一声,逐渐没了动静。
许明舒的侧脸贴在他脊背上,而她身下的人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却再也不动了。
寺内鲜红色的祈福带随着风簌簌作响,飘扬的下摆急速翻飞,坐落在山顶的千年槐树在风雪中摇曳着,一眼望过去白的冷冽,红的刺眼。
凡尘未尽,业障四起。
裴誉立在原地,只觉得五脏六腑撕裂一般地疼痛。
他扶着身边的祈福树,蜷缩起来忍着胸口的剧痛时,听见寺庙内传来一阵悠长的钟声。
意识昏沉前,他挣扎着朝香案处望过去,似是听见殿内佛像的一声叹息。
再次睁眼,他倒在慧济寺山脚下,腰间还挂着靖安侯府的腰牌,不远处同样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萧珩。
京城的天一直阴郁着, 分明正值晌午,殿内的烛火较平时多点亮了几盏。
萧瑜倚在虎皮榻上,手指在书案上一下一下敲动着, 他面前放着一副水墨画, 画中的人身骑白马手握银枪,一双眼睛生得好看又明亮。
右下角处一行小字规整地写着年份时间, 那字迹萧瑜再熟悉不过, 出自他那个不成器的妹妹成佳公主之手。
萧瑜盯着画中人那双眼睛。面色极为不佳。
半掩着的殿门在此时突然被人撞开,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中途因为惊慌险些绊倒。
萧瑜闻声抬眼,悬着一上午的心此刻顿感不妙。
他朝殿内跪着的内侍看过去,满面急切问道:“可是朝堂之上出了变故?”
内侍一连点了好几个头, “回四殿下的话, 今日一早黎将军递折子于内阁, 说北境兵力补给不足,急需派兵增援。”
萧瑜缓缓向后靠了过去,“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他久不问朝政, 此番是如何得知北境的消息?”
“这个奴婢没打探到……”
“内阁怎么说?”
内侍低下头, 思索片刻道:“首辅大人宋诃的意思是请兵符, 调兵增援是朝中大事, 黎将军自受伤之后许久未上战场, 且又拿不出证据证明北境的确处于困境,光凭他一人之词, 朝廷无法做出判断。”
话音未落, 坐在主位上的萧瑜冷笑了一声。
通往京城的官道驿站都是他的人,北境过来的军报都被他暗中拦下调换过, 一直以来,朝廷中人都对北境实际情况了解甚少。
且天高皇帝远,隔着千里谁又能知道北境的真实战况。
靖安侯位高权重,他难以从许侯爷身上下手。
一个出身寒素的邓砚尘,处置此人于他而言不过是碾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只要邓砚尘出了变故,北境一众将士就会成为一盘散沙,玄甲军也会因此受到压制自顾不暇。
现如今光承帝病重,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
他与萧珩分庭抗礼,一个掌管禁卫军,一个手中握着锦衣卫。
只要玄甲军受敌军压制无法返京,时机一到他便会带着禁军和藏在暗地里的五万私兵控制整个皇城。
这天下于他而言,不过是囊中之物。
萧珩以为咬死户部不放,处置了他外公刘尚书就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简直是痴心妄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论起家世出身来,一个歌姬生的孽障,怎配同他平起平坐,同争东宫之位。
如此一番幻想,萧瑜心中畅快了不少,他挥了挥手吩咐道:“没别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内侍迟疑了下,安静地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萧瑜挑眉,神色略显不满。
内侍低着头,颤抖着双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回四殿下的话,今早八百里加急来的军报,北境情况比我们预想要危急的多。主将邓砚尘外出巡视经过于岭苍山山脚遭受敌军埋伏,重伤坠马生死未卜,北境防线危在旦夕!”
“什么?”
萧瑜惊恐地站起身,
他截下北境的军报,只是想让这场仗打得艰难一些,拖住邓砚尘带兵返京的时间。
他怎知此番战事如此危机,倘若北境防线一破,敌军会迅速攻打入周围四州。
到了那个会儿,就不是他截几封信就能掩人耳目,不叫朝廷知晓的时候了。
他没有时间了,
国不能破,他的计划也不能因此作废。
萧瑜攥拳围着书案周围徘徊许久,吩咐道,
“速去请钦天监的人过来,切记不要声张。”
长青死里逃生,将邓砚尘从岭苍山的层层包围中救出来时,整个人也几乎耗尽了体力。
他费力地将邓砚尘背在身上,念念有词道,“小邓,你别吓哥哥,咱们就快赶回去了。”
像是在对邓砚尘讲,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北境的雪越下越大,他们的马承载两个人跑不起来,赶到营帐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直到看见远处亮着的火把,长青方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门前的守卫蹚着雪匆匆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刚将邓砚尘安置木板搭的简易的榻上,军医便已经闻声赶来。
一路上,长青都不敢回头看身后的邓砚尘究竟是何模样。
他怕看了,怕真得出了什么意外,他没有勇气再带着人再回大营。
然而此时此刻,邓砚尘整个人平躺在榻上,胸前的盔甲凹下去一大片。
被压弯的盔甲断裂之处已经扎入血肉之中,军中大夫带着三五个人一点点地试图将邓砚尘身上的盔甲脱下来,可只要一动,全身上下就会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外渗血。
当那一副合身的盔甲被彻底摘下来时,压力一经释放,本在昏迷的邓砚尘突然坐起身,鲜血顺着他喉咙里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顷刻间染红了整个床榻。
大夫定睛一看,顿时脊背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原本胸前未能结痂,尚在发炎的箭伤此番又遭受到铁锤重击。
以至于伤口彻底崩坏,连同着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他整个人躺在这里,单薄的像一张随时都容易被撕碎的纸,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年纪小的小将士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憋红了眼角,小将瘪嘴扭头看向长青,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长青兄,只是照常出去巡视,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长青瘫坐在地上,乏累和伤痛叫他抬不起手,兴许尚未从死里逃生的余韵中回神,精神却是极为亢奋。
“中了埋伏,先前巡视时我们插下的方向标被人动了手脚,小邓意识到问题时已经落入圈套。”
北境地势开阔平坦,临进入冬,为了防止将士们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玄甲军一直都有每日巡视检查路标的习惯。
只是他们谁都没料到,这场雪下得如此突然,短短一两个时辰漫天大雪遮天蔽日,四下辨不清方向。
小将抬袖恶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咒骂了几句。
掌管辎重的老将孙叔抬头看他,“你带去的人回来了多少?”
长青顿了顿,随即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
营帐内一片寂静,周围的人来来去去,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的往外端。
邓砚尘意识昏沉,血迹还在顺着他口鼻流淌,药根本喂不进去。
但凡是不当值的将士们都自发过来帮衬着,周围挤满了人,却听不见半句交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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