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荣耀的象征外,那更是许家老太爷当年生前赫赫战功的代表。
这么多年,她身处内宅从未行驶过一品诰命夫人的权力。
就连吉服都封存起来,就是怕睹物思人,想起些伤心事。
如今为了儿女事,她这把老骨头临了临了也不得不燃烧上一回。
余老太太正襟危坐,轻阖双眼,良久后开口道,
“来人,把这吉服送去熨烫打理一番。”
......
许明舒赶到别苑时,宫人已经乱作一团。
沁竹早上醒来没见到许明舒,又在茶盏下找到了她留得书信,以为她出宫去了北境寻邓砚尘。
一时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寻不见办法,只好求助于宸贵妃身边的女官芷萝。
芷萝正带着人四下打探,正愁没法和宸贵妃和靖安侯府交代时,却又看见许明舒背着行囊匆匆赶回来了。
吓得她急忙上前过问缘由,可许明舒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没多同她们解释自顾自的回了房间。
芷萝见她神色慌张,倒也没再追问,驱散了聚在一起的宫人,自己也回到宸贵妃身边伺候。
许明舒自回房间后,将锦盒内的金牌拿了出来用香囊装好,轻手轻脚地饶去了后院。
四下打量了一圈,没见到她想见的人。
她从地上捡了几个石头,往四周每一个屋顶抛过去。
刚抛了两块,她听见身后一阵风声。
转身时,见裴誉稳稳地落在地上,正抬头看她。
许明舒没时间同他做多解释,将香囊往他怀里一塞。
“拿着这个,通往北境的所有州府都可以调兵谴将,你只管按着我的话去做,无须有顾虑,尽快抵达北境增援。”
裴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正欲离开时,许明舒再次叫住了他。
他听见她声音颤抖,近乎哀求道:“裴誉,他的安危此番就仰仗你了。”
邓砚尘再次有意识的时候, 似是有人正掰着他的嘴一点一点地给他喂药。
喉咙间的苦涩与血腥气在这一刻不断清晰起来,他仅仅只是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却觉得胸前一阵剧痛, 疼得他喘息都变得艰难。
尚未完全恢复意识, 脑海中各种画面混杂着。
他似是看见岭苍山山脚呼啸的风雪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看见敌军挥舞着铁锤从四面八方袭来, 看见身边的弟兄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意识的最后, 他像是回到了京城,在一处院子的古树下, 许明舒站在雪地里转过身笑着看向他。
少女眉眼弯弯,朝他伸出手。
“小邓子,我今年的岁敬呢?”
邓砚尘咬了咬牙, 脑海里她轻声细语像是一阵暖流蔓延进他五脏六腑。
不能再躺下去了, 他得尽快醒过来。
京城还有一直在等他回来团聚守岁的人。
喂药的大夫正准备将碗底剩下的一点灌进去时, 见邓砚尘唇瓣微微一动。
大夫连忙将药碗放下,伸手去探他脉搏。
察觉邓砚尘隐隐挣扎,不缓不慢安抚道:“不必着急,现下尚无敌军来犯。”
大夫顿了顿, 轻捋了下胡须又补充道:“不过, 如今也快了。”
邓砚尘昏迷的这段时间, 不断有蛮人的小部队前来城门口滋事。
他们有组织有计划, 只要守城的玄甲军一有还手或是出门迎战的迹象, 他们迅速转身,从不恋战。
一来二去, 蛮人心知肚明, 岭苍山那一次使得玄甲军主将邓砚尘身负重伤,难以支撑战事。
今日一早, 勘察兵来报蛮人正在整治全军,似有带着大部队前来进攻的迹象。
因着接连打了几次败仗,邓砚尘又重伤昏迷不醒。
玄甲军士气低沉,一众将士们打不起精气神来。
邓砚尘苍白的嘴角微微张动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手将那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他震伤了肺腑,整个人胸前背后都用钢板绑带固定着,行动起来很是艰难。
他撑在床榻上,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也只能勉强僵硬地半倚在哪里,随即叫了几个人过来,将近来的大小军情听了一遍。
这场草率的军中会议尚未召开一半,有将士急匆匆地跑进军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邓砚尘眼皮不自觉地跟着跳了几下,看着面前一片惊慌的小将,哑声问道:“出了何事?”
小将颤抖道:“回将军的话,蛮人主力部队正向我方靠近,约再有两个时辰便能抵达城楼之下。”
闻言,营帐内的一众将士惊呼声和愁苦声此起彼伏。
以他们目前的兵力,拼尽全力只能勉强同蛮人一战,更何况前方尚有铁锤军开路。
如今得知邓砚尘重伤,敌军此番带着必胜的决心而来,他们很难再抵挡得住这样来势汹汹的进攻。
一旁一位老将犹豫了下,上前几步道:“朝廷的增援一直都没下来,这一仗我们硬碰硬最多是个两败俱伤,此刻尚有时间,不如抽出一小队护送邓将军回京......”
话音未落,营帐内一片寂静。
老将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抬眼时见邓砚尘正眸色静静地看着他。
老将喉结翻滚了一下,左右环视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朗声继续道:“哎我说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边境防线固然重要,可只有您性命无忧才能有以后啊!”
邓砚尘叹了口气,“身为玄甲军中一员,岂有畏战而逃的道理。”
他语调不高,面色苍白平静。
可就是这样轻声细语的话,使得账内一众将士们同时跪了下来。
老将见状眼中含泪,抬手重重地打了自己两个巴掌。
“此战打赢了,能保边境几十年的太平。”邓砚尘胸前的伤似乎疼得厉害,他按住胸口低咳了两声,“幸好,幸好侯爷那边战况顺遂...”
远处城楼之上,玄甲军军旗正随着风雪舞动。
跟随在黎瑄和靖安侯身边的这些年,他时常纵马跑过北境的各处角落。
比起京城,其实他生活更多的地方是北境军营。
这看起一马平川的土地上实则危机四伏,恶劣的环境促使着蛮人急于往中原内推进疆土,谋求更好的生存环境。
他们野心勃勃,妄图将整个中原吞并,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
与乌木赫交手的这几次,他从他眼中看见最多的是想赢的念头。
也正是因为这种念头,促使着乌木赫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能赢的机会。
然而此时,正是敌军等待许久的转机。
外面的雪隐隐有了要停的趋势,邓砚尘抬眼朝京城方向看过去。
也会有属于他们的转机的,他想。
裴兄既然能临行前送他信鸽,就不会对他的回信置之不理。
良久后,他收回视线平静地开口道:“取我的枪来。”
闻声,营帐内跪着的一众将士纷纷抬起头。
“将军!”
邓砚尘闭了闭眼,再次吩咐道:“备马,取我的枪来。”
北境的隆冬,大地银装素裹,四周望过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城内玄甲军大军整齐地排列在雪地里,气氛像是这惨淡的冬日一样沉闷冷清。
邓砚尘站在营帐内,他行动不便,穿盔甲和上马的动作都需要人帮助。
长青替他整理好衣领,面上神情紧张。
将头盔带在邓砚尘身上后,二人近在咫尺,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一定要这样吗?”
邓砚尘叹了口气,朝他笑了笑,伸手指向外面的玄甲军大军。
“咱们的军队素来有依赖主将的特点,此番蛮人来势汹汹,我若是倒下了,岂不是毁了将士们必胜的决心。”
长青身上的伤也很重,左手手臂打了钢板挂在脖颈上。
他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还是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邓砚尘朝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们不会就这么低沉下去的,京城那边一定会传来好消息。”
长青点点头,翻身上马,没有再多说什么。
邓砚尘牵起手中的缰绳,随即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从胸口中摸索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被鲜血浸染的平安符。
他干裂的指腹在那平安符上来回摸了几下,良久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再次放回原位,策马朝大军方向走过去。
白马银枪,玄甲军将士们看着来人皆是一怔。
听闻主将在巡视途中遇袭,重伤昏迷不醒,他们根本没有想过邓砚尘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众将士们面上的欣喜难掩,纷纷仰起头看向邓砚尘。
可仅仅是几瞬,眼尖之人已然发现邓砚尘单薄的身形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面色也是极为苍白,不过是勉强支撑罢了。
就连背后的长青都吊着手臂,脖颈和腿上四处皆是绕着着绷带。
前排的将士们咽了下口水,别开眼不忍再看,默默地低下了头。
城门外风雪滚滚,一望无际的雪地远处,正有一队大军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赶来。
尚未看见人影,却仿佛听见了马蹄踏地的雷鸣声。
邓砚尘策马上前,迎着风,身后的军旗飞速翻飞发出阵阵响动。
苍梧口鼻里传来呼噜声,邓砚尘缓了缓神,忍着周身的不适深吸一口气,“玄甲军众将士何在。”
步伐声整齐如同雷鸣,“在!”
“今日将是我军驻扎北境这段时间里,面对最惊险的一场战事。会有很多人因此受伤,也会有很多人死去,我也一样......”
喉咙间一阵痒痛,邓砚尘皱了皱眉,将想咳嗽的欲望忍了回去。
“此战若是胜了可保边境几十年太平...传我军令,全军上下做好迎战准备,如若在战场上看见我落下马来,不要分神,不要停止冲锋。跟随军旗听从各位副将号令,奋勇杀敌,誓死方休!”
玄甲军方阵中人眼眶晶莹,却也生出一种无名的血气在体内翻滚。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朗声道,
“杀!杀!杀!”
风雪将至,城门外烟尘滚滚。
乌木赫纵马在最前方,寒风宛如弯刀划过他的面颊。
他不觉得疼痛,反倒是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答应过他的额吉,只等过了这个冬天,他打赢了这场仗,便会带着部落向中原推进,为他们创造更好的生存条件。
他会继承他父亲没能完成的遗志,带领部落走向光明,成为众人眼中最优秀的首领。
如今胜利在望,想赢的心思在他体内不断膨胀。
大军赶到玄甲军城墙前时,风雪已经停了。
乌木赫拿着特制的镜子朝远方望过去,见各个城墙口都有玄甲军驻守。
弓箭,火石,弩车一应俱全,像是已经等待许久。
但这些于此时的他而言,根本不足为惧。
他挥了挥手,发布了攻城的号令。
身后的大军早就做好了准备,弓箭队就位,一轮如雨点般的箭率先发起细密的进攻后,紧随其后的一众将士开始向城墙上攀爬。
火石不断从天而降,顷刻间黑烟阵阵,横陈遍野。
乌木赫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第二分队继续上前接替。
随着城下的蛮人越来越多,玄甲军的弓箭火石攻势逐渐弱了下来,不断有蛮人成功爬上城楼,开始面对面的搏斗。
乌木赫看到了突破口,正欲策马上前,见城楼之上一把银枪在风雪中冒着寒光。
他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定睛拿起手中的望远镜再次看了看。
确是邓砚尘无误!
这怎么可能呢,那日他分明看着邓砚尘被铁锤击中胸口,坠下马来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短短几日,他竟能出来打仗,甚至挥舞银枪自如。
乌木赫五指紧紧攥住手中的望远镜,眉宇间怒色更盛。
他不信邓砚尘能恢复的如此之快,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城楼上的邓砚尘手臂一阵剧烈的颤抖,他半跪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
他身后的玄甲军将士遗体混杂着攻上城墙的蛮人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放眼望去,雪地被鲜血浸染,红的刺眼。
抬眼朝城楼远处望过去,乌木赫带着人马已经逐渐逼近。
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去,嘶吼声哀嚎声遍地。
小将迎上来似乎是想搀扶他,邓砚尘抬手拒绝了,自己撑着长枪站起身,“还剩多少人?”
小将抿了抿嘴,眼中泪光晶莹:“不到五成了......”
“五成...”邓砚尘默念了几句,“告知全军集中力量镇守城门城楼两处,能多......”
话音未落,几个爬上城楼的蛮人不顾一切地朝邓砚尘冲过来。
他反应迅速,调转枪尖笔直地朝那几人刺过去。
再回首时,邓砚尘突然发觉爬上城楼的所有蛮人都在第一时间寻找他所在的位置,应当是乌木赫为他们下了新命令。
他听见身后的小将呼喊道:“保护将军。”
邓砚尘咬了咬牙,没办法分神嘱咐他们。
城墙上的玄甲军若是赶过来保护他,就会较少防守导致越来越多的蛮人爬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本来在城门口守着的长青上来稳住了局势。
可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蛮人已经打开了一个突破口,难以补救。
长青挡在邓砚尘身前,他左手有伤不能用枪,只好握着剑抵挡着扑上来的敌军。
不知过了多久,城楼上的众人听见一声吼叫。
蛮人手中的剑刃穿过长青的胳膊,笔直地刺向邓砚尘的左肩。
顷刻间,血流如注。
玄甲军将士们愣在原地,看着邓砚尘单薄的身形站在城楼上摇摇欲坠,最后在他们的视线中,笔直地倒了下去。
泪水涌上眼眶,想起开战前的军令,玄甲军没有犹豫仓促间用鲜血尘土混杂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继续投身于厮杀中。
长青手臂被贯穿,他挣扎着抽出腿间捆绑着的匕首,一刀封喉。
他耗尽了力气,手臂上的剧痛使得他难以站稳,半跪在邓砚尘身前,冷汗顺着额角蜿蜒而下。
就这么败了吗......
长青抬眼看向城楼上越来越多的蛮人,突然他神色一顿,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再次袭来。
他撑着剑寻声望过去,一队人马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赶来,大军中北境身后四州旗帜混杂着。
是援军来了!
多日来的苦战终于迎来了转机,他拍了拍倒在地上的邓砚尘。
“小邓,别睡别睡,再坚持一下,援军来了!”
邓砚尘大口大口艰难地喘息着,像是听见了他的话,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头向侧边一沉。
......
营帐内一片寂静,眼前光线昏暗。
邓砚尘半梦半醒间,似是听见一个女子的哭泣声。
他想他是伤得太重出现幻觉了,北境苦寒之地,哪里来的女子。
若是有多半是在黄泉路上,阴曹地府里...
身上的知觉一点点恢复,四处都疼得厉害。
邓砚尘轻叹了一口气,还知道是痛的,看来阎王爷待他不薄尚未将他带走。
他想动一动僵硬的身体,突然觉得脸颊一阵温热柔软。
像是谁的指腹划过去,猛然间邓砚尘意识在这一刻恢复了七八成,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面前坐着一个人。
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那人的影子一点点在视线中清晰起来。
不是许明舒,还能有谁。
他突然有些心虚,张了张口,哑声道:“你怎么来了,我睡了多久?”
许明舒面色平静,脸颊上还带着半干的泪痕。
“有十日了。”
她胸口起伏一下,像是极力压抑波涛汹涌的情绪。
良久后,邓砚尘听见她问自己。
“我若是不来,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似有数万根针扎得邓砚尘心口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临行前余老夫人的嘱咐犹在耳边,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老夫人想劝诫他惜命的同时,更是想提醒他,京城还有人在等他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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