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楼的小厮探头出去望了一眼, 见身后的马车挂着靖安侯府的字样, 猜想到他身份忙招呼着他进来。
小厮擅长察言观色, 发觉这位贵人不喜吵闹,便引着他到楼阁里间等候。
京城的世家公子闲暇时间都喜来这里喝上一杯酒,听听曲儿,放松一下。
许昱淮经过身边阁间时, 依稀听见几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接过小厮奉上的茶, 独自端坐在里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
隔壁一阵笑闹声响起殪崋, 伴随而来的像是酒杯重重砸在桌案上的钝声。
“老兄, 你这话说得不对了!仅仅只靠忠心二字就够了吗, 难不成将来我朝江山是否安稳,全要仰仗于靖安侯品性不成?换句话说, 靖安侯一己之力就能左右朝廷至如此地步, 诸位还觉得这是件小事吗?”
“朝廷稀缺武将,没了靖安侯敌军早就打到帝都来了。”
“我不是不承认靖安侯对朝廷做出的贡献, 可如今放眼整个朝廷,哪家比得上靖安侯府位高权重。有一个战功赫赫的靖安侯不说,他妹妹如今在后宫执掌六宫,都察院的许御史也是出自靖安侯府。许家人涉足朝廷各处,岂能不叫人忧心。倘若再这么下去,依我之见,这江山过不了几年就快要改姓许了!”
“哎呦,元普兄慎言......”
许昱淮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这些年外界关于靖安侯府的风言风语他也听过一些。
可经多番周折再传到他耳边的,都是些不知被美化了多少的话。
如此狂悖之言,他还是头一回亲耳听见。
小厮轻轻叩响了门,拎着打包好的油纸躬身道:“大人,您的菜好了。”
许昱淮慢慢收回目光,银钱结付,没有任何犹豫地带着叫花鸭径直离开重月楼。
户部的案子在七皇子的提议下重启,近来都察院公务也变得繁忙了起来。
余老太太知他这段时间身心俱疲,清早就吩咐下人煲鸽子汤来给他补补。
晚饭时,汤温度正好,许昱淮心神不宁地喝着。
饭桌上,余老太太多留意了他几眼。
虽说她这个儿子一贯都是早出晚归,忙起来没完没了,可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心里藏着事老太太一眼便看得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夹着碗里的菜,没有挑破。
许昱淮自幼沉默寡言,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自己心里饶是她问他也不见得会说。
夜里,余老太太备了份清淡的糕点找了个靠谱的人送去许昱淮的书房。
旁人去送,兴许都会被委婉拒绝回来。
可余老太太亲自选的人,自然是不会出差错。
入夜,书房内烛火微微摇曳。
许昱淮坐在桌案前,面前的公文被他看了半晌,却一下都未曾翻动。
房门被人叩响,许昱淮抬头见许明舒正捧着一叠子糕点走进来。
他这才微微动了动,像是思绪终于被拉了回来。
“近来天气闷热,晚饭时见三叔用的少,祖母特意准备了清爽的糕点送来给三叔尝尝。”
许昱淮点头示意,随即伸手拿了一块漫不经心地嚼着。
许明舒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抬眸朝她三叔的桌案上看了一眼。
“听闻都察院最近在追查户部的案子,进展可还顺利?”
闻言,许昱淮眉头微皱。
顺利,顺利的甚至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七皇子为完成太子殿下遗愿,这段时间在此案上为都察院提供了不少有益的线索。”
许明舒听出他话里蕴含的深意,她伸手拿了块糕点给自己,没有接这个话。
萧珩如今拥有了前世的记忆,心性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当初位及太子,曾亲手查办户部尚书刘玄江贪赃枉法一案,对其中细节了如指掌。
只要他想,别说是整治一个户部。
就是储君之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易如反掌。
许明舒咽下口中的糕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那是好事啊,事情进展顺利,尽早结案一直以来不也是三叔的心愿吗。”
“的确如此,”许昱淮叹了口气,开心不起来。
许明舒打量着他的神色,“三叔可是有什么顾虑?”
她本没有做他能回应她的打算,毕竟她三叔一向是个沉默寡言,不愿向外人吐露心事的性子。
没想到,许昱淮竟看向她,突然正色道:“我只是在想,此案经我之手告破,恐为府里惹来祸端。”
许明舒神色一凝,不过片刻便明白了她三叔这话的意思。
靖安侯府树大招风,这几年许侯爷虽选择明哲保身,可战事突然,这兵权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手中。
倘若此案得以查明真相,相比知晓都察院有位明辨正枉,能力卓越的御史大人,人们更在意的是许御史是靖安侯府的人。
公事公办在他们口中便会以讹传讹成为泄私愤。
届时,靖安侯府便当真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兴许还要面临着比前世更加惨烈的结局。
许明舒隐在衣袖里的手微微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不安一点点在她心头升起。
良久后,她平稳住心神看向许昱淮。
“凭侄女对三叔的了解,您心性坚韧一向公私分明,朝中都察院御史为先,三叔自己为后。您虽有作为许家人的顾虑,但还是会公事公办,严查户部整治贪赃枉法之人。”
许昱淮微怔。
“其实三叔心里早就有了定夺,那就大胆地去做吧。咱们全家上下同气连枝,作为家人自然会支持您做得每一个决定。”
......
自书房出来后,许明舒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临下石阶时,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若不是及时扶住一旁的柱子差点摔得狼狈。
裴誉自夜色中走出来,见她这幅模样,微微皱了皱眉。
许明舒摆摆手,“没留神,没事。”
在书房同她三叔交谈时显得清醒冷静,镇定自若,还说了一堆鼓舞她三叔的话。
然而此时此刻,许明舒感到一阵莫名的腿软。
有点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在后怕。
在为靖安侯府的未来处境,感到一阵不安。
许明舒心神不宁地朝自己院子里走,裴誉抱着怀里的刀默默跟在她身后,二人皆是无言。
一只脚迈入院中时,许明舒顿在原地突然状若无意地叹息道,“裴誉......”
“你说,若是一个人品行端正内心坦荡,但总有人疑心他会对身边人,身边环境带来危机,该当如何?”
裴誉抱着刀的手臂一顿,他神色微凉,一双漆黑的瞳孔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许明舒半晌都没有等到他回答,知晓他这个人一贯沉闷,倒是也没逼迫于他。
她叹了口气,看向头顶被阴云遮蔽的月亮。
“很晚了,我回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话音刚落,许明舒迅速踏上石阶,打开房门径直走进去。
这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琐事,她的确是有些身心俱疲,此刻只想什么都不顾地回去睡一场。
一扇房门相隔的背后,裴誉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刚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许明舒被一阵钟声吵醒。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披上衣服正欲出门查看究竟时,见靖安侯府内灯火通明,府中亲友丫鬟小厮都匆忙出门,不约而同地朝远处眺望着。
此钟声并非丧钟,而是皇城中的警戒钟声,应当是宫里面出了什么大事。
许明舒提着裙摆飞快地朝母亲和祖母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在原地站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见皇城方向火光冲天。
漆黑的苍穹被照亮了,浓烟似是给上空镀上一缕薄纱。
众人正疑惑不解时,府门外,盛怀匆匆跑进来。
他险些一个没站稳,急切道:“老夫人,打探清楚了,宫里走水率先起火的是宸贵妃娘娘的昭华宫!”
天刚亮,许明舒便命人套车在宫门处等候着。
昨儿个夜里侯府并未得到来自宫里的急报,想来是宸贵妃并无大碍。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朝野上下对靖安侯府议论纷纷, 宸贵妃孤身一人留在宫里,许明舒还是觉得不放心。
宫门一开, 她便带着沁竹快速赶往昭华宫。
眼看着距离昭华宫越来越近, 许明舒也愈发心惊起来。
昔日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的宫殿,被一把火烧得破败不堪。
房梁只剩一半完好之处, 目光所及,尽是一片漆黑。
参与救火的内廷女使内侍面上疲惫之色尽显,正一一清点着损坏的东西。
许明舒四下打量着, 越看越觉得心惊。
她不知道姑母现下在何处, 便急着向前走, 没想到散落在地面上的半块烧焦的木头正正好绊着了她脚尖。
一时间失去了平衡,往前倒过去。
仓促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朝她伸过来,扶住她胳膊的手强而有力。
夏季衣料穿得单薄, 许明舒甚至感觉到那人掌心里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过来, 凉得她心惊。
被这双手这么一带, 她险些扑到人怀里去。
谁知没等到她致谢拉开距离, 那人便先她一步向后退到一个合乎于礼的距离。
许明舒抬起头, 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眼,顿时觉得一阵寒意将自己包围。
萧珩的左手缠着厚厚的布, 连着一段布绳吊挂在脖颈上, 中心依稀透出点红色的血迹。
想是因为左手手臂受伤行动不便,伸手扶她时重心变得不稳, 自己也跟着踉跄了几下。
许明舒暗暗定了定心神,恭敬地朝他行礼道:“多谢七殿下。”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许明舒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一动不动。
“一定要同我这么泾渭分明吗?”
萧珩的声音自头顶幽幽传来,许明舒佯装不懂。
良久后,他似是泄了气一般,“好了,你先起来。”
“多谢殿下。”
萧珩面色苍白,眼中布满红血丝,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
许明舒听到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对自己说,不要去招惹他,不要同他多说半句无用的话。
她别开眼,将视线从他受伤的手臂上移开。
萧珩沉默半晌,开口道:“你来见宸贵妃娘娘,她不在这里,已经搬去别苑暂住了。”
许明舒微微皱眉,还是开口问道:“昭华宫好好的为何会起火,姑母可有受伤?”
萧珩垂下眼睫,只回答了她后半句问题,“受了些皮外伤,太医说疗养几日便能痊愈,主要是惊吓过度此刻尚在昏睡当中。”
闻言,许明舒一阵心惊,再也顾不上其他匆匆朝萧珩行了礼,转身朝别苑方向跑去。
宸贵妃搬至的院子之前一直空闲着,位置也相对偏僻。
许明舒赶到时,发觉四周有锦衣卫把守。
见她过来,门口的锦衣卫倒也没阻拦,任由她进去。
宸贵妃身边的女官芷萝正送太医出房门,同赶来的许明舒打了个照面。
她也无暇顾及其他,拉着芷萝的手问道:“姑母呢?”
“现下还在昏睡着,”芷萝指了指后边的房间道,“姑娘进去的时候轻声一点。”
她点了点头。
许是太医刚离开不久的缘故,房间里还蔓延着熏艾的味道。
许明舒推开里间的房门,看见她姑母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脸上、脖颈、乃至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都布满了划伤。
她轻手轻脚地朝姑母走过去,眼中满是心疼。
先不说宫中一贯对走水一事看顾森严,这几天因着下雨天气潮湿,昨夜又无风,昭华宫突然起这样大的火,说不是意外显然没人会去相信。
明明昨夜还同自己三叔说起,一家人同气连枝,转眼孤身一人留在宫里的姑母便出了这样大的变故。
许明舒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流,努力控制着抽泣声,怕惊扰到宸贵妃。
抬手拭泪时,听见床榻上一声悠长的叹息。
许明舒顿了动作,抬起头看见姑母正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杏眼中,满是清明。
她有些错愕地唤了声,“姑母?”
宸贵妃微微侧首看向她,“小舒来了。”
许明舒急切地握住姑母的手,“姑母,你没事吧,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了,吓死我们了。”
宸贵妃一双保养的极好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下,安抚道:“姑母没事。”
“姑母,你同我说实话,昭华宫的大火不是意外对不对,是谁要害你?”
宸贵妃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双手,指尖悄然握得紧了紧。
“的确不是意外,”她面色平静道:“是我自己放的。”
许明舒眨了眨眼,心神还未从震惊的余韵中回过来,听见宸贵妃又道。
“朝野上下那么多人想看着昭华宫出变故,我何不随他们的意呢?”
许明舒微怔,“姑母说的是?”
“几日前,有人送了副药方给我。”“是我当年意外摔伤后,太医院开给我疗养的方子。此信件送来的隐秘,我心生疑惑便没有张扬此事,而是托人去寻了民间的大夫查看。”
在许明舒疑惑的目光中,宸贵妃徐徐道:“接连找了七八位大夫,答复却都一致,此方中有一味药对疗养毫无用处,但却能让我终身不孕。”
咚的一声,像是一道惊雷在许明舒的脑海中炸裂开。
她看向躺在床榻上身形单薄的姑母,只觉得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算起来,她姑母的一生比起她来要悲惨太多。
新婚燕尔之时,丈夫和公公双双战死沙场。
本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的好姻缘,一时间却被流言传成她红颜祸水,命硬克夫。
伤心欲绝后被送往寺庙内带发修行了几年,好不容易从往事的伤痛中走了出来,一只脚又迈入皇宫的水深火热之中。
活在帝王的虚假宠爱里,尽心尽力地替他抚养儿子,最后养虎为患,被亲手养大的儿子咬得遍体鳞伤,精神一度失常。
几经辗转,颠沛流离了半生,终究还是在青灯古佛前度过余生。
许明舒思来想去,一时间的确想不出要说什么能安慰姑母的话。
“这样也好,”宸贵妃叹息道,“这几日我在宫里思索了许久,我没有子嗣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我们全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帝王的恩宠本就虚无缥缈,对后宫嫔妃是这样,对臣子也是一样。从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如今再看,倘若有一个流着许家人血液的皇嗣出现,还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
许明舒头皮发麻,“那姑母为何要火烧昭华宫?”
她原本猜想是姑母得知真相后,一时想不开所为,现下听了她这一番话,倒是觉得姑母十分清醒,不至于意气用事。
“这件事,我不做,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出手做。反倒是我做了,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会安分一些。协理六宫之权看着像是陛下对我的宠幸,实则会将我,乃至靖安侯府推入深渊。”
宸贵妃似乎是有些疲惫,顿了顿,又道:“朝中那些人,表面上看着对靖安侯府恭敬,实则背后都恨不得兄长哪次在外征战就这么一去回不来了。他为着这些人,还要年年带兵御敌。他虽是不说,可人都是血肉之躯又怎么不会痛呢,我不能在这个档口给他添麻烦。”
许明舒心中五味杂陈,她有些颤抖地出声道:“所以,姑母想借此机会,将协理六宫之权推出去。”
宸贵妃垂了眼,“之于我是烫手山芋,兴许有人还求而不得心生怨愤呢。”
许明舒侧首看向窗外咸福宫的方向,轻笑了下,“说的也是。”
“但是姑母,你这件事做得太冒险了,稍有不慎万一你自己出了差错怎么办!”
宸贵妃叹息道:“世间之事本就难两全,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宸贵妃微微皱眉,气若游丝道,“我倒是没想到,七皇子会奋不顾身地来救我。”
当晚,火势比她预计的燃烧地快了许多。
大火短短几瞬便吞噬了整座宫殿,四处烟雾缭绕,宸贵妃即使用湿帕子捂住口鼻,还是被熏得意识昏沉。
跌跌撞撞想寻出去的方向时,头顶的横梁被烧得松动,朝她背部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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