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乌木赫那一战的前一夜,我们的饭菜被人动了手脚。一连几个营帐的将士们都中了招,次日一早大家拖着病体上战场。刚好面对的是乌木赫率领的铁锤军,我们奋力抵抗但还是撑不了多久。”
许明舒惊恐地瞪大眼睛,她只是单纯的以为黎瑄是不慎落入了陷阱。
那邓砚尘去北境的那段时间岂不是......
黎瑄看着她,像是已经洞察了她的心思,说道:“你是想问砚尘为何去了北境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在许明舒认可的目光中,黎瑄缓缓道:“因为他不姓许,也不黎,他出身寒素又是当年背着污名的前任知县邓洵的孩子。没有家世干扰,没有利益纠纷。有这样一个人带兵前往北境御敌,皇帝求之不得。”
“可是小舒如今的情况不一样了,你同砚尘成亲之后。即便他不姓许,在皇帝眼中也同姓许没有任何区别。朝廷当时收回了侯爷手中的二营兵权,便急着想收走我北境的三营。但他没想到,蛮人这边会来势汹汹。”
许明舒一阵后怕,微微颤抖道:“军中都是吃着大锅饭菜,无论是黎叔叔还是爹爹同其他将士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保家卫国的战士腹背受敌,如此大的委屈黎叔叔为何一直不说?”
黎瑄叹了口气,道:“小舒你要知道,事发之前侯爷刚上交了兵权闲着在家中不久。如果此时我上报的是有人下毒谋害,但又不能拿出确切的证据,查无对证。那么朝中的那些官员,便可以黑白颠倒借着这个机会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
许明舒愣了愣,方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黎瑄兵败重伤被接回京,人们会替他感到惋惜,记得黎瑄保家卫国的重大功劳。
可若是在此时上报有人下毒谋害,又拿不出证据,他们一部分人会觉得是玄甲军接受不了自己战败的事实寻的借口。
另一部分人就会觉得,这是他们为了让侯爷借此机会带兵出征,将兵权拿回来的计谋。
所以即使当时事发如此紧急,光承帝还是选择了没有经验的邓砚尘。
因为凭借邓砚尘的身份,即便日后加官进爵,他也该对皇帝感恩戴德。
可如今情况不同,他是她的夫婿,是许家的女婿。
就还是他们靖安侯府的人,日后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难。
神游天外之时,许明舒听见身后有人过来,
“将军,许姑娘,邓公子回来了。”
闻声,黎瑄朝她笑了笑:“既然砚尘回来了你快去寻他吧。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我也有些疲了。”
许明舒朝他行了礼,在府中丫鬟的指引下,朝邓砚尘所在的房间走去。
她敲了敲门,没有听见里面的动静。
犹豫了下,还是径直推开门直接走进去。
许明舒的目光飞快地在房间内扫了一圈,没有看见邓砚尘的身影。
她有些疑惑,刚才府中的丫鬟说同她说,邓砚尘回了府便先行进了自己的房间没再出来。
这人去哪儿了?
正转身四处打量时,一阵风带起,随即腰身被人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许明舒微微侧首,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邓砚尘将头抵在她肩膀上,滚烫的脸颊贴着她的脖颈。
许明舒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身前的手,问道:“你喝酒了,去和谁喝的?”
邓砚尘回答的干脆利落:“长青。”
“喝了多少?”
“两坛。”
“在哪儿喝的?”
“酒楼。”
嗯,很好,几日不见会逛酒楼了。
她微微的扭动身子,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住肩头的重量。
挣扎着说:“你先起来。我们坐下好好说。”
闻言,邓砚尘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的脸在许明舒脖颈上蹭了又蹭,头发蹭得她觉得痒。
许明舒无奈,只道:“我今日在外面站了许久,有些累了,我们坐下来说好不好?”
她说完,邓砚尘看着她许久,像是才明白她的意思,缓缓的松开手。
许明舒转身看向他,见他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睛此时雾蒙蒙的,神情和动作都有些呆滞。
她方才说要坐下来,他就一个人走到床榻边,规规矩矩的坐着。
抬着头一双无辜的眼睛望向她,似乎是在问她,你怎么不过来坐?
许明舒看着他,觉得他特别像孙伯伯家中养的那只听话的小奶狗。
眨着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人。
喝醉了的邓砚尘变得格外乖巧有趣,不仅回答问题干脆利落,甚至还惜字如金了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邓砚尘的鬓发,心中恶趣味生起。
这段时间邓砚尘总是神出鬼没的,她问他去做什么了,他也不肯说。
问的急了,他也只说给她一个惊喜。
许明舒想了想,既然喝多了的邓砚尘问什么便答什么,何不趁此机会套一套他的话。
她伸出手,在邓砚尘眼前挥了挥。
“我问你啊,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邓砚尘闷声道:“修房子。”
许明舒一愣,修房子?什么房子?
邓砚尘却在此时不说话了,任凭她怎么问,他只说一句修房子,搞得许明舒一头雾水。
许明舒心里有些着急,她俯身凑近邓砚尘,正欲再次逼问他,却见邓砚尘面色一怔,喉结翻滚了一下。
许明舒皱眉,刚要开口身体一轻,随即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邓砚尘抱上了榻。
邓砚尘俊朗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她下意识的推了他一下,邓砚尘没动。
他凑近她耳侧,压抑道:“三媒六聘已过,就差个成亲仪式,你我早就是夫妻了,同自己的妻子亲热,没有错吧?”
没有错的,若是同自己妻子亲密都有错的话,天下就没有对的事了。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邓砚尘气息越发凌乱, 平日里一双清亮的眼睛显得雾蒙蒙的,带着几分难言的欲。
许明舒伸手拂过邓砚尘的眉眼, 一路向下。
离得越近, 她越觉得邓砚尘生得好看。
仿佛这世间一切有关干净的词汇都能用来形容他,无论是相貌, 还是品性。
她指腹向下,从他消瘦的下颚到他领口,停在他锁骨的位置。
她知道, 再往下, 是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
邓砚尘身上常年带伤, 在外人看来他这个人总是很怪,冬日里穿着单衣满京城的跑,到了夏天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从前许明舒也常常打趣他,瞧见他都觉得闷得慌。
邓砚尘也只是笑一笑, 不说什么。
他总是这样, 极少对外人流露出不好的情绪。
记忆里唯一的几次神情落寞, 也都是因为她说了些口不择言的话。
许明舒的掌心停留在他脖颈, 仰头对上了邓砚尘的视线。
她看见他眸光微动, 随即俯身,炙热的吻落在她唇瓣之上。
由浅浅的亲吻, 逐渐加了些力道。
出门时新补的胭脂在唇齿交融间融化开, 淡淡地甜香荡漾在彼此的口腔之中。
邓砚尘伸手扣住她的后脑,舌尖抵住她的唇缝, 深入。
这已经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的亲吻了,许明舒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只觉得浑身就像火炉上烹着的茶,逐渐沸腾起来。
意识昏昏沉沉,邓砚尘凌乱的呼吸近在咫尺,她茫然地抓着他的领口,承受着他这般热烈地亲吻。
手指滑入领口,随着手腕上的重力不断向下。
许明舒摸到一片粗糙的布料,和不光滑平整的皮肤。
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探手下去,觉得像是有一道宽且长的凸起横在邓砚尘胸膛之上。
即便没能亲眼瞧见,光凭着触感便觉得格外骇人。
她再次伸手,想一探究竟。
邓砚尘吻着她的动作停了,他微微仰起头,给自己拢了拢衣领,轻笑了一声。
许明舒微微睁眼,对上他含笑的眼神,听见他道:“许大人,这么主动吗?”
此时此刻,她抬眼看过去,发觉外面乌云褪去。
天光大亮,二人躺在床上方才还吻得意乱情迷,自己对邓砚尘动手动脚。
又是扒衣服,又是摸人家胸膛的,活像个话本子里讲的女登徒子!
活了两辈子,许明舒第一次羞愧的到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地步。
她侧首心虚地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道:“你酒醒了?”
邓砚尘的眸光清澈,神色得意又清醒。
他点点头,又故意逗她,“头一次被姑娘家这样摸,吓都吓醒了。”
“...”
他翻身躺在许明舒身侧,枕着自己的手臂望天,像是有些疲惫。
许明舒脑子转了转,发觉邓砚尘应该是故意的。
从前他也是这样,调侃她几句,叫她有些害羞便会转移话题将这个事越过去,邓砚尘也会默契地不再去提。
如此一来,许明舒便不会揪着这个事不放了。
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三言两语就被他牵着走的小姑娘了,人都死了一次了,脸面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坐起身,眼神坚毅地看向邓砚尘。
没等他反应过来,伸手上前快速地剥开他的衣领。
雪白厚重的纱布露出来,旧伤愈合之后结痂未掉,有些地方还隐隐开裂。
如许明舒想的那般,一大片伤痕横在他胸膛之上,从右边锁骨下,蔓延至左腰侧。
许明舒怔怔地看着他身上的伤,指尖微微颤抖。
邓砚尘云淡风轻地拢住衣衫,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怕吓着你,你还非得看。”
邓砚尘揽着她,让她枕在自己胸口。
他身上的酒气消散了些,鬓发有些湿润,许明舒被他拥在怀里,少年人身上清爽的味道盈满她的鼻间。
像是冬日里凛冽带着丝丝甜味的冷空气,又像是夏日里来自草原爽朗的清风。
许明舒仰着脸,只能望见他的下颌。
她靠在他胸口,能听清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稳跳动的声音。
良久后,她闷声问:“怎么弄得?”
明明他回来时,只和他们说自己被铁锤砸断了根肋骨需要钢板固定。
她不知道,还有这样严重的外伤。
“刀伤,”邓砚尘缓缓开口,“蛮人的刀比我们的宽,重量也大,挨上一刀再好的盔甲也招架不住。”
未等许明舒开口,他淡然道:“小伤,再过几天就好了。”
许明舒皱眉:“这也叫小伤?若是留疤了怎么办?”
邓砚尘却笑了,将她搂的更紧,“除了生死,哪个不是小伤?”
“更何况这都是我战功的证明,就算留疤了日后梳洗时看见想起自己当年打了一场胜仗,也是一件开心事。”
窗外的光线被帷幔隔绝在外,许明舒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疤痕,心里五味杂陈。
“邓砚尘。”
她轻声唤他。
“我在。”
“若是有一天,你再努力都得不到战功,得不到封赏了怎么办?”
靖安侯府功高盖主,今后不论是谁当皇帝,都会有所忌惮。
朝中那些旧臣,无论是世家官员,还是清流一派,都不会允许靖安侯府一家独大,今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他娶了她,注定要踏上一条难行的路。
邓砚尘手掌贴在她脸颊,抬起她的头同她对视,眼中满是认真。
“如果不是黎叔叔把我带回来,我早就不知是遂城县乱葬岗的哪一具枯骨。”
“如果不是侯爷赏识悉心栽培,即便我真的是个天才也会淹没于人海,更何况我不是。”
能加入玄甲军,成为靖安侯的左膀右臂本就是异想天开。
他有今日,是三生有幸,又怎会再奢求其他。
许明舒心口泛上一阵酸涩,他总是这样,受尽世间疾苦,却永远懂得知足。
很多旁人过不去的坎坷,到了他这里,成了锻炼自己的挑战,十几年如一日怀着炽热纯真的心思。
相识这么多年,她看着他经受旁人嘲讽,同龄人排挤。
刚被接近京城的那几年,流言蜚语传的四处都是。
为了不给黎瑄和沈凛夫妇惹麻烦,他从来都是挑着人少的时候出门,一头扎进军营里一待就是一天。
他心里像是有一个罐子,盛满了身边人对他好意,他捧着这罐子在每一个夜深人静孤独的夜里细数着,心里满是被人关怀的幸福。
因为盛得太满,所以装不下其他不好的情绪。
好多时候,她看着那样辛苦的邓砚尘,都忍不住想问他一句。
“你累不累,疼不疼啊邓砚尘。”
但是她根本不需要问就会知晓答案,他一定会用他那双含笑的眼看向她,仿佛在说,“他玩得很开心。”
许明舒气息抖动了下,随即转移话题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过来找你吗?”
邓砚尘歪头,“难道不是想见我?”
许明舒笑了下,“你这段时间神出鬼没的,阿娘昨日就同我说,见了你记得和你说,抽时间来家里吃饭。”
邓砚尘在听见她说“家里”两个字时,神色顿了顿。
良久后,他点了点头道:“好。”
许明舒拍了拍他的手,“所以你这段时间究竟在干嘛,修房子,修什么房子?”
她想了想,一个不确信的想法涌出头脑。
“是修我们日后的家吗?”
邓砚尘低头朝她笑,神色满是宠溺。
“对。”
“你在京城买了房子?”
邓砚尘道:“嗯,主人家急着出手的,位置不错价钱也合适。”
许明舒很邪恶地笑了,“在京城买房子,小邓将军不会家底都当了吧?”
邓砚尘抿唇,“我这些年,攒了些。上次打了胜仗朝廷也赏赐了许多,勉强够用。”
许明舒刚想说,其实你不用急着买房产,听见了声音幽幽传来,
“其实,我这么多年...太想有个自己的家了......”
他这么多年,住过将军府,住过靖安侯府。
睡过军营通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睡过空旷的草地。
一直以来居无定所,灵魂像是没个盛放的地方。
遂城县的家在记忆里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在北境驻扎的那几年,每每到了晚上,他就躺在草地上抬头望着高悬在苍穹中的月亮。
想家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但思来想去,他竟不知道自己想的到底是哪一个地方。
如今看着静静躺在他怀里的许明舒,邓砚尘周身被一种叫做心安的情绪笼罩着。
有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邓砚尘坐起身,再次将许明舒紧紧拥在怀里。
“我知道大婚仪式没能顺利进行,你因为这个心里一直不好受。可是明舒,至少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是吗?”
他轻拍她的后背,说,“趁着这个时间,我还能将我们日后的家按照你的喜好修葺好,给你惊喜,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
许明舒靠在他胸口,感受到他喉结滚动,听见他道,
“一辈子很长,我们不用赶时间的。”
每每太阳下山时,便是最热闹的时候。
邓砚尘近来整日往外跑, 神神秘秘地说, 等房子修葺好了方才领着她过去瞧瞧,缺什么少什么再做填补。
见他花费如此多的心血在此事上, 许明舒忍着好奇心不去打扰他, 耐心地等候他为她精心置办的“惊喜”。
这两年来,她逐渐接手了管家权。
母亲要照顾年幼的弟弟, 四婶婶的孩子也尚在襁褓之中,打理侯府的担子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她头上。
所幸,这些事由她来做并不困难。
前世, 她姑母宸贵妃生病她进宫陪伴的那几年, 便是由她一人学着打理昭华宫。
陪同萧珩夺嫡的那段时间, 无论是人情关系还是金钱来往,账目记满了几十个本子,她熬了几个通宵也能打理的清清楚楚。
能安安静静地算账,打理府中琐事, 对现在的她而言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
许明舒搁了笔, 伸手舒展身体。
今日邓砚尘要过来侯府用午膳, 想是因为这个一贯爱睡懒觉的许明舒难得在清晨便自然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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