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要的忠犬(零落成泥)

艾伯特说完后转身便走，却听维特突然说：“你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话都告诉希莉亚吗？”
艾伯特脚步一顿，只是侧过脸来微微一笑：“我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求能与希莉亚有什么结果，只要我还在时她能留在这个世界就好。你要同归于尽，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你想清楚她得知真相后会更厌恶谁就好。”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维特的选择，说完后便继续前行，最终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维特静静地站立着，只听得戒灵小声道：“我觉得这个大魔导师的建议很好嘛。你一直待在那个女人身边，迟早会被发现的，到时候逃都逃不掉，还不如趁现在她还不知道，赶紧想个借口溜了，安安稳稳地当你的魔王去，早点提升实力才不至于看到什么人都要躲。”
至于那个艾伯特说的希莉亚找魔王不是为了杀掉这事，它不怎么信，但就算它信了那也要跑啊，她要找的东西谁知道是什么？万一要拆了魔王城堡才能拿到呢？那可不行！
戒灵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但维特都没有应声，说到后来它自己都觉得没趣，也就闭了嘴。
怕离开太久引来怀疑，维特不敢再考虑下去，快步往临时营地走去，可每一步都像是拖着铁球在走。
维特回来时，艾伯特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艾伯特并不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对维特的选择无所谓，他只是笃定维特一定会选择他为之规划的路。当然，即便事情走向超过他的预料，他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
只要在维特说出真相之前杀了就好，虽说因此他也无法再用艾伯特这个身份了，他并不想让希莉亚厌恶他，那么他只怕得提前回到自己身体里去。
事实上，他虽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但一想到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再见希莉亚，不知她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他就很是期待。
维特离开得有些久，他回来时脸色也不算好，希莉亚看着他眉头轻皱：“维特，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周围的魔兽都清理过一轮，照理说不会再有危险。
维特抬头看向希莉亚时，嘴角已经挂上了若无其事的微笑，轻声道：“刚才不小心绊到了，没事。”
希莉亚见他行动无碍，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维特坐下，心里思绪万千。
幸好，他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旁迪安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悄悄地转悠。
虽然艾伯特看起来毫无异样，但维特可不是。就算维特没被揍，但想来两人同时消失的那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迪安忍不住在脑子里幻想着艾伯特阁下是如何威胁维特不要过于亲近希莉亚阁下，一边为这场好戏而兴奋，一边又有点为维特忧心。
他是希莉亚阁下他也选艾伯特阁下，维特还是早点死心的好。
这一夜几人轮流守夜，希莉亚随意挑了跟维特一组，艾伯特也没有反对。
但维特绝不认为艾伯特会完全睡去，任由他与希莉亚说悄悄话。
见希莉亚在冥想，维特本想安安静静地守夜到换班，可看着她在月光下美丽而略显圣洁的面容，他静静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出声：“希莉亚小姐……”
希莉亚缓缓睁开双眼，准确地看向维特，倒也没被打断的不耐烦，耐心地询问道：“什么事？”
她感觉到维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这种状态最近总时不时出现在他身上，她注意到了，但觉得对方不说也没必要多问。
维特想起之前艾伯特跟他说的，悄悄吸了口气，才看向希莉亚问道：“其实之前我就一直很好奇，您找魔王……是为了杀他吗？”
希莉亚没把自己找魔王的真正原因告诉别人，不过别人不会多问也不会多想，找魔王又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见维特问起，她笑了笑：“我的目的倒不是为了杀魔王，不过我猜魔王要是知道我的真正目的，大概会跟我拼命，那我就不得不杀他了吧。”
“您真正的目的……”
“我想要魔王城堡，做点小研究。”希莉亚并没有隐瞒。
希莉亚说的，跟艾伯特的话对上了。
维特觉得问到这里就足够，禁咒、去另一个世界这种事，他本不该知道的。
维特低下头不再出声，但希莉亚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道：“刚才你离开时，艾伯特去找你了吗？”
希莉亚只是不想跟别人有更深的关系，但又不是个迟钝的人。虽然她觉得艾伯特不是个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但问问也无妨。
维特一怔，看向希莉亚。
她笑道：“不用在意他说什么，怎么说呢……为水中月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虽然希莉亚的话听起来很是绝情，好似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不管是他，还是艾伯特，别为了个虚幻的想象而争风吃醋，没用，她对谁都没想法。
但这话也确实足以安抚到维特，他确实无法进入希莉亚的内心，但艾伯特那样的人也不行。
这一刻，维特甚至有些想坦白相告。

他能怎么说呢？
说他被她救下后，非但没有知恩图报，反而从她的宝物之中偷偷留下了魔王之戒, 又几次三番不让她找到魔王城堡, 她曾经就跟魔王城堡近在咫尺？
他甚至不敢想象她得知这些事时的表情。
最终直到换人值夜时，维特还是什么都没说。
艾伯特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得维特略略心惊，他恍惚间意识到, 如果他之前真的打算说出真相, 只怕刚只来得及开口, 就会被艾伯特灭口。
维特曾见过艾伯特发病时的样子, 或许艾伯特并没有撒谎, 他真的没多久可活了，所以并不在乎希莉亚怎么看他，只要希莉亚不离开这个世界就好。
后半夜维特没能睡着, 起先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的都是过去的事，以及他和艾伯特的那场对话, 后来他心知他已经别无选择, 只能去想该怎么恰当地离开。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维特的脸色因一夜没睡而有些差, 他比以往更加沉默, 惹得希莉亚频频看他。
想到前一晚值夜时维特的异样，希莉亚打算再关心一下，便问道：“维特，你不舒服吗？”
维特抬头看向希莉亚，心里为她对自己的关心而动容，却在看了艾伯特一眼后, 狠狠心将纠结了一晚的借口说了出来：“没有不舒服……我最近只是有些担心我的姐姐。”
希莉亚微微一怔。
最近这段时间，维特确实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只是他之前不说，她也就不问。
此刻听他说起他的姐姐，她也想起了那个柔弱又坚韧的魅魔女孩。
把姐姐一个人留在那里，当然会牵肠挂肚。
希莉亚尚还记得当初她打算走之时维特狼狈地追上来却摔倒时的样子，那时候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慌和渴望，见到她时爆发出的惊喜中还带着不敢置信。
她相信那时候维特想跟着她走的决心是很坚定的，她同样也相信此刻维特对自己姐姐的思念是真诚的。
“那你……”
希莉亚的问题还未出口，见维特像是怕他自己反悔似的飞快地说：“希莉亚小姐，请允许我离开去跟我的姐姐团聚。我知道之前是我死皮赖脸非要留在您的身边，我原本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但……我已经想了好几天，我还是不信任那个叫帕吉特的男人，我担心他会伤害我的姐姐。我想回去陪在我姐姐的身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维特低着头说得飞快，最后顿了顿，再苦涩地说：“我一直都很清楚我的存在给您带来了很多的麻烦，很感谢您从来没有因此而斥责我。没能帮上您的忙我很愧疚，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
虽说最初是有些烦恼维特非要跟着她这事，但后来习惯他在身边后也没什么了，况且其实他也没给自己造成多少麻烦，希莉亚不由得说：“你不用这样苛责自己，不管是救下你，还是后来教你一些魔法知识，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没费多少心思。”
来到这五百年后，维特是第一个熟悉起来的人，想到他要离开，希莉亚也有些许的不舍，不过那种小情绪完全不会干扰她的行为，她只是微笑道：“如果你愿意等的话，我可以在这里的事完成后送你回去。”
维特毕竟是魅魔，她可不敢让他一个人上路，那结果绝对是半路失踪。做事总要善始善终，她不介意魔王城堡的事完了后多绕一点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得到魔王城堡里的关键信息后，她甚至可以在送维特回去后就在那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做研究，顺便把她最初承诺该教维特的都教他，让他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听到希莉亚的话，维特很是心动，至少还能再跟她多待一些时间……
可他很快醒悟过来，他既然不能将魔王城堡交出去，那这里的事就不可能“完成”。而且艾伯特不会放任他如此的，他给自己的时限只有今天。
维特低着头赧然道：“我……我想尽快回去，我姐姐一定很想我，我也想早些见到她。我会做好伪装，跟着商队离开，不会有事。请您放心。”
希莉亚怎么可能放心？她确实觉得维特跟他的姐姐汇合是好事，但也不能不管他的安危。
她蹙眉半晌，却听艾伯特道：“我们先前住的旅馆中有几个魔法师我曾经见过，他们应当可以信任，可以委托他们护送。”
希莉亚看向艾伯特，对上他淡淡微笑的脸，扬眉一笑：“那些魔法师来此怕也是为了魔王，在目的达成之前不太可能愿意护送人离开吧？”
她隐约觉得，维特选择现在离开，其中未必没有艾伯特的缘故。不过她内心也觉得维特还是与他姐姐在一起的好，因此并未深究。
她的目光准确落在迪安身上，笑眯眯地说：“迪安，就麻烦你带上小黑一起送一下维特吧。”
此去路途遥远，迪安和小黑一起，再加上一些魔纹护具，应当问题不大。能打过拥有魔纹护具的迪安的那种魔法师，估计对魅魔兴趣不大，况且他们也可以做一定伪装。
迪安表情微变，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很可能无法亲自进到魔王城堡内部？但很快他想到，这次恐怕也找不到魔王城堡呢，上回魔王城堡都会逃，这回那么多人找来，只怕魔王城堡早跑没影了，他还不如完成希莉亚阁下交代的事，让她觉得他很有用呢。
想明白之后，迪安立即露出笑脸：“没问题，我一定顺利将维特送到。”
维特早将魔王城堡送走了，因此也不怕这里的人找到，他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再加上希莉亚硬要塞给他的，和迪安、小黑一起离开了。
而留下的希莉亚和艾伯特则继续寻找魔王城堡的踪迹。
希莉亚曾经独来独往习惯了，可是在维特他们走后的当日下午，她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寂寞。
迪安是很闹腾的那种性格，小黑也好像有多动症的小孩一样停不下来，维特话不多，但她只要一抬头就总能看到他在身边，他们这一走，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此时她正跟艾伯特越过一座小小的山，站在山顶上往下看，周边都是一片绿色，仿佛望不到尽头。
“艾伯特，是你让维特离开的吗？”希莉亚忽然问道。
艾伯特轻轻一笑，也不否认：“是。魅魔的名声在帝都并不好，一个大魔导师身边跟着一个魅魔，于名誉有损。”
希莉亚侧过身看着艾伯特，他面上挂着笑，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擅作主张有什么不对。
她扯了扯嘴角：“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她确实认为维特与家人团聚是应该的，但她也确实不高兴艾伯特越过她安排与她相关的事。
艾伯特立即道歉，语气真诚：“很抱歉，确实是我欠考量了，不会再有下回。现在还来得及，需要我去把维特追回来吗？”
希莉亚只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只剩无奈，摇头道：“不用了，他是该跟家人团聚。”
艾伯特点头，指着其中一个方向道：“那么，我们去那个方向看看？”
他指的这个方向似乎没什么人。
“好。”希莉亚应声，与艾伯特一道下了山。
她心里对于找到魔王城堡已经不抱希望，只是指望着能找到一些线索就好，不然若每次都是等有人目击到了魔王城堡的消息传来她才去找，黄花菜都凉了。
艾伯特落后希莉亚小半步，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他跟她几乎从没有一起冒险过，记忆中他与她单独在一起的场景，除了前期她主动来找过他，后来都是他凑上去。
他分外珍惜此时此刻。
只有她和他，而他不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惹她厌烦，她也不会针锋相对赶走他。
他有时候也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可以回到五百年前，他不是那个不懂如何讨好喜欢的女孩子的傻子，而是用尽一切努力让她对这个世界，对他产生留恋，那一切就都会不同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希莉亚寻找了很多地方，甚至还与精灵们碰上过一次，只不过依然没有找到魔王城堡。
她离魔王城堡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发现了一块魔王城堡曾经落脚过的开阔地，上面的植物有明显的倒伏。但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她和艾伯特都没有办法追溯魔王城堡的去向。
在待了半个多月之后，希莉亚也只能放弃了。因为之前跟迪安约定过，他送完维特就直接回去帝都，因此她在向精灵们道谢和道别之后，就和艾伯特打道回府。
就在希莉亚和艾伯特快到帝都时，艾伯特的病忽然发作了，这次的病发作得比上次还严重，艾伯特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将他捂嘴的手染成一片血红，甚至连垂下的银发都染上了刺目的红。
希莉亚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她慌忙抱住他，带着他飞快往蔷薇庄园走。
艾伯特好不容易才忍住咳意，微微侧头便看到她抿成一条线的唇，想着她此刻是在为他担心，他的心情也不由得有了与身体的伤痛截然相反的雀跃。
二人回到蔷薇庄园，艾伯特的狼狈可把尼克管家吓得不轻，他慌忙上前想要扶住艾伯特，但艾伯特轻轻看了他一眼，又微侧过身避过尼克管家的搀扶。
尼克管家一愣，但希莉亚并没有在意这位管家的异状，只是连忙将艾伯特扶到他的房间，让他在床上躺下。
尼克管家连忙跟上去。
此刻希莉亚难免有些内疚，艾伯特是在陪她出去找魔王城堡的过程中犯病的，就算他发病的原因不是因为劳累，她也总觉得负有一定责任。
艾伯特在希莉亚打算叮嘱尼克管家几句时抓住了她的手腕，见她看过来，他专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不顾嘴角的血色微笑道：“我死后，请你收下这座庄园。”
这是他替她照管了五百年的地方，本就是她的，他要还给她。
同时他也期望，这里能为她留在这个世界增加哪怕一丝可能。
希莉亚皱眉说：“你不会死的。”
他才这么年轻，还是大魔导师，怎么会那么轻易死去呢？
艾伯特也不想这具身体死去，他还想尽可能的多跟希莉亚如此轻松惬意地相处。
但这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艾伯特因疲倦而睡去, 希莉亚在一旁坐了会儿，起身离开。
她确实不喜欢艾伯特干涉到跟她有关的事，擅自为她做主, 但如今关乎他的生死, 之前那点小事又似乎无关紧要了。
她找了尼克管家，认认真真再次询问艾伯特的病情。
尼克管家叹了口气说：“希莉亚阁下, 十分感谢您对艾伯特先生的关心，只是他的身体从小就不好, 整个帝国最好的医生都来看过了, 全都束手无策。至于魔法方面的问题……艾伯特先生自己就是大魔导师, 也是对此无能为力。”
他照顾了艾伯特许多年, 也曾经四处找过医生, 但多年的失望下来，他也知道没什么希望了，只盼望着能有奇迹发生。
希莉亚沉默不语。
她也明白, 艾伯特有钱、有能力，如果有办法治疗, 那么哪怕希望再小, 也不至于拖到今天。
她天赋再好也只是人而已,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希莉亚走出建筑来到庭院中, 正前方是那座喷泉, 她微微仰头注视着，忽然想起了她的老师。
她在这个世界二十多年，因为交游有限，只有一次体会到至亲之人离世的痛苦，那就是她的老师文森特。
她误穿到五百年后，她本以为不会再有体会到这种痛苦的机会, 可没想到，艾伯特与她实力相当，见识相当，又跟她聊得来，她已经拿他当朋友看，可他却不得不直面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