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要的忠犬(零落成泥)

希莉亚默然不语。
这是她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她不希望别人影响到她回家的决心，她也不愿意自己扰乱他人的人生。
可是，即便她再不愿意，艾德里安的人生，也被她搅得一片混乱。他明明可以待在五百年前，当一个风光无限的大魔导师，拥有无数财富和高高在上的地位，而不是消失在历史之中，跟着她来到这样一个于他来说完全陌生的时代。
她可以继续找办法回自己的世界去，可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她确实也可以告诉自己，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跟她无关，但……她之前本就在后悔，当初在离开的方式上，她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艾德里安忽然倾身靠近，双眸注视着希莉亚不放：“你不能放弃去另一个世界吗？我只有你了。”
希莉亚蓦地往后仰了仰，抿紧唇纠正他：“不是去另一个世界，是回家。”
艾德里安依然紧盯着希莉亚，语调轻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是你的家人吗？你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个家，你在这里也有。”
他伸手握住了希莉亚的手，稍用了些力气握紧：“你想要的一切关于家的念想，我都可以给你。”
希莉亚抽不回自己的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的父亲母亲，你也可以给我？”
艾德里安好像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思考便回答道：“父母总归会离你而去，包括子女也是，但我会一直陪伴你。只要你回头，就能看到我。”
希莉亚看着艾德里安，她扎扎实实地感觉到了，那十年艾德里安的变化有多大，即使他的外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那个冲动的、傲慢的、轻视一切的青年已经不见了。是她造成的，至少是她加速的。
希莉亚空着的那只手忽然按在艾德里安的肩膀上，微微用力他便后仰在沙发上，她抬了抬被他抓住的那只手说：“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松开。”
艾德里安从善如流地松开了她。
希莉亚退后坐回沙发上，为艾德里安倒了茶，拿起自己那杯，轻轻啜了一口，在袅袅雾气中静静地说：“我从知道这个世界有魔法那天起，就只想着学好魔法回家这件事，你让我现在放弃？那我这几十年的努力算什么？”
艾德里安说：“没有白费。你有惊人的天赋，你的努力没有辜负你的天赋，因为那二十多年的努力，你有了如今的成就。但除了用它回家，你也可以做许多其他事。”
艾德里安忽然笑了笑：“你不是很讨厌奴隶制度吗？为什么不用你的成就，来改善这个世界，将公平与正义带给所有人？这里的人需要你，那是只有你才有意愿和能力做到的事，如果你走了，他们或许再等千年也等不来另一个你。”
“还有克罗地亚家族。在你走后，斯科特也没有放弃寻找你，他是你的弟弟，他敬爱他的姐姐，你就忍心丢下他的后裔离开吗？克罗地亚家族的魔法天赋都不高，只有你是异数，你若离开，他们怎么可能守得住蔷薇庄园？这里甚至会为他们带去祸患。”
艾德里安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希莉亚的表情，他想用一切办法留下她，即使不是因为他也不要紧。
希莉亚无法回答艾德里安的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在她坚如磐石的决心上，叩开了一道口子，让她有了动摇。
她为此而痛苦。
一边是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夙愿，一边是这个世界的牵挂和责任。
“……我本来就是个外来者，这个世界本就不需要我。”希莉亚低声说。
“不，你会来到这个世界，正是因为它需要你。”艾德里安缓声道，“克罗地亚家族需要你，这个世界的奴隶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要不是这个问题真的让希莉亚烦心，她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了。艾德里安怎么能变得那么多，隔几句话就来一次变着花样的表白？
她知道她无法被艾德里安说服，她也不能被他说服。
“很抱歉，但我的决心是不会更改的。”
面上的纠结全部隐去，希莉亚重新变得坚定。
艾德里安心中失望，但又没那么意外。
如果希莉亚是那么容易就改变主意的人，他也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好，我也会继续劝说你。”艾德里安看着希莉亚说，“因为我这十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不，不是十年，是整整五百零七年。他等到快撑不下去了才等到了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再离开。
希莉亚：“……”
艾德里安说完后，便离开了书房。
而希莉亚则被他所留下的沉重负担压得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这世界上最难的，就是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小八，你该休息了！”
戒灵第三次在维特耳边提醒。
而维特充耳不闻，喘着粗气，将一头魔兽丢进城堡核心，然后他自己也一头栽倒在地上。
可是不过片刻，气息还没喘匀，他就又艰难地爬起身，出去抓魔兽。
戒灵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从前是它逼着维特赶紧升级当名副其实的魔王，现在是它反过来劝他不要那么拼命。
自从迪安将维特送到家离开之后，维特就开始“升级”。他现在不用再避开希莉亚，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给魔王城堡喂食。至于他的姐姐诺拉和帕吉特，他说自己要练习魔法，出去一整天他们也不会过问太多。
他们以为他一直在这里，实则他利用魔王城堡穿梭在整个诺亚大陆，留下关于魔王城堡和魔王的传说。
维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他并不想离开希莉亚，却被迫离开，他会永远记得这种迫不得已的无力和屈辱。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拼了命地提升自己，或许哪天当他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时，便有破局的机会呢？
他还有一个私心，他希望魔王城堡四处出现的消息，可以引来希莉亚。他知道不能让她发现他，他只想远远地、偷偷地看上一眼，如此就足够了。
在治好被魔兽咬破的伤口后，维特又赶往下一个“战场”。
他要变强，尽快地变强！

第49章 再出发
希莉亚本是在艾德里安出现的当天计划去找魔王城堡, 因为艾德里安而延期了，跟他的谈话也不怎么愉快，见到故人的喜悦已经逼近为零。
因此, 希莉亚打算第二天就继续计划，不过在这之前的当日下午, 得到内部消息的克罗地亚家族成员能来的都来了。
在希莉亚被惊得出来看情况时, 所有克罗地亚家族的人站满了小半个庭院, 在她出来时先后跪下, 口中高呼：“晨曦天使日安！”
希莉亚：“……”
仿佛误入斜教现场。
希莉亚表情都快裂开了，她看向最前排的族长霍利斯，而这位老人家跪在地上时还在激动地仰头看着她，那热情的模样，确实跟斜教信徒面见教主没有两样。
“都起来。”她只能板着脸，让所有人都站起身。
霍利斯族长在肯尼的搀扶下起身, 迎上来对希莉亚道：“没有认出您, 是我的罪过！请您饶恕我！”
希莉亚：“……倒也不用这么认真。”
她当初不想认亲, 说不定就是潜意识里有对这种场面的猜想和避之不及。
再扫一圈周围的克罗地亚家族成员, 他们是真的激动，或许是因为知道今后有人可以给他们撑腰了, 或许是因为能亲眼见到家族历史上唯一能在史书上留名的大人物……
“霍利斯族长，你们先都回去吧, 有些事我先想想再找你。”希莉亚对霍利斯说。
“您可以叫我霍利。”霍利斯连忙说, 他之前就觉得, 希莉亚阁下叮嘱他时的语气像极了他早已过世的母亲，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抵不过老人家那殷切的眼神，希莉亚只好说：“那么霍利，麻烦你先将他们都领回去, 路上注意安全。”
“是的，阁下！”霍利斯连忙应下，招呼人回家。
至于希莉亚说的“有些事先想想”是什么事，他不多想也不多问，晨曦天使说的话，听就行了！
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刚娶妻的毛头小子那样兴奋，从今天开始，他们克罗地亚家族也有大魔导师当靠山了，还是两个！
克罗地亚家族成员们能来亲眼看希莉亚这个“老祖宗”一眼都十分满足，井然有序地离开了蔷薇庄园。
艾德里安在一旁道：“这么多人期待着你能带领克罗地亚家族走向繁荣，你怎么忍心辜负他们的期望？因为斯科特敬爱你，他当上族长时便不用奴隶，而那之后整个克罗地亚家族坚持这一点到了现在。这样一个贯彻你的原则的家族，你怎么忍心舍弃？”
希莉亚看向艾德里安，冷笑：“这都是你搞的花样？”
艾德里安抬手指了指肯尼，毫无荣誉感地出卖了他：“那小子做的，我只是知情而已。”
肯尼正好送完霍利斯回来，见希莉亚顺着艾德里安的指点，一双宝石绿的眼睛冷冽地看过来，顿时脚步一顿，不敢再往前走。
希莉亚哪能让罪魁祸首好过，她对肯尼招了招手，肯尼便是再不愿意，也不能假装没看到，只好心惊胆战地走了过来。
希莉亚本想当场发问，但考虑到艾德里安可能用眼神威胁肯尼，因此转头对艾德里安说：“我有些私下的话要跟我家里的小辈说，请你先离开一下。”
如果艾德里安不走，那她就带着肯尼走。
不过艾德里安却没说什么，笑了笑后顺从地离开。
希莉亚便问肯尼：“这事你搞出来的？艾德里安没有给你点什么提示？”
在知道希莉亚就是自己家族的祖先后，肯尼面对她时比从前还紧张拘束，即使她真正的岁数也就跟他差不多。
因此，听到希莉亚的问话后，肯尼立即低头认错：“十分抱歉，我的自作主张让您不快了，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请您责罚我！”
“抬头。”希莉亚皱眉，“这都是你一个人想的？艾德里安真的没跟你说什么？”
肯尼只能抬头诚恳地看着希莉亚继续道歉：“艾德里安阁下真的没有跟我说过什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希莉亚循循善诱道：“你再想想，他有没有给你一个眼神让你自己体会？”
她给了肯尼一个眼神让他体会体会。
肯尼体会到了，纠结半晌，觉得虽然都是得罪，但陷害得罪一个大魔导师的罪过更严重，只能低头假装看不懂希莉亚的眼神，咬定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主意。
希莉亚见肯尼那坚定的模样，只好放弃。
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怪肯尼的，他将她真正身份的消息传回克罗地亚家族，那之后的事他也无法掌控。
“行吧，你可以走了。”希莉亚说，“这段时间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就是要自己暂时离开蔷薇庄园了，肯尼失落地老实回道：“是。”
希莉亚没再去找艾德里安的麻烦，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麻烦。
当日夜里，她留下一封信，悄悄地离开房间，打算翻围墙离开蔷薇庄园。她倒不是要离家出走，就是艾德里安知道她为什么要找魔王城堡，他恐怕会阻挠，她只好自己偷偷地去了。
刚进庭院，就有一道黑影扑了过来，希莉亚赶紧往旁边一让，只见那黑影及时刹住脚步，委屈地仰头看着希莉亚嗷呜叫了一声。
“嘘！”希莉亚赶紧让小黑闭嘴。
小黑最近又涨了一圈，自从跟着迪安送维特回来之后，它就变得很喜欢于晚上在庭院里游荡，像是在巡视领地，因此希莉亚刚出来它就发现了。
作为一头听得懂人话的魔兽，见希莉亚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它立即闭上了嘴，同时尾巴疯狂摆动，可见它现在极其兴奋！
希莉亚在小黑面前蹲下，低声说：“你继续巡逻你的，就当没见过我，知道吗？”
说完她站起身就要走。
小黑呜咽了一声，叼住希莉亚的衣袖。
“干嘛？想跟我一起走？”她只好又低头看它。
小黑疯狂点头。
希莉亚抓住小黑的后颈想把它拎走，结果手提了提，竟然没拎动。
“……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重了？”
小黑现在的体型已经跟头哈士奇差不多，这重量真不是希莉亚单手可以拎走的了。
小黑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像还有点得意。
“我有要紧事，可不能带你，松口，等我回来再陪你玩。”希莉亚改拎为揉，使劲地揉了揉小黑的狼头。
小黑很爱对着希莉亚撒娇，不过它智商不低，也很清楚撒娇是要注意一个度的，因此在她这样说后便恋恋不舍地松了口。
希莉亚赶紧溜进夜色中，飞快来到蔷薇庄园的围墙前，正要翻过去，就听一个声音道：“希莉亚，你要去哪儿？”
这一刻希莉亚那惊悚的感觉，不亚于逃课被老师抓到。
她缓和了心跳，转头看过去，无奈地说：“艾德里安，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吧？”
艾德里安从阴影中走出来，看着她微笑道：“我可以陪你去。”
希莉亚不禁冷笑：“你这是想陪我去，还是想暗地里使绊子啊？”
艾德里安说：“你不让我跟着，我就不会跟去了吗？你是希望我当着你的面阻拦你，还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给你搞破坏？”
希莉亚震惊地看着艾德里安，她不在的十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这么无耻的话，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她蓦地从空间袋中取出魔杖，遥指着艾德里安：“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拔剑吧！”
回应希莉亚的是艾德里安没能忍住的笑。
他真是好怀念、好喜欢这样的希莉亚，过去跟她一同长大的那些年，她被幼稚的他招惹得生气了，就会这样说，随后他们就会痛快地打上一场。最初他还会纠正希莉亚说那是“魔杖”不是“剑”，但她根本不搭理他，他也就习惯了这种说法。
“拔魔杖吧”确实没有“拔剑吧”有气势。
“……笑什么？”
希莉亚无语地看着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忍住笑，双手一摊道：“我不跟你打，你现在打不过我。”
希莉亚可受不了这种挑衅，眉头一挑：“哦？你现在这么自信的吗？”
“你的实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吧？”艾德里安说，“这一路你一个人去，万一遇到打不过的人怎么办？我跨越了五百年找到你，不想再失去你。”
希莉亚：“……”
希莉亚收起魔杖，转身就走。
照理说，她要回家，这是她唯一的目标，而艾德里安不想让她回家，他们本该剑拔弩张的才对，但或许是过去二十多年的情谊和习惯，她面对他的阻挠也好像跟小时候一样颇有种小打小闹的感觉，实在是无法真正生气。
艾德里安自然是跟了上去。
天亮后，蔷薇庄园迎来了一阵骚乱。
蔷薇庄园的主人留下一封信不见了，而另一位大魔导师也销声匿迹。好在那封信里说希莉亚阁下只是稍微离开几天，而不是抛弃了蔷薇庄园，众人才不至于那么慌乱。
在两位大魔导师都离开的情况下，卡莱尔这个深受晨曦天使喜爱和被内定为克罗地亚家族下一任族长的小辈就站了出来，希莉亚不在的这几天由她好好地看住蔷薇庄园。
而此时此刻，蔷薇庄园那不负责任的主人，正与马车内的另一位大魔导师大眼瞪小眼。
希莉亚离开后还是临时找地方雇了辆马车，而远远跟着的艾德里安见状，没怎么客气地挤上了车。
“这是我雇佣的马车。”希莉亚强调道。
艾德里安便取出几枚金币推过来：“这是我的搭车费。”
希莉亚：“……”
想想也没办法赶艾德里安下车，她就把金币收下了。
这一次魔王城堡出现的地点距离帝都有些距离，最近的小镇酒馆因此而非常热闹。
在这片热闹中，角落一处显得有些冷清，全身罩在黑色长袍中的人正独自吃着东西。
忽然听到隔壁桌提到一个名字，他蓦地一顿。
“你们听说了没有，一个月前皇族少了个大魔导师！”
“这个我知道！是蔷薇庄园的艾伯特大人吧！我就说蔷薇庄园肯定是被诅咒了，不然哪有那么年轻的大魔导师就病死的啊？艾伯特大人才四十多岁吧，真的太可惜了！”
“可不是嘛！听说他年轻又英俊，还没有结婚，也不知道他留下的财产都归了谁。”
“那肯定是归了皇族呗，估计他的遗产中有很多魔纹护具吧，可真是让人羡慕……”
黑袍男人蓦地抬头，正是维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