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隐隐闪过一些画面。
在法国时,陈景驰带书燃参加过一些活动,有艺术方面,也有运动和公益方面的,留下不少照片,周砚浔派人去查时,把这些东西都翻了出来。
越直观,越刺心。
照片上,书燃在笑,很漂亮,眉眼温和。
周砚浔喜欢看她笑,分开后,也最怕看见她笑。
如果书燃跟别人在一起比跟他在一起更快乐,那么,他这些年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他比严若臻迟到十几年,缘分使然,命运使然,他没办法嫉妒。现在,连陈景驰都比他更聪明,更擅长处理感情吗?
为什么他一直在输,总是不能赢……
为什么总有人比他更好,他始终给不了她最好的……
心口堵得厉害。
视线有一瞬的模糊,周砚浔闭了会儿眼睛,食指关节轻按眉心。几秒钟后,再睁开时,他看见车前的路面上,有一株倒地的濒死的胡杨。
树根盘曲虬结,露出地面,粗壮的树干像匍匐的巨蟒,表皮粗糙干裂。
车速太快,千钧一发,周砚浔立即刹车,方向盘猛打,摆尾甩身的同时,轮胎摩擦地面,响声尖利刺耳。
几乎是一个漂移,险险停下。车的侧脸被剐蹭到,痕迹斑驳,好在人没事儿,
引擎在冒烟,焦糊味被风吹着,从半开的车窗透进来。
周砚浔满额冷汗,他推门下车,站在夜风里,缓缓吐出口气。
扔在置物槽里的手机一直在响,铃声很吵,周砚浔静了会儿,等情绪平复,才点下接听键,搁在耳边。
对面说了什么,周砚浔背倚着车门,语气冷淡地吩咐:“和书燃有关的词条全部撤掉,这件事跟她没关系,别拉她挡枪。”
空气干燥,对面的人又太啰嗦,周砚浔单手撑着车顶,在上头敲了敲,逐渐变得不太耐烦,“我不管对方是哪个公司,什么团队,在做什么计划,告诉他们——动书燃就是得罪我,让他们掂量着办。”
“她不是陈景驰的女人,是我的,懂吗?”
第二天,书燃才知道,和她有关的热搜全部被撤掉了,干干净净。
之前那些拿她当武器,大肆攻击方艿辛的营销号和八卦媒体,也统统转换方向,放起了方艿辛未出道前的黑料,说她抽烟喝酒旷课顶撞老师,人品堪忧,不再提什么“正宫”、“小三”之类的字眼。
书燃微信上陆续收到一些消息,有人安慰她,有人同仇敌忾,还有人语气暧昧地问书燃,她跟盛原那位周总是什么关系,现在圈子里可都传遍了
书燃有些懵——
传什么?
第89章 温柔
回国后, 书燃接触过不少明星运营团队,工作微信上好友好很多。先前她以“正宫”的身份被挂上热搜,只有少部分关系亲近的朋友发来消息, 询问或安慰,更实在一点的, 直接给她讲这背后的路数,告诉她该如何下手自保,别被人阴了。
这才一天的功夫,风向逆转,和书燃有关的词条全部被撤,一干二净,速度快得让人咂舌。只剩方艿辛抽烟泡夜店的“黑料”, 以及关于陈景驰“星二代”的身份大揭秘,还挂在热搜榜上,热度居高不下, 供看客谈笑讨论。
三人大舞台,转眼变成二人对手戏,傻子都能看出来,被除名的那个才是真高手。
各家团队表面上不动声色, 背地里都在打听,姓书的那个摄影师,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一股子财大气粗的味道?
有人好奇,就有人刻意透出风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被挖了出来——
盛原周总,周砚浔。
众人面面相觑, 藏不住的惊讶。
盛原号称奕川市第一“财神”,声名赫赫, 周砚浔作为新一任的集团当家人,自然备受关注。他背景深,家世好,长得也好,行事却低调,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身上唯一一点花边,就是出头捧了虞亦。即便捧人,他也是漫不经心的,一副公子哥进圈玩票的架势,看上去并不认真。
一桩司空见惯的娱乐八卦,居然牵扯出这样一位神秘且贵气的人物。
无论是方艿辛,还是放料阴她的竞争团队,一时间都被震住,偃旗息鼓,不敢胡乱动作。
热搜位就那么几个,上升期的艺人都想要,只要不刻意造势,不再持续性地慢慢放料,词条很快被取代,被覆盖,方艿辛和陈景驰也逐渐退出热搜。
事情暂时揭过,书燃这边却更加热闹,越来越多的朋友,不管亲疏远近,都来旁敲侧击地打听,她与盛原那位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否交情深厚。
这些人里,只有虞亦最痛快,干脆利落地甩来两条消息——
虞亦:【周砚浔让人放了话,动你就是得罪他,让那些憋坏要搞事的掂量着办,眼睛擦亮点,别惹不该惹的。】
虞亦:【他捧我的时候,可没给过我这么硬的底气,人比人,气死人。】
收到虞亦的消息时,书燃乘坐的航班刚刚降落在奕川机场。
行李出来得慢,她打开手机,虞亦的名字在这时被顶到列表的最上方。看完消息,书燃咬着唇,指腹刮了刮手机的边角,心思有点散。
那夜不欢而散后,书燃再没见过周砚浔,她知道周砚浔吃醋了,却想不出该如何哄他。关系上,他们还是彼此的前任,前女友和前男友,这种界定足够让人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旧账号里,周砚浔的联系方式还是书燃的置顶,她看了会儿,手指撑着额头轻声叹气。
回到弈川,书燃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工作。
创意园那边写字楼林立,聚集着各类文化公司和游戏公司,是块新潮且热门的办公地。书燃在那里租下一间办公室,室内是轻工业风的装修设计,开间宽敞,摆设不多,有种细腻的冷淡感。此外,书燃还招了助理、新媒体编辑和商务主管,个人艺术工作室正式挂牌成立。
开业当天有不少朋友来热场,书燃在工作室办了个冷餐会,黑色桌台上摆着造型精致的甜品、轻食、咸食,以及各类饮料。
书燃穿了条银色长裙,她很瘦,肩膀单薄,手臂雪白,裙摆处面料高级,带着微微的光,流动如银河,风情灼人。
虞亦也来了,依旧不带保镖,身边只有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助理。她穿搭低调,气场却足,将鼻梁上的墨镜稍稍拉低一点,环视四周,轻悠悠地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小,周砚浔怎么不多掏点钱,多买几平方。”
书燃也不生气,笑了笑,解释说:“这是我的事业,跟他没关系。”
虞亦挑眉,“小姑娘,你怎么比我还单纯。”
书燃侧头看她。
虞亦拿指尖勾书燃的下巴,声音压低:“周砚浔早就料到你会有今天,所以,他才那么高调地帮你出头,就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帮你铺路。”
这一次,书燃没有反驳,眸光动了动。
虞亦笑着,“这个圈子啊,最不缺谄薄的势利眼,攀高踩低,曲意逢迎。周砚浔一句‘动你就是得罪他’撂在前头,谁敢用轻怠的目光看你,谁敢给你脸色,让你受委屈?”
书燃说不出话。
虞亦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
毕业后,裴裴也来了弈川,目前在一家科技公司就职,做自动化方面的研发。书燃工作室开业,她专门请假跑过来凑热闹,咬着纸杯蛋糕跟书燃说:“你这儿真是星光熠熠啊,我看到好几个明星,电影节红毯似的。”
书燃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陈景驰送了花篮和礼物,人却没到,书燃听说他又出国了,归期不定。方艿辛受创惨重,几乎丢掉了所有商务,释放出的利益被竞争对手迅速瓜分,蚕食干净。
书燃仰头,看见淡金色的黄昏日光,她回忆着虞亦的话,有些怅然地想,真是个现实到容不下片刻喘息的世界啊。
銥誮裴裴拿纸巾擦手,忽然说:“我们公司最近从盛原那儿拉到一笔投资,进行新项目研发。前阵子小组聚餐,总工多喝几杯,嘴皮子格外碎,说起那位赫赫有名的小周总。”
书燃的表情有一瞬的变化,不明显,她端了杯鸡尾酒,捏在指尖轻轻摇晃。
阳台上只有她们两个,没外人,裴裴倚着护栏,声音很低,“总工说新上任的小周总看起来光风霁月,实际上歹毒得厉害,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他不敢对付的人。”
对书燃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周砚浔。她没见过,也想象不出该是什么样子,一时间有些怔忡。
“总工没有说的特别细,”裴裴看着她,“但是,有一句话,我觉得你该知道——”
书燃一顿,心跳莫名颤了下。
“小太子之所以能够顺利继位,没变成一个处处受制的傀儡,是因为老皇帝力不从心——”裴裴语气一转,“我猜,周淮深应该出事了,但是,被压了下去,外头听不见一点风声,就像当年的周絮言。”
书燃喝了点酒,微微抿唇。
裴裴拢一下头发,“周淮深是个能亲手打断别人肋骨的狠角色,如果周砚浔变得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寡情,燃燃,你要小心了。”
《善恶的彼岸》里,采尼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恶龙。
“也许……”裴裴还要说什么。
书燃打断她,“他是周砚浔。”
裴裴不太懂,“嗯?”
书燃继续说:“周砚浔只会保护我,不会伤害我。”
裴裴眨了下眼睛,“万一,他变了呢?时间才是最强大的,谁都胜不过。”
书燃目光从阳台的边沿朝下落,俯视着,不晓得看到什么,神色突然一变,酒杯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裴裴吓了一跳,“怎么了?”
书燃顾不得回答,一手拎着裙摆,脚步匆匆地乘电梯下楼。
从写字楼的大厅出来,绕过景观墙,一辆迈巴赫自书燃眼前开过去,没有丝毫停留。
车身漆黑,窗子紧闭着,看不见里头的人。
但书燃认得,她认得这辆车。
呼吸一下重过一下,盖过一切喧嚣。
裴裴跟在后面,拉了下书燃的手臂,“碰见认识的人了吗?”
“周砚浔。”书燃心口起伏,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喃喃,“我有自己的事业了,他想亲眼看一看,但是,又没有合适的身份,只能默默地来,又默默地离开……”
裴裴有些惊讶。
书燃将长发绾到耳后,喉咙莫名发堵,她很轻地说:“时间的确可以改变一切,但是,裴裴,你想不相信,有些人执着到连时间都不怕……”
工作室正式运行,书燃一度忙得焦头烂额,太多的琐事要处理。
这天天色阴沉,大概要下雨,书燃约了人,在酒店顶层的清吧碰面。一杯龙舌兰喝完,事情谈妥,书燃同对方握手告别,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包,起身要走,脚步忽然顿住。
对面的人与她视线相撞,也是一愣。
隔着段距离,两人遥遥对视。
书燃先开口,淡淡笑着:“好久不见。”
谈斯宁红唇乌发,穿一条露肩的裙子,外头罩了件西装外套,两袖空着,飘逸感十足,气场雍容而干练。
短暂的静默过后,她走过来,在书燃对面坐下。书燃见状,也回到位子上。
这家店很清静,人不多,嗓音空灵的女歌手轻轻吟唱。
服务生走过来递菜单,谈斯宁没看,要了杯柠檬水,她双腿交叠着,眸光有些冷,开口说话时更是直白:“你回国是因为周砚浔吗?”
书燃顿了下,没做声。
谈斯宁冷淡地笑,继续说:“我觉得不是。你这种女人,是没有心的。”
若换成其他人,这样咄咄逼人地来质问,书燃一定不会解释,但对方是谈斯宁,曾经很好的朋友,书燃忍不住说:“我是因为一通工作邀约才回国的,但我留在弈川,不再离开,是因为他。”
片刻停顿,书燃声音变轻:“周砚浔这个人,以及他带给我的一切,我统统都忘不掉。”
谈斯宁看了眼舞台上的女歌手,缓慢摇头,有些讽刺的,“我不信。”她似乎想起什么,情绪有一瞬的悸动,“如果你真的在乎,又怎么会把他逼到那种地步……”
服务生送来两杯柠檬水, 加了冰快,外壁上浮着一层水汽。
谈斯宁抽出张纸巾,慢慢擦着手指, 目光也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刻意不去看对面的人。她轻声说:“书燃, 论心狠,我认识的人里,没一个比得过你。”
书燃静静地看着她,“你单方面和我断联,是因为生气,气我抛下周砚浔?”
玻璃窗外阴云渐浓,暴雨将落未落, 谈斯宁扭头看了眼,有片刻的出神,缓缓开口:“你能因为严若臻而记恨周砚浔, 我为什么不能因为周砚浔而记恨你?你跟严若臻是朋友,纯友谊,周砚浔也是我朋友,同样是一起长大, 十几年的情分。”
这些话有点冲,还句句带刺。
书燃晃着手里的杯子,“我没有记恨过周砚浔,从来没有。”
谈斯宁冷笑了下,也因为这一声笑,气氛直接凝滞。
“没错, 你不恨他,可你也没有多在乎他。”谈斯宁抬眸, 目光尖刻,“和你在一起后,周砚浔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考虑你,你的心情,你的喜好,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
书燃与她对视着,没说话。
谈斯宁一句跟着一句,刮骨疗毒似的,“你决定离开弈川的时候,有想过他吗?他的情绪,他的处境,他是否还爱你?这些细微却重要的东西,你有考虑过吗?在你看来,丢下他,是不是比丢一件衣服一包垃圾还要容易?甚至可以不顾他的死活。”
谈斯宁的话音在那个“死”字上放得格外重,书燃听得不舒服,皱了皱眉。
如果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吵架,你一言我一语地彼此攻讦,那么,这通谈话也没什么继续的必要了,书燃拿着手包,从位置上站起来。
“我还有事要处理,今天时间不宽裕,”她说,“我们改天细聊。”
书燃的话音尚未落地,谈斯宁的声音几乎同步响起,气势同语气一并朝书燃压过来——
“周砚浔是周淮深的亲儿子,根本不是什么养子。”
书燃身形一僵,回头看过来时,眼睛里有难以置信的神色。
谈斯宁朝后靠了靠,挨着椅背,双腿优雅交叠,“周淮深自私到了极致,宁可让周砚浔顶着个‘野种’的名头,白受二十年的委屈,也不肯说出真相,还要靠周砚浔自己去查。”
说到这儿,谈斯宁下巴抬了抬,盯着书燃,“现在你有空跟我细聊了吗?”
书燃走回到位置旁,几步路,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慢,同时,也在思考,脑袋里塞了许多念头,有些胀痛。
手指碰到座椅扶手的那一刻,天边骤然滚过一声闷雷,风雨欲来。
书燃重新坐下,看着谈斯宁,“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自己身世的?他为什么要查?或者说,是什么原因,让他下定决心要弄个清楚?”
身世这种事,周砚浔一定早有怀疑,他迟迟没有动作,应该是想配合周淮深,维持住那份体面。无论前因如何,都是周家养大了他,给了他优渥的生活。周砚浔很知足,也很感恩,愿意忍让。
所以,一定是有原因的,打碎了周砚浔心里仅存的柔软,逼他露出锋芒,变得狰狞。
“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谈斯宁握着玻璃杯,缓缓开口,“为了你啊。”
“你亲口告诉他,你跟陈西玟有仇,为了报仇才接近他。知道这一切后,他既不怨,也不恨,甚至决定帮你——你没报完的仇,他帮你报,你讨不到的公道,他来帮你讨。”
“你准备去留学的时候,你打算扔下他独自离开的时候,他一面处理窦信尧的案子,一面调查自己的身世——这两件事,都和你有关,极端地说,都是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