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云层挡住,不甚明朗,显得夜色阴暗,酒吧街霓虹浓艳,处处热闹,人间销金地。
书燃没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前的台阶上站了会儿,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她第一次去“E.T.”时的情景。那时,她也如今夜一般,勇敢而冲动,不顾一切地想要接近一个人,一个看上去格外危险的男人。
那时候,她是真想为樊晓荔和严若臻讨个公道,对周砚浔有渴望,心怀憧憬,也是真的。
路口处亮起红灯,车流被截断,人群来来往往,充斥着喧闹的杂音。
书燃看着,眼睛缓慢眨了下,很轻地叹息——她的勇气和喜欢,一直是完美的正比例,越喜欢,也就越勇敢,不知道周砚浔会不会懂。
手机在这时响起,屏幕上是裴裴的名字,书燃点开通话键。
裴裴有些着急地说:“宝贝,怎么回事?你得罪哪个明星团队了?还是她们看你好欺负,拖你出来挡枪?”
书燃没听懂,“什么?”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裴裴催她,“你看微信,我给你发了截图,快看!”
裴裴发来的截图不少,十多张,其中一张是微博热搜榜的实时热点,有两个词条用红线框着,做了标注,排名最高的一条是——
#陈景驰方艿辛恋情#
底下还有一个词条,写的是——
#陈景驰小号中的书燃#
看到自己的名字和陈景驰的并列在一处,书燃耳边嗡的一声。
裴裴发来截图的同时,一些圈内的朋友也发来了消息,或询问或安慰,还有人直接打来电话,书燃没接,指腹滑动屏幕,将消息大致看完,终于搞清了事情的缘由。
陈景驰过生日那天与书燃不欢而散,之后,这位风流多情的人间海王又开始夜场买醉。灯红酒绿,推杯换盏,经朋友引荐,他认识了方艿辛。
方艿辛选秀出身,身材好,唱跳一流,拍过两部偶像剧,目前在一档大热的综艺节目里做常驻,星路坦荡的一位流量小花。方艿辛爱玩,陈景驰更爱,两个玩咖一拍即合,互相点烟递酒,一不小心,被蹲点的狗仔拍到了拥抱接吻的亲密照。
昨天下午,这些照片出现在了热搜上,迅速飞升至榜单第一,后头一个“爆”字,鲜红夺目。
可能是方艿辛树大招风,碍了同行的眼,有人跳出来给她使了个绊子。那些人没在方艿辛本人身上下功夫,而是扒了陈景驰,他们找到了陈景驰的ins小号。
账号上一共十七条图片动态,其中四张,拍的是某个人的局部,没露脸,但是细节清晰——带着戒指正在翻书的手指,海风吹扬起的黑色长发、被阳光照暖的肩膀、黑色的双圈款手绳绕着白皙纤瘦的手腕……
手绳,那个手绳。
书燃一口气梗在喉咙。
她的ins账号和陈景驰的是互关,仅限于工作账号,她从来不知道对方还有个小号,更不知道陈景驰在上面po过她四张照片。
方艿辛的竞争者循着蛛丝马迹,很快找到书燃,认为书燃是陈景驰的正牌女友,与他相恋多年。
从八卦媒体放出的消息来看,书燃和陈景驰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个人颜值相当,都是摄影师,都喜欢看海,还曾一起出国深造。可惜陈景驰山猪吃不来细糠,出轨劈腿,而看似清纯的当红小花方艿辛就是那个臭不要脸的第三者。
有人浑水摸鱼,往方艿辛身上扣了个“惯三”的帽子,说她出道前就是夜店咖,喜欢抢塑料姐妹的男朋友,做练习生时,还曾霸凌队友,五毒俱全。
这一招使得毒辣,无论真相如何,都足以让方艿辛销声匿迹,翻身无望。
事发至今,书燃的名字在热搜上待了快三个小时,该看见的差不多都已经看见了。词条下汇聚大量网友评论,三个当事人的微博也是,他们一面唾骂陈景驰和方艿辛狗男女、万人嫌,一面心疼书燃,美女姐姐好惨,美女姐姐快跑。
好似血液倒流,书燃握着手机,脑袋里一团乱——
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想和周砚浔有个新开始的时候!
手机又是一声震动,有新消息传进来。
陈景驰:【对不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
书燃在拉黑和删除之间犹豫片刻,回他一条——
【第一,把社交账号上与我有关的照片全部删掉!第二,告诉那些人,我不是被劈腿的正牌女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陈景驰:【好。】
停顿几分钟,又发来一条——
陈景驰:【对不起。】
越看心里越烦,书燃长按图标,将微博卸载,之后,关掉手机。
酒吧内,电音震耳欲聋,蓝紫交错的光线漫延全场。
书燃跟酒保要了杯威士忌,仰头喝下,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很烈,也很上瘾。
身边突然出现一道影子,有人同她搭讪,“美女,一个人?”
书燃跟酒保要第三杯酒,细白的手指贴着杯口缓缓摩挲,她摇头,轻声说:“我在等人。”
搭讪的不死心,试探着去碰她的肩膀,“你等的人来之前,要不要先……”
话没说完,书燃的腰与手臂同时感受到一股力道。
熟悉的气息在周围悄然弥漫,书燃放软了身段,任由自己落入那人怀里,同时,她听见那人语气沉冷,对冒昧的搭讪者说:“滚。”
频闪灯在这时爆出一束蓝光,好似分界,书燃一手扶着酒杯,微微转头,看到周砚浔黑色的眼睛,黝黑如暴雨前的深夜。
他心情不好,书燃一眼便知,小声说:“热搜上那些消息,你看见了?”
就算周砚浔没有注册微博,不看娱乐消息,也会有有心人主动把消息往他耳朵里递,终归是跑不掉的。
周砚浔没说话,五指紧扣书燃的手腕,拉着她,往楼上走,那里有隔音效果很好的包厢,私密性也很好。
他腿长,步子迈得大,书燃被他拽得重心不稳,踉踉跄跄,手腕也磨得泛红,但她抿唇不做声,所有情绪都收敛着。
这家酒吧面积大,包厢开间宽敞,小舞台对面摆着一溜色调暗红的长沙发,书燃摔坐在上头,整个人弹了弹,长发越过肩膀流水般悬落。
房间里没有音乐,只亮了盏光线微弱的壁灯,两个人的神色都像蒙了雾,影影绰绰。
自从进了酒吧,书燃没看见半个熟人,车队那些人一个都不在,她反应过来,“庆功会不在这儿,是你想让我来这儿?”
周砚浔倚靠在墙边,身影修长,寂静无声。
书燃拿过桌台上的黑方,给自己带了一杯,“也是你,让虞亦来找我,告诉我她和你的关系,不想让我误会。”
房间太静,隐约能听见外面的电音,嘈杂喧闹。
书燃盯着他,“周砚浔,这五年,一直在等我吗?”
“可我等来了什么——”周砚浔在这时抬眸,看向她,“等来你带着从我这儿要走的手绳去见陈景驰。”
他果然看见了。
热搜上的消息,那些照片,他全都看见了。
“我只是一个工具人,”书燃说,“被他们当作武器,去攻击那个女明星。陈景驰的确跟我告白过,在法国的时候,但我拒绝了,我很明确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他。”
周砚浔没做声,就那么站着,安静又孤单。
书燃咬唇,“你为什么不问了——”
“为什么不问我到底喜欢谁?”
“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周砚浔似乎很倦,连声音都颓,“你快乐吗?”
书燃愣了下,眼圈似红未红,长发零零落落,滑过肩膀。
“你们去看海,去露营,去爬山,”周砚浔缓缓说,“他教你取景,你对他笑。”
他调查过了……
调查过她和陈景驰。
书燃手指握紧。
“看着你对别的男人笑,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壁灯的光,淡淡落在他身上,显得情绪很暗,周砚浔一字一句,“我比死都难受,你明白吗?”
书燃心口揪疼了下,她深呼吸着,同他解释,“刚到法国的那段时间,我状态很糟,厌食、抑郁,睡眠障碍,有一点声音就会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我不能上学,整天躲在家里,动不动就哭,很狼狈。那时候,我没有朋友,只认识陈景驰,他为了帮我治病,才带我去户外做运动……”
“帮你的人是他,”周砚浔忽然说,“让你痛苦的人是我,对吗?”
外头的鼓点一声快过一声,书燃的心跳也是,说不清是酸多一点,还是苦涩更多。
周砚浔目光漆黑,看着她,“出国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说过的那些话,你还记得么——如果没有我,严若臻不会死,你也不会遇见周絮言那个疯子。所有厄运,所有痛苦,都是我带给你的,对吗?”
书燃立即摇头,“不是的。”
她起身到他面前,手指抓着他的手臂,缓慢下滑,到他手腕那儿,指腹试探着去碰他的手心。
似握又非握的。
第88章 温柔
“这句话迟到了五年, 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书燃的指尖在周砚浔的手心里划来划去,像是要握住,偏偏使不上力。她动作很轻, 心跳微妙地悬着,“周砚浔, 你没有让我痛苦。作恶的是周絮言和窦信尧,小严无辜,你也一样。”
痒意逐渐扩大,从手心到脊骨,周砚浔喉结微颤,他垂着眸,去看两人贴合在一处的手。
“当时我对小严有愧, ”书燃咬着唇,朝他贴近一点,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颚, 冷调的香水味溢在周围,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愧疚感几乎压垮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宣泄, 任性地将负面情绪全部丢给了你。”
周砚浔不说话,眸光凝固一般定在某一处。
书燃微微仰头,看着他:“你带给我的不是厄运,是很好的爱。”
音落的一瞬,周砚浔突然发力,将书燃搁在他手心里的手指紧紧攥住。书燃先是被他拉到身侧, 紧接着,位置颠倒, 周砚浔反手将书燃推撞在墙壁上。
书燃的脊背碰到墙面,温度冰冷,与她偏热的身体形成反差,头皮阵阵发麻。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她心口剧烈起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心开始冒汗。
外头鼓点不停,喧闹不停,年轻人彻夜狂欢,乱糟糟的。
空气里有酒精和香水的味道,熏人欲醉。
周砚浔个子高,压迫感十足,书燃整个人被他抵着,也压制着,避无可避。两人离得太近,潮热的气息互相交融,难解难分。
书燃全身紧绷,咬唇的同时,抬眸朝他看过去。她眼睛最像叶扶南,漂亮而清透,羞怯与直白,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融在里头,调和成一种能将逼人的颜色。
“周砚浔……”
她小声念着他的名字,手指试探着扶在他肩上。
周砚浔一手撑在她脑袋旁边,头低下来,身形也低下来,另一只手由下自上,移到书燃下巴那儿,桎梏她,也掐着她。
他力道很重,手指蹭到她唇上的玫瑰色口红,好像指腹被割破,形成一道流血的伤口。
“严若臻是青梅竹马,陪在你身边十几年,你把他放在心里,我无话可说。”周砚浔目光有些凶,有妒也有嫉,“陈景驰是什么东西?”
“他凭什么留下来?”
书燃心如擂鼓,肩膀不自觉地瑟缩。
“我给不了你拯救,我没办法把你从糟糕的状态里拉出来,”周砚浔盯着她,怒气与哀怨一并鲜明,“为什么陈景驰就可以?我见不到你的时候,他却可以,离你那么近,陪你看海,陪你散步,你在对他笑……”
书燃的眼睛有些酸,他伸手,手心慢慢地覆在周砚浔的脸颊上,“我没有把陈景驰放在心里,从来没有,你不要误会。”
“在法国的那五年,每一年,一年里的每一个季度,你和陈景驰都有见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周砚浔捏住书燃的脸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透出微弱的红,“意味着,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在一起的要多。”
周砚浔紧盯着她不放,“凭什么……”
书燃微微发抖,身体里压抑着诸多情绪,试图解释:“我没有喜欢过他,真的……
周砚浔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靠过来,额头抵着她,手臂圈在她腰上,抱得很紧,喃喃:“你身边总有更好的人,总有人比我好,我是不是注定留不住你?”
书燃突然觉得心跳发空,在这个自言自语般的句子里感受到巨大的疼。
就像养一只小狗,反复弄疼它的尾巴,久而久之,它就不敢摇尾巴了。
小狗不敢再摇尾巴。
周砚浔不敢相信他还能将她留在身边。
书燃眼睛有些湿,呼吸声很重,指腹在他手腕儿轻轻摩擦着,试图安抚他。
周砚浔看着她,眼底忽然爆出一股狠劲儿。他一手箍着书燃的后脑,限制她的动作,同时,斜额贴过来,狠狠将她吻住。
书燃身后是墙壁,避无可避,整个人被他压制着。她被迫仰头,脖颈出了汗,香水的味道浸透呼吸。
两人嘴唇贴合,一记很深地辗转,书燃呼吸都困难,下意识地牙关紧闭,周砚浔拇指摁住她的脸颊,要她张嘴。与此同时,书燃感觉到腰被箍紧,整个人被一种强烈的占有欲紧密束缚,耳根热到发烫,那个吻也是。
在书燃最受不住的那个时候,唇上骤然一痛,生生被周砚浔咬出一道伤口,精心涂抹的玫瑰色沾了水汽,愈发浓艳。书燃痛得眼睛都红了,手背抵着唇,喘息着,也咳嗽着。
周砚浔后退一步,压着情绪与一身的燥,盯着她,缓缓说:“有我在,你休想和其他人在一起。这辈子,你只能跟我纠缠。”
包厢的门被用力关严,响声巨大,周砚浔走了。少了一个人,书燃忽然觉得房间空旷得难以忍受。
桌台上摆着杯黑方,刚进门时,她倒的那杯,书燃有些昏沉地走过去,端起杯子,仰头徐徐喝尽。
酒液咽下,她将一小块碎冰咬在齿间,润湿唇上的伤口,阵阵刺痛。
酒很冷,血很热,又辣又苦,反复撕扯。
从酒吧出来,外头温度更低,夜风将薄薄的小裙子吹透,书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半醉不醉的,脑子很不清醒,想不起来该怎么叫车,也想不起来要去哪。
正迷茫着,肩膀被人拍了下,书燃回头,有些意外的,看到赫雷。
赫雷穿了件潮牌外套,一双球鞋,脖子上绕着有线耳机,帅得很干净。他歪头看了书燃一眼,嚼着口香糖,有些含混地说:“天黑了,不安全,老板让我送你回去,你还住之前那家酒店吗?”
书燃拢着被风吹散的长发,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忽然想到——
不管多生气,气得多狠,周砚浔从来不会把她独自留下,她一直被他照顾得很好。
她却把周砚浔扔在国内,整整五年,音讯全无。
鼻酸的感觉,在那一刻尤为强烈。
眼泪落了一颗在手背上,书燃呼出一口气,扶着旁边的栏杆。
赫雷吓了一跳,“你别哭啊?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我怎么跟我老板交代!”
书燃故意问:“你知道我跟你老板是什么关系?”
“我十六岁进车队,到今天,整整八年。”赫雷笑了下,样子有点坏,“老板还是少董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他身边来来去去,始终就一个女人。”
书燃抬眸,眼睛有些湿润。
赫雷舔了下牙尖,平静地说:“不管你信不信,周砚浔这个人都比你想象的更长情,也更执着。”
与此同时,一望无际的砂石路段上,厚重的越野车疾驰而过,油门踩得紧,仪表盘上的数字居高不下,像极了出笼的凶兽,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周砚浔控着方向盘,速度飙升,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好像被困住,陷在黑色的噩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