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伽霖就坐在周砚浔身边,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抓了下头发,正要开口,却在这时听见书燃的声音。
她说:“你想要答案,还是要一个机会?”
这话一出,旁边有人“wow”的一声,互相使着眼色,表情戏谑又期待。
谈斯宁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朝周砚浔那边看了眼。
这家店不禁烟,周砚浔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却没点,夹烟的手纤长细白,悠悠然地转着一支打火机。
别人都在看她,他却只看着书燃。
沈伽霖眼睛都亮了,立即问:“我想要个追你的机会,给吗?”
书燃淡淡笑着,说:“不给。”
沈伽霖魂都要被钓走了,情绪全写在脸上,有些失望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你有点坏,”书燃的目光往周砚浔那边移,她话是对沈伽霖说的,眼睛却看着周砚浔,缓缓道,“坏人最擅长让女孩子难过了,我不喜欢。”
沈伽霖傻乎乎的:“我人挺好的,真的,一点不坏!我们加个微信呗,有时间一起玩剧本杀。”
谈斯宁憋笑快憋疯了,心想,傻人有傻福,但傻逼没有,真没有。
书燃拿出手机给他看,说:“没电,自动关机了。”
沈伽霖有点傻眼,他总不能说“我借你个充电宝,你充了电再来加我”,这么低级的死缠烂打,他还真做不出来。
就在这时,周砚浔忽然将打火机扔在桌台上,“啪”的一下,砸出不小的动静。
沈伽霖吓了一跳,立即扭头:“怎么了,浔哥?”
周砚浔抬起眼睛往书燃身上扫了下,拖着懒洋洋的音调,说:“一堆人干坐着听你们聊天,无不无聊!”
旁边一女生立即搭话:“浔哥教我摇骰子吧,跟别人玩我总输,技巧太差了。”
字音咬得轻飘飘,夜场里常见的暧昧撩拨。
周砚浔喝了口酒,似笑非笑的:“好啊,那就玩骰子。”
与骰子有关的酒桌游戏种类繁多,今天玩得这款叫“七八九”,规则非常简单。
两粒骰子一并放入骰盅,参与游戏的人轮流摇,摇到点数“7”,往“惩罚杯”里随意加酒,摇到点数“8”,受罚喝一半,摇到点数“9”,喝空“惩罚杯”,摇到其他点数则略过,不做惩罚。
这里头有个彩蛋,两粒骰子,摇到双“一”,可向在座的某个人提问题,也可以要求他喝空“惩罚杯”。
没什么技术含量,纯靠运气的拼酒小游戏。
沈伽霖在书燃那儿碰了钉子,闹着要借酒浇愁不醉不归,拿了三个柯林杯当“惩罚杯”,又提了个附加规则——“惩罚杯”里只能加酒,谁敢往里头兑纯净水雪碧美年达,小爷看不起他!
谈斯宁换了个位置,坐书燃身边,顺时针方向,游戏从谈斯宁这儿开始。这姑娘手气旺,开局就是点数“7”,三支惩罚杯,都让她调成了啤酒兑伏特加。
旁边有人哀嚎:“深水炸弹啊这是!宁总,你下手也太狠了!”
谈斯宁眉眼间一股冷丽的艳,嗤笑着说:“怕输就别玩!”
之后她将骰盅推给书燃。
书燃没怎么玩过夜店游戏,简单晃了两下,开盖一看是点数“五”,她悄悄松了口气。
游戏依序进行。
谈斯宁撑着下巴,看了会儿,忽然挨近书燃,轻声说:“这些人里,你知道谁玩古惑骰最厉害吗?怎么玩都能赢,开天眼了似的。”
书燃没做声,下意识往周砚浔那边看了眼,刚好看到有女生给他递烟。
烟盒的颜色很深,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嘈杂的电音节奏中,隐约听见周砚浔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说:“我抽不惯这个。”
女生悻悻地收了手。
“那烟是蓝莓双爆。”谈斯宁说,“送你一个小tip——周砚浔看着浪,其实烟瘾很浅,而且,他偏爱苏烟,讨厌有爆珠的,嫌香精味重。与其给他递烟,不如劝他戒烟。”
书燃喝了口清水:“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谈斯宁斜着脑袋,在书燃耳边轻声说:“因为我喜欢看热闹啊。”
第一个点数“8”,沈伽霖那儿摇出来的,三支“惩罚杯”,伏特加兑啤酒,他咽了六七下才吞下一杯半,喉咙顿时火烧似的热,脑袋晕晕沉沉,抱着周砚浔喊浔哥救我!
谈斯宁嗤地一声:“活该!不作死就不会死!”
下一个是周砚浔,他摇骰子的动作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反手拿盅,骰盅在他手里行云流水般转过一圈又扣回到桌面上。
他五指纤长,皮肤白,霜雪似的颜色映着骰盅深黑的皮面,张力十足,气势如虹。
漂亮极了。
书燃心跳莫名一悬。
骰盅落地,周砚浔却没开,他松了手,身形缓缓向后,靠着沙发背。
有人心急,上去把骰盅开了,忍不住“wow”的一声——
双“一”点,彩蛋。
沈伽霖直接亢奋了:“浔哥你要选谁?灌酒还是问问题?”
周砚浔腿长,交叠着,弹了弹打火机的盖子,没什么情绪地说:“交给天意吧。”
沈伽霖愣了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周砚浔拎起一个空酒瓶,横搁在桌面上。
他往书燃的方向睇了眼,同时握住瓶身用力一拨,酒瓶立即转起来,几圈过后,瓶口缓缓停在正对着书燃的那个方向。
沈伽霖惊了:“我曹!”
很难不去想他是不是故意的。
书燃抬眸,红蓝光线交织闪烁,雾气似的,她在那阵氤氲里与周砚浔直接对上。
“天意——”周砚浔弹了下打火机,一股漫不经心的调调,让他看上去坏得带了邪气,“喝酒还是等我提问?”
啤酒兑伏特加,总共三杯,沈伽霖喝了一半,还剩一半,又烈又难喝。
书燃知道周砚浔心里压着火气,从她拒绝承认他们高中时就认识开始,一直到现在。
他心火未消,矛盾又别扭,喜怒难测,身上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书燃却不害怕,她眨一下眼睛,长发从肩头垂落,带着很好闻的冷香气,平静开口:“你想问什么?”
夜场的灯光漫射过来,照亮周砚浔的脸,他有一双过于漂亮的黑色眼睛,眼中一团浓郁的深,所有情绪好像都被藏了起来,模糊不清。
半晌,周砚浔笑了声:“跟你不熟,没什么想问的。”
方孟庭轻笑着开口:“浔哥也太不给面子啦,燃燃脾气软,被气哭了可怎么办?”
沈伽霖瞪她:“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书燃没生气,也不觉得难堪或尴尬,她点头,依旧是温温淡淡的模样,说:“既然你不提问,那么,按照游戏规则,我该喝酒。”
说完,她要去端杯,手尚在半空,杯沿却被人抢先摁住。
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周砚浔也不说话,沉默着将杯子夺过来,握在手里晃了晃。
书燃看着他:“该受罚的人是我,你别赖皮。”
周砚浔眯了下眼睛:“双‘一点’是我摇出来的,酒瓶是我转的,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好学生该回家做作业,而不是在这里不伦不类地装叛逆。”
说完,他仰头将杯里的酒一口气喝空,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着,弧度鲜明,质感锋利。
无意识的,书燃也跟着咽了一下,那种心跳微悬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喝空的酒杯被周砚浔倒扣回桌面上,一滴不剩,干净利落,坦坦荡荡。
沈伽霖吹了声口哨,嚷了声:“痛快!”
书燃的视线顺着空酒杯向上移,看着周砚浔的眼睛,忽然说:“跟高考状元相比,我不算好学生,差得远着。”
有人脑子不清醒,茫然地问了句:“谁?谁是状元?”
“浔哥啊!高考之王!分数说出来吓死你!”沈伽霖抱着周砚浔的肩膀,兴冲冲地说,“中考那会儿要不是有个小王八蛋捣乱,浔哥肯定能多拿一个状元!我……”
沈伽霖越说越夸张,周砚浔淡淡开口:“够了啊。”
有个女生很机灵,立即换了个赛道同周砚浔聊成绩,问他:“你考过雅思了吗?高中时我考过一次,成绩不太好,只拿了6分。”
谈斯宁最烦这种装腔作势的,呛了一句:“雅思这东西,报个班,花点钱,傻子都能拿七分,六分确实不太高。”
女生脸色一变,周砚浔觉得烦,从沙发上起身,扔下一句:“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
之后,径自离场。
沈伽霖来不及拦,他从周砚浔离开的位置捡起什么,喊了声:“浔哥,你掉东西了!”
电音太吵,周砚浔又走得远了,根本听不见。
书燃下意识看过去——
一盒草莓牛奶,躺在沈伽霖手心里。
牛奶盒的包装、口味以及品牌,与当初——
一股没来由的冲动,书燃也从位置上站起来,沿周砚浔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夜场太大了,人群密集,电音和鼓点浩瀚如汪洋,吞没一切声息。
书燃脚步很快,穿过舞池,绕过散台,又走过一段走廊,撞见一道侧门。从侧门出去,外头是灯火煌煌的城市长街,公交车走走停停,十字路口信号灯闪烁变幻——
人不见了,她没跟上。
没来由的失落感,缭绕心头。
马路对面有家全天营业的便利店,书燃走进,站在牛奶货架前,各种品牌琳琅满目,唯独没有她想要的草莓口味。
书燃心里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疲惫。
她在休息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将手机开机,电量显示还有百分之六十七。
微信上陆续跳出几条消息,施楹问她去哪了,没等到回答又叮嘱她注意安全。严若臻发来两个链接——宿舍好物分享,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他买来送她。还有其他朋友,零零碎碎。
书燃没回复,将手机重新关掉,仰头看着城市的夜空。
霓虹太盛,盖过了星光。
她想,也许,只有停电的时候,才能看见漂亮的星星。
这个时间,早就过了宿舍门禁,书燃无处可去,索性在便利店待到天色破晓,最早一班的公交开始运行,她乘车离开。
书燃离开后,店员拎着拖把到休息区那儿打扫卫生,隔着玻璃,看见窗外站着个年轻男人。他不知何时出现的,目光安安静静,落在女生停留过的位置,似乎有些出神。
店员也在出神——
这个人未免太过好看。
他个子高,仪态也好,站直时身段漂亮,穿黑衣,指间有烟在烧着,烟雾颜色沧溟,在他手边缭绕,让他看上去愈发神秘,那种高傲而不羁的味道,特别吸引人。
店员盯着他看了会儿,又看了眼空了的座位,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在保护那个女孩子吗?
她在店里待到天光破晓,他在店外,守她到破晓?
为什么要用这种躲躲藏藏的方式保护她呢?
为什么呢——
昨夜,书燃刚出现在景云路的街口,周砚浔就注意到她。
当时他接到梁陆东的电话,从沈伽霖的派对上离场,正要取车,看见书燃脱下外套,收进帆布包里,有些懵懂地数着街边夜店的招牌,似乎辨不清方向。
醉醺醺的男人朝她吹口哨,她不怕,也不理,径直向前走。
周砚浔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来——他实在不放心。
他看见书燃进了那家夜店,在洗手台前补了一点妆,束成马尾的长发散下来,柔柔铺满肩膀,雪白的肤色精致无瑕。
旁边一个打了鼻钉的男人看得呆住,没敢上前搭讪,摸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鼻钉男发着语音消息,边说话边走路:“操,刚刚碰见个超级纯的漂亮妞,长腿翘屁股,皮肤雪白雪白的,我把照片发群里,兄弟们一起撸……”
话没说完,压迫感拂面而来,鼻钉男手上一空,手机被人夺了过去,接着,一只肤色冷白的手扼住鼻钉男的脖子,携着瘆人的力道,将他掼在墙壁上。
周砚浔单手扼着那人的脖子,发力时手背青筋暴起,嶙峋如陡峭的山脉。鼻钉男被掐得几乎背过气去,手脚发软,眼睛赤红,嘴里发出“嗬嗬”的咳痰音。
手机屏幕亮着,没上锁,周砚浔先点开相册,将鼻钉男偷拍的书燃的照片彻底删除,又进入微信设置页面,清空软件上的全部聊天记录。
周遭不断有人走过去,大都冷漠地瞥上一眼,没人想管这档闲事。
周砚浔眼神森冷,对鼻钉男说:“再敢做这种无聊的事,我废了你的手。”
音落,周砚浔松了手上的力道,鼻钉男直接瘫软,咳得撕心裂肺。
他似乎不太服,抬手指了指周砚浔,周砚浔眉峰微蹙,一脚踹在鼻钉男的肚子上。
鼻钉男惨叫都发不出来,趴在地上一阵干呕,求饶说:“我错了我错了……”
一场纠葛被快速解决,从始至终,书燃毫无觉察。
周砚浔一直在暗处,看着谈斯宁和沈伽霖引她入局,她温淡的表情与周遭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安静乖巧的气质与嘈杂的酒桌氛围也很难融合。
看着她,周砚浔慢慢皱起了眉——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来?
为了沈伽霖吗?
她真的看上了沈伽霖?
相熟的酒保跟他搭话,笑着说:“周少,看上哪家姑娘了,这么出神?”
周砚浔舌尖抵了抵腮,忽然问:“你这儿有牛奶吗?草莓味的。”
酒保笑了笑:“库房里肯定没有,不过,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人去买。”
周砚浔眼睛看着书燃,报出一个品牌,说:“买这个牌子的,草莓口味。只要这个牌子,其他都不行。”
酒保见多了稀奇古怪事,也不惊讶,二十分钟后,那盒牛奶被送到周砚浔手上,他拿着它,慢慢走过去,心里有微妙的冲动和雀跃。
临近沙发座,书燃背对他,一步之遥,牛奶盒被他手心里的温度暖着,几乎发烫。
就在这时,他听见那道声音——
“燃燃亲口说过,她不喜欢周砚浔!”
雀跃戛然而止,周砚浔脚步一顿,食指关节抵了抵鼻梁,又低头,自嘲轻笑。
果然如此啊——
她不喜欢他,一直都不喜欢。
清晨六点,弈大女生宿舍门禁解除,书燃回去时顺便给施楹带了份早餐。
施楹有课,起得早,见到书燃,立即追问她昨晚去哪儿了,居然一夜未归。她运气实在好,昨天查寝的人没来,逃过一劫。
书燃简单解释说跟朋友出去玩了,闹得太疯,通了个宵。
施楹眨了下眼睛:“是开学的时候帮你提行李箱的那个朋友吗?姓严,个子好高,带棒球帽,特别酷,不爱说话。”
入学报道时,其他新生都有家长陪着,办手续整理宿舍。那会儿樊晓荔交了个搞理发的男朋友,忙着蜜里调油,顾不上书燃,是严若臻陪书燃来报道,跑前跑后帮了她不少忙。
小严拎着行李箱从小路上走过,还被人拍下来,挂在学校的表白墙上,留言说想知道他是哪个学院的学生。
施楹问过好几次,严若臻是不是书燃的男朋友,书燃也解释过好几次,小严是邻家弟弟,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没有男女间的那种情分。
书燃摇头说:“不是小严,其他朋友。”
施楹还要再问,书燃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拿着衣服进卫生间洗澡了。
进门时书燃随手将帆布包搁在书桌上,她忘记拉拉链,里头的东西掉出来,落在桌面上。
施楹瞟了眼,看到一盒没拆封的黄鹤楼,不由眉梢微抬,拍了张香烟的照片,在微信上发给其他宿舍的朋友。
施楹:【烟酒都来.jpg】
施楹:【真没想到书燃居然会抽烟,叛逆少女,让人害怕。】
书燃上午也有课,她来不及休息,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就去了教室。
时间还早,教室里没人,书燃打开窗子通风,正要在前排的空位上坐下,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教室的后排。
风轻轻吹,掠过她的头发和裙摆,氛围安静又旖旎。
通宵之后疲惫感特别重,书燃原本打算利用课前这点时间理一理笔记,不知怎么的,就趴在桌面上睡过去。
半梦半醒,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书燃!”
没人应,于是又叫一遍——
“书燃,没来吗?”
迷迷糊糊的,她从臂间抬起头,正要举手说我在,身侧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她在。”
书燃动作一僵,侧头朝身边的位置看。
周砚浔发色漆黑,穿一件白T恤,腕上的机械手表映着日光,有种凛冽的质感。
他用手机登录游戏账号,头也不抬,对讲台上的老师说:
“她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