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共同好友不多,书燃只能看到谈斯宁,她评论了一排“吃瓜”的emoji,周砚浔没回复。
盯着那条动态,书燃莫名觉得心跳有些轻盈,就像在干渴难耐的时候得到了一杯气泡水,柠檬味的,甘甜清新的气息溢满口腔。
愉悦不过半秒,书燃忽然想到,她和周砚浔之间那份似有若无的关联被切断了。
周砚浔本人没来,托其他同学交还了书燃的校园卡,书燃用可乐弥补亏欠的人情。事情全部解决,她和周砚浔的聊天记录也停在了三天前,再没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聊别的,又会显得别有用心。
真是个尴尬又微妙的时刻啊。
书燃用手指在手机背壳上敲了敲,没觉得难过,反而有种兴味盎然的感觉。
就像——
在做一道拔高了难度的微积分的练习题。
国庆假期时,宿舍里的人有的回家有的去旅行,书燃留下来找了份兼职。
前三天在新开业的商场做礼仪,后三天则是车展,两份工作都需要穿着高跟鞋长久站立,很累,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好在报酬不错。
车展最后一天,临近尾声,外面忽然开始下雨。书燃没带伞,叫车软件又迟迟叫不到合适的车辆,她站在会展中心的大厅里有点犯愁。
供应链展区那边的一个男性负责人,走过来与书燃聊了几句,主动提出可以开车送她去地铁站。书燃拒绝了,负责人不死心,继续纠缠,就在这时候,有人抓住书燃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身后。
天色晦暗不清,书燃看过去,怔了怔,下意识地说:“小严,你怎么来了?”
严若臻个子高,腿长腰窄,穿一件纯黑的旧T恤,棒球帽帽檐很低,挡住了眉眼,露出棱角锋利的下颚弧线。他不必说话,单是站在这里,就透出一股匪气,阴森森的压迫感。
负责人年近四十,气场上却被严若臻这个年轻人生生压了一头,讪讪地笑着,问:“小燃,这位是你男朋友?”
“是我弟弟,”书燃躲在严若臻身后,介绍一句,顿了顿,她又说,“马总还是叫我全名吧,叫别的,我不太习惯。”
负责人脸色沉了沉。
严若臻不耐烦与这种人周旋,他抓着书燃的手腕,带她离开了会展中心。
外头大雨未停,水痕斑驳,严若臻知道书燃在会展中心这边做兼职,见天气不好,专门跟汽修厂的老板借了辆车,过来接她。
上车后,书燃解开鞋子揉了揉酸痛的小腿,扭头问严若臻想吃什么,她领到兼职的薪水了,可以请他吃点好的。
严若臻没反应,径自把车开进一座商场的地下车库。之后他开门下车,书燃莫名奇妙,解开安全带也要下去,严若臻回身摸了摸书燃的头发,在她手心里写:
“车上等我。”
地下车库隔绝了雨声,书燃有点累,她倚着副驾那侧的椅背,几乎睡着。
半梦半醒间,身侧忽然投下一道暗影,书燃立即睁开眼睛,恰巧对上严若臻朗星似的眸子。他看着她,笑了笑,棒球帽的帽檐加深阴影,愈发显得眉眼温和,与面对外人时的煞气森森截然不同。
接着,书燃的膝盖上被严若臻放了一件东西。她低头去看,是双运动鞋,新买的,材质柔软。
书燃今早出门时有些迟了,打车去的会场,忘记带更换的鞋子,这会儿她还穿着漂亮却累人的系带高跟鞋。
严若臻一定是看见了她揉腿的小动作。
书燃抱着鞋盒,心里有点暖,对严若臻说了声谢谢。
她用手机查了下,这座商场里有个吃鱼的馆子,是个网红店,口碑很好。书燃说请严若臻吃鱼羹,就当抵了鞋子的钱。严若臻很少拒绝书燃,这次也一样,他笑着点了点头。
书燃脸上粘了小小一片不知打哪飞来的羽毛,严若臻下意识地想帮她擦掉,手伸出去,却又顿在半空,他看到自己指腹上的薄茧,关节有些粗糙,手背还有被汽修零件划蹭出的浅色血痕。
他明明洗过手,洗得干干净净,可看上去还是有一种脏兮兮的质感。
就像他的人生,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泥泞中挣扎,捉襟见肘。
书燃只看到严若臻抬了抬手,又收回去,她有些茫然:“怎么了?”
严若臻迅速将那些隐秘的情绪整理好,浅笑着,敲了敲车前的后视镜。
书燃探头去看,用手背抹了下沾到羽毛的地方,嘀咕着:“哪来的小东西啊,还挺粘……”
下了车,往电梯那边走,书燃穿着严若臻买的运动鞋,尺码合适,质感也很舒服。路过划线的地方,她跳格子似的跳了两下,跳完还抬头对严若臻笑,眸子又清又亮,像罕见的翡翠玻璃种。
她这副开心又放松的样子,严若臻看到了,几米开外,周砚浔也看到了。
最先认出书燃的,是坐在副驾那侧的沈伽霖。
放假这段时间,周砚浔被梁陆东带着,赴了一场又一场应酬,好不容易能休息,沈伽霖又来烦他,硬拽他出来玩击剑。
击剑馆在商场附近,那边车位太紧张,实在不好停,周砚浔在商场的地库找了个位置。
车子停好,手机上进来两条新消息,周砚浔一手夹烟,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拇指滑动屏幕,翻看着。
沈伽霖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浔哥,你看——”
周砚浔闻声抬眸,那一瞬,透过车前的风挡,刚好看到书燃仰脸微笑的样子。
小姑娘穿一条颜色干净的格子短裙,裙摆和运动鞋之间,小腿莹白,长发微微卷曲,很蓬松,垂过肩膀。
她在笑,唇角扬起的弧度,以及眉眼弯弯的形状,比棉花糖更甜,也更软。
周砚浔看到书燃,自然也看到了站在书燃对面的年轻男人,穿工装裤,带棒球帽,身材很好,挺酷的,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不自觉的,周砚浔的眼神沉了几分。主驾那侧车窗全降,他手臂搭在上面,指尖弹了弹,烟灰簌簌掉落,一双眸光透出薄薄凉意。
沈伽霖没注意周砚浔的异常,咋咋呼呼:“我曹,那人谁啊?怎么跟我女神在一块?约会?男朋友?不是吧!”
周砚浔被沈伽霖吵得心烦,手上的烟烧到尾端,他将星火掐灭,同时回一句:“不是男朋友。宁宁说过,书燃有个一块长大的发小,弟弟一样,应该是那个发小。”
以书燃的性格,不会随便露出那种轻松随性的模样,尤其在异性面前。对面那个,一定是她足够信任的人。
足够信任,才会让她毫无负担地卸下防备和顾虑。
沈伽霖点点头,接着又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不对啊,宁宁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周砚浔没回答。他弹开烟盒,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却没点,而是用牙齿反复噬咬烟嘴过滤的那部分。
动作里似乎透出某种情绪,说不清,SUV尚算宽敞的车厢却因为这股没来由的情绪,蒙上了一层胶着而压抑的气氛。
又奇怪,又浓烈。
沈伽霖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缩在座位上不吭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车里没开灯,方向盘一侧的控制屏亮着淡淡的光。
周砚浔咬着烟,轮廓同目光都极为深邃。他在车里,黑暗的角落,蛰伏着,像某种生性凶悍的犬类,伺机而动。
他看着他们。
书燃走在前面,这个时间客流量大,两台电梯都要等,她抬头去看小屏幕上闪烁的数字,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背包上的兔子挂件,发梢被风吹着,微微摇晃。
严若臻落后几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周砚浔在这时升起了主驾那侧的车窗,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碰到车前灯的控制键,灯光闪了一下,而后熄灭。
书燃背对这些,毫无觉察,严若臻却脚步一顿,他转身,目光精准地看过来。
透过车前的风挡,他与周砚浔,两道同样深邃的视线猝然相撞。
沈伽霖只是个旁观者,仍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整个人都绷紧了。
对视持续的时间不长,两秒,或者三秒,那个过程里,周砚浔不动不移。
他嘴里叼着烟,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缓慢轻叩,通身反骨悉数外露,张扬又不羁,像是在恐吓闯入领地的同类。
电梯来了,发出一声轻响,严若臻先先收回视线。
进电梯时他故意将书燃挡在身后,厢门合拢的间隙里,严若臻再度朝周砚浔的方向看一眼,然后低头,发出一条消息:
严若臻:【这个车牌号,你想想办法,帮我弄到车主的身份信息。】
对面回了他一个“OK”的表情包。
人走了,沈伽霖还处于回不过神的状态。他拿了瓶纯净水,拧开喝了两口,喃喃自语:“跟我女神在一起的那个家伙,什么来头?眼神也太凶了,狼崽子似的,一看就是个狠茬儿!”
周砚浔没说话,他重新发动车子,沿上坡出了停车场。
沈伽霖愣了下:“哎?怎么走了?不是说好要玩击剑吗?”
周砚浔动作一顿,他脑子有点乱,把击剑这茬给忘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有点累,回家睡觉。”
沈伽霖在旁边絮絮地说着什么,周砚浔心思不在那儿,一句都没听进去,他脑袋里全是书燃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情景,那个画面,让他心口紧绷。
她身边还有其他人,一个目光凶狠的年轻男人——
这种事,亲耳听到和亲眼目睹,完全是两个概念。
很想把食指关节送到唇边,用力咬下去,品尝血腥的味道,以此来扼制什么。
油门踩得重,车速飞快,窗外霓虹如水,人影虚幻成一团。
周砚浔握着方向盘,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在想,他跟周絮言,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如果周絮言是疯子,他怎么可能是个好东西……
怎么可能!
第13章 温柔(双更合一)
严若臻是个细心的人, 吃过饭,天色彻底黑下来,他开车送书燃回学校。
车里放着音乐, 困倦感被轻柔的旋律勾上来,书燃往车窗玻璃那边靠, 渐渐睡着。
她睡得沉,完全不知道半路上严若臻曾停过一次车。他从主驾上下来,绕到后排,从座位上拿起一件干净的外套,盖住书燃单薄的肩膀。
车子重新启动,行驶了一会儿,碰见一个四十秒的红绿灯。
音乐已经被关掉, 车厢又静又暗,放在置物槽里的手机亮了几下,严若臻没理会, 侧头朝副驾那边看。
书燃一贯好看,睡相也是,脸型精致小巧,被外套的衣领挡住, 只露出些许鼻梁和乌黑浓密的眼睫毛。
乖得让人心软。
不知打哪扫来一束光,从车窗漫进来,落在书燃的眼皮上,她没醒,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严若臻张开手掌遮在书燃眼前, 遮住了那道微微炫目的光线。
那时候,严若臻的手与书燃只隔着寸许距离, 只要他微微松懈几分抬手的力道,就能碰到书燃的脸颊,指腹甚至可以沿着鼻梁向下,落在书燃的唇上,轻轻碰一碰,感受那份软。
时机正好,环境也正好,但是,他并没有那样做。
严若臻将自己死死地约束着,约束在一个理性又安全的范畴里。
除了掌心写字这种幼时就已习惯的必要的交流,严若臻一直竭力控制,控制自己不主动与书燃产生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那是他想永远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子,也是他碰都不敢碰一下的女孩子。
倒计时结束,红灯跳成绿色,严若臻收回手,目光平静,看着前方被车灯的路面,就像一切从未发生。
他想,如果他口袋里有两颗糖,他会全部给燃燃;如果他没有糖,那么,他就把这条命交给燃燃。
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到了学校,从车上下来,书燃还迷糊着。
推门进宿舍,房间里只有施楹一个人,她开着电脑在看什么,见书燃走进来,立即将屏幕合拢,有些拘谨地打招呼:“燃燃,你回来了。”
上次的事情过后,施楹和书燃的相处就变得有些尴尬,近不得远不得。书燃不是一个记仇的人,这些小事,过了也就过了,只不过防备已然铸下,很难再毫无芥蒂地信任。
施楹打量她半秒,忽然说:“你身上这衣服……”
书燃这才发现她还穿着严若臻的外套,解释说:“外面下雨了,有点凉,跟朋友借了件衣服穿。”
施楹点点头,没再多问。
卸了妆,准备去洗澡,换衣服时一张银行卡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卡上粘一张便利贴,写着几个字——
“密码是外婆的生日。”
捡起那张卡,书燃隐约猜到什么,她用微信给严若臻发了条消息。严若臻大概在开车,迟迟没回复,书燃收拾妥当准备上床休息,才收到他的回信:
严若臻:【卡你拿着,每月发了工资我会转过去一部分,你帮我存起来。车展之类的兼职不要再做,容易碰到坏人,我不可能每次都及时赶到。如果缺钱,就用这张卡应急,算我借你,宽裕了再还。】
书燃眨了下眼睛,鼻腔忽然泛起微微的酸。
她用手机APP查了下,卡里大概有三万八千块钱,严若臻的全部积蓄,都在这儿了。一个从小吃苦野狗般长大的小孩,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么多。
心里像压着某种情绪,发沉发闷,如同暴雨前的天色。
严若臻越是顽强,豁达而通透,书燃越是无法释怀周絮言对他的作践。
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都不该被轻视、被践踏。
假期很快结束,再上课时,书燃回到了教室前排,不再去后排占位置,她和周砚浔之间,所有交流都被封存,陷入中断。
那条关于可乐的动态,仍留在周砚浔的朋友圈里,也是他的社交账号中,仅有的一点生活痕迹。
有意无意的,方孟庭多了个喝可乐的习惯,上课时会随手带一罐,见到周砚浔,就递给他,笑吟吟地问一句:“喝饮料吗?请你喝。”
周砚浔不接,她也不尴尬,手指“嚓”的一声撬开拉环,气泡微微作响。
与此同时,教室的最前排,书燃写错一个字,她用了些力气,将错字划掉。
这期间,书燃收到一份快递,从老家赫安寄来的。小箱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檀木雕成的平安扣挂件,用串了祥云珠的手编结绳系着,带着股暖融融的佛香气。
书燃将挂件拎在手上,迎着日光打量,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听见樊晓荔对她说:“别小看这东西,你妈专门跑到庙里求来的,开过光,能保平安,你随身带着,保准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书燃没做声,平安扣在她手上轻轻晃。
樊晓荔又说:“别以为你妈只会跟女儿要钱,吸女儿的血,我只是玩心重了点!我希望天上的神佛都来保佑我女儿,让她健健康康,无灾无难,赚不赚钱无所谓,平安就好!”
书燃笑了笑,轻声说了句:“真肉麻。”
接到樊晓荔这通电话时,书燃刚上完体育课,她穿一身运动装,扎高马尾,额头浮着薄薄的汗,食指勾着结绳,平安扣在指间转来转去。
走到体育馆的楼梯转角,迎面上来几个男生,高高帅帅,拎着运动背包。书燃的肩膀被其中一个撞了一下,力道略重,她脚步踉跄的同时,手上的平安扣被甩出去,往半空中飞。
不等东西落地,有人伸手一抓,稳稳接住,而后将结绳绕在指尖,打了个转。
一串动作,干净漂亮,十分利落。
书燃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影子,她立即抬眸,刚好同周砚浔四目相对。
周砚浔的脚步也随之停住,整个人挡在书燃面前。
在这群男生里,周砚浔地位明显特殊,是被簇拥的那一个。他停下来,其他人也纷纷站定,有些好奇地瞅着他们。
无人说话,气氛忽然有些凝固。
周砚浔先看了眼书燃,接着,又去看被他拿在手上的檀木挂件。
系着结绳的平安扣,还有个小符牌,牌子上刻了四个字——
百福齐臻。
看到那个“臻”字,周砚浔眼神一沉。
他知道,和书燃一起长大的气质很凶的年轻男人,叫严若臻。
“百福齐臻”的“臻”。
这东西,是她买来送给严若臻的,还是严若臻买来送她的?
无论哪一种,都让周砚浔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