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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野骨(金岫)


书燃愣了瞬,也是在这一瞬,她听见周砚浔的声音:
“燃燃,别学坏。”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叫得这样亲昵又温和。
书燃喝了酒,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睛下意识地睁大:“你叫我燃燃?只有关系好的人才能这样叫我!”
周砚浔嗯了下,拉着她的手,故意问:“我和你算是关系好吗?”
书燃握着牛奶盒的手指不自然地紧了紧。
本来是可以的——
本来——
书燃心里的情绪太复杂,酸酸麻麻,还有说不清的苦涩,她抿了抿唇,反问:“那你希望和我关系好吗?”
周砚浔皱起眉,像在思考。
他个子高,两人离得又近,从书燃的角度,能看到少年形状精致的唇,以及凸起的喉结。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颗颜色很浅的痣,落在周砚浔冷白的皮肤上,尤胜霜雪。
很干净,也很有那种欲的味道。
周砚浔的手还贴在书燃的腕上,指腹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皮肤,慢慢说:“燃燃,你不懂,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书燃看着他:“哪里不一样?”
周砚浔将她放开,黑漆漆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我在赫安待不了多久,最多五个月,就会离开,接下来会被送到哪里,我也不知道。”
“所以,”书燃眼中好像有雾,澄澈而剔透,“你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与谁关系亲近,是吗?”
周砚浔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他不再皱眉,也不再有表情,点头说:“是。”
“果然啊,”书燃笑起来,也点了下头,“不愧是少爷。”
不愧是陈西玟的儿子。
言尽于此,再没什么可说的。
书燃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叫他的名字:
“周砚浔。”
风将周砚浔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一种薄凉的感觉。
书燃站在阳光下,她皮肤白嫩,瞳仁也清透,漂亮极了,慢慢说:“别以为谁都稀罕那种高高在上的垂怜。既然希望我‘别学坏’,那就离我远一点——”
周砚浔面无表情,好像所有情绪都被藏了起来,冰冷又漠然。
书燃看着他,继续说:“因为,你就是我身边‘最坏’的那部分!”
音落,牛奶盒被她原封不动地扔进垃圾桶,还拿出纸巾擦了下手心,转身走远时,背影同动作都是既潇洒又决绝。
周砚浔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不动,不言,很久很久。
书燃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学校的办公室里,陈西玟正面对一干校领导,她摘下手套,纤长精致的五指又白又嫩。
在这位身价显赫的豪门太太面前,无论校长还是主任,都显得有些拘谨,坐姿都比往日规整了几分。
陈西玟倒是自然,她笑了下,温声说:“砚浔这孩子天生叛逆,野骨重,这些年,我跟他爸爸真是为他操碎了心。”
教务主任试探着提起:“我看过周砚浔的资料,初三之前,这孩子的成绩明明很好……”
“孙老师,您都没教过他,怎么敢说他成绩好?”陈西玟的神态和语气都温柔,慢慢说,“我是他妈妈,我最了解他,那些漂亮成绩都是假的。”
校长同教务主任面面相觑,“您的意思是……”
“阿浔这孩子,的确聪明,只不过,有时候聪明得过了头,”陈西玟笑着说,“他不仅擅长作弊,买答案,请枪手,甚至贿赂老师,只为得到一张足够漂亮的成绩单。”
教务主任简直不敢相信:“这……这么可能?”
陈西玟很轻地叹气:“这孩子走歪路走得太远,救不回来了,对他,我们不再抱有任何期待,诸位老师也不必在他身上花费什么心思,不值得。”
书燃的回忆停止在她对周砚浔说出那句“最坏”的时候。
黄昏时分,操场上人声鼎沸,宿舍楼这边却一片静谧。
写作业写到头痛,书燃走到阳台,开窗透气。她耳机里放着歌,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手指不自觉地解锁屏幕,点开了班级微信群的成员列表。
周砚浔的名字依旧在那儿,头像是一抹剪影,穿黑色帽衫,清瘦而利落,很酷。朋友圈设置了权限,非好友看不到任何内容。
背景图是黑色的,上面有个句子——
除我以外在你心。
书燃觉得眼熟,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句歌词。
歌名叫《你瞒我瞒》。
书燃记得高三毕业吃散伙饭,有个男同学专门点了这首歌来唱,说是唱给一个他很喜欢但是不能在一起的女孩子,祝她余生顺遂快乐。
歌唱到最后,包厢里好多人的眼睛都红了,有个性格内向的女生,也不知是被歌声刺激到,还是喝了太多酒,竟然当众说出她暗恋周砚浔的事。
她说这份暗恋,从周砚浔转学到赫安的第一天,就开始了,可惜直到他又转学离开,都没能让他知道。
有人拍着女生的肩膀安慰她,说:“别难过,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女生红着眼睛点点头,书燃不知在想什么,居然也跟着点了点头。
周砚浔在赫安停留的时间很短,匆匆来,匆匆去,本就是皮囊耀眼的人,叫神秘的气氛一衬,愈发显得高不可攀。
自从当面丢掉那盒草莓牛奶,书燃和周砚浔再无联系,一班和十二班在不同的楼层,学习气氛也不一样,平时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书燃是在高三上半学期的某个午后,从宋裴裴那里听到消息的,听说周砚浔已经走了,去其他的城市读书。
自那以后,音讯全无,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即将各奔东西的时刻,再度听见周砚浔的名字,书燃有一瞬的恍惚,眼前隐隐浮现出他的脸。
少年桀骜又漠然,在风里,眉眼依稀。
宋裴裴喝了些酒,半醉不醒地趴在书燃肩膀上,小声说:“有那么一种人,就像毒药,明知不合适,没结果,依然放不下。”
书燃看着屏幕上滚动变色的歌词,没有说话。
她想,迟迟放不下,可能是因为过于惊艳吧。风月再缱绻,都不及某个人眼角眉梢上的辉光。
就这么胡思乱想,一直到天色变暗。女生宿舍逐渐热闹起来,笑声不断,书燃准备叫份外卖填肚子,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她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微微一愣。

第6章 温柔
屏幕上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信号接通,对面的人语速很快,噼里啪啦一通说。
书燃听了会儿,眉毛逐渐皱起来,说:“麻烦你先照顾一下小严,我马上赶到。”
说完,她挂断电话,拿了钱包和钥匙推门出去,走到楼梯转角刚好碰到施楹和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
施楹朝她挥挥手,“晚上要查寝呢,你早点回来。”
书燃道了声谢,边走边用皮筋扎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精致秀气的眉眼。
旁边的女生盯着书燃看了会儿,在她走远后,对施楹说:“之前接触的少,我都没发现,书燃长得很好看啊。”
施楹表示赞同:“燃燃不仅长得好,脑子也聪明,课堂笔记做得特别清晰,有她在,期末复习我都不发愁了。”
严若臻住的地方离弈大很远,书燃没坐公交,叫了辆车。
半路撞上晚高峰,车子塞了一片,司机透过后视镜见书燃频频看时间,坐立不安的,玩笑道:“小姑娘是去见男朋友吧?别着急,过了这个路口会通畅很多。”
书燃笑了笑,“不是男朋友,是去见我弟弟。”
她在微信上点开与严若臻的聊天界面,输入几个字,觉得不妥,又删掉了,之后靠在车窗上,有些恍惚地看着外头的霓虹光影。
为了帮樊晓荔还债,外婆卖掉住了几十年的大房子,带着书燃搬进荷叶巷的小院子。当时书燃七岁,巷子深深绕绕,青石板上有雨水打湿的痕迹,在那里,她认识了与她同岁的严若臻。
巷子里的阿公阿嬷都说严若臻命不好,妈妈是个跛子,离家出走不知所踪,爸爸长期酗酒,精神出了问题,一次酒后发疯,用菜刀生生切断了两根手指。严若臻目睹血淋淋的场面,之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书燃搬到荷叶巷前,严若臻没上户口,也没有名字,附近的大人小孩都叫他小哑巴。外婆善良心软,帮他取了个名字,叫“若臻”。
外婆坐在小院的葡萄架下,穿一身烟青色的旗袍,盘发,带珍珠首饰,笑起来时依稀可见当年的秀丽风姿,她说:“臻字有达到美好境地的意思,渐臻佳境。以后,小严一定能否极泰来,幸福安康。”
书燃很小就开始接触早教,识字多,她白白软软的手,握着小哑巴粗糙干裂的手,一笔一画,教他写名字——
那时候,被樊晓荔连累,书家的日子也捉襟见肘,外婆还是拿出积蓄,供严若臻上学。
为了早日赚钱自立,初中毕业后,严若臻去了公办职校学。书燃高考时,他已经能在修理厂找到相对稳定的工作。
书燃读大学,严若臻随她一道来了弈川。这么多年,严若臻始终不会说话,逼得急了,也只能发出几个单音,在那些单薄的字音里,他说得最好最清晰的是——ranran。
八点过五分,书燃赶到严若臻租房的小区,下车时只觉凉风扑面,夜里恐怕要下雨。她加快脚步,一路跑着进了电梯,数着门牌找到房间,刚按下门铃,门就开了。
开门的人是严若臻的合租室友,也是他打了那通电话给书燃。
书燃跑得有点喘,她顾不上顺气,立即问:“小严呢?伤得严重吗?”
室友朝浴室的方向指了指,说:“洗澡呢。伤倒是不算严重,就是事儿太憋屈!严哥不让我告诉你,可……”
话音刚落,浴室门从内打开,书燃下意识看过去。
严若臻正用浴巾擦头发,他个子很高,只套了条运动裤,没穿上衣,腰胯那儿系带也散着,松松垮垮的,露出小麦色的腹肌,零星可见几处旧伤疤,肩宽背直,腰线紧窄,让人眼前发亮的好身材。
他刚满十九岁,五官线条已经凸显出来,鼻梁很高,逆境里磨出来的偏阴沉的气质,黑色寸头干净清爽,未擦干的水珠沿脊椎骨一路向下,滑过腰窝,消失在黑色裤带边沿。
年轻、野性、蕴藏着澎湃而诱惑的力量感……
浴巾垂下来的部分遮挡视线,严若臻没留意房子里多了个人,直到室友咬着指节吹出一声尖锐哨音:“严哥这身材,我一男的见了都要流口水,绝了!”
严若臻寻声抬头,视线里沾着水光,平静地递过来,看到书燃,眼眸明显一亮,立即朝这边走,走到一半想起自己没穿上衣,表情有一瞬微妙的紧绷。
四目相对,书燃自然也看见了严若臻的伤,他嘴角破了,颧骨有点肿,眉毛上一道猫抓似的口子。
相识多年,书燃一直把严若臻当亲人,他挨了打,她也很难受,皱眉说:“跟人打架了吗?洗澡前有没有先清理伤口?”
严若臻不会说话,从书燃的角度,能看到他漆黑的眸子,睫毛半垂着,有种狼犬幼崽般的无辜感。
室友在一旁絮絮叨叨:“不是打架,这事儿不怪严哥,是那帮富二代拿人不当人!姓周的来店里修车,说引擎不太好,严哥帮他检查,干活带的粗线手套不干净,不小心在车门留了个灰印子,那印子一擦就掉,不碍什么。姓周的骂严哥手贱,弄脏他的超跑,拎起条凳就往严哥脸上拍,要不是严哥有身手,躲得快……”
话说到一半,严若臻手上的浴巾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丢完浴巾,他去看书燃,对她笑,黑漆漆的眼眸里全是光,示意她往里面走,去卧室。书燃被他推着走了两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严若臻敛起笑容,朝室友递了记眼神——
漆黑的,锋利、森冷,压迫感强烈而鲜明。
他不会说话,也什么都不必说,只这一记眼神,足以压倒一切。
室友的舌根瞬间僵硬,没了声音。
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布局陈旧,位置偏僻,住两个在汽修厂打工的单身男人,公共区域不算脏,可也没有多么干净规整。
严若臻的卧室完全不同,窗帘半开,没有烟头,没有啤酒罐,也没有随手乱丢的脏衣服,床边的书桌上放着水杯、机械腕表,几本自动化方面的工具书,空气里有洗完澡后的沐浴液的味道。
窗明几净,清透明亮。
书燃要在椅子上坐下,严若臻要她去床边坐,有床垫,更舒服。之后,他套了件T恤,拉过书燃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掌心里写——
“别生气。”
严若臻不会手语,没人教他,小时候他几乎不与人交流,后来书燃住进荷叶巷,送给他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教他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不会汉字就用拼音,或者简易的小图案。
面对外人,严若臻用手机上的备忘录打字交流,面对书燃,他保持着儿时的小习惯——在掌心写字,像一种带点亲昵意味的小游戏。
书燃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严若臻有点急了,皱着眉,又写:“不疼,别生气。”
只要燃燃不生气,他就不疼。
明明是气质阴沉的人,短发漆黑刺硬,轮廓也深,急于解释的样子,又很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书燃叹了口气,指腹在他受伤的眉骨那儿贴了下,说:“有医药箱吗?我帮你涂点药。”
小时候严若臻经常挨打,没人给他涂药,他也没这习惯,嫌麻烦,家里自然不会有药箱之类的东西。不过,书燃提出的要求他从不拒绝,立即点开外卖软件找药店。
书燃按住他的腕:“早就料到你这什么都没有,我都带来了。”
她不仅带了消毒棉片,还有无菌敷贴。棉片碰到伤口不可能不疼,严若臻却毫无反应,一双眼睛只看着书燃,眸光里有深藏的浓烈。
他个子高,即便坐着,也要微微弯腰,方便书燃处理眉骨处的伤痕。这样一来,两人间的距离不可避免地变近了些。
严若臻抿着唇,想后退,舍不得,挨着她,又怕身上有洗不掉的机油和汽油的味道,让她觉得难闻。
重重心思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患得又患失,像潮湿阴沉的梅雨季,很不痛快。
书燃并不能察觉这些小情绪,温声同他商量:“以后能不能少让自己受点伤?”
严若臻不知在想什么,没应她,视线也挪开了。
书燃拿着棉片,在他颧骨的伤口上使劲儿按了按。
这下是真疼,严若臻发不出声音,只是皱眉。
书燃撑起点气势,戳严若臻的额头,说:“我是你姐姐,你听不听我的话?”
两人同岁,只在生日上差了十八天,她这样子,小猫似的,又凶又萌,又很漂亮。
严若臻眨了下眼睛,在她手上写——
“我会乖”。
小哑巴不会说话,哄起人来倒比会说话的还厉害。
书燃笑了下,同他讲道理:“不管出了什么事,别总想着瞒着我,外婆教过我们——好朋友要互相照顾。”
静谧夜色下,一切都显得尤为温和,严若臻的表情软下来,心跳也是,他点一下头,又在书燃掌心里写——
“都听姐姐的。”
比小狗摇尾巴更可爱的就是小狗叫姐姐吧。
书燃摸了摸严若臻的头发,严若臻顺势低头,连同耳朵一并凑到书燃的掌心下。他问书燃晚饭吃了什么,饿不饿,书燃的手机在这时震了一声。
施楹:【燃燃,晚上你回不回宿舍?你和方孟庭还有那位神秘室友都不在,查寝的来了,我一个人没办法替你们三个遮掩!】
书燃:【别急,我马上回去。】
书燃起身向严若臻告别,提醒他伤口不能沾水,洗澡的时候当心些,严若臻要送她回学校,书燃拒绝了,要他早点休息,明天还上班。
出了小区,一辆亮着空车灯牌的出租从眼前开过去,书燃没拦,拐过街角,进了一家全天营业的便利店。
饮料柜里琳琅满目,书燃一面挑拣,一面拨出一通电话,简单聊了两句,她伸手拿起一罐冰咖啡,去柜台结账。
店员正要扫码,听见书燃说:“再拿两包黄鹤楼。”
模样安静又秀气的小姑娘,梳马尾,穿白裙子,却来买烟。
店员看了她一眼,说:“一共128。”
付了钱,书燃走到店内的休息区,严若臻的室友也来了。
这人外号叫小呆明,跟严若臻在同一家修车厂打工,性格不错,就是爱蹭点小便宜。
书燃将黄鹤楼放到桌上,推过去,说:“谢谢你告诉我小严的事,这两包烟是我一份心意,收下吧,别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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