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走,”她声音好轻,“哪都别去,就陪着我。”
这种事,时间太长并不美妙, 她会难受,也会受伤。周砚浔舍不得让书燃有一丁点儿的不舒服, 最后那次,他放轻了力道,用指腹,很温柔地安抚,哄她入睡。
墨蓝色的床单上,书燃像浮在海浪里的人鱼,每一寸骨骼都是软的。
她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脸颊慢慢变红,有些委屈地说:“上次,你也逼我这样做过。我明明什么都不会,你真的很坏……”
“是不是不喜欢?”周砚浔力道轻缓,吻她的唇,“不喜欢的话,以后都不让你做。”
“没不喜欢。”
热汗越冒越多,呼吸零零碎碎,书燃不太好意思去看,看他如何动作,手臂有些娇地挡住眼睛,呜咽着,也低喃着——
“那是你啊,只要是你,没什么是我不喜欢的……”
情绪最满溢的那个时候,书燃特别亲密抱住他,对他说:“周砚浔,只有你,我只对你这样。”
缠着他,爱他,得到再多都觉得不够,只想更多一点。
这种情绪,只对他才有。
除了他,谁都不行,无法接受。
若灵魂是座碑,她愿将他的名字镌刻入骨,用余生去记得,曾有过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爱。
体力耗尽后,书燃终于睡着,周砚浔不是不累,但他依旧清醒,这种入睡困难的状态,在他身上已经持续很久。
书燃不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周砚浔患过一场重病——双相情感障碍。
周淮深、陈西玟、周絮言,那一家人用不同的方式,带给周砚浔太多伤害。那些伤不留于皮肤,只在内里,由内而外地试图将他摧毁。
抑郁、幻听、睡眠减少,精神高度紧张,很长的一段时间,周砚浔都活得狼狈,靠吃药,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宁。
可能是命运眷顾,在筋疲力尽到想要放弃的时候,他遇到了燃燃。
夏日的公交车,阳光很暖,小金鱼游弋在水痕荡漾处,波纹流光溢彩。女孩子一颦一笑都带着缱绻的温柔,细腻而精致,引人着迷。
正是那份温柔,救了他,也拽住他,让他知道——
深渊尽头,会有日出。
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刻,万籁俱寂,连霓虹都暗淡,周砚浔帮书燃盖好被子,放轻了动作推门出去,打开冰箱拿纯净水。
手机屏幕亮了下,有几条新消息,备注是“夏医生”的人提醒他,要适当服药,不能任由情况变得更糟。
犹豫了会儿,周砚浔回复:【我会考虑。】
夏医生大概在值班,立即发来一条:【睡不着?】
X.:【嗯。】
夏医生:【吃药吧,阿浔,这种事,不能靠硬撑,撑不过去的。】
消息看完,周砚浔没有继续回复,他将与夏医生的聊天框删除,记录清空,之后,手机屏幕被他反扣在桌面上。
挂钟有规律地摆动着,滴滴答答,周砚浔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脑袋里想着一些事。
自从严若臻出事,书燃的不安日益明显,她像一只被迫离开巢穴的小动物,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慌乱,战战兢兢。
她缠人,是因为怕失去,或者说,预感给了她警告——她什么都留不住。
她热爱的,她珍视的,她期待的,都将落空。
不能继续这样,得想想办法。
周絮言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周砚浔近期才有耳闻,他没想到周絮言一个疯子会细腻到这种地步——利用严若臻来折磨书燃,从而让周砚浔痛苦。
法子虽然迂回,但是,格外好用。
三个人的软肋,都捏在了一个疯子手里。
多可怕。
普通的汽修店不敢招严若臻,那就找个有背景的,沈伽霖有个表哥,做改装车生意,那也是个厉害角色,可以暂时收留严若臻。至于窦信尧,一个地痞,身上那些案底,随便翻出来一桩,就够关他一阵子的。
周砚浔一面想着,一面打出几通电话,将事情逐一安排。
他在客厅坐到天亮,直到早班公交开始运行,才回到卧室。书燃还在睡,小姑娘猫咪似的半蜷着,被子滑下去,露出一截脊背,肤色细润如绸缎。
周砚浔垂眸看她,呼吸渐热,正要吻下去,闹钟的铃声在耳边突兀响起。他怔了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慨叹自己“时运不济”。
他拿过书燃放在床边的手机,将声音关掉,指腹无意间滑过屏幕,大概是碰到了信息栏,页面跳出来。于此同时,一些字句,断断续续,近乎尖锐地烙进周砚浔眼中——
【我喜欢看周砚浔痛苦……】
【离开周砚浔,到我这儿来……】
没有名字的陌生号码,一条条信息,周砚浔全部看完,每一个字都认真读过。可能是潜意识里早有预感,周砚浔竟然没有太多愤怒,内心空得像个山谷,人踪俱灭,万鸟飞绝。
将他彻底打碎的,不是那些文字,而是“照片”——
屏幕往上滑动了一下他才看到——
劣质的AI换脸,一看便知是假的,即便是假的,他也无法接受。
周砚浔觉得脑袋里像起了一阵暴风,摧枯拉朽,回音隆隆。他心跳在抖,也在痛,剧烈的痛苦,由内而外。
她昨天那么反常,赛场失误、黏人、情绪不稳,被吓坏了似的,原因竟然在这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书燃在这时醒来,拥着被子坐起,她意识到什么,眼睛先去看周砚浔——
他神色冰冷,看着像怒极,偏偏毫无表情。
越是平静,越显得吓人。
书燃有些慌,从他手里夺过手机藏到身后,声音里带了哭腔,“你别看!”
“这些跟你没关系,你不要看!”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已经来不及了。
周砚浔目光很沉,看着她,忽然低头吻过来,书燃愣了下,没有躲,视线被挡住的时候,她感觉到什么东西缠在她手腕上,然后是脚腕——
周砚浔用领带捆住了她。
很有技巧地捆,完全挣脱不开。
书燃慌得厉害,哭腔更重,凌乱挣扎,“放开我!”
周砚浔没听见似的,按着书燃的肩膀,让她重新躺回去,语气温柔地说:“再睡一觉吧,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你别走,”书燃睫毛濡湿,胸口起伏剧烈,“留下来陪着我,不要走!”
她近乎哀求:“别去找他……”
“求你了……”
没有回应。
周砚浔好像已经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他帮书燃盖好被子,空调设置成适宜的温度,之后,他转身,朝门外走,边走边整理——衬衫、袖扣,每一颗扣子系扣好,妥帖规整,贵气十足。
周絮言身体不好,怕冷也怕潮,这几年陈西玟一直陪他住在云杉小苑。那里临近山腰,冬暖夏凉,枝叶水绿的树木绵延不绝。
这样美的风景,却养出最歹毒的心肠。
周砚浔开着车,从地库出来,一路疾驰,红灯亮了,他直接闯过去,眼睛都不眨。到了云杉小苑也不熄火,方向盘猛地一转,用车头撞开紧闭的大门。
“轰”的一声巨响,门柱崩塌,栏杆碎裂。
车前的风挡玻璃上出现蛛网似的裂痕。
狠厉而干脆。
屋子里的人都吓坏了,园丁、管家、女佣,纷纷出来查看状况。
周砚浔推开车门走下来。
今日天晴,阳光很好,小花园里满目苍翠。地埋式喷头吐出细细的水雾,灌溉着前几天移种过来的金银花和鹤望兰,半空中映出一道小巧的彩虹,漂亮极了。
周砚浔身段修长,穿一件白衬衫,这类冷色调格外衬他,清绝而骄矜。
管家是周家的老人,认得周砚浔,立即迎上来,“少爷回来了!开车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我去……”
周砚浔不说话,脚步很快,迈过台阶直奔室内。
管家警惕起来,使了个眼色,让保镖来拦,保镖却低估了周砚浔的身手,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仰面栽倒。
餐厅里摆着早餐,蒸蛋、鱼松、虾籽面,都是清淡易消化的吃食,香气四溢。
周絮言有点感冒,没什么胃口,挥手让女佣把东西都撤了。
他走到餐厅的小窗旁边,角度的关系,只看到有车冲进来,并没看到周砚浔。正要找人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一阵凌乱杂沓的脚步——
周砚浔出现了,就在他对面,气息阴冷,面无表情。
周絮言挑眉,笑了下,神色近乎天真,“哥,你怎么回来了?吃饭……”
话没说完,其他人也都没反应过来,周砚浔已经拎起餐桌旁的木椅子,迎面朝周絮言砸过去。
极重的一下。
周絮言身体不好,动作也慢,没躲开,被椅子砸中,直接摔倒。他咳了几声,偏头呕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有人在尖叫,不知是女仆还是园丁。
管家惊慌失措:“拦住他!通知夫人!快去通知夫人!”
大房子里乱作一团。
周砚浔什么都听不见,沉黑的眼睛里也没有别人,只盯着周絮言。他快步走过来,在周絮言从地上爬起来之前,将他压制住,挥拳朝他砸过去。
周絮言硬挨了一拳,脑袋甩向一旁,唇边溢出血迹。
但他不害怕,反而在笑,歇斯底里——
“你来找我,一定是因为看见了吧,照片还是短信?惊不惊喜?”
“可惜啊,她不穿衣服的样子是假的。要是真的就好了,我挺想看看的!”
周砚浔抓着周絮言的头发,要把他的脑袋往桌腿上砸。
周絮言好像不怕死,又好像彻底疯了,一直在笑,边咳边笑,牙齿沾着血色——
“我终于把你也逼疯了?真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讨厌你那副光鲜亮丽又道貌岸然的德行!不过是一条狗,周家养的狗,凭什么活得那么好!比我好!”
其他人扑过来拦,要把周砚浔拽开。
周砚浔死死地抓着周絮言的衣领,指节紧绷着,力道很大地挥拳。
“那个小姑娘可真漂亮,白栀子似的。”周絮言一直笑,“你一定要把她看好啊,千万别让我逮到机会,不然,我一定把她弄到坏,弄到烂……”
“反正啊,我烂命一条,活不长的,多一个人陪我下地狱,我就多赚一笔!”
第69章 温柔
周砚浔离开时不仅关严了卧室的门, 还落了锁,机括运作,“哒”的一声, 房子里太安静,这一声显得有些刺耳。
书燃身体抖了下, 心口闷痛得厉害。
手脚都被捆住,她动弹不得,脸颊埋在被子里,眼泪大颗大颗,无声掉落,像一场错了季节的雨。
玄关处的正门开合了下,书燃下意识地屏息, 周砚浔的脚步声响起,又消失,之后, 再无动静。
空调运作着,金鱼在游,阳光穿过鱼缸和波纹映在地板上,一种流动的质感。
太过安静, 好像时间被抽离。
书燃缓慢意识到——
他真的走了。
去找那个疯子
眼眶里逐渐蓄起泪水,视线模糊一片——
不行,不能这样。
会出事的!
为了丧心病狂的周絮言。
不值得。
要救他,去救他!
书燃止住哭腔,很重地咬唇,用尽一切方式, 牙齿、手指,也用尽一切力量, 撕咬、扭动,拼了命地要束缚中挣脱出去。
头发散乱地黏在脸颊上,床单布料蹭得她皮肤泛红,有些地方几乎破皮见血。
手腕上的领带最先解开,她坐起来,胡乱扯掉脚腕那儿的,踉跄着从床上跌下去。双腿发麻,落地时刺痛鲜明,书燃顾不得那些,随便披了件衣服,拿起手机。
卧室门被她用力撞开,然后是玄关那道,好在那门无法从外部反锁,很快也被弄开。
电梯不晓得出了什么故障,停在负一层一动不动,书燃等不及,索性顺着楼梯往下跑。边跑边去拨周砚浔的号码——
不通,关机了。
该怎么办,还有谁能帮忙?
书燃身上冷汗岑岑,手机通讯录在指腹下快速滑过,她找到谈斯宁的名字,拨过去,信号通了,很快被接听。书燃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她压着情绪,简洁而快速地将事情大概说了遍。
“宁宁,”一口气跑下十几层楼梯,书燃发着抖,声音也哽得厉害,“救救阿浔,他会弄死周絮言的!”
别让他为一个疯子赔上后半生。
“书燃,你别急,”谈斯宁声线很稳,“我去找梁陆东,事情闹成这样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必须有更厉害的人出面!”
太多情绪郁结在书燃心口,几乎喘不过气,她在台阶上滑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握紧楼梯扶手,无助而悲伤地哭出一声。
外头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整座城市车水马龙。
书燃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汗水湿透,长发有些乱地粘在颈侧,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开门坐进去。司机问她去哪,这个问题竟然将书燃问住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去哪里能找到他,她什么都不知道。
透过后视镜,司机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小姑娘,你不说地址,我怎么送你过去啊?”
“对不起。”书燃从车上下来,失魂落魄。
出租车开走了,去接下一位乘客,书燃留在原地,茫然地眨着眼睛。
世界还是老样子,信号灯闪烁,公交走走停停。书燃站在人行路的中央,身边来来往往,有人不小心撞到她,肩膀或手臂,有人低声道歉,也有人不耐烦地瞪她一眼。
街巷尽头的小花店在播放音乐,书燃隐约听到些歌词——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手机在这时突兀响起,书燃回过神,立即接听。
沈伽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声音轻快地说:“嫂子,浔哥跟你在一块儿吗?我打他手机,一直打不通。之前浔哥说想安排一个姓严的朋友到我表哥的改装店工作,我表哥说没问题,让那朋友直接去他店里就行,薪资什么的见面再谈,肯定不会亏待的!”
改装店……姓严的朋友……
周砚浔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如此费劲心力,是为了谁呢?
到底是谁,在他心上,被他无微不至地爱着护着。明明已经倾尽所有,他还在担心给的不够多,不够好。
喘不过气的感觉似乎更重了,书燃不断地眨着眼睛,一下又一下,视线却没有恢复清晰,反而越来越湿。
脸颊也是濡湿一片,被风吹着,涩到发痛。
小花店里,那首歌仍在唱着,温柔又寂冷的声线——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沉重的悲伤像顽疾,不散不去,无药可医。
不知过了多久,书燃感觉到周身一暖,有人伸出手臂抱住她。
她缓慢抬眸,听到谈斯宁在叫她的名字。
“别哭啊,燃燃,你别哭。”谈斯宁有些心疼地说,“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爸妈出国探亲了,家里没有别人,你不用紧张,先休息一下。”
进门后,谈斯宁带书燃去自己的房间,给她倒了杯热水。
书燃眼睛很红,有些急切地问:“周砚浔呢?你有没有见到他?有没有拦住他?”
谈斯宁小声叹气,“周絮言这几年一直在云杉小苑养病,周砚浔开车闯进去,把人打了。虽然有周家的保镖拦着,没闹出人命,但是,周絮言那个身体,比纸糊得都脆,已经送去急救了。”
书燃心跳一紧。
“比较糟的是,周伯伯刚好在国内,他派人把周砚浔关起来了,手机什么的都被没收。”谈斯宁抿唇,“当初,周砚浔不听周伯伯的安排,不肯出国,腿都要被打断了,这次,恐怕也逃不过一场皮肉苦。不过,梁陆东已经出面跟盛原要人,周伯伯再蛮横,也要给麦康小梁总三分面子,很快就会有消息,你耐心等一等。”
周砚浔不肯出国,执意留在弈川,也是为了她。
都是为了她。
心疼的感觉那么重,书燃脸色苍白,努力忍住眼泪,“陈西玟和周絮言会不会把阿浔送去坐牢?”
到了要急救的程度,够得上刑事立案了。
谈斯宁摇头,“越是显赫的家庭,越怕家丑外扬,周伯伯一向爱面子,不可能任由他们把事情闹大。再者,周絮言体弱多病,不成气候,未来,周砚浔很可能是盛原的继承人。和周絮言相比,周砚浔的名声更值钱,不论周伯伯多生气,都会想办法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