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拦着,你是不是真的会跟那个男的走,”周砚浔声音很淡,面无表情,“吃饭、讲题,在某个安静的地方耗上一下午?”
语气和话题都过于微妙。
书燃抬起眼睛,她身形单薄,与周砚浔对视时却透着股倔劲儿,气势丝毫不弱,“那个人叫褚宁,对我来说是个普通的同班同学。就算我跟他一道吃饭、讲题,在某个安静的地方待了一下午,也只是在讨论问题。他有没有其他心思我不知道,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其他心思?”周砚浔笑了声,“说得可真委婉,他有意钓你,你看不出来啊?”
书燃太讨厌“钓”这个字了,更讨厌从周砚浔嘴里听到这个字。
她抿唇,眼珠的颜色有些湿,故意说:“我笨,我看不出来谁在钓我!你去跟聪明的人玩吧,别来找我。”
说着,她伸手要推开他,周砚浔先一步握住书燃的腕,整个人逼近到她跟前,声音里压着情绪,“你跟我发什么脾气?我哪里做错?”
手腕被他掐得有些痛,书燃挣了下,“放开我。”
周砚浔舌尖抵了抵腮,忍着脾气,“我们都别吵,心平气和地说话——那男的对你有心思,你别给他机会,离他远点,行不行?”
书燃怀疑自己听错,气得脸红耳朵也红。她睁大眼睛,呼吸有些不稳,磕磕绊绊地说:“我给过谁机会?周砚浔,你好好想想,我到底给过谁机会?”
就在这时,教室门外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有人弄掉了什么东西,同时,周砚浔的手机也响了,是一阵来电铃音。
虽然考试已经结束,大部分学生都收拾行李回家过寒假了,但这毕竟是公共场合,书燃有些慌,在周砚浔分神的那一瞬,猛地将他推开。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劲儿挺大,周砚浔踉跄了一步,书燃趁机从他身边跑过去。教室外的走廊里,书燃看见了方孟庭。
方孟庭脚边掉了串钥匙,刚刚那声脆响,应该就是这东西弄出来的。
周砚浔不知是被手机来电绊住了,还是不想让书燃为难,并没追过来。
窗外有风,树影摇摇晃晃,走廊里落了满地散碎的光。书燃与方孟庭对视一眼,眸光很静,方孟庭的脸色却不算好看。
她是从周砚浔警告褚宁让褚宁离书燃远一点那里开始听到的,越听越震惊,难以置信,整个人都僵住,不小心弄掉了从后勤老师那里借来的阶梯教室的钥匙。
那些占有欲,那些感情,鲜活又强势,周砚浔竟然不加掩饰地表现了出来,语气有点凶,情绪却是热的,浓烈着。
原来他喜欢一个人时是这样子的啊,会吃醋,冷静全无,全身心的侵占,吞没对方。
方孟庭喉咙有些抖,勉强开口:“你们……”
“偷听别人讲电话很恶心,”书燃抿唇,故意问,“那偷听别人说话呢?”
方孟庭“啊”了声,脸颊慢慢涨红。
第25章 温柔
放假了, 学校里到处是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学生,聊天声,笑闹声, 箱底轮子滚动的声音,有点吵。书燃逆着人群走进宿舍楼, 用钥匙打开门,小房间静悄悄的。
施楹买了昨天的航班,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谈斯宁和方孟庭还没走,但行李已经收拾妥当,桌面和床上都铺了防尘布,唯独书燃的位置还保持原样。衣服、课本、学习用具摆放整齐,墙上贴了暖色壁纸, 挂着几样可爱的小装饰。
这次期末考试唐梓玥的成绩有进步,唐妈妈很高兴,同书燃商量寒假期间想让她继续给唐梓玥补习。每天两节课, 课时费也适当提高了一些。
这种情况下,书燃直接申请了留校住宿。除了家教,她还想再找份其他兼职,多赚点钱, 手上宽裕,下学期就能专心准备参加“CFA投资大赛”了。
严若臻的那张银行卡还在书燃这里,每个月小严都会按时往里面存钱,数额不固定,时多时少,从未间断。书燃偶尔会查下余额, 但没动过那些钱,只当是帮小严存着。
冬季天黑得早, 宿舍又空,书燃洗完澡出来,让凉飕飕的空气冰得一阵哆嗦。她没吃晚饭,也不觉得饿,看到放在桌角的一罐无糖可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在教室里跟周砚浔吵了一架。
多神奇,她居然也会跟人吵架。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用毛巾草草擦了遍头发,书燃坐在桌前发了会呆,搁在电脑旁的手机突然亮起来,有新消息。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滑过一个名字,书燃立即拿起手机,看到却是APP的新闻推送。登录微信,那个头像依旧躺在她列表里,安安静静。
强烈的失落感涌上来,还有点委屈,书燃不想让自己沉溺在负面情绪里,起身找事情做。先洗衣服,又打扫了一遍卫生,快九点的时候,隔壁宿舍的女生过来借东西,看见书燃支着iPad在做概率与数理统计的练习题,吓得眼睛都睁大了。
“这一科已经考完试了吧?”女生说,“我记得已经考完了呀,你怎么还在做题?”
书燃笑了下,解释说:“这一科是我的弱项,需要多刷些题。”
女生一脸胃疼的表情,摇摇头,“太卷了,你们学霸真的太卷了!”
提到“学霸”,不由再度想起某人,书燃皱了皱眉,心口隐隐发闷。宋裴裴是书燃读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刚巧在这时打来电话,书燃立即接听。
宋裴裴高考失利,成绩不算理想,报了北方的一所老牌理工校,整天跟机床打交道。小姑娘本来就是爽利性格,又在男女比例失衡的环境中生活了一段时间,愈发开朗,跟书燃说了一堆“宝贝我想你,宝贝我超想你”之类的肉麻话,书燃被她哄得笑起来,眼睛都亮了。
东聊西聊,聊到回家的话题,宋裴裴说她买了后天下午的高铁票,书燃有些抱歉地说,她在弈川找了份家教的兼职,要等到过年前才能回赫安。
宋裴裴很爽快,说等她忙完期末考,就来弈川找书燃玩,陪书燃几天。其他学生都放假了,宿舍里只有书燃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书燃特别高兴,连连点头,说:“你快点来呀,我请你吃好吃的!”
一通电话聊了快半小时,两个人都舍不得切断,宋裴裴忽然提起一个名字。
“燃燃,你还记得孟晨哲吗?十二班的一个男生,个子挺高,瘦瘦的,高二的时候,有一天他莫名其妙给你送了一杯慢炖梨汤。”
书燃不记得孟晨哲,但她记得那杯梨汤,心跳不由地起伏了一记。她握着手机,有些紧张地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这小子现在跟我同城,隔壁学校计算机系的,前几天偶然碰见,约着吃了顿饭。”宋裴裴说,“孟晨哲多喝了几杯,给我讲了两个故事,都跟你有关。”
书燃顿了顿:“我?”
“没错,”宋裴裴喝了口奶茶,“孟晨哲说在我们参加高考之前,大概五月份的时候,周砚浔回过赫安。”
不知谁的皂盒掉在地上,书燃走过去捡起来,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耳朵听到宋裴裴继续说:“周砚浔回赫安请几个朋友吃了顿饭,送了孟晨哲一双特别难买的限量款球鞋,让孟晨哲帮他一个忙。”
书燃似乎预感到什么,手指蜷缩,无意识地重复着:“帮忙?”
“对,”宋裴裴快人快语,“孟晨哲说周砚浔拿球鞋贿赂他,让他帮忙,搞清楚一班的书燃打算报哪所大学、什么专业。”
心跳咚的一声,好像落了空,书燃怔在原地,静了足有十几秒,才慢慢开口:“那孟晨哲告诉他了吗?”
“告诉了呀,”宋裴裴挺生气,“你不是参加过弈大的冬令营么,班上挺多人都知道你想考弈大,孟晨哲就用这事儿换到了那双死贵的球鞋。狗东西,拿别人的隐私做生意,我真想抽他!”
书燃觉得脑袋有点钝,还有点发热,她伸手开了窗,冷风吹进来,抬起眼睛看见月亮高挂在那儿。
宋裴裴不晓得书燃有异样,继续说:“我问孟晨哲知不知道周砚浔现在在哪所学校,孟晨哲说他也不清楚,高考之后就没联系了。你说,姓周的到底什么意思啊?我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裴裴,”书燃用牙尖咬了咬唇,小声说,“我一直没告诉你,周砚浔也在弈大,金融系,跟我同班。”
音落,手机那端一片静,宋裴裴半晌没出声。
宋裴裴只知道那次停电周砚浔把书燃送到了公交站,不知道周砚浔给书燃买过一盒草莓酸奶,也不知道陈西玟和樊晓荔之间的纠葛,以及周絮言羞辱过严若臻。
书燃小声叫她,“裴裴,你生气了吗?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不是,你让我捋捋——”宋裴裴不嚼薯片了,“周砚浔知道你想去弈大学金融,所以,他也去了弈大,报了相同的专业?”
书燃睫毛颤动,有些迟疑,“也许,只是巧合呢……”
“姓周的事先找孟晨哲打听过你的报考意向,怎么可能是巧合!”宋裴裴语气激动,“他到底要干什么?暗恋你,还是要追你?山猪专拱好白菜,他眼光倒不错!”
书燃哭笑不得:“裴裴……”
“等等,”宋裴裴想到什么,“周砚浔跟你同班,这意味着你背着我已经跟姓周的相处一个学期了!他都对你做什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书燃一贯内敛,不太喜欢跟人聊感情的事,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会让她不自在。更何况,她和周砚浔之间,很多事她自己都没搞清楚,又怎么能说清楚。
她沉默了下,嗫嚅:“我们不是很熟,也没做什么……”试图扯开话题,“你刚刚说孟晨哲给你讲了两个故事,另一个是什么?”
裴裴了解书燃的性格,也没死缠着追问,由着她将话题转开:“另一个故事,实话讲,我没听懂。”
窗口透进来的风吹得周身冰冷,书燃抱了下手臂,有些疑惑地“啊”了声。
“孟晨哲喝醉了嘛,脑子不清醒,颠三倒四的。他说周砚浔宫斗剧看多了,买杯饮料都要搞心机。他给你送梨汤那次,是周砚浔让他送的,你好像有点感冒,周砚浔见你咳得厉害,想给你买杯润喉的梨汤,又担心自己名声不好连累你,就给十二班每人都买了一杯——这事儿听着都魔幻,苦情剧似的,我觉得可信度不高。”
宋裴裴觉得故事太假,书燃却再次怔愣——梨汤的事,原来是个误会么。
她误会了周砚浔的心意?
大部分学生都放假了,宿舍楼这边夜色安静,书燃一边看月亮,一边默数从心口那里传来的悸动。
她从没谈过恋爱,在感情这方面全无经验,仅有的那点小聪明,一旦碰到具体问题,就会显得不够用。她很怕自己想多,自作多情,更怕自己想得不够多。
时间慢慢过去,手机听筒内外都陷入寂静,宋裴裴受不了冷场,拍着桌子说:“做人嘛,开心最重要,合得来就谈,合不来就散,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纠结上。”
书燃很喜欢裴裴那股爽利劲儿,跟着笑起来。电话挂断,她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脑袋里忽然闪过高中时的一件小事。
那件事发生在“停电”之前,周砚浔转到信雅中学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书燃在众人的议论中听到过很多次他的名字,却从未跟他正面接触过。
对她来说,周砚浔是个太神秘也太遥远的人。
下课铃准时打响,书燃抱着一摞作业送到办公室。老师不在,她将作业放到桌面上,转身要走,被同办公室的另一位老师叫住。
“小同学,麻烦你件事,把这摞卷子送到高二(12)班,让课代表发下去,就说我下节课要讲这上面的题。”
书燃点头说好。
穿过楼梯和走廊,走到十二班门口,书燃将卷子交给一个站在门外跟同学聊天的女生,又把老师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
话说到一半,身旁的玻璃窗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书燃和女生同时侧目。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一手扶着窗框,从窗口探出大半个身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嬉笑表情。
这人身上有很重的汗味和烟草味,混在一起,书燃觉得呛,想躲开,男生斜眼瞅她,吹了声口哨,“这不是书燃么,班花、大美女,我兄弟给你递情书都不接,真高冷!你是没兴趣谈朋友,还是……”
有什么东西从背后飞过来,“嘭”的一下,重重砸在男生背上。男生一记惨叫,腿发软,从窗台上摔了下去,没说完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也咽回到了肚子里。
书燃站在门外,看不到十二班教室内的情形,只隐约听到些议论声——
“天呐,用篮球砸人,谁干的?”
“是周砚浔……”
“他好凶啊,脾气也坏。”
“你不觉得他坏得特别迷人吗?”
一件小事,当时书燃并没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听完孟晨哲的两个故事,再回忆起这一桩,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周砚浔用篮球砸人,是为了给她解围吗?不想让她被纠缠,不想她难堪?
可是,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啊……
真奇怪。
今夜天气不错,月亮又大又圆,书燃站在阳台上看了会儿,用手机拍了几张月亮的照片发在朋友圈——
书燃:【月亮很圆满,心事没有答案。】
书燃弄完自己的期末考,就去给唐梓玥上家教课了。两个星期没见,小姑娘脸颊圆润了些,勾着书燃的手臂,很亲密地叫:“小燃姐。”
唐妈妈今天休息,切了水果送进来,唐梓玥拿着颗草莓喂到书燃嘴边,说:“姐姐,你吃这个,特别甜!”
书燃摸了摸唐梓玥的脑袋。
补习结束还不到五点,书燃拒绝了唐妈妈留饭的邀请。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接到一通赵澜羽打来的电话。
赵澜羽也还没回家,之前她在联谊活动上认识了一个体育大学的男生,这段时间两人时常聊天,相处得不错,有些暧昧氛围。男生约赵澜羽出来玩,赵澜羽跟对方说好,会带闺蜜一起去,结果闺蜜临时有事放了赵澜羽鸽子,室友也都回家了,简直求助无门。
“燃燃,求求了,你陪我去吧。对方也带了小伙伴的,我一个人去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人缘很差,没朋友,那太尴尬了!”
“拜托拜托,好燃燃,帮帮忙,改天我请你吃日料,吃最贵的刺身船!”
赵澜羽太会磨人了,书燃耐不住她磨,应了下来。
书燃先回宿舍换了身衣服,为表尊重,还化了淡妆,之后去校门那儿与赵澜羽会合。一见面赵澜羽就黏过来,抱着书燃的手臂,说了一堆“燃燃真好,燃燃我爱你”之类的好听话,书燃叫她磨得笑出来,说她是糯米糕、小粘人精。
约好见面的那个地方,离弈大有点远,两人打车过去。上车后,赵澜羽拉着书燃拍了好几张自拍照,开开心心地将合照发在朋友圈,书燃给她点了个赞。
这个时间,市区商业中心那边堵得厉害,车挤车。书燃倚着车门刷微博,微信上收到宋裴裴发来的新消息,她切换界面,一眼先看到朋友圈那里有个红色的“1”。
书燃没多想,顺手点开,接着,动作一顿,眼睛也微微睁大——
是周砚浔。
他也赞了赵澜羽的那条合照动态,书燃这边才会收到互动提醒。
“今天什么好日子啊,”赵澜羽也收到了互动提醒,有些惊讶地说,“我跟周砚浔互加好友几个月了,第一次跟他在朋友圈有互动,稀奇稀奇。”
书燃现在心思敏感,总觉得与周砚浔有关的一切都微妙,她抿了抿唇,没做声。
赵澜羽翻看动态下的好友评论,手臂抵了抵书燃,笑着说:“好几个朋友都在问,和我一起拍照的美女是谁,要我推送名片呢。”
书燃心不在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轻声说:“别逗我了。”
赵澜羽将手机递过去,书燃看了眼,动态底下的确有几条“微信推我,我就喜欢漂亮妹妹”之类的玩笑话。不等书燃做声,赵澜羽意识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