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捡来的孩子,卑微又廉价,处处低人一等,依靠周家的施舍生存,凭什么活得那样好,凭什么叫周絮言黯淡失色。
陈西玟无法接受。
她原本是公司高管,有很好的事业,为了嫁入周家全部放弃。婚后,她有过两个孩子,一个必须终身服药,形同废人,另一个甚至来不及出生。丧子之痛是她心里无法愈合的伤口,可她的丈夫太忙了,常常一两个月不回家,忙到顾不上给予她足够的关怀。
她是漂亮矜贵的周夫人,是周淮深的附属,在盛原没有任何话语权,也无法参与到丈夫的事业中,真正握在她手里的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却被一个野种比了下去。
陈西玟提议弃养周砚浔,将他送回到福利院,周淮深很淡地笑,叫她不要任性。
养了七八年的孩子,出挑又耀眼,即便把世交家的小辈都聚在一块,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更何况周家长子的名头人尽皆知,一旦弃养,如何交代。
周淮深向来注重颜面,丢面子的事儿他不会做,同理,给他长脸的人,他很喜欢。
陈西玟万万没想到,亲手养大的孩子居然成了埋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富太太那个圈子里,有关系好的人给陈西玟出主意,要她把周砚浔送到国外去,动点小手段,让他再也回不来。
计划来不及实施,风声就漏到了周淮深耳朵里。
周淮深养尊处优,气质超群,淡笑着:“砚浔这孩子我很喜欢,我会把他留在身边,亲眼看着他长大。”
“西玟,”他叫她的名字,半是提醒半是威胁,“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自那以后,陈西玟失去了方向感,她开始盲目,将所有不满变成对周絮言的溺爱,纵容他任性作恶,让周絮言一面自负,心比天高,一面又自卑,心细敏感,甚至充满攻击性。
这样的情况下,一些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周絮言曾亲手将周砚浔从楼梯上推下来,让他摔裂肋骨,也会将周砚浔反锁在地下室,饿上一天一夜。做过的事,周絮言统统承认,但他从不认错,他说只是觉得日子太无聊,想找点乐子解解闷。
陈西玟则说,絮言还小,他没有恶意,阿浔,你是哥哥,周家将你养大,你要感恩,要让着弟弟。
周砚浔叫陈西玟妈妈,陈西玟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忘恩负义的人,不得好死。”
软刀子割肉不见血,人心这东西,离得远了才有美妙,从近处去看,全是污浊。
周淮深对女人和孩子之间的吵吵闹闹并不上心,他有很多事情要忙,无暇顾及这些琐碎。周砚浔不告状,也不抱怨,平静地接受一切,面对一切,从伤口里养出一身硬骨头。
大风吹散阴云,带走尘埃,冰天雪地里,周砚浔孤身前行。
人情冷暖,他看得透彻,也看得很淡。
只要他不低头,就无人能将他打倒。
这样强大又骄傲的人,因为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开始害怕,开始忐忑。
真的好喜欢她啊。
转眼到了期末,考试周,各门课程都已经结课,时间反而更紧张,图书馆自习室和学校附近的咖啡店挤满了背书复习的学生,一座难求。
书燃跟唐梓玥的家长请了假,补习先暂停。经过窦信尧那件事,唐妈妈对书燃印象很好,给书燃发了小红包,请她喝奶茶,祝她考试顺利。
唐梓玥彻底把书燃当成了好朋友,经常给她发消息,说女孩子间的悄悄话,央求书燃带她去弈大玩,书燃答应下来。
复习的这段时间,周砚浔又消失了,学校里找不见他的影子,朋友圈也没有动态。赵澜羽把参加CFA大赛的几个人拉入群聊,发一些资料链接之类的,偶尔聊聊天,不论群里在说什么话题,周砚浔都没有参与过。
书燃不是一个会主动找话题跟异性聊天的人,与周砚浔的聊天记录,已经快两个星期没有出现新内容了。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人拿他毫无办法。
书燃不想让自己沉浸在对一个男人的猜测里,她摒弃杂念专心复习,翻动书页的间隙,却又想起班上女生对周砚浔的评价——神秘得要命,又钓又难搞。
他是故意的么——
时而暧昧时而消失,这就是所谓的钓着?
书燃咬唇,她讨厌“钓”这个字,很讨厌。
赵澜羽在群里发了张文献截图,是法语,她弄小论文要用,翻译不出来,急得揪头发。书燃刚好看到,搁下做了一半的练习题,帮她译成中文,又发回到群聊里。
赵澜羽:【!!!】
赵澜羽:【法语也会,燃燃太厉害了吧!】
苏湛铭和许见超也在群里,这些消息他们都看得见,书燃有点不好意思。
书燃:【外婆教我的,略懂一点。】
赵澜羽往群里丢了个很可爱的表情包,又说:【燃燃真的好好哦。】
赵澜羽:【我要是男生就好了,我一定追你,跟你谈恋爱!】
书燃拧开杯子喝水,低头瞥见这两条消息,险些呛到。图书馆的自习室安安静静,一点响动也会显得很突兀,有人朝她看过来,书燃脸色涨红,手指无意识地滑了下屏幕,原本已经暗淡的界面又亮起来,她看到赵澜羽的消息下面出现一条新回复——
是周砚浔。
X.:【别追,她不跟你谈。】
连一向话少的许见超都忍不住冒出来:【我天,好像有酸味,是错觉吗?】
赵澜羽:【我觉得不是。】
任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插科打诨,周砚浔再没做声。
突然出现,把一切都搅乱,又突然消失,他是真的坏,坏得让人难以招架。
赵澜羽沉不住气,找书燃私聊:【燃燃,我多嘴问一句,你不要生气呀,你跟周砚浔是在谈吗?】
书燃有些发愣,指腹拨了拨手机侧边的锁屏键,回复:【不是的。】
过了会儿,她又强调一遍:【没在谈,你们别误会。】
赵澜羽大概有点纠结,“正在输入”的字样在屏幕上方出现又消失。书燃戴上耳机,继续去解那道没做完的题目,过了好几分钟,才看到赵澜羽又发来一条。
赵澜羽:【我觉得周砚浔忍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来追你。】
书燃睫毛颤了下,心里有点别扭。
周砚浔追人?他一直是被追的那个吧。
赵澜羽信誓旦旦:【喜欢这种情绪,跟喷嚏一样,是藏不住的,周砚浔都那样了,怎么可能不来追你!】
书燃愣了下:【他……怎么了啊?】
赵澜羽:【就是入迷啊,明摆着彻底陷在你这儿了。】
赵澜羽打字飞快:【那是周砚浔啊,多少人喜欢他,论坛和告白墙上天天能刷到。可他只对你不一样,那股在乎的劲儿,简直受不了。】
第24章 温柔
书燃是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见到周砚浔的, 他穿了件版型很正的潮牌外套,头发长了些,神色略倦, 手上夹烟似的夹着一支黑色水笔。
座位随机排列,两人隔得远, 书燃心里装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目光躲避着,故意不往周砚浔那边看。
眼睛不看他,耳朵却能听到,有个女生专门从其他考场跑过来,声音很甜地同他说话:“周砚浔,你喜不喜欢滑雪啊?我约了几个朋友去雪场度假, 等考完试你也来吧,很好玩的,人多才热闹嘛!”
书燃没带复习资料, 只拿了笔,她眼睛看着窗外,有些走神,手指不自觉地将笔帽弹开又扣紧, 弹到第三次的时候,听到周砚浔态度很淡地说:“不去,没时间。”
女生有些失望,又不肯死心,视线恋恋不舍地绕在周砚浔身上,忽然发现什么, “哎,你在看什么啊?”
周砚浔眼皮抬了下, 有些惫懒地说:“看树啊。”
女生眨了下眼睛:“树?什么树?”
周砚浔转了转手上的水笔,仍是那副懒洋洋的调调,“窗外有棵白杨树。”
这话一出,书燃扣笔帽的小动作直接僵了。
她坐的这个位置靠窗,从窗口往外看,能看到一棵光秃秃的白杨树,刚刚她就是盯着那棵树在发呆。
女生有点懵,嘀咕着:“就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
周砚浔弯唇,低笑着,故意说:“好看啊,特别好看。”
书燃:“……”
他怎么那么坏啊!
女生不晓得藏在这句话背后的那些小心思,看着周砚浔弯唇浅笑的样子却有一瞬的恍惚。不知是错觉,还是她看花了眼,竟然觉得提到那棵树时周砚浔是温柔的。
他明明是桀骜的,嚣张又漠然,高高在上的那股劲儿,特别迷人,怎么会温柔呢,他的温柔又是为谁准备的?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考试,每一天书燃都能在考场遇见周砚浔。
他穿着不同款式的外套,版型都很好看,也都很薄,要风度不要温度,颀长的身形透着贵气,进教室时,总能引起关注。
书燃小情绪上头的那股劲儿还没过,不理他也不看他,更不想跟他说话,周砚浔也没有主动找她,生疏得像陌生人。
上午的考试结束,书燃在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宿舍打算睡个午觉。推门进来,她第一眼没瞧见人,以为大家都不在,正要脱衣服,听见阳台那边传来讲电话的声音——
“周砚浔怎么可能认真,就是跟她玩玩,你看,新鲜劲儿过了,谁还记得她是圆是扁!书燃那种死要面子的性格,肯定不会在宿舍哭,要哭也是躲出去哭啊。”
手机另一端的人说了什么,方孟庭笑了好一会儿,她面朝窗外,背对着阳台门,没发现房间里有动静。
“你几岁啊,还相信那种鬼话!”方孟庭说,“哪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只有数不清的前女友!”
手指攥得太紧,指甲埋入掌心,硌得皮肉发痛。书燃走到书桌前,力气很大地拖了下椅子,“刺啦”一声杂音,特别刺耳。方孟庭被吓到,回身看过来,与书燃四目相对的一瞬,空气都是尴尬的。
无人说话,房间里针落可闻。
方孟庭先收回视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开门出去了,走到门口时还被绊了一下,动作有点乱,整个过程透着一股讪讪的味道。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后,书燃在桌子前坐了会。她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方才那点小事也没放在心上,定好闹钟上床午睡,躺了半天也没有睡意,反而越躺越累,索性爬起来去图书馆看书复习。
自习室静悄悄的,书燃带着耳机,沉浸到题目里,逐渐把闲杂事都抛到了脑后。天快黑时,她停下来休息,随手刷了下朋友圈,看到方孟庭中午发的一条动态——
方孟庭:【偷听别人讲电话真的很恶心,烦不烦。】
下面有不少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书燃直接被气笑了,恶人先告状是门技术,她还真学不会。
期末的最后一个科目是微积分,题有点难,全部答完头都晕了。考试结束,监考老师带着试卷走了,有个叫褚宁的男生拿着抄了题目的纸走过来,问书燃卷子上的第二道计算题要怎么解。
那道题挺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书燃拧开笔帽在纸上写下解题步骤。
她手指细白,握着笔,写出的字也干净漂亮。褚宁大致看了一遍,不太懂,书燃耐心很好,又给他讲了一遍,男生这才眼睛一亮,点头说:“懂了懂了,谢谢你啊。”
书燃浅浅一笑,说:“不客气。”
她带着围巾,声音从后面透出来,有些纤细,像猫咪柔软的耳尖。褚宁的视线从书燃脸上扫过,心口那儿莫名跳了下。
他想起男生宿舍闲聊,聊经济学院哪个女生最漂亮,当时参与这个话题的有五六个人,其中四个都说金融班的书燃最好看。
小姑娘皮肤好,冻牛奶似的又白又细,五官特别精致,发丝很软,带着淡淡的甜香气。被她看上一眼,骨头都要酥了,要是能抱一下……
题讲完了,褚宁却没走,书燃整了整围巾,看他一眼,“还有事吗?”
“有,那个,其他几道题,我也不太会做,”褚宁耳垂泛红,看了眼腕表,“这都中午了,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吧,吃过饭,找个安静些的地方慢慢聊。”
书燃没多想,正要点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哪道题不会,拿过来,我给你讲。”
语调有点倦,还有点冷漠。
褚宁愣了下,书燃反应快些,扭头看过去。
其他学生早就走了,教室里很空,周砚浔独自坐在教室后排,身形朝后倚,靠着椅背,长腿交叠,露出一双很干净的运动鞋。潮牌外套的帽子被他拉起来,带在头上,口罩挡住大半张脸,一双眼睛清冷锋锐,越过书燃,朝褚宁看过去。
压迫感不加掩饰,空气都绷紧了,褚宁直觉后颈阵阵发凉,腿也软,有点站不住。
看到他,书燃有些意外,眼睛睁大了些,“你怎么还没走啊?”
周砚浔头发黑衣服也黑,唯独目光薄凉如雪,反问一句:“你希望我走?”
书燃叫他噎了下,没生气,好脾气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叫他走,”周砚浔迅速接了一句,语气里透着股难搞的劲儿,“我脾气不好,不想说难听的话,你别气我。”
书燃有点无奈,用一种“你别闹”的眼神看着他。
褚宁站在旁边,脸色逐渐从尴尬变成难堪,他皱了皱眉,大着胆子说:“我跟书燃是在讨论问题……”
“别拿这个当借口,哪题不会,你过来,我给你讲。”周砚浔一身攻击性,藏都不藏,“放着高考状元不问,专门问小姑娘,你到底什么心思?”
他太尖锐,褚宁叫他堵得说不出话,眉头紧紧皱着。
书燃很轻地叹了下,给褚宁递了个台阶:“我们俩成绩差不多,你不会的题,我也未必做得出来,就让周砚浔讲吧。期中考试的时候,微积分这科,他全系第一,特别厉害。”
小姑娘声音温和,有点糯,看似打圆场,实际上,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向着周砚浔的。到了这地步,要是还看不来两人之间有什么,那真是笨到家了。
褚宁也许不够聪明,但绝对不笨,他黑着脸,有些生硬地说:“不用了,我不想问了。”
说完,拿起搁在椅子上的双肩包转身要走,教室后排又传来一声——
“等一下。”
音落,周砚浔从位置上站起来。他摘了口罩,露出五官,眉眼锋利而骄矜,气质比窗外的薄雪还要冷淡些。本来就是瘦而高的身形,又穿了很显个子的那种潮牌,痞劲儿外放,看着就不好惹,秉性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迎面走过来,褚宁有点招架不住,他眼底有怯弱,脚步无意识地后退,脱口而出:“你要干什么?”
周砚浔被他全副戒备的样子逗笑了,脚步停下来,站在书燃身侧,说:“别害怕,都是同学,我不打人。”
听了这话,褚宁脸色更难看了。
“但是,”周砚浔话锋一转,他一手搁在口袋里,一手转着手机,慢慢说,“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问习题这种事儿,今天不想问,那以后就都别问,带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小花招去找别人,离书燃远一点,听懂了吗?”
最后那几个字,落得很轻,威胁的意味不加掩饰。褚宁撑不下去,胡乱点了点头,急匆匆地离开了那间教室。
人都走了,周围彻底静下来。天气阴,阳光不算好,屋子里有些暗,零零碎碎的光,飘着些许浮尘。
书燃被这份静谧弄得莫名发慌,她握着背包的带子,也要往出口那边走,周砚浔忽然迈步到她面前,用身体挡了去路。
这一挡,书燃的视线一下子被他全部占满,心慌的感觉更重,她抿唇,“你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