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琼楼玉宇,喻姝不知自己是梦是死,一时茫然,轻飘飘往前走,忽然望见前方有几个穿银甲的兵,似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她走近,越被金光折射,不敢太靠前。侧耳只能隐约听到什么“救命药”、“弃兵权”......有个银甲兵的声音好熟悉,她一时怔然,似在哪儿听过,亦或是见过此人?拼命想却又想不出来。
她正要转头离开,再寻回家的路。那银甲兵中忽然有一人追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腕唤夫人。
喻姝讶然回眸,却发觉自己如何都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又睁了睁眼,还是看不清,只好摇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呀?我不是你的夫人。”
那人却十分坚定,不肯松手。
喻姝心想,真是个怪人啊。她刚想张口,忽然刮来一阵猛烈罡风,整个碧霄天旋地转。她就像一根羽毛似的,又飘啊飘,不知要被卷到哪一处。她害怕极了,伸出手,却什么也够不着。
“姝儿......姝儿......我带你去河边捉鱼好不好?”
“你不信河边有鱼?哼,小儿还是见识浅,慎哥哥偏给你捉一条来开开眼!”
转眼间,她又成了六岁小儿身,扎着两根辫儿,一身青荷色的绒花袄子。
正是江水冰寒时节,她觉得眼前一切好生熟悉......慎哥哥,王为慎......她忽然挣开表兄的手:“不,我不去捉鱼!我会掉进河里的!会冻坏肚子!”
那男童高她半个头,指着鼻子笑话她:“谁说你会掉进河里的?你怎能未卜先知呢?噢,我知晓了,你是不是不敢——”
喻姝一愣,她望见快结冰的江河,驳了一句我就是知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表兄在身后追着她,她不停,周围如走马观花——芦苇荡,野鹤飞,这是腊月扬州的江边码头吗?
她跑着,眼前忽然冒出一座宫殿。
那是一座巍峨高大,却空寂荒芜的宫殿,旁边还种了棵梧桐树,寒冬腊月,树叶早掉光了,枝干光秃秃的。
她不禁驻了足,抬头盯着上方牌匾的字,竟跟着念了出来:“德阳殿……”
听到她的念唤,殿门倏地嘎吱敞开——她看见那是个灰暗、不见光的宫殿,有个跟她年岁相仿的孩子形容干瘦,正在饥饿狼狈地扒碗吃饭。
她一时间愣了神,不记得他是谁,可又总觉得应该认识他。
天下雪了。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她四顾这白雪皑皑的天地,忽然心下空落落,有种找不到家的感觉。她回头寻表兄,却看不见王为慎的影子。
一场梦亦真亦假,梦里不知身是客。她这一遭走得茫然又失落,嘴里一直喃喃着阿翁、阿翁。
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殿下,夫人并无身孕,脉象中没有喜脉”,喻姝纳罕地想,这是什么人啊?当然没有喜脉了,我本来就不会有孕的。
一滴汗滑落颈边,喻姝猛地从梦中惊醒,竟看见魏召南正坐在床前。
烛灯昏黄,他那样担忧又欣喜地望着她,只是他的脸却憔悴不少,眼下有青痕,连下巴都冒出青青细小的胡渣,好像很久没阖过眼的人。
“我,妾......不是在官家身边的吗?”
做梦做久了,醒来竟难得有真切之感。她坐起身,眼尾还有湿润的泪痕,被她攥袖轻轻擦了去。
“嗯。我把你从宫中带回来了。”
魏召南盯着她的眼角,愣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轻轻拉住她的手,把人拢进怀中,问她梦见了什么。
他的嗓子很沙哑,明显可见的疲态,明明灌药昏过去的是她,好像他更像大病一场的人。
喻姝迟疑了一下,忽然十分困惑不解。
她记得,她把昭罪书呈到官家跟前,官家恼怒,已经废去她的身份,贬为庶人。她什么也不是了,不是世家女,不是他的妻,那么此时此刻,魏召南怎么还抱着?他是不是还不知晓?
他要是知晓她背叛了他,欺瞒了他。凭男人那颗屈辱的心,定然会恨死她,早把她丢在宫里不闻不问了,如何还会带回来呢?
喻姝只好先顺着他,抚着他的胸口,不确定地试探:“殿下,圣上逼妾吃了药,妾好怕……他是不是想妾死?那是什么药啊?殿下又如何把妾带回来的?”
魏召南却不回她的话,只摸摸她的脸颊,笑说:“别怕,你不会死的,他不至于要杀你。”
喻姝哦了声,仍想知道他到底知不知晓她被废的事
她还没开口,魏召南便说:“你做梦一直念叨阿翁,是不是想扬州了?”
他沉吟说:“既然想,我带你回去看一看罢。等年关过去,我处置掉手头的事,来年,我带你回扬州。”
窗外风雪交加,狂风呼呼地吹。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下自然是欢喜的。扬州,当然想回扬州,但她并不要魏召南带她回。
喻姝刚想回绝他,可转念一想,他送她一趟也未尝不可,出京的路途本就多险。其实跟她最后自己跑回,也是殊途同归了吧?
她笑得轻轻点头,手指从他的胸口摸至下颌。她现在已经明确几分了,皇帝还不曾跟魏召南提过昭罪书的事,不然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和她如此温存地说话。
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她刚刚试探地问他,他也没有想说的意思。她摸着摸着,手忽然被他抓住,他还似戏笑地说:“身子还未好全,夫人这样心急吗?”
喻姝瞬间缩回了手,“不是,妾只是太欢喜了。”
魏召南眉峰一扬,捧着她的脸颊啄一口,便松开她起身:“我出去一趟,一会儿传人给你摆膳。”
喻姝不懂他说的出去,是出屋子,还是出王府?她也没有问,等到魏召南一走,采儿便端了盆清水进屋。她下床净脸梳洗,忽然抬头问采儿:“咱们那时在宫中,你在金銮殿外等着,官家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了?”
采儿摇头,只说自己被关进一间小屋里,后来魏召南来,带走了她。
采儿摸摸下巴,又回忆着说:“那时夫人刚被殿下接回,都还没有醒来。殿下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夫人没有喜脉……”
喻姝停下手,听得一头雾水:“我本就没有身孕,咱们自个儿私下找的大夫也看过,他怎么会以为我有……”
采儿也怪道:“是呢,在马车里,殿下也一直摸着夫人的肚子。殿下还问我,夫人近日有没有都喝求子药,我就说有。”
喻姝想起那个梦,梦中她也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什么“并无身孕,没有喜脉”,原来那时是魏召南找大夫给她诊的。
她垂眸琢磨着,前后想到皇帝那番举动,逼她喝药后,她便昏了过去。后来魏召南来带走她,还以为她有身孕了……那药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药,是皇帝要跟他谈条件么?
她忽然想,他是不是以为她有身孕,才救的她?在知道她没有喜脉后,才如此疲惫憔悴?
喻姝想起自己最近是时常想吐,从入秋开始,就一直这样了,起初也查不出什么。她只以为是自己胃不好,吃坏了东西。
她有两次犯恶心都让魏召南看见了,
难道因为这样,才会以为她有身孕?
喻姝忽然站起身:“有人下药……可能有人下药,采儿,快,快把庖厨里做事的丫鬟婆子都叫来!”
第52章 假孕
采儿见喻姝脸色不对, 忙照她说的去做了。不一会儿,在庖房忙活的丫鬟婆子都来了。
喻姝容色秀美,瞧着水灵灵一个, 没有锋芒, 从来和声细语地出现在下人跟前。即便训话, 也都指了有威严的陶姑姑做。又巧在她之前一心盘算着离开,不想管王府的事,不多计较,很多时候得过且过, 丫鬟婆子反而不怕她。
这不,外头天寒, 一婆子窜进屋后拼命哈气搓手, 直到采儿咳了一声,婆子才识人眼色, 不甘不愿地站好。
喻姝喝着汤药, 余光却不动声色端详每一人。
下药的会是谁?那俩稍老的婆子没将我放在眼中,做了旁人的内应也是极有可能......小丫头是新来王府的, 或许也容易成内鬼?
光猜是猜不准的, 她近日症状是胃里连连恶心,幕后之人是想旁人以为她有孕了,说不准就是官家的人。
喻姝想了想,便喝掉最后一口药。放下碗, 忽地攥帕重咳几声,嗓音浅浅的。
“肃王妃来过王府几回, 夸咱庖房菜做得好。我寻思着, 这回我也病了,一时倒无口腹之欲, 吃得轻淡便好。你们中可有想去肃王府伺候膳食的?王妃说了,且去一两月,月钱都照二等丫头的给。”
此话落下,不少下人脸上跃跃欲试。
喻姝扫了眼,就着困意揉了揉额角:“好了,都回去罢,想去的今夜把自己大名都报给采儿,赶明儿清早就有车马送你们出去。”
月色渐深,过了子时三刻,喻姝已经在榻上小憩一觉醒来。
采儿进屋,把报上来的丫头名录递给她看。
庖房做事的丫鬟婆子拢共二十三人,大家伙都上赶着去,只有一个不愿意的。
“夫人还记得庄婆子?”采儿指着说,“那个一进屋眼睛就左瞧右瞧,定不住似的,只有她没想去。我那时给她们记名字,听到交好的问那婆子,怎么不一同去。那婆子说什么‘怕自己规矩不好,万一遇见个硬茬的主儿,岂不是找罪受’。”
采儿边说,边嗤笑,“亏她也知道自己没规矩呢。”
喻姝冷冷道:“她当然不能去了。明日清早就要走,她都没机会同她主子禀报,怎么能擅自做主离开庖房呢?”
喻姝说罢,便起身,从妆台抽屉中翻出一簿子。
那簿子里写的是下人名册,包括籍贯何处,家中亲人几何,哪一年买进的王府。喻姝翻到庄婆子那页,指着同采儿说道:“你明日带十五个好身手的小厮出去,把她一家子都绑来。有人质威胁,我不信那婆子不说。”
到了翌日,采儿正如喻姝交代的出门了。只是押人质回来,偶然途径巷子的时候,竟遇上出府采买的陶姑姑。
陶氏挎着篮,身后还跟了三个丫头。
她从篮里折了两支俏花递给采儿,笑问:“采姑娘,这梅的花名叫腊月寒,我瞧它品色艳,便买了些回来,夫人可会喜欢这种的?”
京城的风雪稍停,采儿还惦记着车里几个人质,便随便与陶氏笑笑了之。
正要走,忽然车内传出婴孩的啼哭。采儿心下大急——那庄婆子的儿媳生下孩子还没几日呢,她怕嘴里塞布会蒙死婴孩,又瞧那孩子睡得正香,索性便没堵着,谁知竟在这时候醒了!
陶姑姑果然一讶,眼睛往采儿身后的马车瞥了瞥:“这怎么还有孩子的哭声?谁家孩子呢?”
采儿心头半是着急,半是懊悔。
刚想莽头顶一句“夫人的事你少管”,可还是脑子快,想起陶氏再是爱管闲事,但终究是皇后派来的人。她又把话憋回去了,耐着心周旋:“车里来的是夫人外祖那头的王表妹,她家郎君一个月前被调到京中为官,王娘子也跟来。姑姑是知晓的,夫人从小就不在汴京,如今思念故人,便让我接王娘子来府里叙叙。”
陶氏将信将疑又瞥了眼,淡淡笑说:“既如此,都是我这老婆子耽误采姑娘功夫了!采姑娘快快回去吧,勿让贵人们在雪地里受冻才好呀。”
采儿暂时松了口气,她没有心思多想陶氏信或不信,眼前只想着快快把人质带回去,不要节外生枝。
窗外又下雪了。
喻姝披着毛裘,在窗边静静坐了一早上。从采儿离开时她便如此,中间用过一次午膳,没什么胃口,她只吃了一些清粥素菜。
窗户封得不死,时不时有风灌进来。她不堵也没离开,总觉得冷风能让自己清醒些。
魏召南没跟她提及金銮殿的事。从她醒来后,他就急匆匆走了,一整个夜晚也没回来。虽然他把弘泰留在王府看着她,可是喻姝并不觉得心安。
官家给她灌药,又不跟魏召南提及休妻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她一直在想此事,头绪难清,想着想着,目光便跳到手腕的羊脂玉镯。
他说镯子进过观音庙,最有灵气。他膝下无子,那么想要子嗣,是不是官家让他以为她有身孕了,要他拿什么东西来换,才有的这一出?
她这条命在官家面前本就微不足道,其实不管她有没有犯欺君之罪,要她生要她死,官家都可以随心所定。官家留着一命,只是要她有用。兜来转去,还是成了其中谈利的工具。
喻姝冷嘲自己一时走错路进了狼屋,来到汴京两年,竟然数次把自己推入鬼门关。
人一旦想争权,就会抛弃许多东西。她明明可以避过抛弃,走出死局的,为什么出不来呢?是念及魏召南,也曾心软过,还是谋划错了方向?
她痛痛快快喝了一大口热茶,茶水很烫,可是她舌尖却好像麻木了。热茶进腹,浇了一头杂绪,心里只有空落落的一片。她凝望着窗外飞雪,渐渐开始茫然,
“杀人了!杀人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又被守门的丫鬟呵斥下去,“你这婆子做什么呢!夫人还在里头!”
“夫人!我就要找夫人!”
喻姝闻声出屋,正见庄婆子被小丫鬟拦在雪地里。那庄婆子疑似吃过酒,满脸憋红。雪地清寒,她还是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心下冷冷笑着,她还没让人把庄氏提来,倒自己送上门了。
“夫人、夫人——”
庄婆子发疯地想扑上前抓她,还是被两个小丫鬟拦下。庄婆子向来是傲慢瞧人,背后又喜欢嚼人舌根,小丫鬟早看不惯她了。趁此时机,重重往婆子膝盖上踢一脚:“夫人在这,你耍什么酒疯呢!”
“我呸——你才疯!你老子爹全家都是疯子!”
眼看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喻姝连忙叫人拉开她俩。婆子粗喘着气,已顾不上那小丫鬟了,吨的坐地上嚎啕:“我才不跟你个疯丫头计较!夫人、夫人!有人要杀我灭口——”
庄婆子此话一出,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懊悔不已,杀人就杀人,这“灭口”二字咋就崩的一下出来了。
“杀你?”
喻姝眉头忽蹙,“谁要杀你呢?”
庄婆子一愣,是哦,谁要杀我?
午后她正在偏房里耍闲吃酒,小丫头黄蝶拿了两样下酒小菜来,说是庖房多做出来孝敬她的。黄蝶刚送完小菜,又把她招呼出屋,说上头还有别的事交代。
等她忙活完再回屋,酒菜还在,桌边却死了一只猫!那猫是陶姑姑送给她的,可伶俐了,就因为她夸过一句毛色真白,像雪儿似的。
庄婆子当时便吓坏了,连忙掏出银针,试出那酒菜里竟是下了□□!一向能做主的陶姑姑又不在,她只能慌不择路地逃到正房这儿。
庄婆子把原委如腹中粳米,通通倒了出来,一边说,还不忘抹泪诉苦。
天寒地冻,众人都待的瑟瑟发抖,喻姝便让人把庄婆子提进屋里。
她冷眼瞧着,昨夜刚开始查,今日便有人要庄氏死,这府里心怀鬼胎的人原来不止一个。
庄婆子见喻姝只抱臂站着,整个人清清冷冷如那瓶内的白梅。见多了正头夫人平日的柔婉,一时间见人连正脸都不给自己,不由心生恐惧。庄婆子急忙朝地磕头,大哭:“夫人!求夫人替老奴做主!”
“谁说我不给你做主了?”
喻姝轻轻一笑,扶起庄氏,只是神色却不像在安慰,“可惜我不救害我之人。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在正房的膳食里下过药?”
庄婆子一愕,原本正可怜巴巴望着喻姝,此刻却只能别过脸。
当然不会承认了。
喻姝也猜到,庄氏还要靠她才能保命,怎么可能轻易承认。
“你为别人做事,藏得不好,别人就想杀你灭口。我不管那人是出钱收买你了,还是买下你的命为他做事,但如今,你和你全家的性命都在我手上。你那孙儿才刚生出没多久吧?你若是肯老实招来,我尚肯留住你们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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