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予往后缩了一点,握着药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他张了张嘴,“对不起,苏蓝,我……”
“一周了。”
“对不起,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走到长椅前,苏蓝扭头扫了眼钟予身侧那份报纸,发现封面竟然是那张照片,标题显眼,她轻轻啧了一声。
“报道你看了?”
钟予轻轻点头,“嗯……看了。”
“怎么想的?”
苏蓝竟然唇角一扯,露出个笑,“看你那么关注,想为我送新婚祝福?”
钟予一抖。
颤抖之间,他忽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惊愕抬眼,眼圈慢慢就红了。
“苏,苏蓝?……”
钟予结结巴巴地问,一双眼抬起望着她,试图想从她眼里读出什么,心脏的绞痛来得剧烈又突然,他努力地咽了咽嗓子,问道,
“报道说的是真的么,你真的……要结婚?”
“对啊,不然呢。”
“可你之前和我说,近期,不会……”
钟予没说下去。
苏蓝依旧维持着那个笑,直接点了头,笑意不到眼底。
“我的确是在打算要结婚了。你呢,你怎么想的?”
她居高临下地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抬高,动作不算温柔。
盯着他眼眸里水雾漫起,却又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模样,面无表情。
“你准备怎么做?”
“我……”
鼻尖泛上酸意,眼眶也烫,钟予动弹不得,艰难地垂下眼睫看向别的地方。
苏蓝要结婚了。
她还是要结婚的。
她要跟别人……
钟予勉强道,“我……就像之前说的那样。”
“如果你还想要我,我可以……可以做你的情人……”
苏蓝都要被他气笑了,“怎么做情人?地下情人?见不得光?”
“我们俩准备个房子,或者包间酒店,你被我召之即来,呼之即去,弄个金屋藏娇?”
钟予眼泪还是没忍住涌了出来。
他轻轻地点点头,咬了下唇,“苏蓝……如果你想,我都可以。”
对面的女人没有说话。
半晌,她走近了一步。
“很好。”
钟予贴在自己腹部的手忽地被覆上了另一只手,钟予一惊,她的手心温热,声音却极冷。
“——孩子呢,你也自己养?”
钟予震惊地一颤。
她果然——果然还是知道了。
钟予脸瞬间毫无血色。
他仰头看她,声音都哆嗦,“苏蓝,我不是故意瞒你,我……”
他试图去抓她的衣角,捏紧了在手里,像是捏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我可以不要它,我可以处理好,我不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一切都会回到正常的样子,我保证,好不好?”
钟予仰着头祈求她,一声一声,泪水往下落。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是么?我看你很舍不得。”
一瞬间,钟予嗓子都像被攥紧了,说不出话。
他垂下头,眼泪直直砸在衣服上。
“为什么舍不得?”
钟予努力地压住自己的哭音,他另一只手松开她的衣角,覆在她的手上,贴紧自己的小腹。
“苏蓝……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做梦也想要的跟她的孩子。
“我跟你的孩子……”
“他说,它是个女孩,它会像你,我想,也许它会有你的眼睛……”
她没有说话。
钟予感觉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流干了,他等了好久,感觉心都一瓣瓣碎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梧桐林间静谧无风,钟予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垂着头小声地,他哽咽着,不敢去看她的神色。
“苏蓝……你还要我吗?”
美丽的黑发青年此时看上去脆弱地要命,像是轻轻敲一下,支撑他的力气都会全部破碎一般。
高处,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恍惚之间,钟予似乎听到她啧了一声。
是错觉么?
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蓝?……”
“闭嘴。”
女人抱着他,大步穿梭在梧桐林间,踩过厚厚叠叠的枯黄落叶,她的步伐有力又利落,不一会儿就带着他出了白楼院落的门。
钟予眼泪断了线的掉,眼前朦胧一片,他只知道紧紧地抓着女人的衣襟,仰头望她。
他被她扔进车里的时候,还呆呆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我很生气。”苏蓝平静地说。
昏暗的车内光线中,苏蓝的神情隐隐绰绰,意味不明,几乎有些锐利感。
她按着他的肩头,将他摁在车座之上。
“这件事情跟我有关,但你没有选择告诉我,你选择了一个人做决定。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你说它是我的孩子,难道我不该拥有话语权么?”
“我要不来,你准备怎么做?吃了药不要它,还是要它,一个人把它抚养长大?”
她话音咄咄逼人,钟予害怕地浑身颤抖,缩了缩,但他很听话,她不让他出声,他就咬着唇哭得无声无息,可怜极了。
他手里一直攥着的药被她夺走,当地一声扔进了垃圾篓。
“从今天开始,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明白了么。”
她一字一句地说,像是警告,语气不容置喙。
看他面色惨白浑身僵直不反应,苏蓝重复,声音极冷。
“钟予,说话。”
钟予泪如雨下,只知道胡乱地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苏蓝,对不起……”
“手机给我。”
钟予颤抖地将早已经关机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给她。
苏蓝扫了眼,也重重扔进了垃圾篓。
她的手指摁上他柔软的唇瓣,力道并没有收力,近乎让钟予痛得蹙眉。
“钟家那里我会跟管家交待,接下来你的行程都属于我。”
她的拇指顺着他的唇瓣强硬地探入,进入他的口腔,与他的唇齿纠缠,被湿热裹挟住。
侵略性极强的占领,宣示自己的所有权。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表情甚至非常平静,没有起伏。手指绕弄着他的柔软舌尖,语气温和。
“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有异议,可以现在提出来。”
苏蓝开的车。
后座, 钟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身体撑起来,挪到苏蓝后排对角线的车窗边乖乖坐好。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 他尽量无声无息, 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希望她注意到自己。
车行驶在一条公路上,钟予隐约知道应该是出城的路, 但这些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不留痕迹地飘过一瞬。
斜前方的女人并没有开自动驾驶,她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墨镜遮住了半张脸, 从钟予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颊。
乌黑的碎发被车窗外漏进的风扬起, 又轻轻落下。
“不睡一会儿?”
女声冷静又平稳。
被她发现自己在悄悄瞥她,钟予睫毛颤了一下,别开眼, 手指攥紧, “……我不太困。”
“是么。”
女人不置可否。
“路上还有段时间,你最好睡一觉。”
钟予很慢, 很慢地嗯了一声。
“你旁边夹层里有毯子和枕头。”
“……谢谢。”
钟予听话地打开夹层, 从里面拿出这两样东西,将毯子展开披在了身上。
暖融融的柔软毯子, 带着被熏过的淡淡香气。
枕头被他拿在手里一会儿,又放在了一旁。
“不躺下来?”
钟予乖顺地靠在远处,小声道,“嗯……不用。这样就好。”
他想多看看她。
她也没再说话。
毯子下, 钟予的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他果然……还是给苏蓝添麻烦了。
明明她都要结婚了, 他却在这个时候给她找事,让她花那么多精力来处理自己的问题。
钟予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他应该早一点……把这件事情解决好的。
钟予转眼茫然地看向窗外, 公路旁的景色像是被什么人攥住向后拉去一般从他的眼前划过。
高处的道路标识一闪而过,方向箭头分叉,指引车辆驶向不同的目的地。
苏蓝要带他出都城。
至于去哪里,只要能跟苏蓝待在一起,钟予去哪里都不介意。
但她会不会把自己送到某个地方,把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然后她再离开?
如果是那样的话……
忽地,从前方丢来了一样什么东西,啪嗒软绵绵地落在他的身侧。
是一包纸巾。
“擦擦眼泪。”
钟予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掉泪了。
他慌乱地用纸擦掉眼泪,无声无息地将自己的呜咽吞进嗓子里。
一路无话。
苏蓝没说错,她的确开了很长的路。
最后钟予安安静静地靠在那里,还是双眼支撑不住,阖上睡着了。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恍惚之间,像是车停下来过,有人给他重新掖了掖毯子的边角。
但最后,钟予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的一切跟自己睡着之前一模一样。
斜前方的女人,依旧一言不发地开车,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随意地落着。
开了自动驾驶,她正拿着手机给谁发消息。
是错觉吧。
钟予仿徨地想。
最后,车停在了一栋院落前。
抬眼望去,钟予看见了一处小庄园。
在新世之后,这样的建筑已经非常少见了。大多数都属于贵族世家的私产。
小楼不大,却是旧世的古典格局,尖顶对称且精致,黑色的围栏攀上了秋日深绿色的藤蔓,小院里被人细心打理着花,迈进去的时候,钟予隐约嗅到了淡淡的玫瑰花香气。
他侧眼看去,发现不远处的花园里,满院竟然种的都是玫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息素味道相近的关系,钟予的神经像是感知到被同类包围,僵直的脊背慢慢本能地舒缓了一些下去。
是苏蓝准备的么?还是巧合?
钟予不敢想。
苏蓝带他从大门走进去,有几个佣人在大厅里冲他恭顺地鞠躬。
“他们之后会照顾你的起居。”
苏蓝淡淡地介绍道,把每个人的名字和分工都指给了他看,“医生也在,专门调养身体的厨师也有,他们都住在后面的小楼里,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钟予轻轻地点头。
苏蓝领着他往旁边的走廊走,走到一楼一处房间门口,她停了下来,“这是你的房间。”
苏蓝的目光扫过他目前还并不显的小腹。
钟予无措又慌乱,但他藏得很好,手指微微在袖口里收拢,只是安静地点头应声,“嗯……我知道了。”
“我收掉了你的手机,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和外界联系的,可以跟我说。”
苏蓝道,“你也可以随便出门,这里的人与世隔绝惯了,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认识你是谁。但我提前和你打预防针,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出门,我一定会让人跟着你。”
“如果有什么异议,你可以现在提出来。都清楚了么?”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眸色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
钟予手绞紧了。
“苏蓝,我住在这里……”钟予咬了下唇,“那你呢?”
你会留下来吗。
苏蓝顿了顿。
“先吃饭。”她说。
餐厅里,两人相对而坐。
色泽鲜艳,香气扑鼻的饭菜铺了一整桌,仔细看来,无论什么菜式都是经过了特殊的营养搭配。
送到钟予面前的汤和点心,也都是为他的身体准备的。
钟予垂眼看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没有胃口,多美味的饭菜到嘴里都味同嚼蜡,但他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麻烦,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食物。
苏蓝在他对面,安静地喝着红酒,也一言不发。
晚餐之后,又有医生来给他检查身体。
苏蓝靠在一旁,“今天先让这个医生来。明天我把吕医生叫过来,让他住在这里,他毕竟更了解你的身体状况。”
钟予拉下袖子,点点头,小声说,“知道了。”
医生离开了卧室。
苏蓝转眼看了下他,也要离开。
钟予终于忍不住了。
“苏蓝……”
钟予向前了一步,拽上了她的衣角,他不敢去拉她的手。
“苏蓝……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苏蓝脚步停了停。
她转过身来。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苏蓝微微一笑,脸上没什么笑意。
钟予一怔。
“一个人呆着,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一切的决定。”苏蓝声音很静,“这不正好合你的心意。”
“你应该很满意。”
钟予慌了。
他匆忙地两只手都去拽她的衣角,他想要去抱她,但又害怕,眼泪涌出来,眼里水雾弥漫,不住地道歉,“苏蓝,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一个人跑掉……”
“对不起……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一定都告诉你……”
他急切的乞求声一遍一遍,苏蓝侧过眼去,定定地盯着他泪流满面的脸。
漂亮的玫瑰单薄脆弱,单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钟予又瘦了一圈,衣服都遮掩不住他削瘦下去的身形,病弱的苍白脸色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那种虚弱的美丽脆弱易折,像是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他垮掉。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如果你不喜欢孩子,我就不要,我很乖的,我会听话的,苏蓝……”
苏蓝打量着他单削的身体,忽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动作强硬,不容抗拒。
钟予踉跄了一下被她步步逼退,她进一步他退一步,被她一直逼近到后背砰地撞上了墙壁。
“我的确不喜欢。”她说,
淡金色的眼眸里看不出来情绪。
钟予的心都早就沉没,痛感绞在一起,他抬眼咬紧了牙颤抖说,“那就不要,我可以吃药……”
“你真是这么想的么,钟予?”
他的手腕被她钳制着,交叠抚上了他的小腹。
隔着衣服,温热的体温。
“我跟你的孩子。”
苏蓝说,她声音轻了下来,与他对视。
“既然是我跟你的孩子,那我也至少有一半的话语权,对么?”
钟予眼泪都模糊,只知道点头。“……对……”
她靠近,攫取他的唇瓣,将他颤抖又柔软的唇吻住。
被她吻上的一瞬间,钟予身体抖了一下,像是溺水的人一般什么都想要抓住,他仰头承受着她的吻,又努力地回应。
唇齿依恋,牙关被撬开,舌尖缠绕起来酥麻又热烈,钟予的喉结上下攒动着,吞咽着。
吻快要结束,他还徒劳地向她求吻,热切又绝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听到她轻轻在耳畔道。
“生下来吧,钟予。”
她咬了下他的下唇,“我会陪着你。”
钟予的呼吸一瞬间都滞停了。
房间里也突然静了。
“……真的吗?”
钟予睁大了眼,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忽然砸中,他口不择言,磕绊地哑声道,
“可是,可是你要结婚,你是不是需要去陪你夫人……”
苏蓝动作顿住。
她撑开了一点身子,淡金色的眼眸眯起,审视着他,看不出来喜怒。
“我……”
钟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简直想咬自己的舌尖,他急切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啪嗒一声。
像是什么盒子被打开的声音。丝绒面的撞击。
钟予的手被她牢牢钳制住,手腕被攥得生疼。
“我的确要陪我的新婚夫人。”
她说,“你知道你给我的计划添了多少乱么?”
钟予鼻尖一酸,眼圈红了,勉强磕绊道,“苏蓝,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妨碍你的,我都会听你的话……”
“你是该好好道歉。”
他的手指被她猛地捏住了指根迫使张开,一个冰凉的东西忽然从他的指尖滑过,滑过关节,再被套上指根。
严丝合缝,尺寸正好。
“你最好是真心这么说的。”
苏蓝说,“毕竟陪一个怀孕还会逃跑的夫人,非常麻烦。”
钟予绿眸一瞬间睁大了。
他震惊地望着苏蓝,红唇翁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睫毛上还坠着未落的泪珠,现在一动不动,像是完全静止了。
她在说什么?
她刚刚说了什么?
是他……是他想的那样么?
心跳剧烈的跳动声都快让他耳鸣,钟予咽了咽嗓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苏蓝,我,你是说……”
“按照礼节来说,我本来应该温和地问你的意见,但你现在失去了这个机会。”
苏蓝微微一笑,眸色浓郁得化不开,她将他的手攥紧,拉过来举到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