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
她说:“那家。”
下巴微抬,示意玻璃窗外,大楼正闪烁着的那个logo。
她之前投的那家。
舒涵良手顿了一下。
他从窗外转回目光。
他反应过来了什么。
“你要从……钟先生那里买?”嗓音有点慢。
苏蓝:“对。”
她揉了下太阳穴,“我在网上看了下这个公司现在的产品架构,感觉方向不太对,对市场的风向把握错了。”
“但要想影响决策的话,只有大股东才行。”她说,“那个公司,现在除了创始团队手上的股份不会动,剩下最大的能动的那一笔,在钟予手上。”
“我想买钟予手里的股份。”
苏蓝说,“不用多,百分之十就可以。”
足够她召开股东大会。
舒涵良怔了怔。
她的声音过于公式冷静,他胸口稍微滞了一下。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苏蓝,其实,只要你告诉钟先生你的身份,告诉他你是谁……他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做。”
舒涵良想起来钟予苍白虚弱的模样。
在书房里处理以前的文件的时候,穿着黑衣的钟先生看到苏蓝的名字,就会短暂地停顿下来。
钟予的眼神静静盯着纸张上的那个名字,又阖眼闭上,再转过头和他继续说事情。
“只要你告诉他,”
舒涵良说:“钟先生,他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他一定会很……”
……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样太麻烦了。”苏蓝说,她夹了一块子菜,顺口说道,
“买股份而已,比起那些弯弯绕绕,做一笔交易,难道不是更直接的方法?”
舒涵良停顿了一下。
他看向苏蓝,声音稍微有点轻哑。
“但我认为,钟先生不会卖的。”
“为什么不会卖?我可以开高价……”
“那是你留给他的股份。”
苏蓝微微怔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又夹了一筷子菜。
她当然也知道他为什么不会卖。
又吃了一会儿。
她问:“钟予,两周后的那个皇室办的贵族晚宴,他也会去么。”
舒涵良愣了片刻:“……会去。”
“这种三年一度的场合,钟家向来都会按惯例出席,算是传统。”
“好。”
她放下筷子,拿过纸巾,“那我到时候跟他当面谈。”
舒涵良下意识:“你准备告诉他——”
“不会。我是个商人。商人有商人谈生意的方法。不谈感情,就谈生意。”
“他会同意的。”她说。
吃完饭,苏蓝帮忙收拾桌子。
在家里的佣人簇拥下长大,但苏蓝除了烹饪之外,其他的家务做得还是顺手地很自然。
拿上清洁剂喷了两下,她正拿着厨房巾擦着桌子,就听舒涵良说了一声。
“你准备留在都城吗?”
“嗯?都城?”
苏蓝又擦拭了下桌面,随意答道,“我好像没什么必要……”
抬起眼,正好对上舒涵良的目光。
他穿着她送的那件咖色围裙,捧着收拾好的碗筷。
男人站在厨房门口,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眸色微深。
苏蓝话音滞了一下。
心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扎了一下。
很轻,但有些胀。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我……留下来吧。”
她擦好了桌子,拿出手机,“我来找找房子。正好,一个投资房产的新机会。”
停顿了几秒,舒涵良问:“你要不要住在我这里?”
“住在这里?我……”
苏蓝讶异地抬了下眉,想到能经常吃上舒律师做的饭,刚唇角上扬想要答应下来,她的目光忽地扫到了书架上放的那几本文件。
……钟家的家徽,暗纹烫金。
话到嘴边转了一下。
“没关系。”她笑着说,“正好如果一直要长期呆在都城的话,我也需要买套房产。”
“……嗯,也好。”
舒律师点了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厨房了。
收拾完东西,苏蓝坐下在单人沙发上,摁亮手机屏幕,发了条消息。
苏蓝:【你不是要尽地主之谊么?】
对面“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几乎是即刻就亮了起来。
但硬生生拖了三分钟,霍游寒才回了消息。
霍游寒:【怎么?】
憋这么久,就这两个字?
苏蓝瞟了眼,没在意。
苏蓝:【都城有正在卖的高层公寓么,漂亮点的,我了解一下】
霍游寒那里顿了顿,又开始“正在输入中”。
过了很久,没完没了。
苏蓝懒得等他回消息,把手机扔在一边,拿了本书开始看。
过了会儿,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二十分钟。
划开手机。
【您有来自霍游寒的55条未读消息】
苏蓝:“……”
她莫名有种不想点开的欲望。
手指停顿了很久,她终于还是点开了提醒。
霍游寒:【真是巧了】
霍游寒:【完全就是巧合】
霍游寒:【我这有套公寓,你不如直接住我家?】
霍游寒:【[图片]】
霍游寒:【[图片]】
他发来了五十张他高层公寓的照片。
苏蓝仔细看了,顶楼挑高,落地窗,大平层,按摩浴缸,游泳池,地理位置很好,都城夜景净收眼底。
很不错的顶级公寓,完美地符合她的需求。
霍游寒:【老子品味不错吧】
霍游寒:【怎么样,住不住?】
苏蓝又仔细看了眼公寓图片。
真的很不错。
苏蓝:【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住别人家】
霍游寒“正在输入中”:【你要不喜欢,我看看别的……】
苏蓝:【所以你卖不卖?】
霍游寒:【?】
最后,苏蓝满意地拿到了自己新买的公寓的钥匙。
在落地窗前,苏蓝看着自己窗外的惊艳城市景色赞叹了一声,一转身,就撞见霍游寒两眼幽幽地看着她。
“谢了。”她晃了晃钥匙,笑得两眼弯弯。
霍游寒被她的笑晃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僵硬僵了片刻,这才别开了眼。
“行吧,老子也买了楼下的,以后楼上楼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情不愿地,“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住楼下?
苏蓝扬了下眉,没太多在意。
烦人东西住楼下,她也懒得见他。
两人走到了公寓门口。
苏蓝倚在门边,客气的笑容挂在唇角。
“霍大少爷不忙吗?你不是说你下午还有事要办?”
她已经开始想自己的新按摩浴缸,只想把人赶紧赶走。
霍游寒:“……”那是他一时嘴快说的借口。
霍游寒:“那你晚上一起吃饭——”
门关上在了他的面前。
霍游寒:“……”
他又敲了敲门,“之后那个晚宴——”
没人回应。
他又看了两眼自己熟悉的公寓门,嘴角抖了抖 ,转身离开了。
霍游寒:【喂, 你不会屏蔽我了吧……?】
扫了一眼屏幕,苏蓝自动无视了消息, 将手机收回了手包里。
“小姐, 请您这边请。”
服务生恭敬地向她鞠躬,引她进了正厅。
苏蓝踏进宴会厅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
一个金色的世界。
偌大挑高的宴会厅被装点得流光溢彩, 气派非凡,望眼过去,厅里的全都是锦衣华服, 珠光宝气的人。
端着托盘的侍者穿梭在人群中间,不远处有人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 而苏蓝的右手边,几个太太模样的人正凑成一圈轻声笑着些什么,小扇子轻轻摇着。
见她走进来, 许多人转向她, 投来了惊艳的目光。
苏蓝扬了下眉,带着她惯用的微笑, 拿了杯香槟, 慢慢走进去。
贵族晚宴。
这场由皇室举办,只有旧世贵族血统才能参加的晚宴, 算是名流圈最重要的一场社交晚宴。
苏蓝上一世的时候,就算苏家已经跻身顶级富豪圈层,也照样收不到这些老牌贵族圈层的邀请。
“——人应该认清自己的圈层。”有贵族这么傲慢地当着他们面说过。
但很快,在他旗下所有产业被破产清算, 求到苏家大门口的时候, 这位落魄贵族就笑不出来了。
苏蓝的父亲带着商人的礼貌,给他吃了个客气的闭门羹。
“人应该认清自己的圈层。”他彬彬有礼地回道。
给了他五万块钱, 然后关上了大门。
当时还小的苏蓝就在他身后看着,把父亲的礼貌学了个十成十。
但如果是她的话,会再把他用彩带包装再打个蝴蝶结漂漂亮亮的地送到他对家的手上。
商人喜欢广结善缘。
她一向做得很好。
苏蓝对这些贵族晚宴也没什么好感。
当然,在商人的心里,只有有利益可图,和毫无利用价值两种区别。
所以她来了。
并且她这次要见的所有人,都已经到场了。
甚至,她要见的人其中之一,正在被所有人注目着。
作为坐在贵族家族金字塔顶尖的钟家人,他一出场,喧嚷的宴会厅内霎时静了一瞬下来。
宴会厅的那一侧,钟予穿着黑色的贵族制服走了进来。
一身的黑,让他美丽的脸更显得剔透而白皙。那双最被人惊叹的绿眸微微半敛着,似乎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他走进宴会厅,在专属的位子上坐下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那是钟家的玫瑰。
他像是自带那一圈柔和的光,除了他的身影之外的事物都黯淡无光,沦为了陪衬的暗色背景。
苏蓝能听到附近人细细抽着气的窃窃私语。
“钟予……终于见到钟予了……玫瑰啊……”
“他有多久没出席这种场合了?”
“反正我是好久没见过他了……”
“是不是他在苏家的那位死了之后,就没再出来过?”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钟家出席这个宴会好像是传统,不然我估计他也不会来。”
“天,那我们这次来居然能看到钟予,也太值了吧?”
这些人虽然聊归聊,但是整个宴会厅里,居然没有人敢靠近钟予身边。
远远地看过去,钟予就安静地一个人敛着眼坐在那里,手放在桌上的酒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周像是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没有人敢接近。
高岭上的玫瑰。
苏蓝听着身边人的惊叹闲谈,慢慢地抿了口香槟,跟几个前来跟她攀谈的人寒暄。
她的浅金色眼眸微挑含情,笑容优雅又从容,很快谈话的热度就直嚣而上。
霍游寒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找到她,就见这个黑发黑裙的女人正跟几个人谈笑风生,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弯着,美得不可方物。
他脚步微微一滞,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霍游寒走过去的时候,她面前的其他几个贵族都跟他惊讶地打起了招呼。
“呀,这不是霍少吗?”
“还真是稀客。”
“你不是平常从来不来这个晚宴的吗,怎么这次有兴致来了?”
几人打趣着,霍游寒敷衍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他一向拽惯了,其他人也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冷硬的态度,也不奇怪。
他往那儿一站,也不参与聊天,就一个劲喝酒,很快,本来一直在跟苏蓝交谈的几个贵族也讪笑着离开了。
“……霍大少爷,你很闲吗?”
黑发女人向他睨来一眼,唇边笑意淡淡。
眼里写满了“晦气”。
霍游寒眉头一跳。
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加速了。
……原来,苏蓝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眼神好像。
她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吞了下嗓子,霍游寒咳嗽一声,努力压下自己脸上浮起的燥热。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件事。”
他没忍住再次试探,“你……你喜欢地下拳击赛吗?”
苏蓝似笑非笑看着他。
“地下拳击赛?”她喝了口酒,重复。
“咳……对。”被她这么盯着,霍游寒不自觉地开始嗓子发干,他别开视线,
“我在都城有家地下拳击赛馆,咳,我想着你要是喜欢,以后比赛也不是不能给你留个好位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旁边人一直没有回应。
“反正,你要是晚上没事,就跟我提前说声——不提前说也没关系,你直接来也凑合……”
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霍游寒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人早就走远了。
还正在那里跟其他人聊得很开心。
霍游寒:“……”
他居然一点怒意也没有。
男人挠了挠脸,脸皮上莫名古怪地又燥热一点。
这是不是算那个什么,放置?
……不能再想了。
他默默灌下一大口酒。
正努力压着自己的心跳声,霍游寒视线里瞥到了远处的一个身影。
……等下。
贝琳达在干什么?
他转回头,看向宴会厅远处那个大步走向钟予身边的皇女,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贝琳达怎么回事,她这次又想做什么?
苏蓝也看见了贝琳达走过去的身影。
不止是她,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钟予永远是众人关注的中心,贝琳达又是所谓皇室“皇女”,她这一大摇大摆地走去钟予身边,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又一次都跟过去了。
“啧,贝琳达居然还没放弃?”
“这都多少年了……”
“你们听说了吗?贝琳达天天往钟家送花,还每次都被挡在门外……”
“老八卦了,最近听说她还又光明正大开始拦钟家的车了,都差点闹上新闻……皇室公关压了好久才压下去。”
“她这几年真是越来越疯了……”
“不过钟予,不会真的是在守寡吧?”
其他人顿了一下。
“真的假的?不是吧?”
“听说求亲的人全都被婉拒了,你看他穿贵族制服还是黑色的……”
苏蓝遥遥地看着。
钟予的确穿着黑衣。
她想起来,之前搜到的那张新闻照片上,签字会的钟予……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没有任何花纹修饰的黑色,衬得他更加剔白,甚至有些病态的虚弱。
一种快要透明下去的虚弱。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贝琳达已经走到了钟予身边的位置,她拉开了把他旁边的椅子,把自己的酒杯放下,就这么大喇喇地坐下来了。
众人的视线里,贝琳达扯开笑脸,开始跟钟予攀谈。皇女打扮得很高调,穿金戴银,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闪烁的光。
她正挥舞着手向钟予比划着什么。
“……啧,还挺不要脸。”
苏蓝身边的一个贵族太太啧了一声,没好气。
“她就顶着个什么‘皇女’的头衔,在这里作威作福,真的就仗着我们玫瑰教养好,不会跟她说狠话呗。”
果然,像她说的一样,贝琳达卖力地比划了一会儿,钟予终于忍耐不下去,转过眼看了她一眼。
被美人一盯,贝琳达更激动了,动作幅度更大了,看样子甚至想要去握钟予的手腕——
“我的天,她要干嘛?!”
贵族太太发出惊呼,跟她同时差点叫出声的还有其他正在关注那里的众人。
远处那儿钟予一下子站了起来,直接避开了贝琳达轻薄的动作。
众人的视线中,黑发美人偏过头,居高临下,绿眸冷冷地瞥了皇女一眼。
眼尾压抑的冷意绯红地灼烈。
他拿过自己的酒杯,转身向后场离开。
贝琳达也没等,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就要追着钟予去了后场。
“天,你看到了吗,贝琳达脸皮也太——”
贵族太太转头想要跟身边的黑裙女人八卦,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了自己的杯子离开了。
……她……
她不会是打算去——拦住皇女吧?
看着女人大步离开的身影,贵族太太内心冒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霍游寒埋头喝酒连喝了两杯,正烦闷着,一转眼,突然就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的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霍游寒精神一振,支起身,刚准备开口,对方就打断了他。
“你找我——”
“霍游寒,帮个忙。”她说,“把那个皇女拖住,别让她离开宴会厅。”语速很快。
霍游寒没反应过来:“贝琳达?”
苏蓝冰凉的浅金色眼眸瞥他一眼,薄唇吐出来的字都带冷意,“对,贝琳达。”
霍游寒被她莫名镇了一下,下意识点了头:“……行。”
“谢了。”
说完,苏蓝微微一点头,便拎着自己的杯子大步离开,“我欠你一次。”
霍游寒不知道缘由,看着她的背影,男人脸皮绷了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