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王回府之后不久,谢恒安就来请安了。
容王谢季育有两子一女,实则此人天性薄凉,三个孩子都不是他抚养,而是交由老王妃抚养长大的。谢宴疏生母早亡,与谢季关系也并不亲近。
至于谢媞与谢恒安姐弟,老王妃也不拦着他们姐弟俩亲近王妃,只是姐弟俩性格秉直,王妃言语之中常有拈酸吃醋,欲与谢宴疏比个高低。三个孩子感情不错,这样时间长了,谢媞便也不怎么乐意与亲母打交道。
此番入京贺寿,容王府的主子除了老王妃都来了。
容王虽不亲自抚养孩子,但也会时不时去看看。尤其此人惯会装样,谢恒安待父亲仍有孺慕之情。
谢恒安是知道容王这次出门是去接谢宴疏回府的,可现下只看到了容王一个人,心中未免有些失望。而小孩子养气的功夫不到家,他那点子失落都叫容王看了个正着。
容王笑了笑,摸摸幼子的头:“思念你阿兄了?”
谢恒安点点头,“嗯。”
容王每次见到幼子如此依赖长子,就觉得古怪。谢宴疏连他这个生父都不亲近,去亲近一个继室所出的孩子?他又想到自己之前寄到京城的信,想必谢宴疏也没有跟幼子提及信中内容。
当下就是个好机会,他翘了翘嘴角,笑着问道:“二郎想不想去太师府读书,这样的话,你也能日日见到你阿兄。”
谢恒安一愣,想到长安道驿馆的事情,他低头咬唇,声音却很清晰:“不去,不想去。”
容王不解,追问道:“为何不想去?萧太师可是当世大儒,若他肯收我儿为亲传弟子,岂不是美哉。”
谢恒安也是个倔强性子,他坚决不肯:“不去,不想去。”
容王也没有非要逼他去的意思,让他去萧家读书,也不过是想恶心一下萧家。既然他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寻老师的事,自然有他母妃和王妃去做。
“不去便不去吧,你阿兄这些时日怕是不会回府,你也别太惦记他了。”
谢恒安还想问问为什么,但看容王脸色不太好,他也只能应了一声就走出去了。
正好就碰见了来给容王请安的阿姊谢媞。
“阿姊。” 谢恒安规规矩矩行礼。
谢媞颌首回礼,“乖,见到阿兄了吗?”
谢恒安摇头,小脸上布满委屈:“阿兄没有随父亲回来。”
谢媞也不意外,刚来京城就去阿兄的外祖家闹了一通,他会想回来才怪呢。
既然兄长没回来,谢媞不想去给容王请安了,她拉着弟弟的手,道:“走吧,阿姊陪你去练字。”
谢恒安茫然了一下,昂头看向阿姊,“阿姊不去请安了吗?”
谢媞莞尔,美丽的容颜上绽放出笑容来,“不去了,想必父亲这会儿心情不好,我就不去给他火上浇油了。”
谢恒安不太明白,孩童的直觉告诉他,阿姊去请安发现阿兄不在的话,可能真的会对父亲发脾气。
不过谢媞也误会谢宴疏了,不是他不想回来,是公主殿下担心他回家受欺负,才不让他回来。否则的话,以谢宴疏的性子,他回了王府,谁让谁受委屈还说不定呢。
毕竟现下京城都传开了,容王行事无度,还把亲子都打得吐血,谁人不心疼一下谢世子呢?
谢恒安有心事,练字时心不在焉。谢媞看出来了,她挥退了仆从,走到幼弟身边,拿过了他的笔,在旁边写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字,只是字迹工整清秀,比谢恒安心有旁骛写出来的字要好看得多。
谢恒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他动了动嘴巴,最后小声道:“阿姊……”
谢媞性情沉稳,从不轻易发脾气,对幼弟也非常有耐心。看到他练字下笔虚浮,眼神呆愣,就知道这孩子心里藏着事儿。
“有什么想告诉阿姊的吗?”谢媞放下笔,坐在了谢恒安旁边。
谢恒安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阿姊。虽然他以前就知道母亲不太喜欢阿兄,可是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母亲会派杀手去刺杀阿兄……
而看阿兄的模样,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那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谢媞也不催促他,只在侧静静地等着幼弟做决定。
她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心事,可能叫他这么上心的,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小事。她的弟弟她了解,不是什么事都会挂在心上的人。
谢恒安脑海中天人交战,其实阿兄早就知道了,不想他为难所以才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可是他现下知道了,要装作什么都不知吗?
他扭头看向阿姊,阿姊恬静的面容,沉稳的气质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安心。他鼓足了勇气,牵了牵阿姊的衣角。
谢媞察觉到幼弟情绪的松动,准备好要洗耳恭听。
谢恒安深呼吸了几次,这样慎重的态度让谢媞也随之提起了警惕,也有了一点点不安。
“二郎等等。” 谢媞起身推开了书案前的窗户,门口她已经叫人守着了,就怕窗口有些不安分的。
谢恒安一顿,又迟疑了起来,然谢媞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幼弟拖延,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既然是你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不妨与阿姊一同探讨。”谢媞微微笑,“阿姊什么时候把二郎的秘密说出去过呢。”
谢恒安点头,真要说,门口却来了人,说是王妃过来了。
谢恒安顿时脸色大变,从母亲来到京城,他还没有去见过母亲的。
谢媞见状,心中愈发狐疑起来,到底是什么让恒安这般忧心?
谢媞抬手摁住了幼弟, 神色淡淡地摇摇头:“不要乱了方寸,不着急。”
谢媞一语双关,谢恒安便是年纪小也领会到了谢媞的提醒。他深吸了口气, 定了定神, 恢复了自若的神态, 谢媞见状心中欣慰。
房门被推开, 迎面就是一位装扮奢华的贵妇, 头上带着金簪, 耳边还带着精美的珍珠, 美则美矣, 只是面相上略显尖刻。
“安儿,媞儿也在啊。” 这贵妇便是现任容王妃姚氏。
她本来只是想来看看儿子, 没想到女儿也在,她看到了书桌上摆着的笔墨, 露出个笑容来, “媞儿来陪安儿练字的吗?真是个好姐姐。”
谢媞带着幼弟给母亲行礼,听到她这样说, 也只是轻轻点头:“母亲来有什么事吗?”
容王妃面色一僵,她知道长女和自己不亲近,她来看看孩子难道还非得有什么事情吗!容王妃心中气闷, 又知道长女素来口舌了得, 自己若跟她计较也计较不出个什么来,还会把自己气得半死。
她努力地平心静气,硬是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来:“母亲来看看孩儿, 哪里非得要什么事才能来。”
谢恒安垂着个脑袋, 显然情绪控制住了,心情却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容王妃便想上前关切, 刚伸出的手都还没碰到谢恒安,这孩子就往后缩了缩。谢媞看到幼弟这个模样,蹙了蹙眉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想说的的事情上。
难道,恒安要说的事情跟母亲有关?
这个想法一旦成立,谢媞那种怀疑的感觉就愈发地强烈起来。
“安儿这是怎么了?母亲见你神色萎靡,想关心你,你连碰都不想让母亲碰了?” 容王妃也觉得很奇怪,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跟她这么生分了。
谢媞有心维护幼弟,便替他找了借口:“二郎是怕自己不舒服,给母亲过了病气。”
容王妃立刻道:“既然不舒服,还不快去请府医来给安儿看看。”
“不,不用了。我只是一时晕眩,休息休息就好了。” 谢恒安也知道自己没病,若是请来府医就更麻烦了。
容王妃觉得有些怪异,古怪地看着他:“安儿,你这是怎么了?”
谢恒安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想阿兄了。”
提到谢宴疏,容王妃的脸色就很难好看。她着实是不喜欢这个原配所出的儿子,生得好看也就罢了,男人要这么好看也没什么大用。偏生谢宴疏外祖家又是名满天下的萧氏,自幼读书便是跟着萧开阳这样的大儒,年纪轻轻就有了功名在身,郢都谁人不知容王世子才华横溢?
当年先容王妃身故,萧家来闹了一场,容王便早早就请封了谢宴疏为世子。她嫁过来的时候,谢宴疏的世子之位已然稳妥地落在了他身上。
容王妃铆足了劲儿想要生个儿子让丈夫另眼相待,可谁知道第一胎生下来的居然是个女儿。她也不是不喜欢女儿,但是女儿若是能晚点儿来也好啊。
她承认她的确待自己的长女不甚用心,可是老王妃就用这个理由把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女儿抱走了。她想着,抱走就抱走吧,也别耽误她生儿子。
可是那时候才多大的谢宴疏来跟她说,她即便是日后生了儿子,也别想养在自己身边。她当时本就因媞儿被抱走情绪失控,又被这样一个小孩儿挑衅,自然气得发疯,失控地把他推下了水……
也就是这件事,让容王对她第一次生了脾气。
容王妃差点绝望,甚至想就不争了吧?谁知他只是责怪自己的手段过于粗鄙,若是真的想要解决,又何必用这么上不得台面又容易留下把柄的法子?
也就是那一次,容王妃就知道了,她的夫君容王,是个冷清冷性只在乎自己的人。至于府上的事情,一应都由老王妃做主。既然如此,那这世子之位,若是谢宴疏没了,她的儿子就有机会取而代之。
反正容王也不在意这个长子,这个念头一出,就在容王妃心里扎了根,哪怕她当时还没有儿子。
而后来这么些年,容王妃也不是没有想办法除去谢宴疏。可他身边有老王妃安排的人,个个都精明得很。她想从庶务下手,偏生王府的管家大权也不在她的手上。容王乐得当个甩手掌柜,她实在是艰难得很。
偏偏就与谢宴疏所说一样,老王妃果然把她的宝贝安儿抱走,以至于这么些年来,她的一双儿女都跟她不亲近,一心只有府里那个老妖婆和谢宴疏那个贼子!
看到容王妃脸色沉了下来,谢媞也不意外,她一直都知道母亲不喜欢大兄,更不喜欢他们姐弟亲近大兄。
容王妃一改方才慈母温和,露出了不悦:“他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外祖,也不曾回王府来看你,你倒好,整日挂念人家做什么。”
谢恒安猛地抬头,反驳道:“才不是!”
容王妃不觉谢恒安态度有异,继续道:“哪里不是?若非如此,你父亲今日去接他为何他不肯家来。”
谢恒安气得浑身发抖,谢媞怕幼弟口不择言,立即摁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谢恒安也知道自己不能对母亲口出不逊,当下红着眼睛低下了头。
谢媞与容王妃对视,淡淡道:“这些话母亲不必多说,阿兄为人如何我们都知道。恒安此刻不合适再与母亲待在一处,等明日我们再去给母亲请安。”
对女儿给自己的逐客令,容王妃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甩开袖子就走了。
谢媞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直到她的侍女来报,说王妃已经走远了,幼弟才转身抱着自己低声哭了出来。
谢媞心头一颤,该不会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吧?
容王府不太安宁,引得容王妃与儿子争论的‘罪魁祸首’谢宴疏此刻在东宫偏殿同公主殿下解释编书的细节。
而太子在殿外双手环胸,面色不善地看着这两人,开口时,语气多稍有些咬牙切齿了:“你说他们俩是不是挨得也太近了些!”
气归气,太子殿下的声音还是压低了的。
临田在侧,想笑不敢笑,只能尽力憋着,太子发问,他只好低头回话:“属下没瞧见。”
太子恶狠狠地踢了临田一脚,低声道:“那你不会抬头看一看吗!”
临田冷不丁挨了一脚,他差点叫出声来,太子连忙捂住他的嘴,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别叫!”
临田能咋办,他只能唔唔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叫出声来打扰到公主殿下和谢世子。
太子越看越生气,索性转头走掉,临田连忙跟上,又有些好奇:“殿下既然不想让小殿下跟谢世子共处一室,为何不把他们两人分开呢。”
太子回头看了临田一眼,阴恻恻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拆散我妹妹和她喜欢的人?”
临田直呼冤枉:“属下这不是见您看见小殿下与谢世子在一处难受吗?”
太子心情复杂,叹道:“孤是不太高兴,但如果不让朝宁见他,朝宁不高兴,孤更不高兴。”
临田无语,那您就是怎么着都不高兴呗。
“不然,殿下不如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临田道。
太子颇为丧气地问他:“做什么?”
临田积极道:“太后和圣人都希望您早日成婚,您也去找个太子妃卿卿我我,不就没时间管小殿下了吗?”
太子猛然盯住临田,磨牙:“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孤是那种有了太子妃就忘了妹妹的人吗!孤又不是朝宁!”
“这个小没良心的死丫头!”
还是不解气,太子殿下深刻代入了一下妹妹有了意中人就抛弃哥哥的悲惨哥哥形象,开始胡说八道:“有了情郎就不要哥哥了。”
谁知这句话,竟然被发现了太子殿下而追出来的公主殿下听见了,她立时顿住了脚步,有些惊讶。
什么?情郎?
谁?谢宴疏么?
临田看见了公主殿下,顿觉不好,拽了拽太子的衣角,太子恍若未觉,直接甩开他的手,继续投入道:“都说姑娘家外向,孤都还没跟妹妹好好培养感情,她就有心上人了。”
公主殿下听完太子这一嘴,人都惊呆了,磕磕巴巴地说道:“什么,什么心上人?”
太子正胡说八道得起劲儿呢,突然听到了妹妹的声音,他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好嘛,当事人在他身后,都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太子第一反应就是怒瞪临田,低声骂道:“你怎么不提醒孤!”
临田觉得今天的自己像个大冤种,委屈道:“属下刚刚拽您了,您兴头上呢,甩开了。”
公主殿下呆呆地看着她阿兄,一脸的茫然:“阿兄?”
太子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解释,“啊,秾秾,不是,不是这样的。阿兄呢,刚刚只是想起前些时日看的戏本子,然后代入了一下。你不要胡思乱想啊?阿兄不是说你啊。”
临田捂脸,您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果然,公主殿下开始原地思考,心上人?情郎?说的是,她对谢宴疏?
她把谢宴疏,当情郎了?谢宴疏,是她心上人?
一下也代入了太子语境的公主殿下,下意识往偏殿看去,好巧,那青年就在偏殿门口,还坐着轮椅,却丝毫不损他气质清雅卓绝。
见自己望去,他竟还笑了一下。
联想到阿兄方才说的什么情郎、心上人,公主殿下顿觉小脸儿滚烫,心跳加速,仓促地收回目光,拎起裙子飞快地跑掉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太子殿下悔恨交加,他刚刚到底是为什么发疯的?
怎么还亲自指点妹妹开窍了?
看她这样子,不就是情窦初开的模样吗?
完了,这下真的成了被抛弃的兄长大人了TAT。
第031章
从东宫回来之后, 公主殿下就把自己关寝宫里了,吩咐谁都不许进来。八宫侍都守在门外,一开始还好, 只是到了晚间用膳的时候公主殿下还没有动静, 八宫侍就开始着急了。
而公主殿下嘛, 刚回寝宫是脑子还乱七八糟的, 想着太子阿兄说的心上人情郎之类的话, 又不由自主地把这两个角色代入成谢宴疏。
谢宴疏……谢青檀……
公主殿下低声念了念青年的名字, 越念越觉得耳尖发烫。她一扯锦被蒙住自己的头, 过了一会儿又掀开, 快步走到梳妆镜前,凑近铜镜看到自己发红的耳尖。她顿时惊奇, 又摸了摸自己心口,哇, 跳得可快呢!
公主殿下有点不可置信, 人都傻了,那……这……她心里想要谢宴疏当她的驸马吗?
这样想着, 公主殿下魂不守舍地抱着软枕爬上了自己的床,上去之前还没忘记把鞋子蹬下来。躺下之后,看着轻纱幔帐顶, 慢慢地陷入了沉思, 然后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惊蛰身为八大宫侍之首,因上次受伤还在休养,但现下公主寝宫门久叫不开, 当下谷雨也还是请来她。
惊蛰来时手臂上的伤都还未好全, 见其余几人都神色紧张,她先安了安几人的心, 又问了问跟在公主殿下身边的谷雨。
谷雨将公主殿下和太子的话都说了一遍,惊蛰便立即让谷雨去请太子殿下来,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子殿下惹的祸,就让他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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