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惭愧。”商屿言语温柔,“我很受用。”
他带乔宁慢慢往前走,单手为身旁的姑娘掀开层层帷幔,最终带她走到书案前。
书案上放着几张裁好铺好的纸,用镇石压平,是要写东西的架势,桌上却没有笔和墨。
乔宁看后就笑了:“你是在等铅笔么?”
商屿点点头:“正是,我知道你和薛二娘的赌约,也想过用这个法子帮你,晨起在讲堂时听到乔承说你昨日提到想见九央,便去找了乔县令借人、借楼……”
乔宁心里像塞了很多柔软的东西,软软暖暖的,不窒息,很舒服,这种舒服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大脑,使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商屿就是九央这个事实。
商屿就是九央,九央是名满全国的文豪,那他以九央的身份去借人、借楼,乔县令便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了。
而借人、借楼的目的,都是为了引起轰动,让人以为九央来江德了,这样再把发源于江德之地的铅笔宣传出去,不仅在江德卖得好,在全国的市场都会逐渐打开。
只是这样多的人情,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
似乎猜到乔宁在想什么,商屿又道:“除去九央的身份,我在江德就是一个课业差劲、勉强跻身秀才行列的差生,人又话少,没有先生对我多劝一句学,只有乔宁你,所以我今日帮你这些也算应该的,我们算相互帮忙。”
他语气很放松,很贴心地不想给乔宁任何压力。
乔宁心中苦笑,“彼忙”和“此忙”的份量可不相同,仿佛拿芝麻换了个西瓜。
不过商屿这样说,她也不想非要在人情帐上拉扯,日后慢慢还就是,便笑道:“商屿这个忙帮的太和我心意了,我正愁不知去哪找九央君呢。”
商屿一笑,这次是大家闺秀的心胸和做派,笑道:“九央在此,不知乔宁有何吩咐。”
乔宁被逗的“嘿嘿”一笑:“那便请九央君帮我用铅笔誊一首诗,再用彩铅作一幅画,如此便可。”
商屿接过乔宁递来的黑铅和彩铅,心领神会道:“却之不恭。”
这日在魁星楼里发生的事儿成了一桩奇谈。
谁也不知道九央和文具店的乔小娘子说了什么,只知道有两张倾世之作流出,一张是用铅笔写的新做的词,九央平时诗不少,词倒是第一次写,填的《虞美人》的词牌;另一张是彩铅画,一妙龄女子背着竹筐、拎着锄头,行走在幽静深远的山径上……
这两样作品原作都是送给乔宁的,允许临摹。
不出一日,临摹的字画遍布江德,并且逐渐从江德传往全国。
文具店的生意前所未有火爆,相比于这次,先前在书院门口摆摊那次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原有的库存一下子被抢空了,沈老儿和赵冬赶制了好几批,却同样是供不应求,乔宁又从书院“面试”了几个寒门学子来勤工俭学,人手的问题暂时得到解决。
可这几日原料的消耗太快,木材、墨粉、颜料统统告馨,得抓紧采购新的。
乔宁自打卖文具以来是挣了不少银子,可这次的需求量实在太大了,粗略计算一下,光是宣旨店老板走镖往外卖的订单就有好几千支,更别说汪老板那分销的也预定了上千,就这还不包括成百上千的散户,因此那先前的银子去卖原料似乎也不太够。
几个分销老板倒是一早给了定金,加起来仍是不宽裕。
乔宁托着算盘,在沈老儿面前一顿噼里啪啦地算,苦笑道:“想把原材料一次性买清,银子还有些紧巴。”
沈老儿也无奈地笑了,他们文具店这次跨越的台阶太高了,从此进入一个新的层次,先前挣得银子竟连原料都不够卖了:“原材料分批买,赚一批,买一批。”
乔宁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可分批买终究不如一次性买完更划算,也方便。
正商讨着这个事,乔承突然推门进来,这个时辰正是下学,他道:“阿姐,父亲说让我们俩早些回家,叔父回来了。”
叔父?那不就是去河口跑生意的乔青森?
崔氏霸占着东院祖宅的事一直拖,乔青坤不愿让她一个妇道人家为难,便同意等乔青森回来再谈此事,如今青森归家,祖宅的事怕是必须要谈了。
乔宁略一思索,转头对沈老儿道:“买原料的银子,大约有着落了。”
腊月天儿黑得早, 乔宁和乔承到西院时天都黑透了。
东西院都静悄悄的,按说近日叔父回家,三家应该一同聚个晚膳才是, 这会儿不说热热闹闹,起码应该有动静才是, 两姐弟对视一眼, 皆是狐疑。
乔承被书童领回西院, 乔宁则独自进了跨院的木门。
杨氏就着烛火的光亮煮了一壶茶, 给乔青坤端上,柔声安慰道:“想开些, 兄弟姐弟都是父辈留下来的助力和陪伴,倘若他们起不到这个作用,还要来添堵的话,那么就不必为他们生气了。”
乔青坤深深叹了一口气, 大手覆上杨氏的纤纤玉手。
乔宁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对杨氏的话深感认同。
“娘。”她软乎乎呢喃一声。
杨氏抬头看到乔宁,眉眼瞬间弯弯,招招手道:“快来喝盏热茶, 外面这么冷, 你这孩子整日不着家,娘都担心死了。”
乔宁一头扎进杨氏怀里, 亲昵了好一会儿,才规矩坐下,捧着热热地茶水喝。
乔青坤对女儿整日往外跑倒没什么意见, 还帮她打圆场:“不用担心她, 在这小小的江德县能出什么叉子,机灵点, 随便闯荡。”
如今的态度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在京城,处处藏龙卧虎,乔宁那时还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出门就会惹祸,他还会限制乔宁出去,现在乔宁变得懂事多了,江德又是个小地方,出去多见识见识也无甚大事。
乔宁笑嘻嘻地谢过父亲。
杨氏嗔怪道:“你就纵着她。”
一家三口在橘色的烛光中温存了一会儿,乔宁才问道:“爹,娘,东院堂叔不是回来了吗?怎么没见人啊?”
说到“东院堂叔”,乔青坤和杨氏的笑意收敛起来,杨氏面无表情道:“回来了,你许婶母还布了一桌子的菜,把三家人聚到一起,不过饭菜没怎么动,平白浪费了你许婶母的一番张罗。”
乔宁能想象当时的情景,三兄弟各自带着内人在西院相聚,饭桌上谈起东院祖宅的事儿,爹想把东院尽快收回来,但乔青森和崔氏霸占着不给,事情没谈拢,谁也没心思动筷。
“为着祖宅的事儿吗?”她问,“那祖屋最终是怎么处理的?”
乔青坤以前觉得乔宁小,什么事都不跟她说,回江德后才真正感受到这女儿长大了,都能自己在外面做着小买卖,祖宅虽是大人的事儿,主意却是丫头一早出的,于是便道:“你崔婶母哭闹着不还,青森嘴上说得跟朵花儿似的,其实跟崔氏是一个意思,东院他们翻修过,又正住的舒坦,不想归还,便依你的主意租赁给了他们。”
乔宁点点头,可以想见当时二婶母和二堂叔有多胡搅蛮缠,但有身为县令的大堂叔在,想来二堂叔一家不得不按律法办事,只是一旦搬出律法,亲戚情分定会受到冲击。
“住了十年,五百两租金一次性付清,往后每个月三十两。”乔青坤继续道,“你青森堂叔死活不肯搬,接受了这个租金,也放出话来,以后和我们只是租户关系,再不是亲戚。”
乔宁默默,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他们家今时不同往昔,以前父亲当京官时乔青森自然巴结,现在不同了,一个落魄户敢跟他们要宅子,乔青森再不需要顾念任何颜面。
“不来往也好,这样的亲戚不是助益,是拖累。”
乔宁刚说完,隔壁的东院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摔碎声,像是有什么人把茶盏花瓶狠狠掷在地上。
紧接着,崔氏尖利的声音传来:“你跟我嚷嚷什么!还不是你爹不会投胎,非投成个老二,现在可好,东西院的人都不念情,非要把咱往死里逼,但凡你爹能硬气点,都不至于被人这么作践!”
这话明显是在跟乔淑说,骂的却是乔青森,而这招指桑骂槐则又是给跨院的人听,想来是乔淑突然知道东院不是自家的宅子,大小姐性子发作,哪能容忍自己住在租金的房子里,这才给崔氏闹。
乔青坤黑着脸不说话,杨氏也把脸转到一边,似乎这样能逃避听到东院的动静。。????漫漫
东院闹腾了很久,崔氏的撒泼哭闹,乔青森的怒骂指责,以及乔淑的尖叫哭泣……
乔宁心中无甚波澜,路都是自己选的,又或许这样吵闹的状态是东院一家人的常态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东院才安静下来。
杨氏拍拍乔宁,示意她早些去睡,却听乔宁道:“娘,租赁东院那五百两银子,可不可以先借给我?”
杨氏一愣,诧异问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乔宁笑笑:“我那生意资金有些周转不开,想先借爹娘的银子周转,等赚了钱肯定会还回来嘛。”
还“生意”,还“资金周转”,说的有模有样,这话从一个小丫头嘴里说出口,咋就那么滑稽呢。
杨氏没忍住,一下子笑了:“你那卖铅笔的小生意还能用五百两银子这么多钱啊?”
乔宁在外面卖铅笔,杨氏和乔青坤都知道,二老只当小姑娘心血来潮瞎捣鼓,反正整日在家闲来无事,就让她出去折腾,并没指望能卖多少钱,还以为她那铅笔摊子最多就几两银子的交易呢。
可没想到丫头张口就是五百两。
如今不像在京城,那时家中有钱,给女儿买支金钗都要好几十两银子,现在不一样了,三百两是个大数目。
杨氏不敢私自做主,看向乔青坤。
乔青坤沉默片刻,说道:“宁儿,我和你娘只有你一个女儿,我们俩所有的东西以后都是要留给你的,照理说这五百两银子给你也没什么,可你与京城那徐延还有一千两的债,爹娘要给你攒起来,到时候才能摆脱那混蛋玩意儿的纠缠啊。”
提起徐家杨氏就愁,也道:“是啊宁儿,娘可不愿意让你去给徐家做小妾。”
乔宁看看爹,再看看娘,心里升腾起无限的暖意,笑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按时还清徐家的债,断然不会给那徐延当小妾,你们也要相信我绝不是拿这五百两银子去挥霍,我真有急用。”
乔青坤和杨氏陷入思索,别说以前有钱时,就是现在家中拮据,女儿想用来做生意也该给啊,可这不是有徐家那档子债横在那,跟个小山似的压在心头。
乔青坤思考良久,最后他一拍桌案,决定道:“行,给宁儿!”
杨氏下意识想反驳,这可是宝贝女儿的赎身钱啊,小姑娘不懂事,家主还不懂吗?
乔青坤却道:“五百两不是一千两,还不了徐家的债,放在咱们手里是死的五百两,放宁儿手中五百两才有可能变一千两,宁儿需要用钱就让她拿去好了。”
杨氏身为女子,生性谨慎,不像在朝当过官的乔青坤有魄力,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她向来听一家之主的话,加上这钱也不是给外人,便没再多说什么。
乔宁则是惊喜万分,跳起来双手环住乔青坤的脖颈,笑道:“爹爹最好了!”
乔青坤和杨氏对视苦笑,这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乔宁还是低估了银子的作用,五百两银子使下去,原材料和人手足足的,沈老儿做起铅笔来再无后顾之忧。
第一波买铅笔高峰稍稍过去些时,乔宁以为能喘口气,谁知九央的作品才渐渐传开,外地想买铅笔的人多的是。
江德甚至来了一批外商,专门进购铅笔和彩铅笔。
文具店的生意就这么一直火爆着,热度居高不下。
乔宁和沈老儿等人便一直忙碌着,根本无暇顾及进了多少账,只知道很多很多,银子像流水一样抬进文具店。
朔冰也是最忙碌的人之一,以前围炉吃橘的悠闲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每日一睁眼就是记账,计算收益。
笔具阁那边一开始还在垂死挣扎,进购了更多昂贵的东西去“卖”,可总收益还是被文具店远远甩在后面。
每日薛二娘听朔冰来汇报文具店的进账,心都在滴血,并幻想着如何才能出现逆转。
只是败局已定,哪怕有人出面把她这笔具阁整个店铺盘下来,进账都不一定比文具店多。
当初派去隔壁县烘烤铅笔的伙计又去了好几趟,全都无功而返,她这才意识到,薛智偷的铅笔制作步骤,并没有偷到核心步骤……而薛智这些天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来过一次。
铅笔做不出,银子赚得也不多,薛二娘的心逐渐由慌乱、嫉妒,变为麻木……
文具店的火爆生意足足持续二十多日,才稍稍有了减缓的趋势。
以往日进账是几两银子的进账,彩铅笔诞生后差不多翻了一番,如今不知道翻了多少番。
又下了场雪,乔宁才想起来日子来,恰好明日就是和薛二娘赌约到期的日子。
唤来朔冰问了问文具店和笔具阁的进账,才知道文具店已经甩了笔具阁这么多。
她微微一笑,跟沈老儿说:“是时候去找薛二娘清算赌约了。”
“什么赌约?什么五百两银子?我薛二娘怎么不知道?”
乔宁和沈老儿来找薛二娘履行赌约, 商屿、乔承、赵冬、陶崇等人陪同。
一路上陶崇、赵冬和乔承三人都很兴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参与大赌约,赢得了全面的胜利, 怎能不让人兴奋。
乔宁则没有太大兴奋,毕竟和薛二娘打过几次交道, 知道那薛娘子的为人, 想要顺顺利利要回赌约的五百两怕不是易事。
果不其然, 薛二娘干出的事能刷新人的三观, 竟然一口回绝,不承认了。
文具店和笔具阁的赌约知道的人不少, 赌约到期这日,聚商街上很多人都围上来瞧热闹。
得知薛二娘的拒不认账,别说当事人,连围观的路上都看不下去了。
“我们都知道的赌约, 她薛二娘会不知道?”
“就是输了想赖账,不想给输掉那五百两银子。”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要是我我也舍不得给。”
“不想给当初就别赌啊,赌了还赖账, 这不是耍流氓吗?要是今日薛二娘赢了, 肯定是另一番场景。”
“……”
众说纷纭,薛二娘就是不给银子, 也不承认赌约的事儿。
朔冰和长风在门口干着急,苦口婆心地劝,引经据典地说, 都没有一点作用。
乔宁摆手制止他俩:“别浪费口舌了, 去请钟居士来。”
钟居士作为这次赌约的公证人,是要出面做主的。
朔冰马上去请, 一柱香后,他搀扶着钟居士来到聚商街。
乔宁上前说明情况,钟居士手中的拐杖使劲一杵地面,怒道:“青天白日的还敢赖赌约,朔冰,敲门!”
笔具阁门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薛二娘干脆把门给关了,任凭外面的人怎么说,她就是不开门。
朔冰照钟居士说的去办:“薛二娘,钟居士到了,他是赌约公证人,您必须得出来啊。”
钟居士来时,围观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供他走,可见他在江德人心中的份量。
薛二娘从门缝里望着门外的动静,心里很是慌乱,世上若是有卖后悔药的,她能吃下一整瓶。
当时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和乔宁立这该死的赌约,好好做自己的生意不好吗?如今成了这个局面怎么收场!
她透过门缝想找到薛智的身影,以前店里有困难自己那侄子总会在身边陪着,打架、恐吓,总之不会让让人欺负了自己,可现在那小子去哪了,怎么也不见来救自己。
门外一声声叫喊和质问仿佛一把铁锤,敲击得心里越发慌乱,钟居士也来了,他来代表这场赌约真的存在,不是随意能赖掉的了。
“钟居士,她不开门怎么办?”朔冰敲门半天无果,为难道。
钟居士面色越发不好,给人处理矛盾纠纷二十多年,江德谁不服他,偏偏这薛二娘下他脸面,连门都不给开!
情况焦灼,乔宁对钟居士叉手一礼,问道:“钟老,您应对多年,最清楚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处理,您就直说该怎么办吧?”
钟居士被戴了一顶“高帽”,脸色瞬间凝重严肃起来,公证人的架子端起来,沉声道:“报官,我去写状子。”
这种经过公证人公证的赌约,是受大明律法保护的,薛二娘拒不承认,逼得钟居士不得不采用这种方法。
他拄着龙头拐杖走到笔具阁门口,故意抬高音量说:“薛二娘,你是自己走去衙门,还是等捕快拿着杀威棒来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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