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闰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说,低着头走了出去。
含春在外面等了半天才等到福闰出来,瞧见福闰道脸色心中已经多少有了计较,还是不死心地问:“太子殿下怎么说?”
“殿下还在议事,说他不便过去了。”
含春黑了黑脸,转过身走了。
等到了长华殿,她斟酌着将这话转述给君扶,从始至终君扶都垂着眼帘,也瞧不出她的心思。
“知道了。”君扶摸着象牙床架缓缓踱至床边,坐下来道,“我有些累了,倘若小厨房做好了饭,你再来叫我一声。”
“是。”含春说着就转身往外走。
君扶刚上床躺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气血上涌,胸口处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搅碎一般。
这么快......
她知道胡太医的药起作用了。
胡太医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得人人敬重,但他对女科杂病却不算精通,君扶彼时脉象虚弱,又的确小产,所有人都会以为她说气血亏虚极致所致,都会开盈补气血的大补之药。
但君扶的病已然将她原本的身子底子虚耗无几,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大补,那几服药喝下去只会要了她的命。
这是她和陈青商议出的,最自然的法子。
昨日她又让陈青帮忙,在她的药里加了点东西。
“含春!”君扶双手死死扒在床沿,急急叫了一声。
含春从没听见过君扶用这样的声音喊她,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一种格外不祥的预感。
“太子妃!你怎么了!”含春跑了进来惶急地问。
君扶道:“你再去替我叫叫单容瑾,你就说我......”
她脑海中想起昨儿那个宫女的话,“就说我胸口疼得厉害,还吐了血。”
“什么!?”含春听见君扶吐血之后大惊失色,“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你听我的话,快去将单容瑾叫来,快去!”君扶死死盯着她,“要一字不落地转述我说的话,知道吗?”
“是!是!”含春快要哭出来了,转身就往大殿那边跑,太子妃吐血了,可是叫太子过来有什么用呀,他又不懂医术。
她一路跑到承礼殿,寒风裹挟,她的头发都被吹乱了,流的眼泪也吹干了,她扑倒承礼殿前,不顾福闰的阻拦直接冲了进去,跪在地上哭着道:“太子殿下!您快去看看太子妃吧!太子妃她病了!太子妃她胸口疼!还吐了血!太子殿下您快过去看看吧!”
殿内几个大臣发出惊异的声音,暗道这太子妃不是刚嫁过来没多久,怎么会突然病了?
单容瑾心头一跳,正要迈步随含春前去,可他很快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昨晚宝羽殿那个所用的托辞?十分拙劣的争宠手段,他已经让福闰寻个由头,去将那女子打发了。
怎么君扶也来这套?
想了想,单容瑾大约明白了一二,应该是昨晚上他没过去看她,她便以为是那女人用此拙劣的借口将他留在了宝羽殿过夜。
真是个蠢笨的女人,连争宠都不会,别人用什么理由,她便用什么理由吗?哪怕她换一个呢?
但凡换一个别的,单容瑾今日都会信了。
猜准了君扶的心思,单容瑾悠然下来,他重回坐回了原位,无所谓道:“病了就去请太医,孤又不会给她看病。”
含春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单容瑾看了他一眼,还没看清,她觉得自己有些眼花。
她翻起身就出了承礼殿,去寻陈青来给君扶看病,说得对,叫太子过去能用这么用?在东宫这么久了,他何时有过什么用?
含春巴巴往宫里跑,跑到一半还没到太医院时,她瞧见了陈青的身影。冥冥之中,含春好像觉得陈青早就知道似的。
她走上前去,直直望着陈青的眼睛,“太子妃说她病了。”
“带我去看看吧。”陈青说着,神色语气皆很平静,可他的尾音发着颤,没能逃过含春的耳朵。
含春说不出话来,她什么也没问,她什么也不想问,只是默默带着陈青往回走。
长华殿内,君扶在她的衣橱里翻找着什么,良久,她翻出一件月华白的深衣,吃力地将之穿在自己身上,每做着这些时,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中好像有什么在快速地流逝着。
就在今夜了,君扶断定。
她换好了崭新的衣服,又坐到妆镜前为自己梳妆,她很久没有自己给自己梳过头发了,离了含春,她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好不容易她终于梳好了,如瀑墨发顺着她的背散下去,是她尚未嫁人时喜爱的少女发髻,她戴上最喜欢的那只钗,然后点了一些口脂在自己唇上。
做完这一切,君扶觉得她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了,刚要从妆镜前起身,胸口处却又传来一阵钝痛,她喉头一热,急忙捂住了嘴,便从镜子里看到鲜血从她指缝间渗出。
她往身上看了一眼,还好血没沾在她新换的衣服上,只是顺着她的指缝滴在几颗熠熠的珠宝上。
君扶草草擦了手,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能凭借着对这房子的熟悉以及手边的东西,扶着摸着回到了床上去,她给自己把被子盖好,长华殿的火炉比承礼殿不知多了多少,可君扶还是觉得冷。
她冷极了,冷到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下雪了。”含春看着天上说了一声,她站在承礼殿与长华殿分支点岔路口,心里好像突然有什么被揪住,紧跟着陷了下去,塌了一块。
然后她心里升腾起一股恐惧,她不想去长华殿了。
“陈青,你和太子妃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含春期待地看着陈青。
她希望陈青回过头来,同样疑惑地看着她,反问:“我能瞒你什么?”
可陈青没有,他甚至都没转过来看她,声音冷寂像这漫天白雪。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含春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好像已经知道了,跪倒在大雪中失声痛哭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
福闰是练家子,他远远便听见有人在哭,声音还很熟悉。
他刚要离开承礼殿,里面门一开,陆陆续续走出几位大臣来。
“几位大人要回去了吗?”福闰问道。
其中一人朝他笑着颔首,福闰便去让人给他们准备马车,可他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哭声,他总觉得那哭声是含春的。
“走罢。”良久,陈青转身将含春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应该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含春听完立刻站起了身,跟着陈青往长华殿走。
这夜的雪好大好大,纷飞如鹅毛,几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等二人走到长华殿,远远在门口就闻见一股鱼香,厨房的人见到含春,立时问:“含春姑娘,太子殿下还过来吗?”
含春道:“不来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她走到大殿门前,正要伸手去推,里面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含春鼓足了勇气,才一把推开大殿的门,寝殿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含春看见躺在床上的君扶快步扑了上去。
“太子妃!”她大声喊了一句,“厨房已经做好饭菜了,起来吃东西了!”
君扶静静的,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含春伸出一只手,轻轻探在了君扶鼻尖,然后听见一声又轻又浅,几不可察的细弱声音:“太子......让太子来......”
含春唰一下红了眼圈,她忙对陈青道:“你快去找太子来!一定要把太子找来!”
陈青没有进门,他听见声音便转身去了。
“几位大臣都送走了?”单容瑾问。
“是。”福闰一边回答,竖起耳朵又听了听,哭声好像消失了。
他又问:“殿下还去太子妃那边看看吗?这会儿还不算晚,您若是去......”
“福闰。”单容瑾懒懒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和君扶一条心了?”
福闰低着头不说话,可这回他好像没从殿下的口吻中听出怒气来。
半晌,单容瑾道:“走罢,去瞧瞧她,顺便有几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话音刚落,单容瑾就在承礼殿前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陈青。
他有些意外,同时在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来了?”
陈青灰白着脸,重重跪了下去:“太子殿下,太子妃不行了,求您去看她最后一眼罢。”
第24章
承礼殿内声音寂寂, 单容瑾目光落于跪地的陈青身上,清俊如朗月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疑惑之色。
陈青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一连起来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这话换作别人来说,任何一个人,单容瑾都会觉得这一定是君扶拙劣的争宠手段, 可这个人是陈青。
陈青不可能说谎。
“你在说什么?”单容瑾胸中燃起怒火,他很快收起之前的疑惑, 冷冷瞥了陈青一眼,大步往长华殿去了。
那个太医在说什么呢?说君扶不行了?笑话,这个女人瞪他的时候那么有精神, 怎么就不行了?她屡屡拿着鼻尖看他的时候,可厉害着呢。
从承礼殿过去长华殿这段距离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这段路程上单容瑾已经将君扶露在他面前都表情神态过了一遍, 一遍遍告诉自己,她厉害着呢!还争着吵着非要去青芒山祭拜他的舅舅。
几个坟堆而已,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想着想着,脑海中的君扶不知什么时候收敛起了她的锋芒,开始低敛起眉目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再那样明媚大胆,像带着光一样, 而是渐渐开始避开他的视线。
单容瑾念着君扶从前那样的眼神, 心里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抬眼便是长华殿,单容瑾走进其中, 先嗅见一股饭菜香味。
他整个心神都随着这股味道一松,他就知道是这个女人想方设法叫他过来一同享用晚饭的。
可内殿是黑的,一盏灯都没有点,他隐约听见谁的哭声。
单容瑾目光微凛,大步走了进去,“君扶,你究竟还想耍什么把戏?”
他走近寝殿,才瞧见一盏微弱的灯光,含春跪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她又没死,你哭什么?”单容瑾最厌恶眼泪,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
他走了过去,一把捉住君扶的腕子,本想说些什么,可当他碰到之后就为手中的分量怔住了,君扶的小臂被他捏在手中,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君扶?”单容瑾突然有些害怕,他提声喊了君扶一声,一把将她扶起来,“孤来陪你吃饭了,你还不起来?”
君扶背上冰凉一片,一点热气都没有,单容瑾下意识往她被子里摸了一把,同样冰冰凉凉的。
“君扶!”单容瑾又叫了她一声,他心口紧绷着,半是试探地去探君扶的鼻息,还没碰到,怀里的君扶突然咳嗽了几声,缓慢睁开了眼。
单容瑾心头一喜,正要说话,跟着君扶便呕出一口血,溅在他手心里。
单容瑾怔住了。
血迹将她的脸颊都染成了红了,君扶吃力地动了动手臂,似乎是想抬手,单容瑾立刻拢起她的手死死握在手中。
“太子。”君扶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但由于声音太过浅薄,除了单容瑾以外没有人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她双目深深望着单容瑾,似乎是有好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最后就只剩下两个字:“书房。”
说完话,她像是终于满足了心愿似的,腕子从单容瑾掌心滑了下去。
“君扶!”单容瑾叫了一声,许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这声中分明带着一丝哭腔。
他再次将手递到了君扶的鼻息之间,可这回君扶再也没有醒过来,他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君扶死了。
这怎么可能?两个月前她嫁来东宫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单容瑾盯着君扶,仿佛魔怔了似的,开始自言自语:“君家的案子我已处理妥善了,父皇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陈青闻言抬眸,看了单容瑾一眼。
“宝羽殿那个......”单容瑾顿了顿,还是没能想起怜枝叫什么名字,他继续接着道,“本来是之前就要送走的,是福闰会错了意,才将她留下封做了奉仪。”
他看着君扶一字一句地解释,可怀里的人再没有过半点回应。
长华殿内静得可怕,含春神情呆滞地跪坐在一侧,远远望着窗外,然后陈青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二人走出了殿外,含春才恨恨看了陈青一眼。
“你瞒着我。”她咬紧牙,心口一阵阵地抽痛,当初太子妃突然提议将她许给陈青的时候她就该警觉的,她应该相信太子妃,怎么会因为笼络陈青那种理由将她嫁了呢?
她那时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她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还为她一个下人铺好了路,先是让君夫人认她为养女,又是给她赐名的,她早该发觉的。
陈青默然而立,他道:“太子妃离去前说,丞相和夫人那边还需要你多加宽慰。”
含春眼圈一红,又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时长华殿外传来脚步声,福闰在里面听见动静率先出来查看,一愣,道:“胡太医怎么来了?”
胡太医当即跪了下来,高呼道:“老臣听闻太子妃一事心中不安,太子殿下!有人在老臣开的方子里添了藏红花进去!太子殿下!是有人要陷害太子妃啊!”
含春一怔。
殿内单容瑾大步流星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瞧见他面上难掩的阴郁之色,像是随时准备提刀杀人一般。
“查!福闰,立刻去查!”他说完又折回殿内,刚走了两步又魔怔似的跑了出来,“不!孤亲自去查!”
东宫大乱起来,还是深夜,还在下着大雪,可东宫处处都燃起灯火,人人都瞧见太子好像疯了一般找着什么东西,但凡有一点牵连到人他都不放过,皆被福闰带人抓了起来。
最后的证据直至宝羽殿的怜枝。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藏红花会在我宫里出现!太子殿下!是君扶要害我的!”
怜枝扑过去哭求,脸颊却被甩了一巴掌,她被打得嘴角都渗出血来,连看都不敢看单容瑾一眼了。
“你也配喊她的名字。”单容瑾冷冷扔下一句,再也没看一眼从宝羽殿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寒声道,“杖杀。”
“不!太子殿下!!”怜枝不可置信地抬眼喊冤,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牵制住她的手脚,塞住了她的口舌。
天快亮了,可雪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单容瑾一个人往长华殿走,他突然想起君扶让含春来叫他,说她胸口疼,说她吐了血,原来她真的胸口疼,也真的吐了血。
他却以为那是她模仿怜枝的把戏,还笑她简直连争宠都不会。
他眼前好像能看见今日的君扶,是如何欢喜地接下了君家送来的那些海货,如何欢喜地嘱咐厨子去做好晚饭,如何期待地等着他过去一同用饭。
然后她饭前吃下去的药发作了,怜枝先是害死了她的孩子,又害了她的命,她该有多害怕......
是他没能护好她。
单容瑾跌在君扶床前,他查出来了,真相他查明白了,君扶怎么不起来看一看呢?他已经查到真相了。
他查到了......
他真是个废物。
若是一开始,他就对君扶好,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应该对君扶好的,哪怕君扶不喜欢他,哪怕君扶瞧不起他......
单容瑾怔怔的,忽然想起君扶弥留之际留给他的那两个字——书房。
她在书房留了什么?
“我去看一眼,很快回来。”他起身说了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
君扶书房里很是整洁,是她之前特意整理过的,一进去便能嗅见君扶身上的幽香气味,仿佛她刚刚就在这书房中留过似的。
单容瑾从未来过这儿,就像他从不让君扶进他的书房一样,他先是翻看了几本君扶平日看的书,有些地方还有她自己所注的小记,
单容瑾一个字都不忍错过,仔仔细细翻看完毕,没有从中得出什么与他有关的东西来,直至他不甚碰到一个玉瓷长瓶,里面插着几幅卷轴,似乎是画。
他拿出其中一幅,放到桌上细细展开,画卷上的人才露出半张脸,单容瑾就怔住了。
这画上画的是他。
他胸腔中的活物狂跳起来,紧接着又将其余几幅都一一展开,一一看过,画上的人或服饰不一、神态不一、动作不一,可无一不是他。
恍惚间,单容瑾想起之前在君府福闰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说君扶早就喜欢他了,还私底下打听他的喜好。
那时单容瑾听了没把这当回事,只是想着许是相府让她做的,许不是她主动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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