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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金枝(摧山白)


他与君扶的初遇并不值得追忆,彼时他刚被谢家赶了出去,正巧遇上君扶,她施舍给他一袋银两,将他当作叫花子一般。
后来再见,她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不解,像是无法理解她的父亲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皇子扶持。
他从不知道原来君扶是真的喜欢他。
待他展开最后那幅画卷时,上面跃然是大婚那日的他,单容瑾想起那日的君扶是如何美不胜收,她目光熠熠,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欣喜,他竟没有看出来君扶喜欢他。
紧接着,单容瑾在抚摸君扶的笔触时,忽然感觉到一个不同,他垂眸细看,才发现洒在婚服上的不是朱砂,而是血。
是君扶的血。
单容瑾心中钝痛,好似锥心一般,徒然红了眼眶。
她病重至此,等不到他来,便只能来书房见他最后一面。
他竟不知,君扶对他情深至此。
天亮时,东宫的下人来收拾君扶的东西,他们没敢往书房去打扰,只隐约听见嘶哑的哭声。
最后含春来到长华殿,在角落里发现了一盆结着花苞的玉兰,她盯着那盆玉兰看了半晌,抱着它回了君家。
君家惊闻噩耗,偌大的丞相府挂上白帆......
来来往往,世间种种,好似都再与君扶无关了,她行在两界之间,毫无留恋地走着,突然有什么让她坠落下去,猛然惊醒后正是白天。
眼前是她的闺房,窗外花香鸟语,依稀是她熟悉的模样。
君扶呆坐在床上,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摆了单容瑾一道,但那些记忆仿佛被一层云雾罩着,很不真切,像是梦境里发生的,又像是前世一般。
正在她愣神间,一个声音忽在她耳边炸开。
“君扶!我说你可真是没良心!说好的一起受罚,你却在这儿偷懒?”
是君胥的声音。
君扶吓了一跳,翻身从床上起来,原本全身都被沉甸甸压着的感觉没有了,反倒身轻如燕。
君扶一脸不知所措,她这难道是......又回来了不成?
“你发什么呆?”君胥闯进门来,倚着门栏睨着君扶,见君扶一脸呆怔,他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在这儿睡了一觉吧?你这可不够意思!让我一个人抄那么多书?”
他喋喋不休,吵得君扶心烦,所幸他是君胥,君扶丝毫不用跟他客气,当即沉下脸道:“闭嘴!”
君胥一脸委屈。
君扶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全,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回过头去问君胥:“你今年几岁?”
君胥睁大眼睛,一副很是受伤的样子,“不是吧?你这都不记得?”
眼瞧着君扶脸色又垮了垮,君胥老老实实道:“十七。”
君胥十七岁,那她岂不是还不到十六岁呢?她这是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
她重生了吗?
君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拉着君胥问:“当今太子是谁?”
“你傻了?”君胥嗤她一声,“自从前年那个短命鬼太子死了,东宫可就没住过人。”
普天之下,也就君胥敢说这么大不敬的话。
君扶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重生之后,君扶又在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从君胥方才的话中可知他们受了罚,现在外面又是夏天......她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念书了,念书的肯定是君胥。
君扶想起来了,是君胥偷溜去边关,被父亲抓回来那次,父亲逼着他念书,不然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君胥只好每日在书院混日子。
想到这里,君扶面上突然露出无法言喻的欢喜神色来。
“你笑什么?”君胥怪异地看着君扶。
“你管不着!”君扶大步走向屋外,看见正在小椅子上乘凉的含春,喊道,“含春!走!随我出府!”
含春不明所以,立刻跟上。
“哎!你不陪我抄书了!”君胥大失所望地看着君扶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小姐,咱们去哪儿呀?”含春一边踏着小碎步追一边问,君扶健步如飞,她简直要跟不上了。
君扶双手捂在膝盖上,高兴地放声大笑起来。
老天有眼,老天真是有眼!让她君扶重活了一回!这一次她一定要得到谢回昉!一定要护着他好好活下去!
“咱们呐,去谢府。”君扶一身轻快,还怜爱地摸了摸含春的头。
含春叹了一声气,怎么又去谢府呀,每回去谢府,都是连门都进不去,她家小姐也不知是看上里面的谁,明明连面都见不着,回来还美滋滋的。
含春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君扶如此魂牵梦萦,谢家又没有什么风姿绰约的同龄小辈,唯一一个身份显贵些的就是宫里的四皇子单容瑾了。
可四皇子不受皇帝待见,又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难道,小姐见过他的模样了?
与此同时,皇子所读书声朗朗,一件重物砸在了单容瑾脑袋上,他猛地惊醒了过来,周遭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四殿下还要睡到何时?”夫子正站在前面瞪着单容瑾横眉冷对。
单容瑾宛如大梦初醒,缓缓看清方才砸他的是一本竹简,当即黑脸把竹简扔了过去,冷道:“你找死?”
他准头极好,正中夫子正脸,夫子被砸得一个后翻险些撞到后面的墙上。
周遭的笑声戛然而止,其余几个皇子兼伴读都见鬼似的看着单容瑾,心中皆暗暗奇怪,这人平日里最是默默无闻,今日居然敢打夫子了!这是发的什么疯?
扔完了竹简,单容瑾忽而觉出一丝异样,他飞快地掠了眼周围,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儿是皇子所。
是他读书的地方。
不等单容瑾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台上的夫子铁青了脸。
“单容瑾!你给我滚出去!”
所谓的夫子还是面黄肌瘦,像一条上了年纪的蠢狗。
单容瑾都懒得看他,转身便出了皇子所。
到了年纪的皇子一般都会有皇帝或者后妃亲自挑选伴读,别人都有伴读,就单容瑾没有。
因为他没有母妃,皇帝更是不愿意管他,可即便如此,其余几个皇子还是不敢欺负单容瑾,至少不敢明着欺负。
那家伙好像一条疯狗,一旦招惹了势必会非常麻烦,又不能把他弄死,皇帝虽然不会管他,可他若不明不白地死了,皇帝肯定不会放过。
是以自从单容瑾上学以来,他从来都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从不需要什么伴读。
他虽没有伴读,却也不是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劲风和阑擎都是他身边得力的人,这二人没什么人知道,是单容瑾自己培植的羽翼。
后来他做了太子,劲风便随着他入宫,乔装成太监,成了他身边的福闰。
走出皇子所,单容瑾先回了趟自己的住处,确认了一遍自己究竟重生回了什么时候,之后便迫不及待往宫外去了。
他要见君扶!就现在!他要看到她真真切切地活着!
谢府门前依旧是人来人往,谢家从前是经商的,至今很多人依旧在做着从商的活计,君扶特意挑了一辆不大显眼的马车停在谢府门口,望着那扇大门眼神渐渐茫然起来。
本来她想好了,直接冲进去,她堂堂相府千金,还有人敢拦她不成?
但是这般豪情壮志到了谢家门口,她却忍不住犹豫迟疑起来,谢回昉还不认识她呢!她这会儿冲进去,说什么呢?
而且就算是上辈子,她和谢回昉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做过最亲密的事无非是她软磨硬泡,求着给谢回昉画了一回花钿。
那人性子最是温柔,拗不过她才答应了。
可那都是她见过谢回昉好几次,绞尽脑汁同他说了好几回话之后的事了。
君扶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小姐,您等什么呢?”含春好奇地掀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奴婢瞧着谢家大门谁都能进呢!咱们直接进去不好吗?”
君扶懒懒看她一眼,那谢家大门是谁都能进,可进进出出的都是男子,都是有正经生意去谈的。
她一个女子,如此显眼,势必会被家丁拦下来的!
真是失策!早知道她就该女扮男装过来!
正是懊恼之时,守在门口的四个家丁突然躬身道了一句:“家主。”
君扶心尖上咯噔一下,连双目都炯炯发起光来。
只见谢家门前走出一水墨青衫的男子,面如云间皎月、身如修竹,端方君子,温润如玉,正是谢家家主谢回昉。
见真是他,君扶神色都痴了一瞬,连目光都变得如水温柔,抓在窗框上的五指不觉收紧。
这才是她意中人的模样,这才是他!
一想到她前世竟觉得单容瑾与他相像,真是瞎了眼!他们两个虽容貌极为相似,可分明就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一想起单容瑾,君扶不禁暗暗冷哼一声,还好上辈子她与单容瑾的账皆两清了,这辈子如论如何,她可再不想与这狗东西沾上半分关系!
谢回昉上了一辆马车,他亲自出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生意谈,君扶想了想,拍了拍坐在外面的青松,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小心些,别让他们发现了 !”
青松心中虽疑惑,还是很快回复道:“是,小姐。”
君扶满意起来,她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着,浅紫色的小裳,娇俏动人,发间还插着一支暖金色的珠钗,无一不是谢回昉的喜好,到时候找个时机与他见上一面,结识一番,还怕以后没有来往吗?
君扶遥遥看了眼前面的马车,明媚双眸中噙着几分坚决。
这一世,她一定要得到谢回昉!

第25章
山青水绿, 鸟语花香,君扶躺在马车里,想起前世她卧病在床那段日子, 到最后五感都开始退化,现在方觉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
老天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便要全心全意按着自己的想法过活。
“家主, 后面好像有辆马车跟着我们。”
谢回昉正在马车内看书,他发丝如墨柔顺地缀在后背肩侧, 为他的俊美平添几许温柔,他掩面轻咳了两声,容色不改继续看着书中的内容, 声音清润悦耳:“不必理会,那辆马车在谢家门口停了许久了,若来者不善,想必不会如此大意。”
“噢......”谢犁缩了缩脖子, 既然家主这么说,那应该就是没事了,但还是抽动马匹让马车跑得更快一些。
谢家的马车在郊外一个饭庄前停下了,青松也及时勒紧马头,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不让别人发现他们。
君扶在马车里等着, 掀开一角帘子偷看,见到那抹淡青的身影被小厮扶下马车,隐约还听见他咳嗽了两声。
七月暑热, 君扶就只穿着一身丝缎长裙, 肩上的小衫好似轻纱一般, 还是觉得热,可他却将自己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身上那件衣服光眼瞧着就不算单薄。
君扶暗叹一声,以前她只知道他身子不好,是自幼便带着的病根,但一直不见发作,只偶尔听他咳嗽两声,哪儿能想到谢回昉会因为这个死。
惊闻噩耗时君扶都没想到谢回昉是病死的,还以为有什么人害他,后来打听清楚了,才知是谢家内部的人闹事,谢回昉是操劳过度,陈年累月积压下来的病引子一发不可收拾,突然就病倒了。
归根结底还是谢回昉的病拖累他,君扶捏了捏拳,忽然想起前世时陈青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宫里太医医术虽好,但也许有些疑难杂症他们就没见过,若是广发名医帖,说不定就能找到人根治了他的病。
顺便还能给君扶自己也看看,她前世那病来得突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行了,说不定之前便有征兆。
“青松,你回去和长述还有无锋贴几张告示出去,就说广纳天下名医,要有真本事在的,若能治好便重重有赏!”
青松一阵紧张,不安地看了过来,“小姐病了?”
“没有没有。”君扶把他按好了,拍拍他的肩,“你只管去做就是了,我是替别人寻的,记住此事要低调些,最好不要让父亲和母亲知晓。”
“是。”
说话的功夫,谢回昉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君扶见外面没人,决定下去看看。
这个开在京郊的饭庄她倒是听说过,环境很不错,菜色也齐全,只是因为太远了,她那父亲每日又忙于公务,一家人很少来这边。
君扶刚过去,就有一个小二笑着迎上来,问她可有预定。
“预定?”君扶摇了摇头,“难道没有预定便不能进去了?”
“这倒不是。”小二挠了挠头,“只是今日这里被一位大人包场了,闲杂人等不得放进去。”
“好大的胆子!丞相府的人你也敢拦!”含春不愧是跟着君扶许久的人,在外一向嚣张,前世嫁入东宫后君扶才知,这小妮子还毒舌得很,看谁不顺眼都要嘀咕两句。
君扶伸手拦下含春,正想说什么,里面走出一人看了眼君扶,道:“这位是府上的贵客,不用拦着。”
君扶看见来人心中一跳,这不就是前世在外面与她撞了马车的那个张衡简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张衡简出来说了话,小二自然放行,还赔了几句不是。
君扶跟在张衡简身后,心中七上八下,难道张衡简现在就认识她了?他若此刻便知她的身份,那前世那回岂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君扶默默无闻,张衡简禁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小姐出府散心?”
“算是。”君扶迟疑着回答。
她说完,张衡简却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君扶被他笑得奇怪,忍不住问:“你在笑什么?”
张衡简道:“谢家家主今日与家父约见此地,来时他说有人跟着他的马车,在下便与他打赌跟他的绝对是个妙龄女子。”
什么!?被发现了?君扶心中一阵紧张,却面无愧色,反而好奇谢家经商,张家在大理寺做事,两家八竿子打不着,见面是为的什么呢?
而且还是包场,怎么看都有些密不告人的意思。
倘若真的密不告人,张衡简又怎么会出来带她进去?
因着前世那一面,张衡简为君扶阐述君家详情,还主动保证会为君家开脱求情,君扶一见到他便好感倍增,下意识觉得张衡简怎么也不可能会做坏事。
她暂且放下心中的猜疑,反问张衡简:“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张衡简笑得竟有些腼腆,低声道:“小姐许是不记得,昔年相府办的游园会,张家受邀,在下亦去过几次。”
他说完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转过身来对着君扶弯身一礼,道:“在下是大理寺卿张家的五子,张衡简。”
几乎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介绍,君扶看着他谦逊有礼的模样不由失笑,上次他说他是在谢家的祭典上看到她的,原来在这么早之前,他就见过她了。
说话间上了二楼,君扶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此处风景倒是不错,远处的草场上竟还放着几只雪白可爱的小羊。
君扶看得心生欢喜,转念又想这里是饭庄,这些小羊怕是只用来杀了吃肉的,思及此处她笑意淡了淡,将目光收回不再看了。
张衡简默默看她一眼,忽出声道:“谢家主就在最里面那间房中,只是眼下家父正在与他商议,还不便进去。”
君扶更加好奇他们究竟在商议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便过问,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然而张衡简却看出君扶的心思,大大方方道:“家父母家有一位侄女到了适婚年纪。”
君扶一愣,竟是来说亲的?
她胸中刚激起一阵躁动,转念又想若是此刻就有人给谢回昉说亲,那前世怎么他到死也没有成亲呢?这么长时间,都足够他留个后了,但是君扶从未听说过他与哪位女子亲近。
话说完了,君扶却始终面色平静无波,张衡简不禁问:“小姐并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君扶明媚的眸子朝他看了过去,张衡简猝不及防迎来一个四目相对,慌乱地别开眼睛,搭在玉佩上的手无意识摩挲着道:“我以为......小姐跟着谢家主追到此处,是......心仪于他。”
君扶听完眼神一亮,赞许地看了张衡简一眼,这是她遇见的第二个理所当然看出她喜欢谢回昉的,其他人都将她视为小辈,从未想过将她与谢回昉相配。
君扶真是不明白,她与谢回昉不过差了七八岁,七八岁而已,有那么多吗?
她前世连男女之事都经历过,眼下再提这个不至于害羞,可张衡简说完却悄悄红了耳尖,叫君扶看在眼里。
她不太了解张家,并不知道张家是如何教人处世的,但男子如此生涩害羞,的确稀奇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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