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搭上冰凉的门把手,掌心用力,就轻易推开了琴房的门。
门内之人似乎被这响动给吓住,乱了几片音符,继而声止。
坐在钢琴前的少女还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眼中满是惊诧,“时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是孟雨。
华蔚随手按下了琴房门侧的开关,下一刻明亮的光线充斥了整个房间,连带着驱散了黑暗所带来的的冷意。
她下巴轻抬了抬,意有所指:“这话,似乎应该我问你。”
孟雨垂眸看了眼自己搭在钢琴琴键上的双手,条件反射般就把手收了回来。
“时老师,我不是偷偷进来的!”她站起来,有些急切的摆着手,迫不及待地为自己解释着。
她如今虽然穷,但也不是做那种小偷小摸之事的人。
而且她更不想在曾经开解过她的时卿老师面前,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钢琴弹的很不错。”
——没有质问,没有询问;这是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了?
孟雨兀自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卡片,“我在学校食堂打工,每个小时大约有十五元的薪水;我问了行政处的老师,能不能用我已工作的时间兑换琴房的使用时长;行政老师人很好,她同意了。”
“时老师你看,”她指着卡片上的田字格,其中有几个已经盖上了印章,“这是我的使用次数,这个月还剩下五次的使用机会呢!”
少女脸上的笑意明媚,那种欢喜是真正的来自于内心,不掺杂任何虚假的。
华蔚眸色微顿,陡然有过片刻晃神。
——数年前,在没有遇上人渣的时候,她的师妹也是这般爱笑的。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轻飘飘地抚摸了一下孟雨的发顶,轻声:“你真的足够优秀,真的。”
所以不要被别人的话语蒙蔽,不要被他人的几句闲言碎语打击,这些外物甚至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要坚定、快乐地活下去。
孟雨脸上笑容微顿,继而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会的,时老师!”
过去是她被自己所困,才看不清余兆康的所作所为背后的目的,才会任由他对自己随意欺凌;如今她放下了过往,便再也没有人能操控她的未来了。
在记忆中回过神来的华蔚缓缓收回手,陡然记起了另外一件事。
——刚刚,索莹是不是和她提起了几天之后玉衡院有院考来着?
她垂眸瞧着眼前的小孟雨,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考级了吗?”
“嗯?”孟雨挠了挠耳朵,不确定华蔚问的是不是她的钢琴等级,但她还是如实回答道:“钢琴十级。”
恰好是父亲出事的前一年,考完的级。
自那之后,她就极少摸起琴了。
十级,够了。
她垂下眸子,认真注视着孟雨的眼睛,温声开口道:“你愿不愿意成为北斗国艺的学生。”
若孟雨愿意,如此一来,她能得利,玉衡院也能保下,也算两全其美。
哎?北斗国艺?
是她想的那个北斗国艺吗?
孟雨攥紧了手中的小卡片,屏住呼吸,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问道:“是京城的北斗国艺吗?是顶尖艺术学府,北斗国艺吗?”
消息太过惊诧爆炸,连带着孟雨出声询问都不太自信起来。
华蔚见状,唇角微弯了弯,答道:“对,就是这个北斗国艺。”
天上掉下来个巨大馅饼,直接把孟雨砸晕在原地。
她晕晕乎乎的拉住华蔚的衣角,葱白指尖指着自己,颤着手地问道:“我可以吗,老师?我真的可以吗?那是北斗国艺诶!他们真的愿意收我吗?”
那里是多少天才的向往之地,就算是家道中落前的她,想要进北斗国艺都要通过层层审核,更何况之前她只摸到一个门槛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眼中渴望,灼热至深。
华蔚安慰般轻拍着她的肩膀,出口语句笃定有力:“若你愿意,就一定会收你。”
如今玉衡院就翁康适和她两个人,如果那个老头要保住玉衡院,那么留下孟雨就成了势在必行。
如果那个老头不肯……
华教授的眸底掠过几分暗色。
——她会让他肯的。
“我愿意!我愿意成为北斗国艺的学生!”孟雨捂着嘴差点尖叫出声,巨大的惊喜将她砸了个满怀,眼中都难掩激动之色。
“先别急答应。”华蔚清冷的语调将孟雨从激动的幻境里拉了出来,她眼睑微垂,语调沉沉:“我能给到你的,或许只是一个等同挂名的正式生名额,未来可能会没有老师教导,所在的玉衡院也只是一个空寂的学院。”
她缓慢启唇,一字一顿:“饶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孟雨闻言,脸上笑意凝滞,晶亮的眼眸也随之暗淡,沉默不语。
——等等?玉衡院?
蓦然,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不就是翁康适所负责的院系?
早年间她想考的就是这个学院,但因为当时她父亲力量微小,比起同期的其他学员,她的家境甚至赶不上人家的零头,因此都还没有见到玉衡院的招生老师前,她就被刷了下去。
后来没多久,外界就传翁康适个人行为有亏、致使北斗国艺濒临撤校;为了自保,玉衡院解散门下所有学生充入他院,若不是这样,翁康适本人都差点连挂名院长都做不了。
可是据她的了解,翁康适是绝无可能做出那种事的。
之前帝都大学企图花高价邀请他做客卿教授,他都没去。就是这样一个连上节目的衣服都来自地摊的老人,他是失心疯了才干出那种事。
“老师……”她有些惴惴不安、又带着几分期待得迎上华蔚清冷的眸光,轻声问道:“那我可以见到翁康适老先生吗?”
如果真的能见到翁康适,那她就算做玉衡院的挂名弟子也没关系!
——见翁康适么?
她记起在玉衡院前,索莹予她的那份‘翁康适个人生平梗概’中,其中就包含了翁康适目前所在之处,和一道联系方式。
她垂眼看着脸上隐有雀跃之色的小孟雨,眸色和缓了几分。
琴房幽静,孟雨依旧保持了昂首看向她的姿势,目光灼灼。
华蔚下颌微点,语调清冷:“可以试试。”
——太好了!
掌心的卡片几乎被她攥烂,她紧紧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欢喜,才勉强不在华蔚面前失态。
但她还是难掩激动,猛然给华蔚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
“谢谢你,时老师!”
她原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自己最尊敬、最爱戴的启蒙导师;这怎么能不让她开心呢!
华蔚下一刻便抬手扶起她瘦弱的肩,指骨间夹着的教师卡碰在孟雨肩头,携着几分寒意:“我们各取所需,不必谢我。”
犹是这样听起来毫无感情的话,但孟雨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时老师真的是个很傲娇的老师呀。
指节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身后的另外一扇房门已经好几日没有响动。
无端的,华蔚蹙起眉头,感觉心情又烦闷了几分。
——不守信用的狼崽不是好狼崽。
将那些异样的感觉抛之脑后,华蔚推开了自家房门。
“进来吧。”
她从玄关处给孟雨拿了双家居拖鞋,顺手打开了厅内的灯。
“好的老师,谢谢老师!”第一回进班主任的家,孟雨不免有些紧张;特别是在得知老师就住在自己家隔壁几条街之后,这种破次元壁的感觉更是愈加强烈。
——总感觉时卿老师应该待在实验室里摆弄仪器,而不是住在这种人烟喧嚣的地方。
新晋小迷妹孟雨跟在华蔚的身后进了室内,明亮整洁的环境和自己杂乱的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不安地握了握掌心,显得有些局促。
老师的家果然和老师的人一样。
都是那么地……不近人烟。
特别是当她看到华蔚拿着个塑料蒸笼从厨房里走出来问她,要不要吃蒸包子的时候,孟雨的眼睛都瞪大了。
老师,你认真的吗?那可是铁锅啊!你放塑料蒸笼?
不对,她老师每天晚上就用速冻包子做晚餐吗?
见孟雨愣在原地,华蔚还以为她怕生,不好意思开口;便当她默认了。
于是,对自己厨艺很有信心的华教授就拎着手里的蒸笼进了厨房。
直到瓦斯被打开的声音响起,孟雨才回过神来,惴惴不安地一步一挪走到了厨房门口。
华蔚撕开手里的速冻食品包装,瞥见门口的清瘦身影,还以为她等不及:“饿了?还需要一会,稍等。”
眼见着华蔚就要将盛着速冻包子的蒸笼放入铁锅内,孟雨立马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过去,抢了下来!
“老师,不如让我来吧!”
——嗯?
手中突然空空如也的华教授微蹙着眉,不敢相信自己的学生居然饿到了这种地步。
“客厅内的左手第一个橱柜里有饼干,你饿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说着,她就准备从孟雨手里拿回蒸笼。
感觉自己今天要被毒死的孟雨都快哭了,说什么都不肯对蒸笼放手。
无法,抢夺失败的华教授本着几分为人师的良知,认真嘱咐道:“你真的会弄吗?不要逞强。”
孟雨抱着蒸笼立马疯狂点头,生怕下一刻华蔚就反悔。
学生执拗,华教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些厨具都是自带的,我也是第一次用,你注意安全。”
对此,孟雨给她的回答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转身,动作不带片刻留恋。
——看来真是饿狠了。
被迫空闲下来的华蔚盯着墙上的时钟顿了片刻,便摸出口袋里的手机走向了阳台。
索莹予她的那份文件虽然只浅浅翻过几次,但里面关于翁康适的个人电话她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如今院考在即,作为玉衡院的院长,翁康适总不能就当甩手掌柜,把偌大一个责任落在她一个挂名弟子的肩头。
不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一分都不想担。
手机在漆黑静寂中‘嘟’了好一会,才被人缓慢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你好,这里是翁康适,请问哪位。”
华蔚摩挲着手中的白方块,浅声吐出一句:“晚上好,翁院长。我是你的正式学生,楼蔷。”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为什么楼蔷会有他的电话号码,翁康适就被‘正式学生’四个字弄得满头雾水。
他记得自己予季学锦的是玉衡院挂名弟子的名额吧,怎么他的孙女现在到他的面前又是另外一个说法?
翁康适皱着眉头,却还是耐心解释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玉衡院现在没有正式生的招生名额,你回去问问你的祖父,看看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翁院长。”电话里,女声漠然清冷,音调平静:“虽然我明白您贵人事忙,但你也不妨登上北斗官网看看,如今的玉衡院到底在遭遇什么。”
听不懂话中之意的翁康适心下一沉,“什么意思?”
“三日后是玉衡院院考,而我的名字正出现在玉衡院在籍学生的名单上;北斗已经下达至玉衡院通知,三天之后,若我院考未过,那玉衡院便从此在北斗国艺除名。”
夜风渐渐,华蔚眸底染了几分寒芒,声音缓缓:“所以我也想问问翁老,为什么我会从一个挂名弟子变成正式学生?”
还未从玉衡院即将废院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翁康适,蓦然听到华蔚的这个问题,沉默了。
如今说起来,也算是他把这个无辜的女孩拉进这场风波里;而这次北斗高层之所以会突然对玉衡院出手,估计也是看到他的名下陡然出现了挂名学生。
万般思绪,最终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对不起,连累你了。”
电话那边的老人垂下眉眼,鬓间的白发仿佛染上寒霜,苍凉而悲切。
“翁老。”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也没有嘲笑,受他所累的女孩再次开口:“我这次找你不是为了听你的道歉。如今玉衡院危在旦夕,你该明白我作为一介乡野村姑,考过的几率有多低。”
翁康适不自觉对华蔚的这句话点了点头。
但恍然过后他猛然回神,觉得华蔚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怪异。
——他怎么从这句话里听出一股自豪的意味?
“我明白你的难处。”如今北斗高层是为了针对他才悄然把楼蔷转成正式生,就是为了在三日后的院考中名正言顺地把玉衡院废院。
而楼蔷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之内学会一门乐器,那群本就不怀好意的考校办也大概不会让她通过。
如今怎么走都是绝路,或许这就是玉衡院的命数吧。
翁康适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着电话里再次开口:“你不用管了,既然他们要废院就由他们去吧。玉衡院空院多年,也的确是让一些人红了眼睛。”
只是可惜,他从老师手里接任院长一职的时候,还想将玉衡院发扬光大,成为北斗第一院的。
然而他如今沦落至此,玉衡院也即将走向时代的尽头。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就在翁康适以为此事终了,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却听见电话里再次传来了一道平静至极的清冷女声:“翁老作为玉衡院的院长,就这么看着玉衡院废院么?”
短短一句,直直击穿了翁康适心底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逼着他不得不直面现实。
可是,那又能如何呢?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他如今要人没人,要权没权,用什么去保住玉衡院?
难道要用他背后这上千亩的黄土地吗?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无能。”翁康适无奈的靠着墙根坐下,浑浊的眼眸间满底悲切,他张了张嘴,欲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深夜里,他都在诘问自己的灵魂,诘问着自己的过去;如果当初不执著于专研古典音乐、不学前人两袖清风,放出几分心思和商界打交道,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可是这个注定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已经晚了。
“所以翁老是打算放弃了,对吗?”
明明对方的声音里毫无情绪波动,但翁康适却无端地听出了几分质问的感觉。
而他心底有愧,不敢作答,只能选择了沉默。
良久静寂,虫鸣之声切切。
华蔚的语调中携着冰冷的寒芒,再次落入翁康适的耳中:“那么即使我有解决之法,翁老也不打算听一听了,是吗?”
颓唐不已的翁康适猛然睁眼!
“你说!”
他握紧手中沾染了尘土的手机,眼中尽是渴求之色。
寒凉夜色之下,华蔚唇边挂着的几分轻笑被晚风吹散,她转过身,眸光正好与端着包子走出厨房的小孟雨对上。
一脸茫然的孟雨看着她,不知她在和谁打着电话。
而华蔚就在这时,缓声开了口:“翁老,手上还有收人名额的,对吧。”
“有是有……”翁康适此时正神经紧绷,就条件反射回了一句,但他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你想让我再收其他人进来替玉衡院参加院考?”
他连忙制止了华蔚这个天方夜谭的想法:“我之前和你祖父说过,我手上只能收挂名学生,正式生我收不了的;即使收进来也没办法加入学籍。”
“计划都未开始执行,怎么翁老倒是先自己打了退堂鼓?”
她噙着几分不达眼底的笑,语调泠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成功?”
随着这句话话音落下,翁康适那边便陷入了良久的静寂。
半晌之后,他咽下喉间的无奈叹息,轻声开口:“总要让我先见见人吧。”
即使玉衡院即将走向废院,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踏入的。
他此生唯一一个摈弃的原则用在了楼蔷的身上,故土热血难凉,老师的教诲言犹在耳,他已经没有脸面再犯第二次错误了。
谁知道他这句话刚说完电话就被猝不及防挂断,就在翁康适以为华蔚恼羞成怒的时候,下一秒他就接到了她的视频来电。
瞥见自己周遭的昏暗环境,翁康适只好拿着手机走进了室内,起码开了灯之后还能看清他的脸。
接通的那一刻屏幕亮起,镜头里多出来两个人。
左边的女生容色倾城,神情冷淡,眼底情绪平静无波。
想必这就是刚才和他通话的楼蔷。
外界传言这楼家小孙女长在乡野,浑身上下都难掩土气之感;如今见了真人,他才知道传言有多离谱。
他眸光往右一瞥,就瞧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神情紧张地坐在镜头前,见他看过来还小心翼翼地朝他弯起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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