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身旁最爱的舅舅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喻崇义满意地看着安安开心的模样,脸上的笑意真实了几分。
他家老头子年轻时忙着夺权,四十多岁才有的他,而他妈生下他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幼时淘气,外人骂他有娘生没娘教,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野蛮生长,逐渐走上了一条与老头所希望的与之相反的道路。
杜琢然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他不敢让她看见他的异样心思,不敢靠近;只能虔诚地跪在神龛的座下,日复一日的将她镌刻在心脏之上。
如今那束光离开了,去照亮另外一个人的世界;他在迷茫的归途中遇见了她的孩子,天真无邪、玉雪可爱。
如果他和杜琢然有如果,那么他们的孩子会不会也会这般活泼伶俐呢?
思及此,他愿意给出那枚印章,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护着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哪怕她的母亲不会同意。
秦司礼指间夹着根雪茄,却并没有点燃,他眉头微蹙着:“印章到了杜琢然手上,安安来过云巅之宴的事就瞒不住了。”
换言之,印章一旦到了段瑾则手上,难保他不会去追查喻崇义和杜琢然的过往;而婚姻里一旦掺杂了不纯粹的感情,出现裂痕只是时间的问题。
秦司礼一语双关,而喻崇义也不是个傻子。
弦外之音他听得明确,却满脸无所谓:“瞒不住,就不瞒了吧!我也想看看,他知道后又会是什么态度?如果结果不太美好,我愿意兜底,做个恶人再做好人。”
反正他看段瑾则不爽很久了,若是他因此放弃了杜琢然那更是正合他意。
“喻崇义,你不该让安安带回这个东西成为他们婚姻的试金石。这对段瑾则和杜琢然都不公平。”
更何况,他和杜琢然之间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顾忌安安在场,喻崇义没有点燃手中那根雪茄,烟草香气从鼻尖轻拂而过,解了几分烟瘾。
他抬眼看向好友,眼中戏谑刻意:“秦五爷,你是对你的这位姐夫没有什么信心吗?不过一枚印章而已,不要太过在意。”
还未等秦司礼开口,他兀自转身,开口转移了话题,背影里还带着几分狼狈。
显然他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潇洒。
“我知道你来是因为白泽玮的事。在你发消息给我前,他和那群人在云巅之宴斗殴的事情庞经理已经让人报告给我了。”
他落座老板椅,在长桌后平静转过身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唯一条件,让安安带走那枚印章。”
就连在玩闹着的安安都感知到了可怕的气息,手中动作停了下来。
孩童迷茫的目光望向最信任的舅舅,此刻她在这里显得格外的脆弱。
秦司礼眸子微掀,抬手揉了揉安安的头发,将她外套上的帽子给扣了上来,盖住了她的小脑袋。
“安安,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看。”
闻言,安安下意识就想往喻崇义的方向看去,却被秦司礼扣下的帽子限制住了行动。
她撇了撇小嘴,玩着手里的印章,这下倒是老实了。
“白泽玮在云巅之宴干了什么,其实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话语冰冷,眸中不带几许感情。秦司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末了又松开,他歪了歪脖颈,骨骼的响声在这一刻极为清晰。
喻崇义脸色微变,却依旧强撑着坐在办公桌后。
“无论他是杀人放火,还是寻衅滋事;都与我无关。白家人教育失败,还轮不到我秦家来管。”
话毕,他猛的揪起喻崇义的衣领,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朝着他的左脸狠狠给了一拳!
喻崇义的头瞬间被打歪到一边!
这还不够!
秦司礼一把将他扯出桌后,朝着他的右脸又是一拳!拳拳到肉,喻崇义的脸顷刻就红肿了起来,口腔内壁被打破,鲜血沿着嘴角流出,滴淌在他的衬衫上。
他冷眼瞧着喻崇义强撑起的平静,薄唇轻启:“秦家人管不了的事,你也别想扯上杜家。”
“——更别妄想,杜琢然。”
迎上秦司礼饱含威胁的冰冷目光,喻崇义静了会,蓦然咧开了嘴,破罐子破摔般笑着反问:“若是我偏要这么干呢?”
段瑾则他凭什么!是他陪杜琢然度过她最难熬的时光,他见过她不为人知的每一面,原本站在杜琢然身侧的人是他才对!
殷红的鲜血染上衣襟,红得刺目。喻崇义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毫无畏惧地与秦司礼对峙着。
“秦司礼,今天就算你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不会收回印章;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我绝不!”他唇角翕动,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眼中尽是绝不屈服的肆意!
听闻此言,秦司礼挥拳的手顿住,沉默了会后蓦然轻呵一声,带了几分淡淡的嘲意。
那一拳最终没再打向脸,而是重重落到了喻崇义的肩头。
‘砰’得一声,直接将他打偏身子,瘫倒在地。
秦司礼缓身站起,居高临下。
他冷眼看着挣扎起身的喻崇义,吐出冰冷的两个字:“懦夫。”
原本被打得有气无力的喻崇义却突然被刺激到了痛处,猛的爬了起来,攥紧拳头就要向秦司礼挥过来!
秦司礼躲也不躲,掌心成刀劈开他的拳头,抬脚又将喻崇义狠狠踹回了地上。
“近十年的时间里,哪怕有一刻你鼓起勇气开口,都不至于在这里后悔。”
杜琢然不是毫无所察之人,她或许能够猜到喻崇义对她的感情,只是无法肯定,想等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66章 不配
不然喻崇义以为他凭什么能在杜琢然身边待上这么多年?凭他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吗?
如今错过了在这里演深情给谁看?还想借着印章的事去挑试杜琢然夫妻的感情,他是怎么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当他秦司礼是死了吗?
“我是犹豫了……”腿骨被重踹了一脚,喻崇义扶着墙喘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被秦司礼几句话勾起过往的他眼中又漫起了痛意,“但我并不是没有在找时机解决这件事。我过去劣迹斑斑,在京城的名声比你也没有好听到哪去。”
呼吸牵扯到了伤口,他靠着墙吐了几口浊气,垂着眼睑复又开口:“杜家那样的书香门第肯定是看不上我。我必须要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才能有底气地上杜家的门。”
在那一刻,他终于发现自己过往所做的那些事原来是这么的愚蠢、可恨;让他毫无勇气踏上杜家的门楣,求他们将杜琢然嫁给他。
他自己都觉得不配,更何况是她的至亲呢?
但秦司礼却漠视了他的解释,以一种近乎无情的语调讽刺道:“可你什么都没有跟杜琢然说。”
“我只是想让她等等我!等我一段时间就好!”喻崇义猛然抬起头,厉声辩解道:“我当时已经着手准备进入我父亲的公司学习,而且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我在邮件中不是没有告知过你!”
为了多一把助力,他特意将这件事告知了远在海外的秦司礼;在对待杜琢然感情的事件上,他自问可谓是用心良苦,没有半分马虎。
但结果呢?呵。
秦司礼无谓地勾了勾唇角,将挥拳的右手插回口袋里。
彼时海外硝烟弥漫,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应了上部的命令前往海外收件,原本只是平常小事,但老爷子的得意门生却在他到达后的一个月莫名横死街头。
本部在他死亡前没有收到传回的任何消息。
更可怕的是,在他死后的翌日;他们所在大区的网络全线瘫痪,所有人都陷入了困局。
而作为唯一一个拥有特批权限的收件者,他当之无愧地成了最合适的猎手。
他被敌方派人狠盯了两个多月,稍走错一步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他想方设法多方周旋,多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只为了等一个时机。
而等他收件成功,再度艰难连上网络,从邮箱里翻出那封信件时,早已过去一个月了。
挥散那些封尘的秘密,秦司礼忽然对他提起一件往事。
他说:“小时候我和杜琢然玩扮家家酒,她喜欢演死了老公独自带着孩子的寡妇,次次都让我扮她儿子。而每一次玩到游戏快结束的时候,她就装出一副母亲吩咐儿子的口吻,让我去点心房取她最爱吃的芙蓉糕让她带走。”
喻崇义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同时肩膀的伤口扯得生疼;却在听到有关杜琢然的事时,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拉过那把空置的椅子,秦司礼顺势坐下,接着说:“但那一天,我在去点心房的路上遇到了我四叔。”
第67章 凭什么(掉落加更)
“他常年待在实验室里,难得回来一次;而偏偏那次回来碰到我,硬是将我拉去了老爷子的书房背了一个下午的方程式。我以为杜琢然等不到我会先离开,或者是自己去点心房拿芙蓉糕。”
秦司礼微顿了会,缓缓启唇:“但我错了。她不但没走,而且在我回到我们扮家家酒的地方找她时,她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时至今日,他都记得那一掌打在脸上有多疼。
但他一点都没有生杜琢然的气。
迎上喻崇义疑惑不解的目光,秦司礼握着雪茄敲了敲扶手,沉声:“你知道现在的你,和当时的我犯了什么相同的错?”
——喻崇义不明白,他自大又自卑,又怎么会懂杜琢然的底线与原则?
“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会自觉离开,而没有让人告知她我被四叔带走。其二,我空手而归,搞砸了她吩咐给我的事。两件事我一样都没办到,我不但失约,还失信了。”
杜琢然那次头也不回地从秦家老宅离开,梁姨还奇怪她连最爱吃的芙蓉糕都没有带走;而从那时起,杜琢然再也没有提起过扮家家酒这个游戏。
他仅仅是一次失约,就带来了这样可怕的后果。而喻崇义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还想试图去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
愚蠢至此,他不替杜琢然出几口恶气又怎么算得上是她弟弟?
“你绝口不向杜琢然提起你对她的感情,连承诺都不曾有过。你自我感动,认为要有所建树才是对得起她?喻崇义,你哪里来得这么大的脸?”
越说越觉得可笑,秦司礼高大的身影微微往前倾,噙着些微的冷笑反问道:“她算是你什么人?未婚妻?女友?情人?真可惜,她只是你……”
“朋、友、的、姐、姐。”声音缓缓,一字一顿。
他说得缓慢,却像把刀子插在了喻崇义的心上。
喻崇义攥着胸口衬衣的手越发紧了紧,眼神晦暗;秦司礼的未尽之语仿佛下一刻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所以,你凭什么要求杜琢然等你?
是凭着毫无名分、一腔孤勇;还是他的流连花丛、花边新闻满天飞,绯闻对象一日一换?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这些话压着透不过气来。
“不要将你的懦弱甩锅到杜琢然的身上,她不是你用来逃避问题的借口!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今天印章的事件,我不会就是打你一顿这么简单。”
听着秦司礼的警告,喻崇义缓缓垂下头半阖着眼,沉默着,不发一语。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
但这些秦司礼都不在乎。
他抱起婴儿凳上的安安,俯身时在她空空如也的小手上顿了会,黑眸淡淡;而后勾起挂在椅背上的兔子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临了,安安趴在秦司礼肩头,小手握成喇叭状,朝着瘫坐在地上的喻崇义喊道:“叔叔,你借给安安的玩具我放在桌子上啦!虽然安安很喜欢,但是麻麻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安安今天很开心,所以叔叔也不要难过哦!”
原来安安,也不相信他。
“白泽炜在地下停车场。”喻崇义摸出方手帕抹去血迹,喘着粗气,在他身后蓦然开口。
秦司礼单手抱着安安欲踏出门的脚步顿住,安安揽着舅舅的肩膀,悄悄的往外探去好奇的目光。
——她刚刚好像听见了小白哥哥的名字。
“庞经理曾经在沛色看过场子,早前在下三街得罪过你,被你手下的人教训过。他对你心存畏惧,不会对外乱说。”
喻崇义扶着墙艰难站起,又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顺了会气,“和小白起争执的是钱菁菁故意找来的人,我和她之间有些误会,连累了他,麻烦你代我跟他道个歉。”
想起那桩姻亲他就忍不住的头痛,他有心解释却又感喉间苦涩,说什么都倍感多余。
喻崇义的模样算得上狼狈,却依旧想说些什么。安安揪着舅舅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
只望见了一脸漠然冰冷。
下一刻,她从那位叔叔的口中听见了母亲的名字。
脚步踉跄,他撑着办公桌,气若游丝:“秦司礼,我爱杜琢然。很爱很爱。你觉得我卑劣也好、手段下作也罢;但我请求你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她。”
他不希望在杜琢然的心里自己变成这样的形象,他满身肮脏,但仍然希望能在那人的心里拥有一方净土。
哪怕是假的。
最后这句话音落半晌,却迟迟没有听见答复。
满室静寂,秦司礼抱着安安背对着他,唇线抿直、眼底冰冷,末了丢下一句:“再说吧。”
地下停车场。
曾经被秦司礼手下的人打出了心理阴影,庞经理远远见着秦司礼抱着安安走过来时,就连忙带着那群憨憨保安走了。
只余白泽炜低垂着脑袋,瞥了眼来人,神色怏怏地喊了一声:“五哥。”
秦司礼在秦家行五,白秦两家关系要好、时常走动;他自小跟着秦家同龄孩子玩闹,混得熟了后,他渐渐的也跟着大家一起叫秦司礼五哥。
还没等到秦司礼的训斥,倒是藏在他身后的安安悄悄露出个小脑袋瞧了眼后,立马兴奋的朝白泽玮奔了过去。
“小白哥哥!”
糯糯的声音里夹杂着欢喜,安安抱着他的裤管仰头笑开,眼睛弯成了月牙。
白泽玮登时心就软了。
“安安来,哥哥抱。”他凑上鼻尖去戳安安的鼻头,问道:“安安怎么会跟着五舅舅来这里呀?妈妈呢?”
安安被他逗得直乐,咯咯笑着:“妈妈出差了,让安安听话,不管去哪都要跟着舅舅。”
秦司礼没打断一大一小的寒暄,错身而过,径直上了车。
白泽玮心虚,抱着安安跟在后头坐上了秦司礼的路虎。
车子发动,缓缓离开云巅之宴,霓虹灯逐渐消逝远去,白泽玮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为什么去云巅之宴?”
秦司礼陡然开口。
呼吸一窒,白泽玮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副驾驶车窗开着,吹来了微凉的夜风。
“同学在那过生日,邀请大家一起聚一聚……”
没等他说完,就被秦司礼无情打断:“哪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电话多少。”
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白泽玮脸色白了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安安坐在后头打着瞌睡,秦司礼眉头蹙着,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复又收回目光,神色如常,“跟你起冲突是钱菁菁叫来的人。”
想来今天的事只是钱菁菁一人所为,钱家人对此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容许钱菁菁做出这种落人口实的事端。
“我知道,我认得他们,那群人是钱家的保镖。”
“认得还和人起冲突?”
秦司礼觉得真正费解的是,为什么白泽炜会被牵连进去?
表哥的气场太过强大,自懂事起他跟在秦司礼身后十几年,如今仍是一如既往地令他心有戚戚;怔怔迟疑了会,白泽炜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
“我从包厢里出来透气时,路过外场不小心听到他们说今晚要给喻崇义一个教训……”
车子驶上车道,秦司礼平静接了句;“所以你就故意挑起事端,阻止他们?”
白泽玮点头。
这就更奇怪了,喻崇义和白泽玮素无来往,而且云巅之宴并无他的相交;他也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中二少年,怎么会因为一句话和钱家人起事端?
那么,只会是另外一种可能。
秦司礼皱眉,“你和钱家人有仇?”
问话一出,车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白泽玮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喃出声:“钱娅娅喜欢他。”
秦司礼:“……”
这见鬼的三角恋。
已经说起了开头,后面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开口了。
白泽炜伸手往后面探了探,勾到安安的兔子书包,从里面摸出了两枚糖果撕开扔进了嘴里,“摇光院下一次的综合测评还有一周的时间,而钱娅娅从上个月开始,经常时不时消失在学院里。我担心她遇到了什么没办法解决的事,于是向罗教问了她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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