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要收,言朔又道:“师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我马上就回来。”
明知他看不见,卿凝还是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可以慢点回来,跟朋友聊聊天叙叙旧什么的!”
捏着手中被急急切断的玉简,言朔面色不佳地看向来人。
言朔:“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人未至声先到的毛病?”
来人是薛临,旁人眼中风流倜傥的玄机阁阁主,此刻正风姿全无地举着双手,投降得很直白。
言朔不悦地盯他看了一会儿,终是将玉简扣在了桌上,算是放过他。
“呼——”薛临松了口气,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立马邀功道:“悬赏我帮你撤下来了。”
“嗯。”
薛临:“……”这平淡的反应,还能应得再潦草一点么,你刚才跟人姑娘说话可不是这态度!
薛临深吸了口气,算了,反正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不过,说来也是奇了,他和言朔认识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对旁人有这般小心翼翼过。
言朔是谁啊,那可是天下第一剑修,万剑宗的开山之祖,普天之下最接近飞升的人,以他如今的地位,哪怕是随口说的一句话,旁人恐怕都得好好琢磨琢磨有什么言下之意。
而现在,他竟然因为接了那姑娘一个传音就打算赶回去!人家好心给他放几天假,他还不高兴!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
薛临叹为观止。
“你这次出关就只告诉了我一个人,连自家宗门都瞒着,说实话,我真是受宠若惊。”
“不过,你参加自家的收徒大比做什么,还舍近求远让我想办法把你塞进去?”薛临满目求索,很是不解。
最关键的是,言朔从入大乘期之后便一心闭关冲击飞升了,怎么如今大道未成,却突然出关了,他可不是那等会半途而废之人,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事?
薛临有点担心,作为朋友,他还是希望他事事顺利的。
言朔垂眸,唇角微勾,透窗而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影,他的神情似是在回忆,答非所问道:“她是个很谨慎的人。”
谨慎到他需要一个足够合理的理由,才能够接近她。
旁边的薛临一瞅好友这模样,双眸微眯,立马就敏锐地嗅到了一股秘密的味道,不对劲啊,这俩关系绝对不简单。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这么重视,一出关就急吼吼地找人家?”
据他所知,这俩之前根本就不可能认识啊,言朔开始闭关的时候,那姑娘还没出生呢!
“你总不可是在梦里认识的人家吧?还是说,你之前也有秘密出关过,连我也瞒着?”
薛临越想越觉得后面这个原因更有可能,屋外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薛临捂住胸口,惨然道:“这是什么声音?这是我心碎的声音!我这么多年专心找都没找到神魂契合的道侣,你居然闷声不响干了票大的!”
薛临情绪来了,正打算顺着杆子往上爬,借机好好讨教一番,然而言朔却突然扯开了话题。
“让你查的事你查出来了没有?”言朔问道。
薛临悄悄翻了个白眼,话题还能转移得更明显一点么,藏私不想说就不说呗,果然,找道侣这事还得靠自己,朋友什么的,根本就指望不上。
薛临没好气道:“还需要一些时间,不是我说,你这寻人启示的发得也太显眼了,明里暗里来打听的多了去了,现在人都已经找到了,你到底还想要钓出谁啊?”
言朔平和的眸光中骤然闪出了一丝厉色,钓谁?钓的自然是心里有鬼之人。
言朔走到窗前,窗外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在梅雨季里,是个难得的好天,他眺向远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
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
蓬莱算出了他飞升雷劫将至,宗门之人执意要为他办场送别宴。
他就坐在那大殿的高座之上接受众人的拜见。
相似的祝词,寓意吉祥的拜礼,冗长而又无趣。
在神思困顿之际,丹道第一大宗长生宗的宗主带着她走入了殿门。
在一众的姹紫嫣红里,她绾了个清爽的凌云髻,青绿的裙摆绣着枝枝垂柳,步履间,柳枝摆动。
那一刻,他忽然有种直觉,他或许终于可以得到一场纯粹的告别,而不是话里话外祈求庇佑的虚情假意。
“贺喜仙尊……这是鄙宗的少宗主落青。”一长串的贺词过后,长生宗宗主介绍道。
少女往前走了一步,捧出一只小小的紫檀木盒:“恭贺仙尊大道将成,祝仙尊事事皆能得偿所愿,这是落青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的消元丹,服之可在须臾之间消退修为,避散雷劫……”
少女话还没说完,长生宗宗主就打断了她。
“呀!不是早就说了让你好好准备么,你这准备的什么晦气玩意儿!”
“怎么就晦气了,这可是我琢磨了多年的后悔药,万一仙尊飞升到一半不想飞了,那不就派上用场了,多一手准备也没什么坏处嘛……”
“还顶嘴!”
少女被训得垂下了头,悄悄地吐了下舌头。
长生宗宗主满脸歉意,言朔却觉得新鲜,旁人都指望着他飞升后多给点好处,唯独她反其道而行之,竟想要给他留条退路。
这是对他飞升没有信心么?言朔浅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也算是个好意。
“无妨。”言朔挥袖亲自收下,免了少女再遭一场叱责。
那天,前来拜见的人络绎不绝,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可直至宴终,诸道人影如烟般退散,他唯独只记住了那道青绿的身影。
落青,化神期丹修,年纪轻轻就做了少宗主,前途是可以预见的不可限量。
就当是锦上添花吧,待他飞升,抽空照看一下后辈的时间,应当还是有的。
那时的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落青多虑之下送的消元丹,最后竟会真的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雷劫如蓬莱所料,如期而至。
最后一道飞升雷劫即将落下的时候,通天之门向他敞开。
他窥见了天命,没有华光万丈,只有无边黑暗,一股强大的力量倾涌而下裹挟了他,似是要将他消融殆尽一般。
顷刻间,雷光乍现破空昼宇,在最后一道雷劫落下的那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飞升,或许世间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飞升!
他匆忙地服下了那颗消元丹,那一刻,他无比地庆幸是他亲自收下了这个荒诞的贺礼。
消元丹起效很快,他几乎立时就感觉到了修为在飞速流逝,在雷劫劈上身的前一瞬,他掉落了一个大境界,降到了渡劫期。
只是,他终究还是发觉得太晚,最后那道雷劫已是离弦之箭,不可追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雷劫落在他身上时,由于他修为骤跌,力道相应地减弱了许多。
最后,他虽仍然被吞入了那个无间世界,但却侥幸地保留下了魂魄。
那是一个触目皆为虚无的世界,他不知道他在里面到底游荡了多久,处在空荡荡的黑暗中,他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仿佛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永生,又好似清醒地逝于了永恒。
回望他的一生,清晰的记忆乏善可陈,他好像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去了攀登,五岁练气七岁筑基,十二岁成为最年轻的金丹修士,而后一步一步修到元婴、出窍、分神……大乘。
起初,他还会因为提升了一个境界而欣喜不已,可到后来,他便渐渐麻木了,每天按部就班的修炼,修为畅通无阻地提升,他知道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一步一步总能到达,像是一个揭晓了答案的礼物,理所当然地不再惊喜了而已。
他的所有未来好像都变得可以预见,人人都道他会飞升,他也从未怀疑过,甚至可以说,飞升是他漫长且无聊的生命里,唯一还算能带来些许触动的目标。
而现在,唯一的这个目标也消散了,他本以为他不会对那个世界有任何留恋,可不知为何,他总想起落青那道青绿的身影,想起她被训斥时灵动的表情,好奇她为什么要耗费那么多年,就为了琢磨个旁人看来只觉得荒诞的异类丹药。
他像是窥见了一个谜团的线尾,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解开,他开始想象她到底会是一个怎样性格的人,开始好奇有关于她的一切……
只是,他对她知之甚少,大殿之上的那寥寥数语,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交集。
落青二字,渐渐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无间世界里的时间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仅此一面的惊鸿一瞥,竟成了他此生中唯一鲜明且清晰的记忆。
那时候,他觉得就这样守着个解不开的谜团也挺好,直至他寻到了一丝光亮——
他重生了,重生到了飞升前。
他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感谢这个给了他希望的姑娘,他想象了无数次见她时的情形,却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寻不到她。
她不再是长生宗的少宗主,甚至长生宗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她这个人。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害怕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她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他开始不计一切代价地寻找她,但他对她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他甚至连她真正的名字也不知道,凭借着那一点信息,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遍寻了一个月,高额赏金的诱惑,几乎引得修士们将修真界翻了个遍,可还是了无音讯。
理智在告诉他,应该放弃了,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还在坚信着,坚信她一定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她。
许是上天垂怜,在他快要陷入绝望之际,她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原来,她真的存在。
那一刻,他心上高悬的那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又开始筹措见面时的话语,冥思苦想他该以何种方式出现,才不会吓到她。
但是紧接着收到的消息,却令他愤怒。
原来,她本如前世一般,是个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她本该一如前世的足迹,抵达旁人或许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她本应是灿烂夺目的,她的人生本不该发生这样与前世相比截然不同的巨变。
有人在她正要展翅高飞的时候,折断了她的翅膀。
她的灵根被人夺走了。
灵根于修士而言无疑是极为重要的,没有灵根,便如同釜底抽薪,断绝了她在修真一途上的所有可能,失去灵根的支撑,灵府会逐渐萎缩,丧失储存灵力的能力,随着时间流逝,接不回灵根,修为倒退,沦为凡人便是她唯一的结局。
“你本该立于云端,过你璀璨顺遂的一生。”
“究竟是谁,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
卿凝很抱歉地告诉贺茹,今天见不到徒弟了。
不料贺茹却道:“我已经知道你徒弟长什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的?”卿凝奇了。
贺茹把手中的卷轴调转给她看:“何峰主派飞鹤刚送来的,我估计这下全宗门都知道了,不过,这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啊。”
“都说情人眼里才出西施,你这当师父的怎么看徒弟也这样,瞧这身高、这体型,这相貌,怎么看都是个阳刚硬汉啊,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了?”贺茹摸着下巴一脸幻灭,最后补了句:“当然,这模样瞧着也挺俊朗的。”
卿凝看着画像上的屠昭,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卿天齐!你还有完没完!!!造谣还造上瘾了?
又想起这画像还是何绍温分送出来的,卿凝顿时眼前一黑。
完了,那何绍温本就是个嘴上不把门的,这下又添了个专爱无中生有的卿天齐,这师徒两双贱合璧,三分假都能给你吹成十二分的真。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卿凝就收到了掌门的传音:“呀呀呀,你这个徒弟不得了,长得可真结实啊!什么时候带回来,我见面礼都准备好了。”
卿凝无语凝噎,扶了扶额,道:“过,过段时间吧,上回不是说好收徒大典的时候再带回来么……”
“啧!我都知道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掌门顿了一会儿,忽然仿佛公鸡附体:“哦哦哦——,我知道了,惊喜!还有惊喜是不是!你这徒弟该不会是个三灵根吧?不对不对,这人一看就绝非俗子,起码得是个双灵根。”
卿凝:“……”你脑子里怎么成天都是惊喜!
掌门这会儿兴奋得很,卿凝根本就插不上话,只听他声音越拔越高:“天!不会是单灵根吧!是吧是吧,肯定是吧,呀呀呀,我们宗门多久没有收到过单灵根弟子了,卿凝你可以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不行,我得跟坤藏派那帮老贼炫耀一下。”
掌门自说自话结束了传音。
贺茹看卿凝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给看笑了:“你这是什么样子?”
“被超度后的样子。”卿凝托着步子往外走,边走边道:“你先回去吧,我不跟你一路了。”
贺茹问:“你要去哪?”
卿凝没有回答,她忙着在给卿天齐传音,但卿天齐那怂货,一次都没有接!
你有本事造谣,你有本事接传音啊!
急怒之下,想要刀人的欲望是藏不住的,卿凝这回没有御铁锹飞,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了把弯钩镰刀,杀气腾腾地飞往了卿府,而后,一连在卿府蹲守了好几天,却连卿天齐的影子都没见着。
卿凝咬牙:你最好是躲严实点别让我给逮到!
“寻仇”无果,不得已之下,卿凝又去了安置屠昭的小镇客栈,也不知道把人横着带回去能不能交差。
卿凝的心情沉重,步伐也很沉重,然而,她到了客栈之后却被告知屠昭竟然早就走了!
“你走之后没多久,他就走了。”店小二如是道。
“什么!”卿凝惊讶不已,声音都变了调:“这怎么可能呢?”
他一个练气期,还中了伸腿丸,别说这么快下地走了,连恢复意识都根本不可能。
“你亲眼看见他自己走的?”卿凝给小二塞了几块灵石,再次确认道。
小二开心地咬了咬灵石,言之凿凿:“是啊!他还问我你往什么方向去了呢,我估摸着应该是去找你了。”
卿凝瞳孔地震。
这、就、离、谱!
她当时分明细查过他的修为,难不成是他刻意伪装过后的?她看到的全都是假象?
这么说的话,那他的修为岂不是在化神期之上!
一个刻意隐藏修为的高阶修士急着找她,总不可能是为了叙旧吧?
事情再次脱离掌控,卿凝的心跳蓦然加快,想起自己先前将他迷晕之事,又拽着小二着急问道:“他走得时候脸色怎么样?”
“脸色?”小二仔细回忆了一下,而后道:“扭曲!没错!就是扭曲!尤其那眼睛,跟狼似的,盯得我直哆嗦!”
小二说得搓起了手臂。
卿凝刚还怀揣了一丝希望的心,顷刻间跌入了冰窟,瞅这架势,分明就是要寻仇啊!
腰间的玉简又开始在闪。
卿凝接起。
言朔:“师父我回来了。”
卿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尽可能地让声音显得平静,免得吓着徒弟,然后微笑道:“嗯,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言朔:“路上没有,倒是在客栈里遇到了一个找你的人,他说他叫屠昭。”
屠屠屠……屠昭!
卿凝声音有点发颤:“你应该……没有跟他说你是我徒弟吧?”
“说了……”听卿凝声音不太对,言朔又有些犹豫了:“不能说吗?”
完犊子了。
“这人是来寻仇的!”卿凝火急火燎解释了句,随后克制不住地大吼:“言朔,你听师父的,现在、立刻、马上,跑!!!”
一刻钟后,言朔不仅没跑,还神态自若,推门进了屋。
于屋中等待的屠昭坐在圆桌边,人高马大的,显得桌子都小了一圈。
见人回来,屠昭立马起身,急切问道:“怎么样,你师父答应见我了吗?”
言朔微笑着颔首:“嗯,她说她在东边的障业林等你。”
“你看,我就说我跟她认识吧,行了,多谢了啊!”屠昭心下落定,高兴地拍了拍言朔的肩膀,随后,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没一会儿,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言朔的视线里。
言朔关门转身,脸上的笑容瞬间灰飞烟灭,眼睫微垂,投下了一道厚重的阴影,笼罩在阴影之下的双眸仿佛潭水一般深不可测。
“他人呢?”卿凝问。
言朔眼睫微垂,应该已经死了吧,按玄机阁的手法,说不定连个全尸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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