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这件事情虽然于她而言很紧迫,但是真捡到这么大一个便宜,她又总觉得于心不安。
言朔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了他的回答。
“能跟我说说为什么想要拜我为师么?”卿凝还挺好奇这个问题的。
言朔定定看着她,在她屏住呼吸快要断气之际,终于开口道:“你那个帆条上写了,若想离开随时可以放人。”
卿凝愣了会儿,扶额失笑,这倒是个从未想过的回答。
卿凝没有因此失落,反而心情骤然松快了许多。
“十年后,你还是想来万剑宗吧?放心,到时候我送你来,肯定不会让你再错过日子。”卿凝保证道。
“嗯。”
看着他眼中携着的微微笑意,卿凝忽然觉得旁人对他的评价有失偏颇,他分明是个很谦和、很好相处的人,实力不错,天资也不错。
换句话来说,她简直捡到宝了!
卿凝带着言朔准备启程离开的时候,围在榜下的弟子还在讨论那位万剑宗的至高尊者——玄明剑尊。
卿凝顺嘴感叹了句:“万剑宗的那位剑尊闭关了得有几百年了吧。”
她从出生起就听过剑尊的名号,在她的印象中,他好像一直都在闭关,不出世很久了。
言朔没有搭腔。
几天后,卿凝将言朔安顿到了距溪灵谷稍远一点的平福镇。
“溪灵谷比较小,但凡有点什么动静,各峰很快就知道了,现在带你回谷,你会被当成猴看的。”
说着,卿凝想起自己刚进谷时的经历,又添了句:“可烦了。”
言朔被她心有余悸的样子给逗笑了。
卿凝帮他看了看客栈的房间,发现布置得很周全,也没什么需要她添置的,倒是落青峰之前一直就她一个人住,空置的房间放了这么多年,得好好打理一下了。
“离收徒大典还有十多天,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在镇上四处逛逛,我先回谷里有点事,到时候再来接你。”
走之前,卿凝拿出传音玉简让他注灵,在他快要接过去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天听说的事,又将手收了回来,打趣道:“会用吗?”
言朔抿了抿唇,眸中似有无奈:“我最近学会了。”
卿凝肩膀直抖,心道,她可真是个坏师父。
回落青峰后,卿凝就开始在峰上的几间空屋子之间转悠。
也不知道他喜欢朝哪个方向的,于是便传音问道:“屋子朝向你有什么喜好吗?”
言朔:“你的是什么朝向?”
卿凝愣了愣,回道:“坐北朝南。”
言朔:“和你一样就好。”
和她一样啊。
切断传音后,卿凝愣了许久,倚在栏杆前,流云滚滚而来,山风拂袖而过,树影向她弯腰倾斜,分明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睛好像被洗涤了一遍,世界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
她好像突然切实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仿佛游荡在外的神魂突然归位了一样。
卿凝抓着栏杆,身体往后仰了仰,原来这就是做师父的感觉,好像还不赖。
落青峰的住处都集中在峰顶,背靠山势,交错层叠而上,总体呈环绕状占据了半面山峰,每间屋子虽相隔不远,但都有单独的院落,除却她这座位于最高处的院子能够俯瞰全貌,其他的各屋在院外都只能互相看到邻院一角,各院之间由石梯勾连,是谓守望相见、隔而不绝。
她当初之所以这般设计,便是想着日后若是收了徒弟,徒弟们课业之余还能够凭栏闲聊,不至于回了各屋就与世隔绝没了交流。
只是,世事难料,谁能够想到她入主落青峰十七年,竟是一个徒弟也没收到,好好的屋子,放在那没有人气,落了厚厚一层灰,院中杂草更是肆意疯长,反客为主得快要将屋子给淹掉了。
如今要将其清理出来住人,工程量不可不谓之巨大,各院背山面临海,朝向随着山势而转,言朔说想要和她屋子朝向一致的,那就只有在她院子下方,离她最近的那座了。
卿凝看着眼前的弟子院,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荡过杂草,推开屋子的门,呛鼻的灰尘铺面而来,卿凝捂住口鼻退了出来,确定以及肯定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干完的活。
她给好友贺茹传了个音,因为贺茹所掌的执事堂就在隔壁峰,是以很快就到了。
一听到脚步声,卿凝就开始招呼:“贺堂主,快,除尘的活就交给你了!”
贺茹伸头往里一瞧,立马吱哇大叫:“哇塞!你这屋里灰尘的岁数该不会比你还大吧?”
卿凝虚虚地踢了她一脚:“去你的,赶紧干活,以前老被你抓壮丁,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是是是,卿峰主发话我还能不从吗?”
贺茹开始吭哧吭哧地施除尘诀,卿凝则是跟在后头记录需要修补的地方。
加上除草修整院子,不知不觉就忙了一个下午,傍晚,两人又开始在合计需要采购的家具清单。
接近尾声,贺茹的手指开始不老实了,“嗒嗒嗒”地在桌子上敲。
“干嘛?”卿凝问,“别把我桌子给敲坏了。”
贺茹两肘撑在桌上,探过身来,朝她挤眉弄眼:“看你这样子,是对新徒弟很满意啊,跟我说说呗~”
卿凝叩笔靠向椅背,拖长了声音,卖关子道:“这个嘛——”
贺茹果不其然急得要死:“快说快说,你们是怎么遇到的,徒弟资质怎么样,脾气怎么样,听不听话,好不好看……”
卿凝:“你问题好多,我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了?”
贺茹急得都开始跺脚了:“哎呦,那你就从头说嘛~”
“好吧好吧。”卿凝也不吊她胃口了,手撑着下巴,开始道:“那天我租了个摊位,在一个算命的旁边儿……”
待听到聚众八卦,却被当事人当场抓包后,贺茹瞳孔骤缩,拳头捏紧,简直比她还要紧张:“被他抓到之后呢?”
“之后——”
卿凝回忆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难以置信的时刻。
“你愿意收我做徒弟吗?”
言朔半蹲在她面前,头微仰着,用最温柔的目光包裹了她的无措。
没有人会抗拒这样的视线,明明是柔和的,可却偏偏有一股强势的力量,像是东风过境般,携着严寒冰雪也无法抵抗的温度,卿凝蜷缩猛抠的脚趾慢慢舒展了开,周遭那仿佛被冰霜封印的苍茫世界也渐渐消融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抽气声、议论声忽地一下重新跑进了她的耳朵。
“我没听错吧,言朔真的要拜那女的为师?”
“这怕不是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了吧?”
“路走窄了,过上十年,等万剑宗再次开山收徒,以他的实力,进内门岂不是轻而易举,何必葬送前程,去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门小派。”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走上前来,自荐道:“这位小友,吾乃贯虹剑派泰清长老亲传弟子,你若真想拜师,我可以帮你引荐,贯虹剑派虽不及万剑宗,但也是有几位大能坐镇的,不比那什么溪灵谷强得多?”
“要我说,何必拘泥于剑道,以言小友的气质容貌,若是去了合欢宗,那必定是独树一帜,众人争相追捧不说,修为一日千里更是不在话下。”一女子将那抢人的贯虹剑派弟子推开,摇着把桃花扇,款款而近,媚眼如丝。
争抢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旁边那算命的也跟着掺和了进来。
“言小友,你跟她还不如跟我,老朽虽是一介散修,但于观天命、断乾坤一道也算颇有建树,你若拜老朽为师,吾定当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卿凝眼角无语地抽了抽,别的那些大门派也就算了,你一个无门无派半罐子水晃荡的水货,竟也敢说比她强?
除非是言朔眼瞎了,否则怎么可能会选他?
然而,面对一众招揽都无动于衷的言朔,却唯独接了算命先生的话。
言朔:“你当真能够观天命、断乾坤?”
算命先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竟杀出了重围,立马激动地站了起来,得意洋洋瞥了眼卿凝,而后昂首道:“那是自然,老朽一生卜卦从未出过错漏,只不过平素为人低调,这才名声不显罢了,不瞒你说,今早老朽给自己算了一卦。”
算命先生捋了捋胡须,一副高深莫测、专等着人询问的模样。
偏偏言朔还真就吃他这套,追问道:“敢问卦象所言为何?”
这一问,算命先生更得意了,旁人纷纷艳羡,看她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怜悯,都道不曾想争来争去竟被一算命的截了胡。
言朔和算命的对话还在继续,算命的说他算出今日天要降大任于他,说什么言朔就是天道降于他的大任,只有通过他的鼎力扶助,言朔才能扶摇直上修成大道,真是牛皮都快要被他吹破天了。
然而,就这明显的吹嘘之语,都没能把言朔给点醒,竟还深信不疑了一般。
卿凝没心思再听了,她垂着双眸,自顾开始收拾起了东西,能被抢走的,她才不稀罕,他爱认谁就认谁去吧,人果然是善变的,刚还一副非她不可的模样,这才几句话的功夫,竟就被人勾走了。
就当是她看走了眼,卿凝收拾东西的动作加快,不言不语,气呼呼。
然而,就在她收拾完正准备走的时候,周围却突然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卿凝不明所以,转头一看,却见那算命先生面色铁青,剩下的其他人,一半朝着算命先生幸灾乐祸看好戏,一半对着她羡慕嫉妒瞪红了眼。
发生了什么?卿凝刚才沉浸式收东西,这会儿完全就是在状况外。
好在之前和她一块嗑过灵花生的几个少女给她补上了空白。
粉衣少女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激动地道:“言道友刚才是在给你出气呢吧?是吧?是吧!”
卿凝:“哈?”出气?给她?他不是都快被那算命的给忽悠走了么?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卿凝好奇地眨了眨眼,另一少女却催促着道:“快答应呀,我可太爽了,赶紧的,趁热乎再踩一脚,我超爱看的!”
卿凝一脸懵,侧首压低了声音问道:“答应什么?”
粉衣少女:“刚才言道友请那算命的测算你会不会答应收他做徒弟啊,你看他现在脸臭的,先前吹那么高,这会儿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了吧。”
卿凝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时,已然已经加入到了憋笑人的行列。
这招太损了。
那算命先生若是说她会答应,那便无异于自砸招牌,变相承认了他之前说的言朔乃他命定之徒都是鬼话。
若是说她不会答应,可言朔话里话外都是一心要拜她为师,只要她应下,那便又是把他自己的脸送上来给人打。
如此进退皆是死局,争来争去一场空不说,还要把自己给倒赔出去,那算命先生不黑了脸才怪。
众目睽睽之下,言朔走到了她面前,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浅笑:“他好像算不出来,师父能给我解惑么?”
得了,又是一刀,卿凝抽空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算命先生,好家伙,那脸色,黑得那叫一个姹紫嫣红。
卿凝憋笑快要憋不住了,她可是老实人,人师父都叫上了,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答应他啊!
正好她东西都收拾好了,卿凝给言朔递了个眼神,然后率先往前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本以为他应该懂这是什么意思,没想到走了几步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言朔脸上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卿凝扶额,这新鲜出炉的师徒默契终究还是不行啊,刚才不还挺聪明的么,怎么这会儿人就傻了?
“还愣着干嘛?跟师父走啊!”卿凝笑着提醒道。
言朔回过神,悄悄红了耳根。
“好啦,说完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喽。”边回忆边复述,卿凝说得口干舌燥,灌了好几杯茶才缓过来,然后笑眯眯地给了个结语。
贺茹听得惊叹不已:“啧啧啧,你这徒弟也太上道了吧!那算命的活该,竟敢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想到真正的癞蛤蟆竟是他自己,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可以可以,这徒弟收得不亏……”
“经此一事,那算命的恐怕再也没脸在那招摇撞骗了吧?”贺茹手握成拳,恨不能当场痛打落水狗。
卿凝补刀:“还什么以后啊,当时在他摊位边排队等着测算的人就散了。”
贺茹大笑:“什么叫咎由自取,这就叫咎由自取!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打闹说笑到了后半夜,快要破晓的时候才分别睡下。
只是第二日天亮没多久,贺茹就又跑来把卿凝从被窝里拔了出来,催促道:“快快快!你答应带我去看你徒弟的。”
“啊?一定要是今天么?”
她明明说的是过几天,没说今天啊!
卿凝困得要死,现在就是很后悔,她早该料到的,就贺茹这个急性子,能忍上几天才有鬼了。
她昨晚上就不该多嘴提那一句徒弟的相貌,贺茹一听说是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温润贵公子,立马就精神了,非得让她带着去先看一眼,说得好像只要看一眼就能死而无憾了似的,卿凝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好答应。
卿凝此刻睡眼惺忪,直到被拽上路还迷迷糊糊,唯一的好朋友是个急性子,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一路上,贺茹都在数落卿凝:“呀!你这四舍五入就是从万剑宗手里抢了个徒弟,要是我,那肯定得放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你居然心这么大把人家给扔外面,万一被别人慧眼识珠勾跑了怎么办?真是的……”
“咦?赏金榜前面怎么聚了这么多人?”贺茹数落到一半突然拐了个弯。
卿凝揉了揉眼睛,总算是清醒了过来,道:“去看看。”
两人御空而下,分布在各地的赏金榜都隶属于玄机阁,是以,所挂的任务都是互通的。
刚走近,便听贺茹惊呼:“榜首的那个寻人启示撤了诶!”
贺茹一脸羡慕:“谁找到了啊?赏金这么丰厚,后半辈子可以直接躺着养老了吧!”
“你知道那个寻人启示么?”贺茹用手肘戳了戳卿凝。
卿凝回道:“我在万剑宗那边的时候看到了。”
贺茹把她拉到一边,附耳悄悄道:“说实话,刚开始看到那写着道号‘落青’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找你呢,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除了落青这个道号,其他的都对不上。”
卿凝曾经想用落青做道号这事只有贺茹知道,后来因为宗门内都不兴叫道号,这才把落青改作了峰名。
见众人议论的也都是榜首撤掉一事,没其他新鲜的,贺茹就拖着卿凝走了,她现在对这些不感兴趣了,赶着看人呢。
后半段路卿凝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到了客栈,贺茹忽然往自己身上摸了摸,然后一脸的绝望:“坏了,第一次见师侄,我是不是得表示点什么啊?我忘了,什么都没准备,要不,改天再来?”
卿凝:“……”
这又不是来拜见什么长辈,至于么……
刚才路上火急火燎,好不容易到门口了,反倒还踌躇上了。
卿凝宽慰她道:“不用了,你要想给,大典过后给个大的就是了。”
贺茹被她说服了。
两人迈进客栈,然后却发现言朔人根本就不在客栈里。
一看这情况,贺茹比卿凝还着急:“怎么会不在呢?该不会是真的跟人跑了吧?啊啊啊啊啊,我这乌鸦嘴……”
卿凝倒是不担心这个,毕竟当初那么多条件好的宗门招揽他,他也没跟着人家走,他这人应当是个极有主见的,轻易不会动摇。
她担心的是他遇到了什么急事。
反过来安抚了会儿自责的贺茹,卿凝走到廊上给言朔传音,言朔接得很快。
卿凝:“你在哪?”
言朔明显沉默了一会儿:“我落了点东西,回来拿,早上跟你报备过的……”
“啊!”卿凝拍了下脑袋,想起今天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的确是接到过一个传音。
她给忘了……
卿凝正想着要怎么丝滑地结束这场对话,就听言朔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那声音似乎还在由远及近。
“你这回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帮你——”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卿凝谢天谢地,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借口,忙道:“有人找你,你先忙吧。”
言朔却没有切断,反而解释道:“是一个朋友,幸亏他替我保管了,东西才没有丢。”
卿凝点头:“嗯嗯,那你得好好感谢人家。”
言朔:“嗯。”
这回应该能切断了吧,卿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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