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月(姜温夏)

时间指向1点15分，霍予闻从床上起来，披上一件衣服后去了地下一层。
地下的温度更低一些，他却像是没有什么感觉，开了两盏灯后拐进酒窖，去酒桶中取那瓶酒。酒瓶还在，只是拿起时手感不对。
他就着灯光把酒瓶拿到眼前，才发现瓶子里是空的，标签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酒是被你老婆曲盈喝掉的。】
灯光幽暗，霍予闻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唇角慢慢上扬，只是这种弧度并没有维持多久，又落回平直。他用指腹在标签上轻轻摩挲几下，将酒瓶放回原位，走出几步又回头去看，最后还是拿了空瓶去到吧台，从柜子里随意取出一瓶酒，又抬手摘下一只杯子，一杯一杯地喝了起来。
霍予闻第二天被电话吵醒时脑袋里一片胀痛。
他拧着眉从地上摸到手机，眯着眼睛去看屏幕上闪动的“周钦”，食指按在挂断键上闭上眼睛。没过几秒，手机再次响起。
他这次点了接听，按了免提之后就把手机放在枕头上，听着周钦略显吵闹的声音。
“小少爷，起了没？快来啊，说好了今天中午在君临给你庆生。放心啊，哥几个只占用你午饭时间，晚上就把你还给小曲老师。”
霍予闻脑袋里混沌一片，没答。
陆辞的声音凑过来，“予闻，叫上小曲老师一起？”
霍予闻睁开眼，目光聚在手机上，顿了一会儿才说：“我自己去。”
周钦在那边说：“我就说吧，他舍不得带出来，我们要见人得哪天上门去堵。小少爷，快点啊，12点君临见。”
霍予闻低低应了一声后挂断通话，拇指揉着额头坐起来。
他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环顾四周，卧室的门敞开着，被子堆在床上，他昨晚又睡在了小厅里。
临出门前，他到房间里转了一圈，出门前拿上了那瓶护手霜。
曲盈是在上午出门前才发现护手霜没拿回来，她也没在意，去开了一瓶新的，刚涂好就被黎语和弟弟曲凡催着出了门。
曲凡今天生日，老早就算计着要宰她一顿，早早地订了位置。
三个人开上车直接去了君临，停好车后，曲盈让两人先上去，她去对面的店里拿蛋糕。这家店的泡芙味道很不错，她也拿上了两盒。
等到她回去时，那两人还站在外面，黎语个子不高，站在一阶台阶上还比站在平地上的曲凡矮了一截，两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看到她过来时黎语对着曲凡一通挤眉弄眼，曲凡看她时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小可怜。
曲盈没理这两人的神神秘秘，左右不过是曲凡知道了她的感情状况。她招呼上他们两人后径直往里走。
曲凡自觉接过她手里的蛋糕，嘴上试探着问她，“姐，你今天不陪姐夫过生日吗？”
曲盈侧过身看了他一眼，“老公哪有弟弟重要，你可是我一辈子的弟弟。”
明明是姐弟情深的一句话，偏偏被她说得不咸不淡，刻意加在“一辈子”上的重音，稍微琢磨一下就能听出一层威胁。曲凡想到往日被她镇压的场景连忙表忠心，“你放心吧姐，你对我这么大方，等你生日的时候，我把姐夫绑了扔你床上，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的黎语扯了袖子。
坏了，嘴太快了。
曲盈停下脚步，站在高他一阶的台阶上，勾着嘴角笑着看他。
曲凡可太熟悉这个笑容了。看到曲盈的手伸过来，他连忙后退一步站到下一阶台阶上，一只手隔挡在身前。曲盈手还伸着，只睨了他一眼。
曲凡认怂，放下手臂走回去，颇有点乖乖送上门的意思。看得黎语直撇嘴。
曲盈满意地饰演姐弟情深，帮他理了一下领口，手里却扯上他领带，“弟弟，珍惜这段姐弟情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作没了。”
曲凡示意自己闭嘴，曲盈又瞥了他一眼，才松开手转身抬脚走在前面。
曲凡松了口气，等黎语上来小声跟她吐槽，“也就我家没有王位要继承，不然她不得篡位夺权自己去当女王！”
黎语看他一眼，越过他时不忘落井下石，“还用得着篡位夺权？她废你不是轻轻松松吗？”
“……”
霍予闻赶到时房间内只有周钦和陆辞在，两人正谈论着新挂出来的那块地皮。
周钦受霍予闻影响，毕业后自己开了一家建筑设计所，熬过开头的两年，现在已经小有规模。见他来了之后就手臂支在桌面上一脸疲惫也不说话，转着调的调侃，“这新婚果然不一样啊，是不是不应该喊你出来？”
没有了顾鹤旻跟他唱双簧，他自己也能说起单口相声，“想我们绝情绝爱的小少爷，自从遇到小曲老师，丢了一颗处男心不说……”
没出口的话被霍予闻丢过来的一只打火机打断。
周钦“哟”了一声，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继续满嘴跑火车，“小少爷这是有心事了，让我这解语花来猜猜，是和小曲老师吵架了？”
霍予闻耷拉着眼皮没说话。
周钦和陆辞对视一眼，还没等继续问，顾鹤旻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生日蛋糕。
他将蛋糕放在桌子上，打开外包装，蛋糕上立着的那只□□熊露出来。
周钦顾不得再问霍予闻，先笑话起他的眼光。
“□□熊怎么了？予闻就喜欢□□。” 他把蛋糕取出来放在霍予闻面前，“刚刚那家店里，一个极漂亮的小姐姐和我订了一模一样的蛋糕，简直是缘分。”
周钦深知他的脾性，手里转着打火机顺势问他：“极漂亮是多漂亮？你没去要个联系方式？”
顾鹤旻叹一口气，打开手机相册推过去，“是我驾驭不了的类型，重点是，我有女朋友了。你要是想认识，我可以让我女朋友给你介绍。”
他这个举动是想一箭三雕，一是要证明自己的眼光好，二是趁机宣布自己有女朋友了，三是说“你看，兄弟我脱单了还帮你惦记着呢。”
他看着周钦，拿捏着架势，等他或惊叹或惊讶或拍着马屁来求她。
周钦看看照片，看看霍予闻，又看看照片，嘴巴慢慢张大。
陆辞和顾鹤旻都觉出不对劲，给他一个疑惑眼神。
周钦用口型说：“小曲老师。”
陆辞把手机拿过去，顾鹤旻看一眼照片，又看一眼霍予闻，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马上被周钦瞪了一眼。
霍予闻听到这边动静，扭过头来，“怎么？”
周钦和顾鹤旻瞬间嘴巴紧闭缩成一对鹌鹑。
还是陆辞把手机推过去问：“这是小曲老师吗？”
霍予闻接过手机，按在屏幕上的指尖慢慢发白。
照片上曲盈站高一级台阶，身上没有半丝病气，烫了大卷的长发披在身后，长眉微抬唇角轻勾，微微俯着上半身，眼睛盯着身前的年轻男人，手上扯着他的领带。年轻男人只被拍到了半边脸，手里提着熟悉的蛋糕盒，乖顺地站着。
照片上的动作被曲盈做起来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挑逗，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教驯。
她对这段关系驾驭得游刃有余。
霍予闻没去管聚集在他身上的三道目光，一只手抽出手机，一只手烦躁地松动领带，指尖向下滑动触到那枚金属领带夹时停下动作。
他想起曲盈昨天临走前说的，“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你有需要的话找我。”
怪不得提前祝他生日快乐。
她在他生日这天要去帮别人庆祝。
那给他准备的礼物是不是也是顺便买的？
霍予闻盯着照片上年轻男人的领带，和领带上那只纤白素手，喉结滚动两下，心里的不安持续扩大。
她没有戴戒指吗？
他去看她另一只手。她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拍得并不清晰。
心里思潮乱滚，霍予闻起身想去找她，想到她这几天的冷淡和躲藏，又压下这股冲动和酸涩。
周钦几人早已看出他的不对劲，打着圆场，“就是普通朋友吧，白天陪朋友过生日，晚上陪你是不是？”他给顾鹤旻使眼色，“老顾，你不是说小曲老师和你女朋友是好朋友吗，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顾鹤旻应一声，直接打过去一个电话，没一会儿挂断后说，“没事没事，就是我女朋友的朋友，他们都认识。”
周钦心说这不简直是废话，不认识能扯领带吗？扯领带……他头皮发麻，努力地往回圆，“唉，是吧，就是朋友，闹着玩呢。我们不也经常这样闹？来来，点菜吧，别耽误了予闻晚上和小曲老师庆祝生日。诶老顾，你女朋友是怎么回事？”
一桌菜很快上桌，霍予闻却没有什么过生日的心情，酒杯空了一盏又一盏。
他不再掩饰，任谁都能看出他和曲盈出了问题。
晚上，他把车停在曲盈楼下时开始后悔，那晚是不是不应该错过她的主动开口。
即使她那时候对他只有皮色迷恋，他答应了又有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啦～

第18章 我今天还没有吃到蛋糕。
曲家爸妈都没在江城, 曲凡不用守着点回家，今天又恰好是个周六，三人都没急着回去，从剧本杀探案馆出来时已经晚上11点。
曲盈把车钥匙扔给他后钻进了后座, 黎语从另一侧爬上去, 电量耗完般瘫在她身上。
只有曲凡还意犹未尽地复盘刚刚被姐姐带着大杀四方的威风劲。他的声音在看到黎语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 曲盈翻着手机只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时慢慢低了下去。
夜晚路况很好, 车子很快到了曲盈住的香杉苑。不知是谁家的车停得很有“水准”, 半个车屁股歪在外面，曲凡一边吐槽一边小心开过去, 又说了一遍这小区没有人车分离是不是太离谱了点后, 吹了声口哨。
“姐, 你说, 我什么时候能开上那车？”
曲盈抬起头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
路边的树下停着一辆黑色库里南，车窗降下大半, 一只手臂搭在上面，指节分明, 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碎钻戒指。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窗口飘出一点白雾。车里坐着一个高大男人，微仰着头，眉头半锁，其余神色被掩在浓雾和夜色里。
两辆车错过只是一瞬间的事。
“姐？”
曲盈收回目光, 回他一句：“今晚, 梦里。”
“……”
那辆车停在楼下时霍予闻就已经看到，他确认了一下牌号, 是曲盈的。
曲盈扶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女生下车, 敲敲车窗和驾驶位上的人说了什么, 那人开着车转了个弯，迎面驶来时霍予闻认出，是白天照片里的年轻男人。
他们在一起一整天。
再抬眼时，那个女生伸了伸手脚，手臂挽上曲盈一起走进楼门。
他转而抬头盯着楼上。没过多久，6楼一个房间的灯光亮起。
霍予闻一直等到6楼的房间灯光熄灭才低头碾灭烟头，他准备发动车子无意中抬起头时，视线里多了一抹丽色身影。
曲盈像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径直走过来，最后停在他的车窗外。
霍予闻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透过一层烟雾去看她。
曲盈眉眼朦胧，微微歪着头，定定地直视过来。
他的眼神微微向一旁闪躲，右手直觉伸进口袋。
“喝酒了？”曲盈问他。
他愣了下，松开右手，让小瓶自动滑落回衣袋。
曲盈说完这句话就被烟呛到，伸手挥开眼前烟雾，侧身咳了几下，再转回来时眼睛已经蒙上一层水雾，在夜光下潋滟声姿。
霍予闻看得呆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将车窗全降通风，人也推门下来站在她面前为她挡着。两人一下挨得极近，影子一起被树影吞没。
曲盈后退一步，站到一旁，“就你自己？”
她说话时还带着轻微鼻音，感冒并没有完全康复。
“嗯。”
曲盈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是不赞成他酒后驾车，但也没多说什么。
霍予闻看她又低下头去，也跟着低头。
黑长直发被她烫了卷后随意地披着，黑T恤黑短裤，露出一双细长的腿，只在外面罩了一件绿色暗纹休闲衫。
霍予闻拧了拧眉，明明感冒还没好……
今天白天温度虽高，晚上的风依然劲爽，一阵冷风过后曲盈缩了缩肩。
他脱下外套递过去，又被她推回来。
“你回哪里？”
霍予闻拿着衣服，心里被酸涩充斥。从那天送药后，她便开始拒绝他，界限划得分明。
“回老宅吗？”曲盈又问他。
“悦府”。
曲盈点点头，“我送你回去。”她说完直接越过他上了驾驶位。
霍予闻愣了一会儿，看她叩好安全带侧过头看他时才反应过来，绕过车尾后坐到副驾。车里的烟雾已散尽。她身上的暖香和清凉的薄荷味混在一起，有种奇妙的冷甜。
“安全带。”曲盈提醒。
“哦”。他反应慢半拍地低头，眯起眼睛，手指捏着安全带，插了两下也没插进锁扣。
曲盈的脸倏地靠近，几缕发丝晃过来轻抚上他的脸，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被一抹微凉握住，“咔”地一声响后那抹微凉又收回。曲盈坐了回去。
黑车缓缓滑出。夜里很静，来往车辆并不多。
霍予闻靠在座位上，脸颊有些痒意。他伸手摸了一下，思考刚刚发生事件的真实性，酒精却只想趁机侵占他的大脑，并没有给他多想机会。
不同于工作上的凌厉做派，曲盈开车时很稳。悦府在江的另一边，离她住的香杉苑并不算太远，路况顺畅的情况下二十分钟便能到达。
不过十分钟，车子已经驶入江底隧道。
路上车不多。车里只有轮胎快速擦过路面的犹如白噪音一样的刷刷声。
曲盈上车后一直没说话。
隧道里的暖黄灯光打在她脸上，明媚颜色中加了些柔和。微卷的长发被她掖在耳后，露出一只莹白小巧的耳朵，耳垂上坠着的半月耳环轻轻摇晃。
霍予闻在看到她指间戒指时已经安下心，现在只想让时间能够拉长一些，再拉长一些。
他喜欢看她开他的车，喜欢和她坐在一辆车里，喜欢和她共处的安静时光。
然而车子很快出了隧道，穿过一片繁华街区后向江边驶去。
距离悦府还有5分钟车程。
熟悉的街区让他渐渐不安，酒精充斥着大脑，迫使他打破沉默。
“曲盈，今天是我生日。”
曲盈微微诧异了下，在前方红灯亮起时踩住刹车，朝副驾驶位上的人看去，尽管昨天已经提前送过祝福，她还是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霍予闻的眼眸狭长，看着她时半醉半醒，听到她的话后也并没有多快乐的样子。他垂下目光，片刻后又扭头看向别处，像个别扭的孩子。
“我没有吃蛋糕。”
他的语气很淡，带着挫败感和极小的抱怨。也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曲盈想起顾浅语说过的“亲自揭晓的惊喜”明白过来。霍予闻的酒量恐怕不深，且酒后……
今晚看到他在楼下时，她并没有想出现。是想到他锁着眉头沉默吸烟，才不放心地下了楼。人还没走近，先闻到了一股薄荷味。
原来他身上的薄荷味不止是源自香水。
她想的太久，霍予闻没得到她的回答再次强调，“我今天还没有吃到蛋糕。”
那样子像极了小孩子一定要吃到想吃的那颗糖。
难得看到他这样的稚态，今天又是他生日，曲盈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嗯”了一声后开着车慢速行驶，眼睛扫向街边。
他们的运气不算差，几分钟过后寻到一家还没打烊的蛋糕店。
曲盈让他在车上等着，独自下了车去店里。时间太晚，她只买到一个巴掌大小的完整蛋糕，又问店员要了一只数字蜡烛，顺手拿上了一盒泡芙。
她出来时，霍予闻正推门下车。
曲盈走过去将蛋糕递给他，“太晚了，蛋糕只剩这一个。”
霍予闻也没挑，拿到蛋糕时轻轻抿了下唇角，小心地压下一抹笑。
曲盈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抬起手看看时间，催着人上了车。她赶快一点的话，12点之前霍予闻还可以回到家吃上蛋糕。
到达他家楼下时，距离12点还有10分钟。
曲盈任务完成，跟着霍予闻一起下车，又一起上了电梯，等他按好楼层后才伸手按亮数字1。
“你快回去吃蛋糕吧，我要先回去了。”
一层很快到达，她没再等霍予闻回复，说了声再见后便朝外走，才迈出一步又被拉住。
霍予闻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提着蛋糕，另一只手拉着她手臂，开口说话时有些小心翼翼，“你能陪我一起过完生日再走吗？”
明明是高大的人，说话时却用这样软软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