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月(姜温夏)

霍予闻起身接了杯水，慢慢喝掉，拿过手机又搜索起航班信息。
南托利县在大洋一角, 最近的机场在几百公里外的隔壁省。下飞机后需要再坐长途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街上人群渐渐散了，弯月从南窗移到西窗。估摸着飞机落地了, 霍予闻又开始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像是第一次给曲盈打电话发出结婚邀约, 听出她犹豫时心里的那份不安。
霍予闻站起来走了一圈, 打开冰箱吃了一枚泡芙。放了一晚上的泡芙味道已经不太好。他漱了口又回到客厅，手机上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又过了半小时，他翻开通讯录手指点在曲盈的号码上，按了拨号键。
落地窗映出的倒影里他单手揣兜站着，一派从容。长时间的等待后手机里响起熟悉的回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悬在半空的那颗心始终落不下来。
是航班延误了吗？
嗡嗡，手机震动两下。
霍予闻连忙低下头，看到微信上多了两条信息。
许娉婷：我回来了
许娉婷：我们谈一谈
霍予闻拧紧了眉，关闭对话框后撸了一把额前碎发，将手机扔在一边。食指在腿上不安地敲着。
夜里三点，睡得正熟的顾鹤旻被手机吵醒。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来电，被强光晃得又把眼睛闭上，“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你女朋友的电话给我一下。”
顾鹤旻闭着眼睛躺着，“大半夜的要我女朋友电话，兄弟也会跟你急的。”
“曲盈电话一直关机。”
“那你是觉得我女朋友有什么超能力隔空帮你老婆开机吗？”
“……”
“你放心吧，他们一起很多人，能出什么事？你还不如担心她是不想理你。”
霍予闻那边没说话。
顾鹤旻紧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任命般地坐起来，“等着，我现在给你问。”
顾鹤旻的电话回过来很快，“问了，是在关机。黎语说可能那地方信号不好。你老婆出去工作时经常这样，多几次你就适应了。你要真担心，等明天早上再问问黎语。”
霍予闻叹了口气，站在窗前“嗯”了一声。
这声叹气直接把顾鹤旻逗笑了，“看我们小少爷这么紧张一个人还真是稀奇。”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徐娉婷回来了你知道吗？”
霍予闻没说话，他又问：“哎，她不是去巡演了吗？怎么突然中间回来了？是不是知道你和别人结婚直接杀回来的？”
“不知道，你睡吧。”
“哎你……”
你可真是卸磨杀驴。
顾鹤旻看着被挂断的通话低低骂了一声。
霍予闻一直等到早上6点，曲盈那边还是联系不上，他给黎语拨了个电话。一直到将近8点得到黎语回复，曲盈手机坏了，让他不用着急，又发给他一个曲盈同事的电话。
他存下电话，还没拨打，手中电话响起。
“好，我马上过去。”
霍予闻将手机熄屏，拿上一件外套出了门。
穿过过江隧道，又开了二十分钟，他来到一片别墅区。
这片别墅区相邻的街道纵深都很长，天然的闹中取静，向外是繁华都市，向内是静谧花园。下车之前，霍予闻按灭了手中香烟。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穿过中庭去了后花园。
早上八九点的朝阳掩住夏日厉色，只外放出耀眼金芒。一夜未眠的眼睛有些酸涩，他眯了下眼，掩住疲惫。
花园的小路旁一名妇人坐在轮椅上，身前摆着一个画架，画笔沾了些暗沉颜色涂涂抹抹，像是片海域，在天光下灰败一片。
秋日清晨十几度的天气里，妇人只穿了一件薄衫，偶尔咳一声，细瘦的肩胛骨将衣服撑起。
霍予闻接过佣人手中外套，走过去给她披上。
妇人抬起头，一张眉眼和他相似的脸上慢慢挂上笑容，“你来了。”
那笑容很淡，像是经不起推敲。
霍予闻“嗯”了一声，蹲在她身旁，“今天要画什么？”
齐燃伸过一只手，冰凉的指尖轻触过他额角的旧疤痕，“今天醒得早，想画一画朝阳。”她说完拿起一支笔在画布上勾勒起金乌轮廓。
霍予闻等她画完那一笔才提议，“先去吃早饭吧。”
齐燃摇摇头，“我不饿。”
霍予闻抽出她手中的笔，帮她擦掉手上粘上的颜料，“就当陪我去吃。”
齐燃的目光定在他手上，“你听你爸爸的话结婚了？”
听出她口中的黯然，霍予闻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应了一声。他站起来缓解腿上的酸麻感，推上轮椅走向房子。
细小的轮子滑过路面，声音传出去很远。
“是和许家小姐吗？”
“不是。”
“我猜也不是。你不喜欢她。”
霍予闻低低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喜欢她，会想让我娶她。”
齐燃微微摇头，“那不一样。”
“单方的感情，是对方的负累。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霍予闻没再说话。
这顿迟来的早餐在10点钟才结束，齐燃等佣人收拾走碗筷后开口赶人，“快去公司吧，我这边没事。”
霍予闻起身拿起衣服，“等曲盈回来，我带她来见你。她是我太太。”
齐燃笑着点头。
霍予闻走了几步又回头，“你不想接爸爸的电话可以不接，不必为难自己。”
这次地震面积影响的范围很大，曲盈早就知道北城那边也派了人来。他们傍晚回到小旅店时，那几人已经到了。地研所的那几位像是遇到了认识的人，很快围过去打招呼。
曲盈下车时往那边看了一眼，里面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看着有点眼熟。
那人像是也眼熟她，从她下车开始就在往这边看，等她摘下帽子，走过来叫了她一声：“曲盈？”听声音还有点惊喜。
曲盈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快速思索。这人有点冷味小帅，他应该也自知这一点，从穿衣打扮上看起来像是来商务洽谈，不像一个出来干活的地质人。
那人挂上一个温柔的笑，脸上一侧露出一个浅浅的小窝，那点冷味彻底不见，“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就是这个笑让曲盈想起来，这不是她那个说好了可以结婚后来因为她太忙对方就消失不见的前结婚对象吗？
记忆回炉，曲盈慢慢绽开一个堪称完美的笑，“你好，魏高。”
男人那一抹笑僵在嘴角，“我叫高魏。”
林杨提着工具箱从旁边经过时恰好听到这句，他扭头憋住笑，向前走了几步解救看起来努力不尴尬的曲盈，“姐，工具箱放回你房间吗？”
曲盈应了一声，迅速闪人。
还有什么比自信满满地叫错人名更尴尬的事？
曲盈只能安慰自己，放宽心，以后又不用一起共事，尬过这几天就好。
虽然接触得并没有那么多，她也知道高魏那个人是个心高气傲的，从当初她提议结婚又说了自己婚后依旧会很忙，他问过她的安排之后就没了后文就可以看出来。
是认为她没有诚意吧，结婚也只是走个程序想要拿个证。
确实，她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和霍予闻的开始也是这样。只是后来慢慢偏了轨。
本以为闹了这一出，算是得罪了高魏，没想到对方晚饭时候还是和她坐到一桌。
曲盈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低头继续吃饭，旁边林杨偶尔说几句明天的工作计划。
一直到林杨出去接电话，高魏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你的毕业事项都忙完了吧？”
曲盈放下筷子，“上半年就忙完了。”
“我，”高魏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去年底的时候我需要去北城轮岗，当时走得太急没有来得及和你说。”
曲盈礼貌的“哦”了一声，没追问也没打断。
“到今年底轮岗结束，以后我还在江城工作。那个，你，你考——”
“姐，你电话。”林杨突然过来叫人。
曲盈诧异了几秒，对高魏点点头，起身接过林杨的手机，走到外面。
南托利县的夜晚潮湿阴凉，海风带着咸味席卷而来。
曲盈的头发被吹得乱飞，一缕黏到唇上。她向后捋了一下将它揶到耳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站好。贴过来的手机带着淡淡温度，她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过来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
“是我。”
作者有话说：
修勾勾开始笨拙追妻表演，希望他不要演砸哦（坏笑着跑走）

心跳加速只是一瞬间的事。
曲盈的耳际酥酥麻麻, 她伸手揉了一下，耳朵更红。她将手机挪远了些，目光追逐着远处奔跑的孩童，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
“嗯。”
沉默总是会让空气发酵, 或者尴尬, 或者暧昧。
曲盈掩着心跳没再说话。
“你感冒好些了吗？”霍予闻问。
曲盈那只闲着的手抠抠墙面, “好了。”顿了顿, 她又说：“我的手机坏掉了, 附近买不到也修不了，这阵子不好联系你。”
那群孩童嬉闹着跑过来, 嘴里喊着她听不懂的当地语言, 笑得烂漫。
曲盈嘴边漾起一抹笑, 本是明艳的一张脸上多了些难见的羞涩, “如果有急事，你可以打我同事的这个号码。”
“嗯。”霍予闻应了一声。
他那边很静, 手机像是就贴在唇边。让她错觉两个人的距离并没有隔着上万公里。
“你住在哪里？”他又问。
曲盈报了一个名字，笑着说：“很小, 是这里唯一的一家旅店，但老板很热情。”
“嗯，地图上都看不到它。”
“你在看地图吗？”曲盈有些惊讶，她看向四周，之后报了一个街道, “JaIan Durian, 在这里。”
几秒钟之后，霍予闻问：“是在JaIan Kemiri隔壁吗？”
曲盈笑笑, “应该是吧, 我分不大清, 这里的街道名字很像。我们来的时候司机开错路，绕了两圈才找到这里。”
话音到这里落下，又是短暂的沉默。
曲盈弹掉手指上的灰。
今天晚上的月色很好。
“在那边还适应吗？”
“还好吧。这边比江城还要湿润一些，海风很大。”她顺了一下再次被吹乱的碎发，“旅店老板手艺很好，饭还蛮好吃的，就是这边的水有点咸涩，我们今天下午……”
明明感觉没说几句，挂断电话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曲盈回去时饭堂已经没人，她将手机还给林杨后回了房间。
舟车劳顿后又出了半天工，她简单洗漱过后很快睡着。
去现场的车子就那么几辆，北城又来了几个人，第二天上午出发的时候每辆车都挤得很满。
林杨让曲盈坐到副驾，他和高魏，还有另外一位北城地研所的人挤在后排。
他们两个人昨天已经见过沿路灾后情况，在高魏和另一位讨论时一直没插话。慢慢的，高魏将话引过来，“曲盈，你们昨天去那边勘察的情况怎么样？”
曲盈从昨晚和霍予闻的对话中回神，简单说了几句，提了一下那条宽达几米的地表破裂带和山脊背后的巨大错层。
“那你们的灾后治理要怎么做？能钉住吗？”
曲盈摇摇头，错层太大，“我会建议那边的村落搬走。这次还好，下次再来个大的，海啸也不是没有可能。”
车里因为她的这句话沉默下来。
这一天曲盈和林杨又转了很多地方，饶是她体力好，也已经计划好回到旅店后吃过饭倒头就睡，连下车时的步子迈得都慢。
“曲盈，晚饭后我——”
“姐，你看那边。”
高魏瞪向林杨。这个人像是专门来给他添堵的，每次他和曲盈没说几句就要来插话。他看着曲盈歉意地朝他点下头，加快步伐向旅店一侧停着的一辆越野车走去。
车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被墨镜遮住的一张脸棱角分明，看上去有些眼熟，正站在车边抽着一支烟。看到曲盈后他扬了下手，回身将烟头碾灭。
“顾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顾澍之回身从车里拿出一个白色盒子，“给你送手机。”
曲盈看着他，没有去接。
顾澍之笑着又往前递了一下，“予闻托我送来的。”
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顾澍之继续说：“顾浅语你认识吧，我是她小叔。”他顿了顿，“按辈分，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小叔。”
曲盈笑笑，这次真的接过来，“我还以为您过来工作的。”
顾澍之绕到车子后面，掀开车盖，“我这次就是个免费劳工，顺便来蹭饭。听予闻说你这里的伙食不错。”
他搬出里面的一箱水，下巴一点里面的那几箱，“让你那小弟来搬。”
曲盈向那边正看着这里的林杨和高魏招招手，喊了声林杨。林杨快步过来，小声问：“那是顾老师吗？可真是救了大急了，这边的水我喝着都剌嗓子。”
“是。”曲盈回了一句，搬起一箱水向前走。
“他怎么会过来？”
曲盈算看明白了，林杨自打亮了底牌，一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八卦，对着她这个偶像“女神”特别能叭叭和扒扒。
“那是大前辈。”她叹了口气，转身看他，语气非常认真，“我们两个以后还是不要同组工作，女神滤镜一碎，你就没有偶像了。”
“……”林杨张开的嘴又闭上。老实了。
曲盈搬着水继续往前走，高魏迎面过来来要接下，她往旁边闪了闪，“车里还有，你们搬去喝吧。”
顾澍之是名人，不用曲盈招待，进去后就被一群人围住。他又带来了大家最想要的水，被招待时就更加热情，也有人不忘探究他和曲盈的关系。俊男美女，从几百公里外开车过来又送手机又送水，很难不让人往那一方面揣测。
顾澍之笑着否认，“我是受人所托，顺便来看看家里后辈。”
众人这才笑着把话题转向别处。
全程下来也就只有高魏一个人不痛快。
曲盈有人追求了，这是肯定的。
曲盈有人追求并不罕见，罕见的是曲盈看起来也动了心思。昨天他在窗边看她接了半小时的电话，脸上笑容不断。
他和曲盈认识的时候偶尔遇到会一起吃饭，通电话时没有超过一分钟，最亲密的关系就是曲盈问他愿不愿意和她结婚时的那段。
可即使是那段时间，通话时长也没超过两分钟。
她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那时候正逢年底，到北城轮岗后回来便可以升职。他猜测曲盈找他结婚只是在为完成任务后便走了，心里也存了她会不会主动联系他的心思。
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断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会不时想起她。
这次突然遇到的时候他还很惊喜，想着是不是两个人还是有缘的，直到她叫错他的名字。
不甘是有的，晦涩也是有的。
林杨用手臂碰了一下曲盈，小声问：“那个高魏是不是被你渣过，我看他想烧了你呢。”
曲盈手上剥虾的动作不停，头也没抬，毫不心虚，“没有吧，还没到渣的程度，我们现在只是叫得对名字的关系。”
“……”好一个叫得对名字，他开始好奇到哪个程度了呢。
曲盈显然已经过了这一part，转过身和顾澍之聊起来。
顾澍之并没有留下过夜的意思，晚饭后便匆匆走了。
曲盈送走了人，快步回到房间，把手机卡插入新手机。漫长的开机设置后，终于联网到现代文明。
她疏了一口气，等待手机震动结束，先去打开了霍予闻的消息。
hyw：泡芙味道不错，等你回来我再去买一次
hyw：我知道另一家评论还不错的，你回来后要尝尝吗？
hyw：到了吗？
hyw：到了告诉我一下好吗？
hyw：曲盈？
曲盈翘起嘴角，很快回过去一行。
曲盈：手机和水都收到了，谢谢。
霍予闻回复的很快。
hyw：好
之后就是长达半分钟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曲盈放下手机，去洗了一个苹果，拿出水果刀慢慢削皮。屏幕上已经多出一行字。
hyw：顾澍之是顾浅语的小叔叔，我也叫他一声小叔。我看到他和你的合照，知道你们一起去了A国，托他带给你。
曲盈怎么想也想不起她和顾澍之那天有合照。她眼睛不时扫向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个苹果削完，她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吃掉一半，对方终于又发过来一句话。
hyw：不用和我说谢谢。
曲盈扑哧一声乐出声。她直觉霍予闻是在别扭那张合照或者是些什么其他的事，想问她最后又决定不问，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曲盈：顾老师和我提了，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一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