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月(姜温夏)

曲盈明白过来他下午情绪低落的原因，加好微信后笑着说：“学术长青。”
两人笑笑，曲盈上了电梯。
她的身体实在不舒服，回去的时候换林杨开车。开出车库时，迎面开进来一辆迈巴赫。
林杨啧啧两声，“真是有钱啊。”
曲盈低头翻着手机上的新闻没说话。这天下午3点，A国某城市发生地震，地震等级约4.6级，目前造成人员伤亡不明。她对这个城市有印象，几年前也曾发生过地震。
“你说闻远公司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曲盈打断他的话，“曲盈姐，曲盈老师，或曲博士。”
林杨脸色有些不自然，闷了一会儿才叫了一声“曲盈姐”。
曲盈点点头，窝在副驾上低头翻着手机，并没有和他探讨闻远公司的人是不是有问题的意思。
回到单位，曲盈吃下一颗药后又灌了半杯热水，靠在座位上慢慢整理手上工作。她的生理期到了，上午还不显，从中午开始小腹就一片闷痛。
大概这几天情绪低落再加感冒生理期，她今天少有的倦怠，抽空给黎语发过去一条消息。
【曲盈：我变成了我以前最不喜欢的人。】
黎语没上课，很快回复过来：【什么人？】
【曲盈：想下班的人。】
【黎语：……那我一直是你最不喜欢的人。】
没过一会儿，又一条信息过来。
【黎语：怎么想下班？】
曲盈对她一向坦白。
【曲盈：失恋+感冒+生理期】
【黎语：！！！】
【黎语：你恋了？】
曲盈把这几天的事说给她听。
【黎语：小少爷是不是不行？你都拿不下他。】
【黎语：算了算了，下一个更好。】
【曲盈：你意思是让我离婚？】
【黎语：你不离吗？】
【曲盈：不离。可以没有爱情，不能没有老公。】
现在要是离婚被毕女士知道，那她恐怕捂着心痛的同时还得捂着身上的刀痛。
对，还有脸痛。
想想她结婚的初衷，她好像也没失去什么？只不过是想顺便谈个恋爱被拒绝了而已。
黎语发过来一串膜拜的表情。曲盈哭笑了两下，问起她的情况。
【曲盈：你去相亲了吗？】
【黎语：……】
【黎语：别提了。那人简直有病！】
大概是文字不能表达她的感慨，黎语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那人1米86，我1米60，他说我们身高正合适，你说他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一顿饭的时间，3个女人过来跟他要联系方式，他问我给不给，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语音到这里突然中段，曲盈问她：【他对你一见钟情？】
【黎语：他是这样说的。】
【黎语：要不是看到他给我的备注是“初中生”我就信以为真了！】
【曲盈：……】
她能从黎语的每一个字中看出她的愤怒。
这一天下午曲盈终究没能偷懒。
她回来后不久就接到一封邮件。
勘察院将她设立为与闻远合作项目的推进人，首次合作可以考虑在西山地灾监控点布点。
这封邮件发给她的同时，抄送中还有几个人，略去和她同样后缀的单位邮箱，最后一人用户名是chengyu，看后缀是闻远的邮箱。
曲盈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鼠标停留在闻远二字上。
和研发中心的会议开完，已经下午5点半。
程昱跟着霍予闻进入办公室，汇报了几项工作进展后又将一份文件送在他面前。
霍予闻拔开一只黑色钢笔，过目后落下龙飞凤舞的名字。
他将文件推过去，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程昱拿了文件后站着没动，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还有事？”
过了几秒，程昱开口，“是和勘察院的合作，对方对接人是曲博士。曲博士发来邮件，问闻远的对接人。”
霍予闻垂下眼皮，缓缓扣上钢笔笔帽，黑色钢笔在指间溜了一圈，被他放在一侧，“以前怎么安排？”
“按以往，研发中心产品中心各出一人，前期研发中心负责技术对接，后期产品中心负责产品及后续对接，这一次是何煦和陈意经理负责，但是……”
程昱见霍予闻眉头微微蹙起，将陈意和曲盈今天的不快说了。
霍予闻眉头蹙起又缓缓放平，食指在桌上轻叩两下，“这次你来负责。”
程昱点头应下，又听到霍予闻补充，“以前不同部门各负责各的，遇事会有推脱。这次你来全权负责和，曲博士的对接，有问题及时汇报。”
程昱再次应下，他准备出去时又被叫住。
“让陈意写一份工作检讨交上来。另外通知下去，产品中心加强深层学习，有能力的上。”

曲盈下班后直接开车回了老宅。
她先问了霍奶奶情况，拿着体检报告翻了又翻，确定霍奶奶身体没有大碍后才放下心。转而又觉得不对，“奶奶，您那天早上头晕的事，和医生说了吗？”
“予闻问了，医生说是情绪波动太大，能恢复正常就没有大碍。”
曲盈想起那天早上霍予闻说的“我不用他回来做什么”，猜测奶奶的情绪波动应该是因为家事，而且与霍予闻也有关系。她没再问。
两人这边说完话，那边霍予闻就进门了。
曲盈牵牵嘴角，也没能喊出“老公”，对他笑了一下就算打过招呼。身体原因外加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回来，晚饭过后她已经有些撑不住，又陪着奶奶聊了一会儿后便和霍予闻一起上楼。
这次是她走在前面。
她没有太多力气，一阶一阶地慢慢往上走，霍予闻也没急，缓缓跟在她身后。
没有了其他人在，两人之间又变得沉默。空旷的三楼走廊连脚步声都没有，如同墙壁上那一排静默的画。
这两天天气很好。从三楼的玻璃窗向外一望就能看到满天星斗。过了农历十五，月亮像是被擦掉了一个边，隐隐缺了一块。
曲盈和昨天一样，推开门进去，略过小厅，直接去推卧室的门。
“曲盈。”霍予闻叫了她一声。
曲盈一只手保持压在门把手上的姿态，回头时轻蹙着眉，脸上明显的疲态。
霍予闻站在沙发旁看着她，没动也没说话。
曲盈等了一会儿，“有事吗？”
霍予闻眼神盯在她脸上，像是想从上面看出些什么。
“我……奶奶今天检查结果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曲盈嗯了一声，侧头打过一个喷嚏，眼睛蒙上一层雾，鼻音听起来更浓，“还有事吗？”
霍予闻默了片刻，“记得吃药，早点休息。”
“谢谢。”曲盈压下门把手，推门进去之后，“咔”地一声轻轻推上。
霍予闻盯着门看了一会儿，颓败地坐在沙发上，双肘撑在膝盖上，握着拳头抵在额间。
曲盈带过来的那件大衣能勉强御寒却总是盖不严实，她今天没再跟自己较近，反正鼻子堵着又闻不到味道，晚上她又盖上了被子。感冒药的缘故，她并没有想太多便已经沉入睡眠。
第二天是周五，早上醒来时曲盈感觉身体好了很多，至少脑子里清明了不少。
挨过今天就能休息两天。这周她不要加班了。
曲盈撇撇嘴，感叹她居然有一天会用“挨”字来形容上班，感冒真是误人啊。
她爬起来叹了一口气，又马上吸回去。自我吐槽迷信的同时又感叹她这两天怕不是要把一辈子的气都要叹完。
等她洗漱好出去时，霍予闻竟然还在，听到开门响声正看过来。
曲盈现在只想躲他，眼神碰撞一下已经是极限，迅速扭开头没打招呼就出了门。穿过走廊，她余光撇到他的影子就坠在她身后。等到下楼时，又听到他的脚步声。
霍予闻跟着她下来了。
她有点不明白霍予闻拒绝她之后又处处关心，是婚姻之内的责任感吗？
曲盈没再想太多。她的冒昧告白，就是想太多的结果。
马上到一楼时，她慢下脚步，等霍予闻跟上后同他并行着去了餐厅。
不管心情怎么样，起码的契约精神还是要有的。
大概是老天爷看她这几天过得实在太辛苦，霍奶奶在早餐时突然宣布今天就要回宁城。
等霍奶奶离开，她和霍予闻就可以暂时解绑，她有足够的时间缓冲……曲盈心里舒了一口气，马上又为自己的这种行为不耻。
霍奶奶是为了看他们两个才回来，并不是把她推入和霍予闻这种尴尬境地的元凶，而且几天相处下来，她已经有些舍不得霍奶奶。
“奶奶，不再多留些日子吗？你走了我会想你的。”
霍奶奶握着她的手，笑着拒绝，又转身和霍予闻说：“予闻，明天是你生日，今年有曲盈陪你，我就先回宁城。奶奶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明天我也会吃上一碗长寿面，你们两个也要记得吃。”
曲盈看向霍予闻，这才想起明天就是他的生日，她提前给他准备的礼物还在衣帽间的袋子里。
“你现在结婚了，要担起责任，别只紧着公司，曲盈这边你也要照顾着，你看她这几天生着病还要每天自己开车往返，多辛苦？”
曲盈怕奶奶再怪霍予闻，连忙帮他撇清，“是我这几天工作时间不定，不让他等我。我也不累的。”
霍奶奶把她的手交到霍予闻手里，“这里太远了。今天晚上你们就一起住回市区吧。这样不管是他接送你还是你自己开车都近。”
曲盈僵着一侧手臂，任霍予闻拉着她的手也没挣脱。时间还早，她被霍奶奶催着回楼上收拾衣服。
两人的手一直拉着一起，一直到上了二楼不会有人看到，曲盈才挣了挣，等霍予闻放开后她也没再看他，快步走在前面，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之后迅速上了楼。
她来的时候只提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后来又拿了一次衣服一件大衣，如今都塞进去还能放下。
霍予闻在小厅里坐着，没动也没催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收拾衣服时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
等她扣好行李箱，霍予闻走过来提起，走在前面下了楼。
曲盈回头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她在这里只住了5日，感觉上却像是过了很久。栏杆上有她抠掉的一块油漆，湖心有她的冲动告白和狼狈被拒，不知道被她和顾浅语偷喝掉的那瓶酒霍予闻后来发现了没有。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到这里。
曲盈关上门，跟在霍予闻身后下了楼。
霍予闻将行李箱放进她的后备箱，关上盖子之后站着没动。
要是退回到四天前，她或许还会揣测他的心思，或者干脆上前逗逗他，问他是不是舍不得她。
今天的她只掩下了眼睛里的情绪。
曲盈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打开后备箱后再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手提袋拿出来。
她笑了一下，将礼物递出去，“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霍予闻看着袋子，愣了一会儿才问，“送我的吗？”
曲盈笑着点点头，将袋子送到他手上，“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看到就买了。”她看了一眼等在一侧的司机，“我先走了。你有需要的话找我。”
说完没再等霍予闻反应，上车之后摇下车窗摆摆手，将车开了出去。
愣了一会儿，霍予闻才拿着袋子上了车。
两人都没看到，陶婆婆扶着霍奶奶站在拐角处。
“看起来像是吵架了。真的不再多留几天看看吗？”
霍奶奶摇摇头，“算了，留有什么用。得他自己开窍才行。”
两人慢慢往回走，“我倒觉得小少爷是开了窍的，只是被……被长辈影响，顾忌太多。”
霍奶奶叹了口气，“他就是想得太多不敢迈步。”
这一天的工作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忙，曲盈却还是总集中不起精神，上午下班时连三分之一的工作还没完成。
她和黎语约好晚上一起吃饭，下午上班后就开始闷头猛干，还是被一封邮件打乱计划。
A国昨天发生的那场地震最终定级在6.5级。而震前这条断裂带上历史记载的最强地震不超过6.1级，从传回来的照片上推测，这次地震的发震断层或为Palu-Koro断层，很具有研究意义。
曲盈接到的邮件上是说，国内将派人员前往A国考察并支持当地灾后重建，勘察院的名额是2人，时间紧急，这周确定人员，下周出发。
短暂思考过后，曲盈回复邮件报了名。没多久，她被领导找去面谈后拿到了一个名额。很巧的是，另一个人是林杨。
她和林杨最近的工作搭档机会真是非常的多。
一直忙到下班，曲盈去T大接了黎语，两人先去吃了一顿川菜。
辣乎乎的饭菜入口，曲盈直被热出来一脑门汗。
“啊？你要出国，下周就去？”
黎语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曲盈说的A国，“天呢，这个国家居然有5种语言，哦不止，只要语言是5种，而且都不是英语！”她随口报了两个语种，“这种小语种大学都不会设学科的吧，你能听懂？”
曲盈抽出一张纸，擦掉额头上的汗，“会有翻译的。我就是出国去打个工，前后也就十多天。”
黎语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行吧，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回去又是女汉子一条。”
她看曲盈一口接一口的吃辣，“你还感冒呢？少吃点。”
曲盈灌下一口水，“我都好了，你看，这一层层的汗。”
黎语看了她两眼没说话。
曲盈虽然面上看起来已经不在意，她还是能从她偶尔的呆愣中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恢复。她想起自己这两天发生的事，清了清嗓子，脸上有点不自然，“那个，我有男朋友了。”
曲盈哦了声，抬起头问她，“昨天那个有病的吗？”
黎语哼唧了两声，“算是吧。我们两个都不想再相亲了，就假装做情侣，你懂吧，就是互相打掩护，和你跟小少爷结婚差不多。”
刚说完她就后悔起自己嘴快。曲盈一开始是奔着打掩护去的，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撺掇的。曲盈很多追求者，以前也没对谁动过心，结果第一次喜欢人就败北……她偷偷去看曲盈。
曲盈并没有什么反应，停下筷子还能打趣她，“挺会玩啊黎小语，你能容忍他给你备注’初中生’可见是真爱了。”
黎语晃晃手机，“初中生算什么，你看我这里。”
曲盈看向她递过来的手机屏幕，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小学鸡，不是缩写xxj，而是真的小学鸡。
“……他知道你这样备注吗？”
黎语收回手机一脸得意，“那当然不知道，他备注初中生的时候也没给我看呀。这种事，眼不见就不在意。”
曲盈笑了一下，也没拆穿她明明就很在意的xxj行为。
晚上回到自己家里，曲盈先打扫了一遍卫生。一身热汗下来，感冒像是好了。她洗了澡躺在自己的床上舒服地叹一口气。
爱情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继续干我的大事业！出国，回国。把手里的项目轮起来，多出去跑一跑看看青山秀水不好吗。
想到项目，她又想到和闻远的合作。她似乎，暂时还绕不开霍予闻。
曲盈从床上爬起来，到包里翻出戒指，找个盒子装好了放进抽屉。
想了想，她还是抠出一颗感冒药吃了，早早地入了眠。
和早早下班吃了一顿美餐又好眠的曲盈不同，霍予闻这晚饿着肚子加班到很晚。
出了公司，路上已经没了几辆车。
司机看他坐在后排出神，还是问他要回哪里。
霍予闻回过神来，“老宅。”
作者有话说：
文里A国地震是为剧情服务，这部分架空哦。

霍予闻回到老宅时房间里一片安静。
整个房间的布置看起来和前几日并没有什么分别。床上的被子依旧铺得平整，像是没有人睡过。只在床头边的小柜上多了一个白色小瓶。
霍予闻走过去拿起小瓶，发现这是一瓶护手霜。他拧开盖子拿到鼻尖轻嗅，有他熟悉的味道。他又将盖子拧好放回原处，“哒”的一声，在安静的室内尤其入耳。
他应该习惯这种安静，喜欢这种安静，他以前回到老宅时也是这样。
现在却像少了什么。
没有人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没有人再用目光追着他。没有人再撩挑着他说一声晚安。
少了一个人的声音，房间里太过安静。静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静到他能听到自己心里那一角的坍塌声。
霍予闻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拿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听到里面的女声才好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瓶护手霜的缘故，他躺到床上时鼻尖那股味道还在。想着前几天睡在这里的人，他心里的缺口越来越大，那晚黑沉的湖水倒灌进来，迟来地碾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