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敬臣不会不知道让太子去前殿的意义。
即便他假装不知道,诸位大臣也不可能装不知道,不可能不多想。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顾敬臣是有意为之。她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想让祐哥儿参与政事?”
顾敬臣瞥了意晚一眼,没再遮掩,直接承认了:“嗯。”
意晚不解:“他如今才三岁,会不会太早了?”
顾敬臣心想,确实有些早。他本也没打算现在就让儿子去参与政事,只是他觉得儿子日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事情。
“早吗?不早了吧。三岁了,也该懂事了。”
意晚:……
顾敬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个三岁的孩童能懂什么?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懂,大人的话尚且听不懂,况且是国家大事。
看着意晚怀疑的目光,顾敬臣轻咳一声,脑子迅速转动起来,道:“外祖父一直对我说祐哥儿特别聪慧,定要好好教他,他将来成就定然不凡。我这是怕浪费了祐哥儿的天赋,让他早些接触政务。”
即便顾敬臣把外祖父搬出来意晚依旧持怀疑态度。
顾敬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掩饰内心的尴尬。
“先试试看,若他实在不懂,那就过两年再让他参与。”
意晚:“也好。”
听到意晚的回答,顾敬臣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握住意晚的手,道:“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眼神和动作暗示了他想做什么。
意晚抿了抿唇,轻声应:“嗯。”
顾敬臣笑了。
儿子今日离开得早,他和意晚有更多独处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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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祐哥儿去了前殿, 晚上便不再听意晚讲故事了,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些自己似懂非懂的政事上。
意晚见儿子不似从前那般开心,有些担忧。
这日, 见儿子皱着眉头, 她开口说道:“祐哥儿,你今日学了什么知识?”
祐哥儿恭敬地回道:“回母后的话,太傅讲了礼记。”
意晚:“哦?这么快就学礼记了?那你可听懂了?”
祐哥儿:“太傅讲了几个小故事, 儿子都听懂了。”
意晚:“那你为何皱着眉头?”
祐哥儿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意晚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道:“跟母后说一说可好?”
祐哥儿抬眸看向意晚,瞧着自己母后眼中的担心,他开口说道:“先生们讲的内容儿子都听懂了,可父皇和诸位大臣们讨论的问题儿子没听懂。”
竟然是因为这个。
意晚:“祐哥儿, 你父皇命你去前殿听事,只是希望你多听一听, 并没有要求你全部弄懂。你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祐哥儿:“可是父皇跟儿子说希望儿子能早一些去帮助他。儿子听了几日都没懂, 是不是很没用?”
意晚看着儿子脸上的神情, 心疼得不得了,心里微微生出一些对顾敬臣的埋怨。儿子还是太小了,顾敬臣不该让儿子太早参与朝政。
“怎么会?你已经比同龄人聪慧许多, 先生们时常夸赞你,你父皇私下也没少夸你。”
听到对自己严厉的父皇私下夸赞自己, 祐哥儿眼前一亮。
意晚又道:“你父皇三岁的时候还不如你懂得多呢。”
祐哥儿:“真的吗?”
意晚:“自然是真的。”
祐哥儿脸上终于露出来轻松的神色。
意晚:“你父皇他三岁时才刚刚开始认字, 什么都不懂, 更何况是朝政。你如今比你父皇认字多, 比他学的东西多。在母后心中,你比他厉害。”
祐哥儿小脸红扑扑的, 谦逊地说:“儿子不如父皇。”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意晚和祐哥儿止住了话,同时朝着门口望去。
顾敬臣抬步朝着殿内走来,很快就来到了榻边,坐在了榻上。
“刚刚你们母子二人说什么呢,这般投入,我进来都没听到。”
祐哥儿想到刚刚和母后讨论的问题,眼睛转向了母后。
意晚刚刚在儿子面前贬低了顾敬臣,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一声,道:“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祐哥儿今日所学。”
顾敬臣看了看意晚,又看了看儿子。
意晚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儿子那副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心虚。不过,他也没戳穿,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今日在前殿讨论的事情你可听懂了?”
祐哥儿正了正神色,道:“儿子惭愧,只懂了一半。”
顾敬臣:“能听懂一半已经很好了。今日时辰不早了,你且先去休息,明日一早我让先生教你。”
祐哥儿:“好。儿子告退。”
儿子走后,顾敬臣心情立马舒畅起来。
果然还是得给儿子找些事情做,不然他总是缠着意晚。
等儿子走后,意晚道:“你就不怕是拔苗助长吗?”
顾敬臣:“怎么可能?那小子聪明得很,一点就通,说得多了反倒是更利于他成长。”
意晚:“他不过是个三岁的奶娃娃。”
顾敬臣端起茶又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纠正:“已经过了三岁的生辰,四岁了。”
意晚:……
她怎么觉得顾敬臣最近对儿子的敌意越来越大了。
倒不是说他不喜欢儿子。从他为儿子精心挑选先生、把他带在身边参与朝政来看,顾敬臣对儿子的期待很高,也很重视儿子。
只是她总觉得他的一些行为举止中又流露出来对儿子的意见。
这人怎么这么矛盾。
“你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在她看来儿子两岁多入学,不到四岁就参与朝政。
已经很厉害了。
她记得之前婆母说过,顾敬臣小时候很调皮贪玩。
顾敬臣仔细想了想自己四岁时发生的事情。他那时刚刚开始读书。相较于读书,他更喜欢习武。故而书读得不扎实,时常坐不住,想往外面跑。书没读多少,爬树打架的事情没少干。
不过,这种不太威武的事情就没必要说给意晚听了。
意晚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从顾敬臣脸上看出来尴尬的神情,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顾敬臣:“那时我在刻苦读书。”
说完,又喝了一口茶掩饰内心的尴尬。
骗谁呢?意晚故意道:“当真?我怎么记得母亲不是这样说的,她说你小时候很——”
说到这里,意晚故意顿了顿。
顾敬臣转头看向意晚。
意晚眼神中流露出来揶揄的神色,嘴里轻轻说了两个字:“调皮。”
顾敬臣眼眸微闪,抬手握住意晚的手腕,一把把她扯入了怀中。
意晚没料到顾敬臣会突然如此,一时不察,被他扯了过来,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干嘛,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作甚?”
顾敬臣:“朕调皮?”
意晚张了张口,瞧着顾敬臣的眼神,抿了抿唇。
心想,难道不是吗?
不过,看着顾敬臣这神色她没敢说出口,就怕说出来之后他又要惩罚她。
“咳,不是,男孩子嘛,好动很正常。”
这人怎么一句不好的话都不让说。
顾敬臣低头亲了亲意晚的唇,哑声道:“没大没小,看朕今日如何惩罚你。”
意晚先是一怔,很快,在顾敬臣的眼神中反应过来,脸色涨红,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现在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顾敬臣见意晚明白了他的意思,闷笑出声。在意晚开口说话之前堵住了她的唇。
很快,殿内没了说话的声音。
情到浓时,顾敬臣趴在意晚耳边问了一句话:“在你心中究竟谁最厉害?”
意晚脑袋晕乎乎的,细细咀嚼了两遍才明白顾敬臣话中之意。
所以,他刚刚听到她跟儿子的对话了?
他一个大人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意晚:“你又吃醋了?”
顾敬臣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理直气壮地问:“难道不行吗?”
意晚:……
吃醋这种幼稚的行为,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不过,她怎么觉得顾敬臣吃醋的样子这么可爱呢?意晚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敬臣脸色一下子黑了。
意晚连忙圈住了顾敬臣的脖子,主动亲了亲他,笑着说:“嗯,你最厉害,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顾敬臣神色渐渐缓和,心情野变得愉悦。
意晚虽觉得顾敬臣在某些事情上无比幼稚,心中却又喜欢他这个模样。
第二日一早,意晚比平日里晚起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她细细琢磨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约摸是明白了顾敬臣对儿子反常的原因。
思来想去,顾敬臣应是吃醋了。
他这个人醋性大得很。
既知顾敬臣吃儿子的醋,有些事情她便格外注意。比如,儿子本来在正殿,瞧着顾敬臣快要回来了,她让嬷嬷带着儿子去休息了,尽量不让顾敬臣看到她和儿子亲近。
自从回到京城,顾敬臣就忙得很。从前是太子时忙,如今成了皇上,更忙了。几乎每晚都要忙到亥时才回来,有时甚至子时归来。两人待在一处不到一个时辰便要去休息了。
儿子有时一直陪着她,她和顾敬臣也说不上几句话。
她和儿子每日相处得时间多得是,不差这一时半刻。
顾敬臣回来没瞧见儿子还有些不习惯。过了几日,他发现儿子不再缠着意晚,心情舒畅多了。
“今日如何?”
意晚:“挺好的。”
顾敬臣没再多言,坐在一旁,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二人也不说话,就这般静静看书。
约摸看了两刻钟左右,意晚觉得脖子有些酸痛,目光从书上挪开,活动了一下脖子。一转头,她发现顾敬臣正看着手中的书笑,于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今日很开心?”
“嗯?”顾敬臣握了握手中的书,继续说道,“嗯,还不错,感觉挺安静的。”
他这是觉得儿子不在非常开心?想到这一点,意晚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顾敬臣看向意晚,见她眼神中流露出来了然的神色,轻咳一声,遮掩住笑容,道:“其实是想到了一件小事。”
意晚假装不知他的心思,道:“哦,何事?”
顾敬臣怕意晚误会,解释道:“咳,是关于儿子的事。”
意晚:“儿子怎么了?”
顾敬臣:“儿子聪慧,最近被大臣们夸了。”
意晚:“都夸了什么?”
顾敬臣细细跟意晚说了起来。
儿子优秀,意晚也开心,她听后笑了。
“我当初还担心他太小了,听不懂政务,不适应,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能做这样好。”
瞧着意晚的笑容,顾敬臣抬手把意晚揽入了怀中。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能这般快速理解那些事。”说完,又补了一句,“儿子能这么优秀,都是你教得好。”
意晚失笑:“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一则是他天赋好,二则还有御书房的各位先生。还有,你对儿子重视。”
顾敬臣:“嗯。”
晚上没了儿子干扰,二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些时光。晚上一起看看书,说说朝中的事,后宫中的事。虽一整日没待在一处,却又仿佛待在了一处。
这日,祐哥儿从前殿回来了。
意晚瞧着祐哥儿冻得通红的脸颊,连忙牵过他的手给他暖了暖。
“你今日回来得倒是早了些。”
祐哥儿:“嗯,父皇说今日天冷,怕我在路上冻着了,命我早些回来。”
意晚:“你父皇这是担心你的身子。一会儿我让嬷嬷煮些姜茶驱驱寒。”
祐哥儿听话地应了,坐在了榻上取暖。
意晚:“今日可还忙?”
祐哥儿摇头:“不忙。诸位大人在跟父皇讨论科考的事情。”
如今已经是腊月,明年二月又要科考了,也快了。意晚忽然想到了当年兄长科考的事情。那年冬天兄长日日窝在书房读书,就为了能考中秀才。
此刻祐哥儿脸上流露出来一丝苦恼的神色,他抿了一口热水,看向意晚。
“不过,儿子没怎么听懂。”
意晚回过神来,看向儿子,安抚道:“你还小,关于科考的内容尚未涉及,没听懂也是正常的。”
祐哥儿点头:“嗯,父皇也是这样说的。”
意晚:“你父皇带着你去前殿议事并不是要求你所有的内容都能听懂,他只是希望你慢慢了解一些,你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能听懂就听,听不懂就问你父皇。就算问了你父皇还是不懂,也不必着急。你这般聪慧,那些东西你早晚会明白的。”
祐哥儿笑了:“好。”
意晚摸了摸儿子的头,笑了。
祐哥儿又喝了一口热水,道:“不过,儿子还是听懂了一些。”
意晚鼓励道:“哦?你竟能听懂一些?你可真棒。”
祐哥儿:“有一位年轻的大人提议科考不要因为考生身患残疾就刷掉,应该以才学判定入仕。”
闻言,意晚微怔。
因刚刚想到了兄长,此刻她一下子想到了远在青龙山读书的意平。
意平因为多了一根手指,所以一直不能参加科考。前世他被父亲砍掉了一根手指才能去参加科考。
祐哥儿:“儿子觉得这位大人说得对。为官者要为百姓着想,要能处理政务,跟人品和才学有关,跟其是否患残疾毫无干系。母后觉得呢?”
意晚回过神来。
“母后觉得你说的很对。有些人虽然身患残疾,却极有才华,也有治国之才。”
得到了母亲的肯定,祐哥儿更加开心了。
亥时,顾敬臣从前殿回来了。
意晚想起后半晌儿子说过的事情,问道:“我听说朝堂上最近在讨论对应试学子放宽标准的事情?”
顾敬臣点头:“对,最近几日一直在讨论此事。”
意晚:“所以,你们真的在讨论让身患残疾之人参加科考吗?”
顾敬臣端着茶杯的手微顿。
若他没记错,此事是梁行思提出来的。
意晚望着顾敬臣,认真地问了一句:“这一点真的能成吗?”
顾敬臣听出来意晚的在意,看向了意晚。
看着顾敬臣的神色,意晚眼眸微动,问:“你不同意?为何?”
依着她对顾敬臣的了解,他应该会赞同这个观点。前几年他废除了貌丑者入仕为官的政策。
顾敬臣:“不是我不同意,是朝中大臣不同意。此事前几年就提出来过,被内阁否定了。”
意晚皱眉。
二人各怀心思,没再说此事。
熄灯后躺在床上,意晚又想起了刚刚二人讨论的问题。
前世,兄长没能继续科举,郁郁寡欢。意平从小不被父亲重视,也是因为比常人多一根手指不能科考。
意平后来参加科考,中了头名。兄长今生安然无恙,也顺利考中,为官之后考核为优。
事实证明,两个人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身患残疾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却因此困了一生。
想到这些,意晚长叹一声。
顾敬臣早就察觉到意晚没有睡着,听到她的叹息声,他侧过身去,将其圈入怀中,问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意晚抿了抿唇,再次提及了刚刚的事情:“其实我觉得那个举措挺好的,有些人虽然身患残疾,却有惊世之才,于国于民都有利,若是因此错过了未免可惜。”
顾敬臣身体微僵。
意晚向来不参与朝政,从来没有偏袒过任何一方,即便涉及到永昌侯府的利益,她也从不多言。
此事二人刚刚已经讨论过,若是以往,她定不会再提。
今日却提了又提。
永昌侯府中并没有身患残疾之人,太傅府中也没有。她究竟是真的觉得这个措施好,还是因为梁行思被诸位大臣反驳而打抱不平。
“嗯,我会考虑的。时辰不早了,睡吧。”
意晚察觉到顾敬臣的不悦,没再多言。
接下来几日,意晚发现顾敬臣似乎有些不开心,可他为何不开心她却不知。仔细想来,应该是与那晚讨论选拔士子一事有关。
她着实想不通顾敬臣那晚上的态度为何那般奇怪,也有些想不通这几日他为何因此事而不悦。
既然想不通,意晚决定让人去查一查此事。
“紫叶,你去查一查朝中大臣们对身患残疾者参加科考一事是何种态度。”
紫叶:“是。”
紫叶去调查此事时遇到了扬风。
扬风把紫叶拉到了一旁,低声问:“可是皇后娘娘让你调查此事的?”
紫叶大骇,问:“你怎么知道的?”
扬风:“能不知道吗?”
紫叶抿了抿唇没说话。
扬风:“皇上因为此事很不开心,娘娘怎么还在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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