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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甜鸢)


他的身后,是寂静沉闷的一片。从很久以前开始,便是如此。
但橘糖不是。
橘糖还在偷看书房,见到莫怀也不怎么说话了,干脆坐到了台阶上。雨滴顺着屋檐滴落,她伸出去手,任其凝在指尖。
莫怀平静地看着她。
橘糖轻声嘀咕:“若是公子此时出来,看见我这般模样......”说着说着,她眨了眨眼,又想到了那一沓厚厚的佛经。
“莫怀,你会在公子身边一辈子吗?”
少女垂着眸,橘红的衣裙散落在台阶之上,飘落的雨丝沾湿了她的衣裙,她声音很轻,像是江南的风。
莫怀抬起眸,淡淡看了书房一眼。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许久未等到答案,橘糖伸了伸懒腰,也不太介意。这些年她从莫怀和寒蝉这里没有等到的答案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转身离去时,橘糖望了望身后的书房。
寂静又漆黑的一片,从外面看不见一丝光亮。她其实说了谎,她没有留在江南是因为,在她的梦中模糊地出现了一些画面。
有姜三小姐,也有公子。
血肉模糊的公子。
清晨被奴仆敲门声唤醒的时候,姜婳并不惊讶。
祖母能沉寂这些日,已经出乎她意料了。想来大抵是因为当初姨娘的事情,所以这些日即便长安城中满城风雨,祖母也不曾派人来寻她一次。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
姜婳推开了门,望向了对面衣着端庄的丫鬟,轻声道:“盎芽姐姐。”
盎芽想来情绪不怎么外露,此刻却盈盈笑着:“三小姐,老妇人说几月未见想您了,特意派我来请三小姐。”
姜婳没有推辞:“稍等。”
说完,她自己从井中打了水,认真洗漱。等到一切做完后,她望向盎芽:“盎芽姐姐,可以了。”
从始至终,盎芽都很耐心地等着。
被领着去见祖母时,姜婳眼眸在身前的盎芽上停了一瞬,轻声问道:“盎芽姐姐知晓祖母寻我何事吗?”
盎芽回身,望了望面前柔弱的小姐,心中不由有些疼。她是家生子,不是外面那些买回来的丫鬟,对于三小姐在这府中的处境再了解不过了。
从前她虽然心疼却无能为力,如今三小姐靠着自己熬出来了她也的确为三小姐欣喜。
盎芽盈盈笑着:“这几日府中来了许多求亲的人,不乏王公贵族。老夫人此次唤小姐去应当是想问问小姐对于婚事的想法。小姐已经及笄,讨论这些正是合适年纪。”
话里行间,似乎她从未谈婚论嫁一般。
姜婳安静地听着,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多谢盎芽姐姐。”
盎芽摇头:“无事,奴担不得小姐一声谢。”毕竟在这场姜府众人对三小姐长达十多年的欺|凌中,她虽未落井下石,却也从未伸出援手。
一路上遇见了许多人,姜婳如往常一般垂着眸,一声声‘三小姐’在身旁响起。
“三小姐晨好。”
“三小姐安。”
“见过三小姐。”
奴仆们垂着头,恭敬万分。
姜婳怔了一瞬,她似乎应该开心一些,可看着这些变化的嘴脸,她却只觉得沉闷。
只是一个丞相‘学生’的身份,她在府中的的处境便天差地别。就像是有人在告诉她,她前世同姨娘的那些苦难,只是因为她们既无权势,又无宠爱。
仿佛这样的人,在天地间就无关紧要,只能成为被欺|辱的对象。
海棠花开在她们沿途的路上,见她眼眸停了一瞬,盎芽笑着道:“这是小姐在寺庙中为姜家祈福时,柳夫人让人栽的,这里,还有元宁轩后面那一条路上,都是海棠呢。小姐喜欢海棠吗?”
姜婳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盎芽便带着她去了另一条干净些的路,旁边都是些青草。一路上又遇见了许久奴仆,依旧是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盎芽已经习惯了如此恭候,也早已看清了府中人的逢高踩低,神色十分淡然。看着身后垂着头的小姐,她心中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寺庙中的事情,也算是三小姐的机遇。
一路行至元宁居,盎芽直接带着她向着院子里面走去。元宁居是府中姜婳为数不多熟悉的地方,盎芽带着她去的地方,看路线应该是佛堂。
在院子中建了个佛堂,这边是在长安,也是稀奇事。
但府中人都只说祖母仁善。
姜婳眸淡淡的,不由想起姜玉莹那日的说辞。
姜玉莹:“你该同祖母说这些,她最信佛了。我奶娘同我说,我还未出生时,祖母便在院中建造了一个大大的佛堂。那里面所有佛像,都是上好的金身。每年捐给寺庙的钱,少说也有我两套妆面。”
姜玉莹那般的人,又是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情,定是不屑同她说谎的。
姜婳抬头望向面前金碧辉煌的佛堂,缭绕的烟火供奉着,祖母虔诚跪在佛像前,迎面三座大佛直直看着她。
盎芽声音很轻:“老夫人,三小姐来了。”
姜老夫人没有起身,只是慈祥地说:“几月未来,小婳先来拜一拜神佛吧。”
姜婳如往常一般,点了香,认真而虔诚地跪拜。
待到她转身,就发现祖母正看着她。老人的眼珠本就有些浑浊,如今更是多了些复杂的情愫。
姜婳同她相望时,一时辨不出。
姜老夫人看着看着,眼眶突然有些红了,她伸出苍老的手抚摸着姜婳的头:“小婳,窈淳的事情,别怪祖母。祖母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当初事情传出去了,玉莹名声毁了,你同玉莹毕竟是姊妹,日后谈婚论嫁也难啊。”
漫天神佛之下,老人满眸是泪,又顾及在小辈面前的颜面,一遍一遍用帕子抹去。一切看着是如此的真。
可姜婳只品到了一丝虚伪。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按照她前世的性子,此时她本就是不会说话的。
祖母哭得越来越大声:“孩子,好孩子,也别怪你二姐姐。她就是自小被骄纵惯了,日后府中姐妹还是要好好扶持的。”
像是引入了正题,老人的哭泣声逐渐变小,唤了一声:“盎芽。”
盎芽便直接端着庚帖上来了,庚帖叠成厚厚一摞,看着有十几本。
姜婳一怔,倒也未想到会有如此多。她原以为前些日谢欲晚那句‘踏破门槛’只是戏称。如今祖母递给她的,定然是已经筛选过的。所以其实有更多人直接递了庚帖,上门求亲。
“同于陈那孩子,你们是有缘无分。虽然他父亲的确做了些错事,但那孩子的确也是个好孩子。”姜老夫人先是叹息一声,又抹了抹泪:“祖母心疼小婳,又给小婳挑了些亲事。小婳看一看,对哪家公子感兴趣,下去同你二姐一同去宴会上见见。”
姜府从未让她出去参加过任何宴会。
见到姜婳未说话,姜老夫人不由叹了叹气,窈淳那件事情的确是玉莹做的过了,也不怪如今小婳同她离心。
老人又是抚了抚姜婳的头,慈祥道:“小婳想寻一个怎样的夫婿,同祖母讲讲,祖母也好替小婳寻。”
这个问题莫名有些熟悉。
那日有一人同她说:“你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学生,哪怕位居皇后之位,旁人也无法置喙分毫。同你相配之人,最少家世不可低于我,地位不可低于我,才情不可低于我,哪怕是容貌这般无伤大雅的事情,也该盛于我。”
她挑拣着回答道:“家世、地位、才情、容貌。”
抛去前面那个‘谢欲晚’,这其实就是闺中女子寻夫婿的寻常要求。
姜老夫人眼中多了些笑意,慈祥说道:“那小婳看看这些庚帖,里面个个啊都是人中龙凤。”
姜婳指尖微顿,还是一一翻开了庚帖。因为前世的缘故,这些日她都不算陌生。
静王府的二公子,孙尚书第六子......
她大抵明白了,也知晓祖母今日应该只是给她看看。
果然,下一刻祖母便将庚帖合上了:“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祖母怎么舍得小婳同不欢喜的人蹉跎一生。三日后静王府的宁玉郡主在杏春湖那边举办了一场宴会,给小婳递来了请柬,便让你二姐姐带着你去宴会上见见人。小婳才及笄,婚事也不急。”
一方请柬被交到了她手上,她眼眸怔了一瞬,随后轻声应下。
如她所想,这些庚帖不过长安城其他世家的一种试探。
他们递上拜帖,甚至递上庚帖想求娶她,本质上都是因为谢欲晚。这个在朝中皇储斗争中从来不站队的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如今有了一个‘学生’。
递上庚帖中的人,无一不是各世家的闲暇子弟。
她能想到这些,祖母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这些庚帖只是给她看看,祖母和姜禹一个也不会应下,因为他们也摸不清谢欲晚的态度。
各个世家都在博弈,而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
姜婳看着手中的请柬,上面用上好的笔墨写着——“姜三小姐姜婳”。她抬眸,又望了望漫天神佛,他们被金裹身,恍若永远慈悲。
同祖母告别,姜婳向外走去。
缥缈的烟在她的身后,或许也有她适才燃起的。她推开门,拿着一方请柬,踏出了那个她曾数次虔诚跪拜的佛堂。
姜玉莹说,佛堂在她出生之前就在修建了。
太巧合了,偏偏是在姜玉莹出生前后。
她余光看向身后虔诚跪拜的老人,想起适才对视时老人那双情愫复杂的眼。
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浑浊的眼中是什么让她这么熟悉......
姜婳闭上眼睛,想起前一世在那个简陋的小巷中,当她对老人说她要寻姜禹和姜玉郎时,老人眼眸瞬变。
她似乎知晓是什么了。
适才祖母眼中被掩饰住的东西,是......害怕。
在那个漫天神佛的佛堂之中,老人眸中含泪‘欣喜’将庚帖递过来,可是眸中却藏着对她一个适才才得了些许‘宠爱’的‘孤女’的害怕。
回去的时候,盎芽被吩咐了事情,便不能送她了。原本盎芽派了一个小丫鬟,但是姜婳拒绝了。她向自己平常走的路走过去,转身,就看见了一片盛大的海棠。
她淡淡地看着这片海棠,手静静地怔了许久。
祖母日常生活简素,鲜少铺张浪费,平日唯独在敬佛上奢侈些。海棠是柳伯娘最喜欢的花,却在元宁居后种了这么大一片。
风一吹,海棠花纷纷从树上落下。
浅白的,清幽地,缓缓地从姜婳身前飘落。她从一片海棠花中走过,走向姜府最偏远的小院。
回到院子,她提笔又开始写账本,那张请柬就淡淡摆在一旁。
可不过写了两笔,她就又想起了那片海棠。自小府中人都说,海棠是柳伯娘最喜欢的花,所以每年到了季节,府中就会有纷扬的海棠。
可她其实从未在柳伯娘的房中,看见过同海棠有关的一切。
反而是姨娘有一次无意间同她提起,想为祖母绣一身淡白海棠的衣裳。她那时还小,只是笑着问姨娘:“什么是海棠?”
姨娘用针线为她勾勒出来一个轮廓。
素白的帕子上有一朵浅白的花,姨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便是。”
姜婳认真地回忆着从前的一切,想起姨娘时,眸中不由得浮现了一抹笑意。再看向回忆中姨娘绣的那朵海棠时,眉心微蹙。
府中中馈由柳伯娘掌管,但其实她从前世便觉得,柳伯娘有些奇怪。平日便是姜玉莹一声小小的吩咐,柳伯娘都要尽心尽力地做好。
她曾以为这是一种讨好。连带着自姨娘生病后,府中开始克扣她和姨娘的月例,也是柳伯娘对姜玉莹的一种讨好。
但如果那片海棠是柳伯娘为祖母而种。
那这府中究竟是谁在克扣她和姨娘。

姜婳无法定论, 只是觉得一切都过于巧合了些。
她没放任自己想太多,只是平常着步子回到了院子。等到她推开门时,一个一身鹅黄衣裳的少女正抱着一小个包裹, 等候在她门前。
鹅黄衣裳的少女低垂着头, 姜婳望过去, 只能看见少女的半张脸。少女没有头发遮挡的额头上,有一块小小的疤。
脚步声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少女抬头,见到她, 少女眸一下子亮了,娇声说道:“小姐好, 初次相见, 我是晨莲。”
姜婳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明白这就是丞相府那边送来的丫鬟了。
她从前在丞相府十年, 倒是未见过晨莲。
她轻点头唤少女的名字:“晨莲。”
晨莲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说出了除了打招呼以外的第一句话:“小姐晕血吗?”
姜婳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打开门:“不晕血, 先进来吧。院子里面只有一间房间是干净的, 我们先去替你收个房间出来。”
听见那声‘不晕血’,晨莲鼓起了脸,笑意盈盈:“没关系的小姐,奴婢等会自己收拾就好, □□帮奴婢收拾的道理。”
姜婳没有多言,只是轻声道:“好。”
晨莲将手中的包裹打开, 再将里面的木盒递给对面的小姐。
她笑意盈盈的, 像是这世间从未有过苦忧。晨莲有一双杏眸,鼓起脸时格外地娇气可爱, 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小姐。
初次见面,这便是公子喜欢的人吗?
她也喜欢!
姜婳接过晨莲手中的木盒,眼眸怔了一瞬。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木盒同前世橘糖交给她的木盒很像,只是这个木盒的背面,刻了一个淡淡的‘丁’。
她将木盒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一方‘卖身契’,写的是晨莲的名字。
晨莲声音很娇柔,身形也很娇小。身上的衣裳同橘糖在府中穿的很相似,只是一些小的地方款式不太同。
不知为何,姜婳看着晨莲就会想起橘糖。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晨莲从怀中拿出一包糖,递给姜婳:“小姐,橘糖姐姐让我给你的。嗯,橘糖姐姐说里面有二十颗糖,小姐一日吃一颗,等到小姐吃完的那一刻,她应该就能抄写完公子罚的佛经了。”
说着,晨莲不由得低声偷笑了起来。
听她说起橘糖,姜婳也不由好奇:“什么佛经?”
晨莲夸张地用手比喻了一下厚度,嘀咕:“大概,大概,嗯,大概这么厚!公子罚橘糖姐姐抄写完,每日抄写的佛经,橘糖姐姐都要送到公子那去。我从商阳那边回来之后,去看了橘糖姐姐一次,那从前摆满食谱的书桌上如今都是佛经。”
姜婳认真地听着,也不由得被逗笑。
远处的寒蝉冷了脸,一张死人脸变了又变,成了另一张死人脸。
......晨莲唤橘糖姐姐。
他抬眸向院子里望去。
姜婳正坐在石凳上,看晨莲手舞足蹈说着橘糖的囧事,向来不怎么表露情绪的人,被逗得笑了出来。
从始至终,晨莲一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突然,晨莲跳起来,指着天空一处:“小姐,那颗星星好大。”
姜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夜色之下,月色都很淡,但那颗星星很亮。晨莲双手合十,轻声道:“小姐,小时候我娘亲告诉我,遇见这么大的星星,就要许愿。天上的人听见了,就会实现我们的愿望。”
姜婳望着晨莲,也学着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轻轻笑了出来。
夜幕之中,晨莲偷偷睁开了眼,望向了正在许愿的小姐。
淡淡的月色之下,少女脸格外地柔美,像是春日的花沾了一层淡淡的雪。
晨莲又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
在心中轻声念叨:“第一天做丫鬟,不太懂,小姐见谅。”
姜婳睁开眼,望向那颗很亮的星星,轻声道:“晨莲,这世间真的有神佛,所以每一次许愿,我们都要诚心。”
晨莲认真点头,眼眸依旧亮晶晶的。
姜婳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糖,数了数,发现的确是二十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不是琉璃罐中那种圆圆滚滚的糖,而是月牙形状的,剥开糖纸,里面是如雪一般的颜色。
像是......用白雪做的月亮。
想到这个场景,姜婳不由得轻笑了出来。
从始至终,晨莲一直在旁边认真地看着身前的小姐。
远处的寒蝉眼眸在糖上停留了一眼,随后闭上了眼。夜逐渐深了,一切又归于寂静。待到院子中的灯都熄灭之际,寒蝉陡然睁开眼,身体向一旁避开。
一枚寒针直挺挺地插在适才他躺的位置。
若是他反应慢上一分,寒针已经穿透他的额心了。他一张死人脸变了又变,望向了树下少女娇小的倒影。
月色下,晨莲笑盈盈地望着他:“许久未见。”
寒蝉脸色一如既往地冷,少年抱着剑立在树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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