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赴海市蜃楼前,她曾给云书阳发过消息,并未收到回复。
本以为云书阳跟云瀚同在望海台,却没想到云书阳只身进入海市蜃楼,来寻找怀梦草的踪迹。
云书阳夺草不力,本就心存执念,几日下来,对怀梦草的执着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原来是受到了鲛皇的影响。
也对,不惜丢掉青云的脸面,也要将怀梦草夺回他手——哪怕他愚钝到无可救药,原本也做不出来这种蠢事。
现在,鲛皇是想看兄妹做困兽之斗,亦或是……借她的手,除掉云书阳这只扰人苍蝇?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让云书阳在此处取走怀梦草。
此类勾人心智的阵法,皆与人神志相连。
若在此取出怀梦草,作为破阵者,云书阳不会受到影响,可其他被牵扯的活人必死无疑。
云书阳不会不知情。
可他笑容愈发狂热,已是不容人阻挡的意味,径自向怀梦草而去!
云笈扯住云书阳:“二哥不可,怀梦草事关重大,若在此取草,其他人必有性命之忧,不如我们先行离开,之后再……”
不等云笈说完,云书阳就大力甩开她的手:“兄长的决定,无需你置喙。”
四周隐约的金光倒映在云书阳的瞳孔中。
他缓缓举起三叉戟,指向云笈:“若有疑议,便依照军中法度,与我一战。胜过我,我便随你。”
被云书阳用武器指向眉心,对云笈而言是第二次。
没有触碰皮肤,云笈的眉心却倏地一道冰凉。
云书阳问:“自斩相柳而归后,你可有见过父皇?”
还未等云笈回答,他便高声道:“封赏宴以后,我曾求见父皇……可我在雨中苦等两日,父皇他也不曾出来看我一眼。还是徐崇走出大殿,为我端一碗热茶,让我不必再等。”
说到最后,他苦笑起来。
“自儿时起,我就发现了。从大哥,到三弟,最后到你,小六。父皇对所有人寄予厚望,对所有人都赞缪有加,除了我……”云书阳说,“除了我。”
“你在试剑夺魁,连破荧惑岁星两境,机会就像路边的花草,应有尽有,随你采摘。我却如溺深水,越挣扎越往下,所有都重要,都不可放过。”
“但若我不将怀梦草带回青云,若我再不做些什么,我手里的一切都会被抢走!”
云笈从未觉得自己比此刻清醒。
想说与兄长的话有许多。他们从前的确无话不说。
母亲早死,她牵着云书阳的手长大。
逐渐长大的岁月里,时间流水般淌过。
她骑在云书阳肩头看过杂耍,被云书阳教着学会骑马。云书阳握着她小小的稚嫩的手,把桃木剑塞进她手中,告诉她该如何挥剑。
但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弄错了自己的位置。
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大哥死去以后吗?
是三哥的声望越来越高以后吗?
亦或是你看过大好江山的版图,从得到你的武器、你的护卫、你的荣耀开始,一切都无法收场了呢?
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被轻易地诱惑与驱使,就连自己本身,也成为可供利用的武器之一,比刀刃剑锋更锋利,更剜人心肝。
即便是刀刃相向的现在,名为“云书阳”的这把武器也坚定得好似永远不会动摇。
云笈不退反进,直到剑锋真的抵住她的眉心。
她直视武器之后的云书阳:“这些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比亲人更重要吗?”
所以不惜用你的武器指向我。
“比无辜者的性命,更重要吗?”
所以可以枉顾他人的性命,任由自己被欲|望驱使。
云笈没有忘记长海楼的烟火。
青龙在盛放的春樱中徜徉而过,人群折膝,声潮呼啸,烟花映出无数欢笑的幸福的脸。
不知那时,云书阳有没有从美人与佳酿的拥簇中清醒一瞬?
二哥,在你膨胀得越来越大的野心之外,你可还记得与亲人同度的岁月,可还记得……你的子民为你高呼千岁?
云书阳回避所有追问,只道:“你若执意继续,我便不会因你与我的血脉联系,而对你留情半分。”
这就是最为有力的回答。
鹤翎出鞘,白羽般瞬息间闪过。
寂静的石洞中,兵刃相见的金石之声堪称刺耳。
震动自武器传至虎口,云书阳镇定的面庞上终于显出一丝骇然。
在那道熟悉的灵力袭来的瞬间,他踏水急退数步,水浪急溅,一颗水珠迸入他眼中,涩而痛。
此地光线微弱,雾羽的光芒在黑暗中分外刺眼。
云书阳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对视,却如视陌生人。
都说鹤翎在神器中最为好看温柔,而鹤翎的主人是青霄山上最为嘴犟心慈的六殿下。
任谁都习惯了的,更不必说云书阳。
他记忆中的云笈,无论何时都会笑着与他答好,哪怕是稍显过分的要求,也从来不会拒绝。
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
大地撼动,落石倾倒,万物崩塌的时刻,她执剑岿然不动。
像一尊杀神。
没有半分笑意,锐利到轻易看出有怒火蕴含其中。
云书阳抡起三叉戟,金光乍放,于虚空中现出一只金色巨虎,咆哮着直奔云笈而来。
在澄黄的金光中,云笈又想起褚辛。
说来可笑,她想起褚辛的时刻,总是这般不合时宜。
前世,她并未进入幽冥涧。
云书阳令她断后,她与褚辛交手数个回合不得脱身,终于一招不敌褚辛,落身山谷,被他抓住。
褚辛扣住她的手,既不嘲弄她,也不以兵刃剜她剐她。
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瞳孔被垂落的眼睫半遮,云笈却从那里面看见她自己。
她错开眼,又见褚辛身后枫叶纷飞。
而褚辛,他以一种狎昵的姿态贴近。
“你听,风声。鸟飞起来的时候,耳边会听见这种声音。”
他的气息就吐在云笈耳边,温热。
云笈不知怎么,竟真的去听了。
她听见凌厉的风。
风呼啸着自峡谷而来,从耳边穿过,自鼻尖游走,带来所有远方的云雾,亦或是花草土木的气息。
那瞬间的情绪也好,风带来了什么也好,她分辨不清。
她斜眼去看褚辛。
褚辛亦看着她,不知何时已经与她贴得很近,鼻尖抵住她的脸颊。
气息如此靠近。
“你看,你又被丢下了。”
“这是第几次了?”
他此时仍然含笑:“云笈,你该飞在天上,而不是被锁链拷着,像个被驯服的没骨气的鹰崽子。”
在那之前的云笈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可以将温柔与凶狠两种特质,这般无知无觉地结合在一起。
在她有所反应或有所回答前,褚辛靠得更近。
随后吻在她唇角。
只是唇角。
柔软,短暂,干燥。
却切实地靠近,也许随胸腔震动,带着留恋去触碰。
似旅者小憩,似飞燕依枝,距离被如此微妙地把控与克制,甚至很难分清是有意或是无意为之。
若是相斗已久,疲累到无法支撑身体……这种事,也是有的吧?
有……的吧?
云笈如置身冰窖,甚至忘了反抗,只清楚地看见褚辛纤长的睫毛,同他眼角的那刻泪痣。
多么漂亮。
褚辛摩挲着云笈被他钳制的手腕:“我帮你杀了云书阳,好吗?”
甜梦般的声音,恶魔惑人心智不过如此。
云笈的瞳孔却瞬间放大,随风游离的心智在这瞬间被尽数扯回。
在褚辛将她牢牢控制在手下、甚至……对她做这种事的时候,她竟在心中觉得褚辛漂亮!
云笈火上眉梢,用力推开褚辛,又是一个耳光。
褚辛方才同她打得活蹦乱跳,此时却不反抗,任她打过一巴掌又踹上两脚,还在地上笑得开怀。
云笈羞愤气恼,见褚辛这般作态,只将他的话、他的吻,作为对她的又一次羞辱。
她用力地擦拭自己的唇角,嘴巴就同脸一样,越擦越红。
为了羞辱她,萧褚辛竟做到这个地步!
恶心!恶心!恶心!
她真的很想知道,萧褚辛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亲便亲了,她要是显得太过介怀,岂不更显自己落了下风!
是了是了,绝不能在面上落败。
就当被狗咬了,谁活上几百年,不会被狗咬上一口?
云笈还想继续打上几拳踢上几脚,可她却晓得自己的脸烫得发闷、烫得似刚开的水壶,任自己怎么找借口理由,温度褪不下去。
再继续留在褚辛面前,不过是将自己作为他的笑柄!
她跺着脚,愤而离开。
却听褚辛在身后喊:“云笈。”
他说:“我是认真的。”
云笈怔住。
她默然回头,见褚辛撑着半身坐起,隔着落叶与清风看着她。
枫叶雪片似的飘了一地。在黄澄澄的金色海洋中,青年的长发被风吹起,凤眼含笑而明亮。
那颗泪痣,的确十分漂亮。
云笈莫名慌张,唾了一句:“疯子!”
而此时,留给云笈回忆的时间并不多。
所有难忘的、莫名的、带着不堪的、抑或有疑惑、恼怒,或者就连她自己都辨不明了的感情与记忆,如同眼前的水珠与碎石一般,与她错眼而过。
云书阳操纵金色巨虎奔云笈而来,身躯逐渐凝实。迎着暴雨般的落石向云笈袭来。
“你赢不了我。”云书阳说。
下个瞬间,他呼吸骤停。
神器所召的金虎甚至没能在鹤翎的剑锋下走过三招,便灰飞烟灭。
“云书阳。”金光消逝,云书阳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听见云笈在破碎的弧光中说,“你有时候,真的很让人火大。”
褚辛越发焦虑。不知为何,觉得这震动与云笈脱不了关系。
源源不断的震动中,海市蜃楼的颜色竟变换起来。
山林有的依旧苍绿,有的却变成枫叶的金黄。
幻象与现实如同被孩童拿捏在手中揉搓的泥,混乱无序地拼接在一处,构成迷离梦幻的怪诞景致。
这景色于他并不美。
这虚幻的所有,都犹如将猎物咬在口中,便露出真实面目的贪婪怪物。
海浪汹涌着好似长了触角,无边的浪涛拍打着,自连接海岸的长街开始,逐渐有了将一切都吞没的势头。
海市蜃楼正在缓慢下沉。
云笈虽身处地势高险之处,但若她被幻境所困,长久之后,逃脱亦有困难。
褚辛环视四周,眼中凝聚红雾。
沿着他的视线,海面中漂浮出数个光点。
数十只无灵智的小鱼妖聚集在褚辛身边,摇头摆尾地绕着褚辛飞了几圈。
褚辛眸中红光更甚:“带我找到她。”
鱼妖们摆着位,汇成一条散发红光的细流,突破海市蜃楼所造的幻象,长驱直入,引着褚辛走向深处。
路长而险,于鱼妖而言可供畅行,它们身形纤细,不时走过枯枝与石壁的夹缝。
褚辛通过路障的方式很简单,阻碍在哪里,他便将攻击送到哪里。
山岩震动不似自然而为,倒像是有谁在山中有所动作,破坏着此地原本的秩序。
落石如雨,褚辛随一线红光在黑暗中穿行,直到找到深山中的秘密巢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蚕丝一般绵延向远方的白线。
缠绵的丝线中,是一株深红色蒲草。
怀梦草的枝叶延展着,像热烈地迎接它的春日。然而叶片边缘已经枯黄——就如这不断坍塌倾倒的海市蜃楼,它的生命也在急速流逝。
鱼妖们像是感应到了神草的身份,急匆匆汇聚在一起,围着神草转个不停。
褚辛箭步随鱼妖而去,却没有向怀梦草投去一眼。
两个呼吸的时间,他疾冲到怀梦草前,扶起瘫倒在怀梦草前的那个人。
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云笈闭着眼,满额虚汗,任由他扶着自己抱在怀里。
云笈肩头的白衫已经被鲜血染红,只消看伤口一眼,就能想象她经历了怎样的战斗。
血流不止,这伤疤已经是险险避过致命伤的结果,只要再向下一寸,挑破的就不是她的肩,而是奔着她的心脏去了。
能留下这种伤口的,必然不是普通武器。
是谁伤了她?
来路已经被碎石切割得七零八落,就连这方空间也只余下狭窄的方寸之隅,他所能见的只有云笈,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褚辛的手劲下意识加重,又想起自己怀中是谁,骤然放松。
云笈被掐得一痛,慢慢抬起手,像在做出拒绝的姿态。
褚辛附在她耳边,一贯淡然的声音却显然促狭:“抱歉,是我力气太重了。”
云笈果真皱着眉,又伸手。
现在不是推拒的时候。
褚辛轻柔地抱着云笈,用巧劲扣住她,再去摸乾坤袋,翻找药瓶。
云笈讨厌他也好,不想理会他也好,想要离他远远的也好,都没有处理她的伤口重要。
可是云笈却并非在拒绝。
她慢慢环上他的肩头,在褚辛僵硬到思考几乎停滞时,把脑袋埋在他颈间。
鼻音很重:“冷。”
褚辛愣了。
像是不满褚辛没有及时回应,云笈又贴得紧了些,嘟嘟囔囔小声说:“我冷。”
不过寥寥几字,却在褚辛脑中引燃一片焰火。
啪地绽放。
褚辛从未想过云笈会与他这般亲昵。
他不禁猜想,云笈这是认错了人?
把他当成了兄长?
或是苍术?
毕竟在云笈尚有意识的时候,她或是避他不及,或是恶语相向,就算只身潜入海牢将他救出,也从未说过任何过于密切的话语。
可他不拒绝,反而任由云笈将他抱着。
不论云笈将他认作是谁,不论她眼中的是什么,是虚假还是幻象,都没有什么比肌肤相触的现在更真实。
他怎么可能拒绝!
也许是失血的缘故,云笈的手的确发凉。
褚辛握着她一只手,将灵力导向她,动作愈发小心翼翼,明明温柔似水,也像哄骗欺瞒:“好些了吗?”
云笈点头:“嗯。”
确认云笈的确有了些温度,褚辛才慢慢拉着她的手,轻手轻脚地把她从自己身上掰下来:“我给你上药,你不要动,容易扯到伤口。”
云笈乖乖地任他捯饬自己。
褚辛拉下她的衣襟,拭去伤口周围的血迹,慢慢为她涂药。
该看哪里就看哪里,该动哪里就动哪里,就算将谁放在身边盯着,也找不出褚辛有什么错处。
只是在上药罢了,仅仅是上药罢了。
云笈已经睁开了眼,看起来依旧有些疲乏,不看自己的伤口,却眼睛不眨地盯着褚辛。
褚辛为狰狞的伤口谨慎地涂上药粉。他必然已经将这类活计重复过无数次,动作轻柔温和,却并不慢。
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云笈的锁骨,褚辛若无其事地将布条又绕一圈:“谁伤了你?”
“云书阳。”
“……”
褚辛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二殿下?”
云书阳虽愚钝莽撞,但至少知道怎至于做出这种事。
但这几日,以从弟子口中听来的消息来看,云书阳行事的确有些疯魔。
且云笈身上的伤口并不普通,若伤口来自于那把介于神器与高阶法器之间的三叉戟,就说得过去。
褚辛被现实所说服,眉心跳了跳,温柔的面具咔地迸出一条裂缝来。
云笈与云书阳之间是什么关系,即便没有参与她此前的人生,也能管中窥豹知晓一二。
哪怕云笈不再想作为云书阳的附属品存在,对云书阳至少还保留了该有的尊重。
对云笈做出这种事,云书阳他怎么敢?
褚辛克制着冲上脑门的滔天愤怒,让摆弄药粉的手尽量一如既往轻柔。
鼻子忽然被眼前的人捏住。
云笈掐住他的鼻翼。
看着褚辛的表情从压抑愤怒到疑惑,她咧嘴笑了:“没关系,我赢了。”
介于安抚和犯傻之间的笑容。
然而动的是靠近伤口的那只手,只笑上一会,就“嘶”地喊疼。
褚辛不知道云笈怎么还笑得出来。
看来真的被幻境入侵,脑子不清楚了。
伤患应该没有力气的,然而说起这些事,云笈倒滔滔不绝:“是云书阳轻敌了,以为自己的修为既然逼近镇星境,压制我定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我的剑术比他的枪法棋高一着,那点差距根本就没什么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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