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有现世的记忆,还有前世的记忆。
云笈手心后背都逐渐渗出冷汗,驻足运起灵力抵挡。
就在这时,那些杂音中忽然夹杂着一道声音,甘洌若泉水,悠悠然道:“你的识海……有许多混沌之处,叫人看不清楚。”
要说这声音是男,未免有些阴柔,若说是女,偏又带着硬朗。
云笈曾听说,鲛人没有性别之分。
加之此地混乱至此,能在这时悠闲点评她的神识,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除了鲛皇,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了。
管他是谁,将触角伸到别人脑袋里搜刮,都叫人觉得冒犯。
云笈当即嘲讽:“看不清楚就不要看。窥视别人的记忆,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声音讶异:“倒是个胆大的。”
能轻易深入识海,想也知道修为不会在一个量级。这小妮子竟这般莽撞,还敢顶嘴。
鲛皇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道:“现在的修士,较之我那时未免退步太大,稍稍用些力气,便能看个通透。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倒也不是修为的原因,反而像是识海本就与我有壁……为什么?”
云笈咬着牙不说话。
没等到云笈的回答,他轻笑:“你不爱说,那也就罢了。”
话音落下,山谷中便吹来一阵风。
拨云见日,白线缓缓散开,拉开幻境的帷幕。
仍旧是深山,却是漫山秋色,午时的阳光透过云幕映照山野,枫叶如挂枝铜钱,灿然有光。
溪流自金色山川间流过,修士们均是法器在手,警惕地盯紧周围的一切动静。
领头的修士身披轻甲,戎装衬得他身形尤其高大,手中一柄三叉戟似能感应灵力,一路探视,一路发出嗡嗡的轻鸣。
枫叶枯软,他走得谨慎,忽而听得身后一声:“二哥?”
云书阳回头,掩下眸中不耐,浓眉松了松:“小六,加把劲。再坚持一会,往前就到幽冥涧了。”
话毕,他没多说,也没再等,继续向山谷中走去。
便也没有看见,云笈的神情是多么古怪。
云笈意识清醒,一眼认出这是鲛皇为她所造的梦境。
她是重生之人,识海不若他人容易探查,这是自然的。
恐怕也正是因为重生,鲛皇操纵她的难度比操纵别人要高上许多,所以她还能保持意志清醒。
鲛皇不知如今几千岁,竟这般有玩心和毅力。
那句“不爱说也就罢了”,貌似温文尔雅很讲道理,实则却没有武德——你若是不将自己的秘密道与我听,那我就亲眼看吧。
简直让人恨得牙痒。
连绵的阴云遮蔽日光,挤占着枫叶行道之间的天幕,八方静谧无风,除了修士们踩踏落叶的声音,就是潺潺水声,远空鸦啼。
种种景象,似乎都在昭示着不详。
云笈稍作判断,大抵知道自己被丢进了哪段记忆。
是前世的事。
那年边境忽现迷阵,失踪者不知凡几,且有越闹越大的趋向。兹事体大,云书阳和云瀚带她赶赴此地破阵,兵分两路,探查山中情况。
云书阳走得缓慢:“目前看来,此地虽然了无生气,却也没什么攻击性。只需在幽冥涧中破除阵眼,我们便能拔除邪障。”
身后有弟子道:“殿下,似乎不止我们,还有其他人也进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云书阳显然不快:“这般强大的阵术,用作阵眼的定不是凡物,现在出入边境简单,总有些不长眼的会闻着味跟来。”
云笈跟在后头,明知是幻境,心头却开始紧张发凉。
云书阳说得不错。那时仙域各国的大阵已有破裂迹象,为护大阵,也为除异兽,各国之间的禁制较之以前松泛不少。走动频繁起来。
也正因为此……
咻咻两声,青羽破空而来。
不知有意无意,两支青羽攻向的位置均是巧妙。
一支扎在云笈脚前,只差了半指的距离,险些就要扎住她的脚趾。
另一支就没这么客气,直奔云书阳的脖颈而去!
云书阳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武夫,当即向后一滚,虽稍显狼狈,却也平安无事地躲过这阴险的攻击。
他目含凶气,从胸口里炸出一声:“谁?!”
瞧这话问的……实在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仙域还有几个人,能使出这般准头、这般力气的翎羽?
果然,林中缓缓现出一行人的踪影。
领头的那个还摇着扇子,甚是悠闲地踱步而出:“嗯?还以为是林中异兽,没成想,竟是书阳兄。”
褚辛笑得有几分邪性:“竟这般巧,看来咱们很有缘分。”
装,继续装。
以褚辛的性子,被他冒犯了,十成十就是故意的。
以云笈的性子,光是看见褚辛这副笑得欠揍的模样,就该提剑上手了。
她前世的确是这么做的。
可今非昔比,想到这之后发生的事,云笈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云书阳跟褚辛对阵,气氛剑拔弩张,云笈在云书阳身后,不进反退。
哪怕是幻境里发生的事,她也绝不想再来一次!
这片山头有多大呢?一行人在山里绕了半日,才发现幽冥涧的踪迹……何来偶遇一说?
云书阳自然晓得这点,但他骨子里是个大老粗,说不出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对方既是昆仑少主,那些脏话自然要收着。
只憋出一句:“青羽公子问候的方式很别致啊。”
褚辛合扇:“萧某误以为林中有异兽走动,这才使出青羽,误会一场,还请勿怪。”
两人你来我往不过寥寥两句,就沉寂下去。
云书阳不搭腔,青云的修士也不还嘴,所有人都像在等待什么。
但凡消息稍稍灵通的修士,都知道云笈跟萧褚辛不合。
两人见面,没有不打架、不阴阳怪气、不互喷的时候。
起初还有人劝,到了现在,几乎都成为每次见面的保留节目了。
可是本该暴跳如雷的那个人,却没有动静……甚至比最开始站的位置,还更靠后了些?
云笈默声退到靠后的位置,直到踩到后排弟子的脚,才在弟子的痛呼中站定了。
再一环视,所有人竟都看着她,像在等着她做什么。
就连褚辛,竟也定定地看着她,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凤眸一如往常,星眸明亮,总似含笑。
云笈把嘴巴抿紧了,相较褚辛的松弛自如,她的警惕不言自明。
这次既然不想跟褚辛扯上关系,不打架是必须的,最好连话都不要多说。
见她这副憋着话死活不说的样子,褚辛眯了眯眼。
正当褚辛将要开口时,云书阳手中的三叉戟“锵”地嗡鸣,亮光自戟尖而起,流水一样淌过,嗡鸣声渐高。
不怎么好听的声音,在云笈耳中犹如天籁。
她大气不喘地急速说道:“二哥,看来幽冥涧有变!事不宜迟,我们还是速速探查情况为好!!”
此地乃青云地段,云书阳的三叉戟接连大阵,对阵术异常的感应最为敏捷。
正如入乾朔海域,其他二国要跟在乾朔身后行事一般,在青云的地段找东西,自然是青云更为占优。
这恐怕才是褚辛尾随青云的真实目的。
云书阳如梦初醒,惊道:“有理!”
青云的修士们当即反应过来,生怕被昆仑的人追上,须臾间跑了个没影。
这之中,云笈脚底抹油,跑得竟比谁都快!
人走林空,满目金黄,叶片打着旋从褚辛鞋边划过。
褚辛脸色晴转多云,羽扇抵住长眉:“我脸上长东西了?吓人?”
一旁的弟子瞅上一眼,合手:“少主今日也很俊美。”
哦,俊美。
那云笈跑什么?!
青云对尾随者甚是谨慎,早就研制出障目之法,前排的修士一边走,后排的修士一边画阵为障,掩饰踪迹。
鲛皇的声音有些玩味:“跑得这么快,你很怕那个青羽公子?”
这声音猝不及防在云笈脑中出现,云笈穿行林间的脚步一缓,复而加快。
她在脑中回复鲛皇,答得很快:“我会怕他?”
“那你为何这般狼狈地落荒而逃?”
云笈又不言。
这段日子与褚辛相处下来,她与褚辛之间已经不似前世那般剑拔弩张。
就算褚辛有千万种毛病,好歹也给她挡过几次攻击,两人之间谈不上什么相欠,甚至算得上交情过命。
但是在这里的,是前世那个萧褚辛!虽然与褚辛本质上同属一人,但……
云笈绞着脑汁想了想,脸颊有些发热。
但,这里的萧褚辛显然更阴险,更可恶。
她呼出一口气:“什么叫落荒而逃,不过是见他腻烦得很,再者说,你见了瘟神难道不跑,还要跟他多说上几句?”
“哦?”鲛皇显然兴奋起来,不知是不是看见了别的什么,话中有话,“我倒觉得他对你的态度很有趣。”
云笈:“……”
有趣是什么意思?
上古异兽通灵性、命长生,三千世界落在鲛皇眼前,悲欢离合,恐怕都只能被他以有趣、无趣相分。
云笈却很不乐意自己被当做被观赏点评的戏中人,语气更加不善:“你看够了吗?几时才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鲛皇故作讶异:“这梦境虽源自你的记忆,但织出幻梦的终究是我。幻梦的主人怎么会离开自己亲手编就的好梦呢?”
海市蜃楼尸首横陈,不知多少人带着惊骇入骨的表情死于非命。他所造的,不过是牵引人们极端情绪的幻境,算得上什么好梦。
云笈有些心惊。
她只知怀梦草可以引魂入梦,但若只做此用,鲛皇何必耗费心神和灵力,不辞辛苦设下这般庞大的海市蜃楼,为人造出幻梦,要人在其中悲痛欢喜?
她早年执着怀梦草,阅尽古籍,直到这时,方晓自己所知不过冰山一角,许有更多事实沉寂在海面下,她甚至把握不住线索。
除了引魂,怀梦草究竟还有何用处?
云笈陷入沉默,心绪就如透了水的棉花,阴湿沉重起来。
鲛皇对她的识海关注有加,一副恨不得常住其中的模样,怎会放过她的小变化。
他却并不在意,大笑出声:“重头戏才刚刚开始,好好享受吧。”
“什——”
云笈想追问,然而鲛皇只扔下这么一句话,就消失在她的识海中。
她方才要鲛皇滚,而他现在的确滚了。
她“喂”了几声,都打了水漂似的得不到回应。
这时,前方的几个弟子惊呼:“殿下,前方阵术有变!”
甩开昆仑的不速之客以后,青云众人便跟随三叉戟的震鸣在林中游走,观察着封在此地的阵术,在迷障中寻找幽冥涧的踪迹。
此刻云幕渐开,金色枫叶倾如华盖,其下一方天然石门。
这石门似由雷系法术劈铸而成,边缘的缝隙中细细流动着金光,蛛网般密集地嵌在石头里,细看下,令人头顶微微生麻。
狭长的窄溪自石门汨汨流入其中,云书阳啪嗒踩着水,以三叉戟探入洞门。
法器与石洞的共鸣更甚,指示此地乃是困山阵术的最核心之处。
云书阳收回三叉戟,喃喃:“这便是传闻中的幽冥涧。”
幽冥涧中无光,只有石缝中的金光流淌着,在溪流上映出细碎的微光。入了石门,人就被湮没在黑暗中,只能根据微光和脚步判断方位。
五行在阵法中维持微妙的平衡,修士们并未掌火,只随光线与溪流而走。
云笈握着鹤翎,等弟子们入了石门,在队伍末端断后。
不知是不是入海牢磨炼了她的心态,以至于终于对黑暗脱敏,即便此地昏暗至此,云笈竟没有很害怕。
虽说此梦不过重复往事,但幽冥涧,云笈却是第一次来。
前世与褚辛碰面后,云书阳带领其他人寻找幽冥涧踪迹,留云笈在后方断后。
直到阵眼被云书阳取出,束缚山林的阵术顷刻间崩坏,山脊坍塌,落石裹挟泥流而下。
直到那时,她都没进入幽冥涧,自然也未曾再见过云书阳。
阵术崩坏,山境凶险,她掉了队。
九死一生与大部队汇合,才知云书阳已经取得作为阵眼的宝物,提前一步离开,去找锻器大师。
不久后即传来消息,那宝物可用以冶炼神器。
神器难得,这于云书阳、于青云,都是鼓舞士气的好消息。
那时的云笈自然也高兴雀跃,只在人散后,独自坐在簌雪居的秋千上,看裙摆曳地,想起自己是被扔掉的那个。
眼眶湿红,心觉怅然。
但那也只是一点点惆怅……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随秋千荡起,眼泪咽回,她就忘掉。
作为青云的公主,云书阳的妹妹,她应该为云书阳高兴的。
这是她的本分。
越来越大的水声。
没有其他溪流汇入,那窄窄一条水道竟越流越深、越流越宽。幽冥涧深处密不透风,水声在石壁包围下回音震耳,轰然若江海倒灌。
光线亦越来越暗。
云笈只是恐惧黑暗,实际上夜视能力并不算差。
但走入幽冥涧深处,即便是她,也没法看清楚前面的人。
按照常理,云书阳应当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就算没有绳索,也会让人在此处并肩而行,怎会任由修士们在黑暗中摸瞎赶路。
云笈心觉有异,警惕更甚。
溪流越来越宽,水流漫过云笈半膝,溢入皮靴,往前的步履愈发沉重。
石壁上的金光愈发幽微,云笈每一步都谨慎,听着哗然水声,忽而觉得有哪里不对。
……人声不见了,脚步不见了。
“哥?”
没有回应。
云笈喊:“有人吗?”
依然没有回应。
必然是前方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至少以云笈所见,除了所有人都不见了,并未出现其他异常。石壁依旧坚固,没有坍塌的迹象。
至少说明,阵眼依然在此处。
他们走的时间已经不短,这时往来处看,已经不见洞口的光芒,只能看见满目的漆黑。
后退也许安全,但要想知道鲛皇设下此阵的意图,便只有继续向前这一条路。
云笈倾身,在冰冷的溪流中继续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云笈终于看见前方出现极其微弱的光芒。
随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颤抖着,激动得难以自已:“找到了。”
溪流最终在一处化为没人膝盖的潭水,藤蔓肆意攀爬在金光流动的石壁上。
而这里,终于有了在金光之外的第二束光芒。
那光线被云书阳所遮挡,他宽阔的身躯此刻佝偻,数道裂痕盘踞在护甲上。
云笈一步一步靠近他。
她终于看清所谓的阵眼是什么。
一株红色的,形似蒲草的奇异草木。
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
怀梦草。
然而现在,怀梦草周遭浮动着许多白色线团,它们有大有小,散发出幽幽荧光。
稍稍走近,就能看见每个线团都扯动着半透明的白线,与云笈此前所见的迷人心智的白线一模一样。
更要命的是,一道白色丝线连接的正是云书阳。
在白线的牵引下,云书阳怔然望着那株红色神草,逐渐显出憨笑的痴态来。
云笈犹疑着没有继续向前:“为什么怀梦草会在这里?”
这里的阵眼不应该是金石吗?
云书阳以机械的姿势扭动脖子,对她憨痴地笑道:“你在说什么?咱们不正是为了怀梦草而来吗?”
微弱的光线下,云笈这才看清云书阳的模样。
胡渣邋遢,发丝蓬乱,眉眼间蓄藏着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疲态。
在入洞门时,云书阳还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没有半分颓丧。
云笈后退半步,咒诀半掐,握紧鹤翎。
在她眼前的,竟不是梦中的那个云书阳,而是现实中的那个!
现实中,云书阳为了怀梦草与乾朔纠缠不休,听闻他几欲发狂,寥寥几日,就仿佛变了个人。
真正的云书阳被牵引至幻梦,在穿越幽冥涧时被替换身份……
亦或者,这里根本就不是幽冥涧。
现实与梦境相接,在她穿越黑暗的时间,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拽出梦境,回到了现实中的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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