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呵呵一笑:“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
袭绿烟:……
抬头偷偷看宁澜的脸,耳朵悄悄红了:他也是个很特别的男人。
宁澜说完这些话,就准备走了:“宴席上人太吵了,本想来这躲躲清净,没想到恰好遇到姑娘,真是打扰了。”
袭绿烟腼腆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我也是……”
临走时,宁澜回头,微笑着问:“能冒昧请问,姑娘的芳名吗?”
袭绿烟当了这么多天的县主,也大概知道,名字很重要,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但看着宁澜笑意盈盈的脸,本来就不擅长拒绝的她,顿时更不擅长拒绝了,小声道:“我叫袭绿烟……”
听到这,宁澜猛然停住动作,回头看向她:“你是宸妃娘娘的妹妹?”
袭绿烟闻言轻轻点头,有些好奇,她怎么知道的。
不过很快意识到了,她曾经是姐姐的姑爷,知道她很正常。
宁澜转头仔细看了她一会,突然露出一个微笑:“难怪你这么特别,原来是宸妃娘娘的妹妹,你的姐姐也是个很特别的人,你们很像。”
袭绿烟歪头:很像?
是说她像姐姐吗?
听到这,袭绿烟顿时开心起来,难道在外人看来,她很像姐姐吗?
其实她觉得自己完全比不上姐姐,但听人这么说,还是很开心啦。
于是对着宁澜微笑起来。
袭红蕊循着一串非常不走寻常路的脚印,找到袭绿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咔吧”一声,手里的梅枝一断两半——
这只不知死活的公蜘蛛,居然狩猎到她的地盘上了!
袭红蕊有一瞬间,几乎失去了理智,立刻想冲上去。
然而当她抬脚的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瞬间击穿了她的脑海——
她呆呆的愣在原地。
灯火下,梅树间,那对“璧人”,花前月下的场景,越来越清晰。
以至于她想起了一个问题,那就是——
“百分百必生儿子”这个超级金手指,到底是女主的,还是男主的?
袭红蕊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因为一直默认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 所以袭红蕊把很多不可理解的事,都归于场外因素。
但仔细想想,生孩子,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事呢?
虽然常规意识上, 大家习惯性地把生孩子当成女人一个人的事。
生不出来, 就怪这个女人不能生,生儿子很多, 证明这个女人有本事。
可种田长庄稼这种事, 种子和地, 根本就缺一不可啊。
崇文帝不能生, 明明白白的就是种子的问题, 毕竟一块田有问题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十三块田, 全有问题。
那么那些宗室子妻妾成群, 也不是不能生,都能生,生的母亲也不一样, 全是女儿, 怎么还能怪是田的问题呢?
就算是从超现实角度来说, 一个让男主必然登基成皇帝的金手指, 怎么可能属于一个皇后呢?
故事不都说了吗,皇帝自带气运降世,就算是成了乞丐,最后也能当皇帝。
这种宛如漫天神佛同助的逆天金手指,某种意义上来说, 不就是传说中的“龙气”吗?
袭红蕊像是一下子被打开了天灵盖,整个人都被灌醒了。
仔细想想, 只有女主能生儿子这种情况,到底是因为女主,还是因为男主,其实根本没有定论。
女主生儿子的能力,已经毋庸置疑了,十年六个,算上前面的龙凤胎,七个儿子,胎胎保底有一个儿子。
但是男主的能力,就完全没被证实过,因为他很爱女主,只允许女主给他生孩子。
虽然前面因为封建男人的局限性,不可避免的,睡过一些通房。
因为和女主吃醋,不可避免的,睡过她。
但他还是爱女主的,所以他只允许自己的孩子,从女主的肚子爬出来,别的女人,不配生他的孩子。
就这样,她和男主后院的其她女人,每次“侍寝”后,都会被喂一碗避子汤。
没有任何田可以避免,也就没有任何对照组,可以证明,只生儿子这个能力,到底是女主的,还是男主的。
袭红蕊有一瞬间,简直要笑死了,百分百必得儿子的金手指哎!
只要这个金手指是男主的,那就是说,连怀胎之前,常规忐忑,生儿生女这个环节都不必有。
一发入魂,必得儿子!
她现在的局面,万事俱备,只欠儿子,只要给她一个儿子,立刻原地飞升。
原本她已经打定主意,忍着恶心,抢男女主生的那个小崽种了。
万万没想到,出现了新转机!
如果未来的皇帝,是她妹妹生的……啊哈哈!
老皇帝之所以扶持她,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后事。
他绝不会想要一个天天想着还宗的小皇帝,所以自己死后,留下一个太后压制住他,让他就算产生这种念头,也没办法实现。
而太后面对皇帝,天生劣势,小皇帝掌权后,很容易就能摆脱那种影响。
这个时候,能多一层血脉压制,那可太好了!
所以如果是她妹妹生出来的儿子,毫无意外,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过继优先权,只要她妹能生,那么下一任皇帝,必然是她妹的孩子!
哈哈哈!
老皇帝再喜欢她,给她的东西再多,又怎么能有那一丝骨肉连筋的血脉亲缘可靠。
拥有她一半血脉的小皇帝,只要他登上皇位,她的地位,将前所未有的稳固!
那是她妹妹的孩子,就算再冷酷无情,又怎么能毫无顾忌的,眼也不眨的,一掌权,就开始清算他亲生母亲的宗脉。
就算他当真完全继承了他亲生父亲的狠毒,那么只要他不是个傻逼,就该知道,谁是对手,谁是盟友。
他父亲的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包括他的亲生父亲,都会威胁他的皇位。
当上了皇帝后,谁又舍得把皇位让出去呢?
到底是你们亲生父子,手足兄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重要。
还是那煌煌正位,天下俯首,一言而决,万众归一重要。
好好想想吧,究竟是你的父族会站你这边,还是母族会站你这边。
如果你不是个傻逼的话,就应该知道!
袭红蕊一下子神清气爽,笼罩在她头顶的男女主阴云,瞬间消散。
就算男女主有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又有什么关系,唯一一个可以登上皇位的儿子,是她外甥!
她未来的外甥,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只要脑子没被门框夹了,就会为自己的妻子孩子筹谋,绝不会想着去贴补自己亲爹。
他们那一家,顶到头了,也只是个富贵王府。
而作为重要后盾的袭家,却会随着新帝的威势,长久屹立,万世不倒,再也不用想什么打地鼠的事了,哈哈哈!
一想到这,袭红蕊简直要笑疯了,然而突然间,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惊恐地一点点瞪大眼睛,她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顺畅的,谋划到千年万年后。
却一点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妹妹,她的亲妹妹!
仿佛被兜头扇了一记耳光,袭红蕊整个灵魂都轻了一下。
那是她的妹妹……是她的妹妹……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她的妹妹!
是她跌落在烂泥里,依然会抱住她,和她好好说话的妹妹。
是就算保护不了自己,也会保护她的妹妹。
是她前世千万次嘶吼,千万次怨恨,千万次流泪,千万次不甘,千万次想要抓住,最干净,最不容毁去的妹妹!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那么重要的妹妹……此刻却可以毫不犹豫的,用作一枚冰冷的棋子。
男主那只艳丽的、歹毒的、随时随地吐着毒汁的、怎么养也养不熟的、永远在暗地里潜伏着,等待给你致命一击的,天底下最歹毒的蜘蛛。
她连白怜儿都不想她嫁过去,为什么轮到自己的亲妹妹,却可以欢天喜地的做出这个决定了!
“娘娘……娘娘……”如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袭红蕊缓缓回神。
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把那根树枝,攥成无数节,掌心传来清晰的刺痛。
袭红蕊摊开掌心,看向被刺破的手掌,又看向如意,强抑恐惧的脸,和那边那俩,哦不,那三个人。
缓缓回头,看向如意,唇角勾起一线——
“啊,本宫想起来了,黄府时那十二个姐姐,各以一个时令的鲜花命名,所以现在跟在绿烟身边的,叫腊梅是不是?”
如意强抑着颤抖的身体,无比克制地点头:“是……”
袭红蕊便笑起来,伸出手,遮住眼眉,抬眼看向那边,慢条斯理道——
“哎,被家人卖进府里,为奴为婢,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都是可怜的女孩子,所以我想着,就把她们留给绿烟吧。”
“我对我妹妹说,好好对她们,她们也会好好对你的,人都是将心换心的。”
“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觉得丝毫不对,因为你不知道,我的妹妹是个多好的人。”
“她有那么好,好到再冷的心,碰到她也没办法不软下来,所以怎么会有人,在她身边受着她的好,还想着欺负她呢?”
袭红蕊转过头对着如意微笑:“你知道吗,我想不明白。”
如意:……
她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所以她知道,对于娘娘来说,就算是瑞王世子,也是你死我活的对手。
她想和娘娘说来的,她想过了今晚,就和娘娘坦白的。
她想和娘娘说,不管她原来的主子是谁,不管未来有什么刀山火海,她都只想站在她身边!
因为娘娘,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最值得追随的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就差那么一步……一切就全都那么直白的……暴露在了娘娘眼前……
如意抬头,眼中近乎染上了绝望的色彩。
袭红蕊却再没看她一眼,转过头,无比冷静的,等着那边的人,发现她。
袭绿烟呆呆地看着瑞王世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抬手看着掌心的三截木棍,缓缓眨动着眼睛——
瑞王世子……真的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啊……
将木棍捧在胸前,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牙,忍不住又是一笑。
像月亮~
送走宁澜的背影后,袭绿烟又想起了之前三个姐姐的问题,重新蹲下身子。
将那个分别代表“五天”“四天”“三天”的木棍排列起来,一下一下地比划着。
“如果是六十天,大姐要回十二次……二姐回十五次……三姐回二十次……十二……十五……二十……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她逐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腊梅却有点心慌。
回头看了一下影影绰绰的梅林,赶紧低下头劝道:“姑娘,她们那边大概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袭绿烟低头,看着没摆完的树枝有些失落,但还是听话道:“好吧。”
起身拍拍身上的雪,顺着原路返回,等走到半道的时候,突然看见站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的袭红蕊和如意。
见到她们,腊梅心里瞬间慌了起来,强作镇定道:“见过娘娘!娘娘,您怎么来了……”
袭红蕊轻笑了一声:“在前头和人说话,一转眼你们人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呢,在这干什么呢?”
腊梅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还好这个时候,袭绿烟先开口了:“我想起了一些问题,屋里太闷了,就想来外面走走。”
腊梅瞬间松了一口气,这下就和她没关系了,笑着附和道:“是啊,姑娘第一次来这种场合,还是有点不习惯。”
袭红蕊挑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一把将袭绿烟拉过来:“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的机会,想什么见鬼的问题。”
“不习惯就不习惯吧,待久了,就习惯了。”
“正好,今天就留下来吧,我让人跟皇上说一声。”
随后看向腊梅,笑吟吟道:“你也留下。”
腊梅:……
和袭绿烟的全然高兴不同,腊梅的心,突突跳起来。
她抬头看向袭红蕊,却不能在那张敷满白粉的脸上,看到一丝有价值的信息。
有些忐忑地看向相熟的如意,如意也是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地看着她。
她突然有些心慌,想向绿烟姑娘求救,但袭红蕊宛如毒蛇吐信般阴冷的眼神,已经扫过来。
腊梅突然感觉一身的骨头都要软了,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
袭红蕊神色如常地回到宴席上,对着大家笑道:“梅枝都折好了吗?”
各掐一枝梅的贵妇贵女们一起笑吟吟道:“是。”
袭红蕊便笑道:“那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吧,祝愿大家福寿安康,盼着有时,我们再聚一次。”
底下人立时再谢:“谢娘娘。”
袭红蕊便笑着招呼言钰,让底下的人,把贵人们都好好地送出去。
又特别嘱咐:“对了,记得把白姑娘好好送回国公府,我还有些薄礼,送给白姑娘,请白姑娘笑纳。”
白怜儿正被秦母和秦雁兰拉着说话。
新上任的户部司左曹,白怜儿身为公府千金,自然略有耳闻。
这个时机,新上任一位户部大员,意味着怎样的浪潮,不用多说。
不过这都和她没关系,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不需要想那么多,她只要嫁给喜欢的人,就足够了。
然而当袭红蕊再次对她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拒绝。
因为她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逃避外面的一切。
如果那辆马车,一直不用下车就好了……
顺利结束所有事后,清华宫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袭红蕊笑着遣散众人:“先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给大家一个惊喜。”
底下的人顿时更开心了,长舒一口气,回屋睡觉。
只有如意和腊梅,近乎惊恐地看着她。
袭红蕊扫了她们一眼,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语调很轻松道:“你们也去睡吧,腊梅第一次来我这,就先住在你那里吧,今夜,我这不用人侍奉。”
如意和腊梅强抑颤抖道:“是……”
袭绿烟不是傻子,抬头看了看如意和腊梅,又抬头看了看袭红蕊的脸,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可她看着姐姐笑意不达眼底的脸,终究是没有说话。
老皇帝折腾这么一天,已经是累得不行了,听袭红蕊那边的人报,说想留妹妹住一宿。
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并让她以后这么小的事,就别报了,自己处理吧。
于是袭绿烟就光明正大留下了。
姐妹俩也是好久没见了,甩掉厚实的吉服,一起躺到床上。
袭红蕊抚摸着她的脸颊,微笑道:“今天多好的机会,没准哪个就是你未来的婆婆呢,你跑什么?”
袭绿烟:……
“下次不跑了……”
“哈。”袭红蕊忍不住笑起来。
她原本有很多话要说,可袭绿烟接话这么痛快,反而没什么好说的了。
空气陷入沉默,许久,袭绿烟才开口问道:“姐,你看什么呢?”
袭红蕊微怔,眼睛动了一下,轻笑道:“我想看清你的脸。”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张脸无论怎么看,也看不清呢?
袭红蕊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看清妹妹的脸了。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性的,把所有人当成一个符号了。
怎么会这样呢?
袭红蕊觉得很疑惑。
她终于久违的,开始审视自己,可当她看过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连自己的脸也看不清了。
她不由瞪大眼睛,那么她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袭红蕊很努力地去回想最初的自己,那时的她,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比如不想再当伺候人的奴婢。
不想再过着一眼就看到头的生活。
不想再穿着别人的旧衣,吃着别人的剩饭,还要对别人感恩戴德。
然而这一切,现在都实现了啊。
她不仅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而活,甚至可以高高在上的,主宰别人的命运。
可是……为什么就算这样……还是觉得不够呢?
已经可以停下来了,只要她不再将目光放在更遥不可及的巅峰,多看看脚下,就可以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