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拉着白怜儿的手,一脸激动道:“白姑娘不仅容貌绝世,才华还如此出众,这世间究竟有什么人,配娶你为妻啊!”
听到这,林绾瞬间抬头。
白怜儿这一首骈赋出来,也把她震到了。
大家耳熟能详的,最接近骈赋的文章,大概就是《滕王阁序》了。
白怜儿的这篇文章,当然比不上《滕王阁序》的满篇皆绝。
但辞藻之华丽,行文之流畅,非常令人震惊。
再加上出自女子之手,才女在古代本来就不多,想必放诸历史上,都要留名了。
可白怜儿做出这样的文章,居然只是为了嫁给宁澜,给他当妾?
白怜儿得意一笑。
谁说做妾,没听娘娘说是“妻”吗?
微微偏头,微笑着给了林绾一个志得意满的眼神。
林绾看着她的眼神,骤然清醒,缓缓将视线移到袭红蕊身上。
婚礼上,关于“平妻”的言论,骤然涌上心头,林绾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袭红蕊一定会报复她的!
可白怜儿今天闯出这么大名头,要是袭红蕊执意赐婚,哪怕是平妻,别人也只会觉得,纳“京城第一才女”为平妻,理所应当!
这个时代最锋利的几项武器:皇权、孝道、声名。
全不会站她!
林绾攥紧手指,感受到了一种无可抵挡的倾轧感。
而她身边的瑞王妃,也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这样一来,白怜儿嫁进来的事,便全由宸妃娘娘主导了,谁也怪不到她儿子头上。
袭红蕊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看清她们脸上的表情。
最后将视线,重新落回白怜儿身上。
亲热地捧起她的手,一脸激动道:“我是真的喜欢白姑娘啊!所以我想——”
瑞王妃、林绾、白怜儿同时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袭红蕊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开口:“你要是我袭家的媳妇就好了。”
瑞王妃、林绾、白怜儿:……
她虽然没有绝顶聪明的脑子, 但和好人学还不会吗?
男主前世能成为皇帝, 成为笑到最后的人生赢家, 肯定不是全凭运气。
他的智商和眼光, 肯定是不容置疑的。
他选择的每一条路, 肯定都是有意义的。
那么他在原本的筹谋落空后,还不放弃白怜儿这颗棋子。
就代表白怜儿, 非常有价值。
某种程度来说, 她和男主的处境,也有相同的地方。
男主身为不受器重的宗室子,需要强力的助力, 又不能引起皇帝的忌惮, 她也一样。
国公府就是男主筛选下来, 最优选择, 而现在,她完全可以把成果直接抢过来。
联姻,永远是结盟的最快捷方式。
她虽是个女人,娶不了白怜儿,但她弟可以啊!
前世白怜儿嫁给老皇帝后, 虽然还想着她表哥。
但那不是因为她嫁的,是个老头子嘛。
白怜儿二八年华, 有才有貌,虽然是个庶女,也是国公府小姐。
身份低,也只是相较于身边的嫡姐妹而言,正儿八经论起来,她可不低,怎么着,都轮不到嫁一个死老头。
她家老头,要是年轻个几岁,吹拉弹唱,书写绘画,啥啥都会,还会生孩子。
那白怜儿肯定半只眼睛都想不起她表哥来,萧贵妃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当时的白怜儿,满心满眼,都想着算计他英俊潇洒,“温柔善良”,青梅竹马的表哥。
一下子进了一个老头子怀里,整个人都傻眼了吧。
要是她处在白怜儿的位置,不提前看剧透的话,也得稀里糊涂,被男主忽悠得团团转。
但她弟可不一样。
她弟过了年十五,和白怜儿比差一岁,算是同龄人。
长相上随了她娘,男女相宜的长相,非常拿得出去手。
虽然和男主那种惊世骇俗,人神共愤的长相相比,稍微落了点下风,身高气质上,也差了那么一丢丢。
但她弟那不是还没长开呢吗。
老话说了,男孩子二十三,还能窜一窜,他弟才十五,以前是没饭吃,从现在起好好吃饭,且窜着呢!
就算是不窜,她弟腿脚好好的,站起来肯定也比一个瘸子高啊。
预知未来的她,知道男主是装的,白怜儿可不知道。
这个爱情,真的有那么伟大,就能糊瞎人的双眼,以至于看男主哪哪都好?
讲道理,男主到底为白怜儿做了什么,让她那么死心塌地。
袭红蕊就是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书里说她攀上男主,是因为爱慕男主,但她心里怎么想的,她自己知道。
书里又说凝梦和裴三互相喜欢,但凝梦怎么想的,她自己也知道。
那么白怜儿呢?
书里书外,好像总有两套逻辑。
除了嘴上说着不爱,心里超爱的女主,其她恶毒女配,爱的好像都没有那么纯粹。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假定,白怜儿是可笼络单位?
她觉得,如果白怜儿嫁过来,她弟在自身条件方面,笼络住白怜儿的心,完全没问题。
白怜儿笼络住她弟的心,那就更没问题了。
开什么玩笑,书中最强恶毒女配,仅次于女主的巅峰配置。
降维打击一个袭绿柳,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么一想,真是美死他小柳子了。
他姐搁那嫁老头呢,倒给他娶了一个美娇娘,呵。
如此一来,俩小夫妻之间,其实完全没有问题。
问题出在,如何让白怜儿,心甘情愿地嫁过去。
于是在说完那句惊世骇俗的话后,袭红蕊立刻叹了一口气——
“哎,只是国公府的门楣,我袭家如何高攀得起。”
“国公府祖上陪着太祖打天下的时候,我袭家还不知在哪个泥沟里呢。”
“白七小姐是金尊玉贵,才貌双绝的公府小姐,我弟弟却只是一个与人牵马坠镫的下人。”
“一个是天上的云彩,一个是地里的泥巴,二者如何能相提并论。”
“我就是想提,也没那个脸啊,哈哈哈。”
听她这么说,一旁的琳琅顿时不干了:“娘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今时不同往日,国公府虽然是万人敬仰的累世荣耀,咱们的二老爷,也不是昔日的奴仆了呀。”
“他被陛下亲封为寿昌伯,又任命为左督盐提监,前途可光明着呢!”
“虽然还是比不上国公府的荣光,但二老爷年纪也还小,正是青年才俊,焉知以后不能闯出一番大名堂来呢?”
袭红蕊立刻止住了她:“哎,你知道些什么。”
“我弟弟配不上的,又哪里只是门楣啊。”
说罢,拿起白怜儿写的那厚厚一沓纸张,满是赞叹和惋惜道——
“白姑娘的尊贵,岂独国公府的荣耀?”
“文章学问,原是丈夫们才能钻研透的,白姑娘却以女子之身,成此奇文,如何不算得个女中豪杰?”
“她这一身惊世之才,都可以跻身男儿列了,便是没有公府小姐的名头,如何不能立身。”
“将来就是搏的个一品夫人,也是她自当分的,我弟弟算是个什么东西。”
“再休要提了,否则我们一家,连带着祖宗,可都要跟着臊死了!”
众人:……
你踩自己可是够狠的啊……
但怎么说呢,虽然大家心里都偷偷看不起她的出身,可她自己都这么踩自己了,别人反而没话说了。
总不能顺杆儿爬,来句啊对对对,你自己知道就好!
真不怕这个最得宠的宠妃,回去吹一下枕头风,死一户口本是不是。
于是纷纷劝解起来,哪有,哪有,贵府的公子,非常不错!
众人七嘴八舌的跟风吹捧起来,宴席上嘈嘈一片。
袭红蕊却力排众议,止住了众人的话头,微笑道:“请诸位不要再说了。”
“白七小姐今天的惊世一文,实在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皇上在隔壁,宴请天下才子,妾身便在此小效仿之,宴请第一才女。”
“将皇上赐我的那柄羊脂白玉如意拿来——”
如意听到立刻领诺,转身取出如意,捧将出来。
细腻的丝绸上,托着一柄洁白的玉如意,在摇曳的烛火中,散发着细腻温润的光。
袭红蕊捧过如意,将她交到白怜儿手里,微笑道:“此玉高洁,正衬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白怜儿宛如提线木偶一样接过,抬头看向袭红蕊。
她绝不相信,袭红蕊是因为那一首骈赋,一眼爱上了她,要死要活就要她当媳妇。
她又没失忆,在世子府里,袭红蕊对她怎么样,她还能忘了吗?
当她第一次进世子府时,那个红衣小丫头,就一眼看穿了她的目的。
彼时她勾了一下发间的铜钱,上下扫了她一眼,冷笑了一下。
什么高洁不高洁。
她高不高洁的,只能糊弄一下男人,怎么能糊弄住同为女人的同类?
两个对彼此心知肚明的女人,何必打这种哑谜,所以她知道,袭红蕊在“抬轿”。
第一抬,抬国公府。
自认自己出身低,配不上国公府的门楣,既给了国公府脸,又让国公府下不来轿。
她抬轿是她的事,国公府要顺着踩她的脸,那可就成仇了。
第二抬,抬她。
许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称赞国公爷教女有方,甚至给她不接受这段婚姻的权利。
就算她拒绝,也是她弟弟配不上,无损于她的名声,因为新娘娘的出身,在上层贵胄圈里,根本没有名声可言。
本来就没有人会站她,在她前面全方位双抬后,别人也只会觉得,开国功臣之后,京城第一才女,公府贵女,看不上出身低贱的新娘娘,是很理所应当的事。
这不是她的缺点,是她不谄媚俗流的“高洁”。
这份“高洁”,将和“第一才女之名”,一起成为她最好的嫁妆。
只要她现在立刻开口:“娘娘,多谢您的美意,然而怜儿已经心有所属,请您为怜儿赐婚吧!”
一切便又回到了正轨。
袭红蕊把她抬上去后,也把自己抬上去了,她今天必须答应这个要求。
到时候,是什么情形呢?
她拥有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那么她嫡不嫡,庶不庶的,就完全无所谓了。
她是在为家族争光,就是看不上她的嫡母,也不得不为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她有姨母的支持和宠爱,还有宸妃娘娘的赐婚。
到时候她还可以对澜哥哥说:就算是娘娘想要娶我,我心里还是只想嫁你,哪怕不是平妻,是妾也好。
听她这么说,澜哥哥一定会很心疼,很感动,对她很好吧!
可是她为什么不仅没说,还接过了宸妃手里的如意呢?
握着手中触手生温的美玉,看着其上无瑕的莲花纹,白怜儿彷徨了。
原来被抬起来的感觉,居然有那么好啊……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这块无瑕美玉,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以前她一心钻营着往上爬,是因为她身后的根基,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牢固。
她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些什么,虽然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她没办法停下来,只能让自己不断往上爬。
可如今新来的娘娘,踩着自己的脸,给她抬起了轿。
把她捧到一个高台上,让她看清了脚下的路。
她突然也可以像她的嫡姐一样,慢悠悠的挑挑拣拣。
因为她现在,也有娘家了。
一个冠誉满京城的“第一才女”,一个连风头正劲的新娘娘,都要俯首自认从门第到人品,双重配不上的女儿,对国公府来说,其价值,远胜于一个嫡女。
新娘娘把她和国公府一起捧上高台。
那么就连她的父亲,都会看见她的价值,不会再那么草率的,把她的婚事交给嫡母处理,
只要有她父亲国公爷在背后支持,身为国公府脸面的她,拥有和嫡姐一样的资本,她可以嫁给想嫁的任何人!
那她……还要嫁给澜哥哥吗……
白怜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嫁给澜哥哥,居然成了一种利益的考量了。
之前之所以跟母亲那么说,只是骗骗母亲罢了。
实际上,她想嫁给澜哥哥,只是因为她喜欢他啊!
白怜儿的手指一下子攥紧了。
以前不管怎么暗地里算计,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因为她只是想要一份爱啊!
一个女人想要一个人爱她,这是什么错吗!
原来她们说的都对,她真的是一个坏女人,她对澜哥哥的爱,一点不纯粹。
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
一瞬间,白怜儿觉得自己的脊骨都被击垮了。
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她真的是一个面目可憎,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坏女人。
她之前对嫡姐的算计,对林家女的算计,包括对表哥的算计,原来从来不是因为爱,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白怜儿从自我欺骗中回神后,瞬间被巨大的羞耻感击溃了,原来她竟然是这样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
袭红蕊笑吟吟地看向她:“我与白姑娘真是相见恨晚,如意,赐座,让白姑娘坐到我身边来。”
白怜儿这才回神。
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宴席上,她已经没地回了。
如果她继续回到姨母身边,那就相当于默认了她的选择。
而如果她要接受一个新的选择,就代表着她要回到国公府的阵营中,捡起公府小姐这个身份。
可她转头看向国公府的阵营,只看见嫡母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测的脸,以及嫡姐几乎要从眼睛中流淌出来的恶意。
那里,没有她的位置……
白怜儿立在原地怔愣,转头看向袭红蕊。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袭红蕊给她架起来的那个位置,居然是她眼下最好的归处。
于是她近乎本能地开口——
“臣女谢娘娘……”
“哈哈哈。”袭红蕊大笑。
亲昵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说着嘘寒问暖的话。
白怜儿第一次没让自己去看姨母,因为她在想,澜哥哥,为什么不能多为她走一步呢?
明明他们相爱,明明他们青梅竹马,明明他们说好了,长大了,他就会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她。
可到头来,为什么又说话不算数了呢?
姨父的命令就真有那么重要吗?
他妻子的心,就真有那么重要吗?
她抛弃脸面,抛弃自尊,抛弃良知,抛弃名节,抛弃一切,甚至愿意与他为妾。
一步一步,走了那么多步,将手脚磨得鲜血淋漓,将面目折腾得令人厌憎。
她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步了,为什么澜哥哥,还是不肯为她走一步呢!
为什么在他的心里,所有人都那么重要,所有人都值得他考虑,只有她,永远不会被考虑呢!
不知不觉间,白怜儿甚至忍不住落下泪来。
袭红蕊看见,立刻摘下护甲,将她拢在怀里,关切地给她擦着眼泪:“这是怎么了,想起什么难过的事了吗?”
白怜儿看向袭红蕊被精致妆容,遮掩得几乎看不清表情的脸,心底一片冰冷。
不要试图欺骗她!
她们两个是一模一样的人,什么把戏,能瞒得过自己!
然而当她看清袭红蕊眼中,如初见那般,无比清晰的挑衅笑意。
却顺从地靠进她怀里:“没有,只是想到能被娘娘器重,高兴得忘乎所以。”
真奇怪啊,为什么那么温暖的爱意,让她痛彻心扉。
一条毒蛇、蝎子、蜘蛛的怀抱,却让她感受到了慰藉。
所以澜哥哥,请原谅怜儿自私这一次。
求求你了,如果你真的爱我,也请为了我走一步吧!
只要一步就好了,只要一步就够了。
只要有那一步,不管是风头正劲的娘娘也好,国公府也好,她都可以背弃!
所以澜哥哥,求求你了!
把我抢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