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挨了一巴掌,却意外的没有生气,而是直直地看向袭红蕊。
突然间,又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起来:“我说过,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走!”
袭红蕊被吓得赶紧后退,伸手指着他,气得直哆嗦。
围过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开始对着袭红蕊指指点点,啧啧有声起来。
袭红蕊听着看客窃窃私语的议论,用帕子遮住脸,急的直哭。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好,我答应你们的事。”
这个声音一出,裴三的动作一下停住了。
他知道这个声音是谁,但他又不能知道这个声音是谁,心如擂鼓地抬头,一脸逼真的惊喜道:“大官人,您这话什么意思?”
崇文帝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转头将目光移向袭红蕊。
袭红蕊今日穿了一身不太常见的素衣,头上一丝装饰也无,只闲闲绾了个髻,约束不住的额发洒下来,若风中嫩柳,有些憔悴。
她平时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崇文帝便只当她适合大红大绿,现在才发现,清淡素衣,压不住靡颜丽貌,荆钗布裙,更显容颜之奢,所谓浓淡相宜,活色生香,不外如是。
如此尤物,岂不动人心,而这贼子,居然要和他抢?
崇文帝顿时怒火萦胸,看向裴三的眼神更冷了几分,眯起眼睛道:“我同意将红儿交还给你,让你们破镜重圆,三日后过来娶亲,我亲自给红儿备一份嫁妆。”
听到这,袭红蕊如遭雷击,裴三却兴奋地瞪大眼睛:“大官人,这话可当真?”
崇文帝看着他的腌臜嘴脸,越来越怒,可是还是压抑着心中怒气,牵出一丝微笑:“当然,你如此痴情,我怎好不成全你,回去好好准备吧,我一定给你们一个,轰轰烈烈的婚礼。”
裴三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大官人!谢大官人!谢大官人!”
崇文帝看他卑贱的样子,心中怒火更盛,原来就是这样的贱人,竟敢暗算他!
压抑着怒气,看向袭红蕊,突然间,他也想试试她的态度。
堂屋里,袭红蕊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崇文帝看了她一眼,装作不经意地喝口茶:“我已经决意将你许配给裴三了,你意下如何?”
袭红蕊偏过头来,明媚一笑:“好啊。”
崇文帝握茶的动作一顿。
放下茶盏,挺起胸膛:“你开心吗,又能和爱郎再续前缘了。”
德仁急的直使眼色,袭红蕊却像看不见一样,巧笑倩兮:“那当然了,奴婢这辈子都感念大官人的大恩大德~”
崇文帝心中恼怒,一拍桌子:“那你便嫁去吧!”
袭红蕊站起来,对他盈盈一笑:“那奴婢就嫁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
崇文帝目瞪口呆,气的直拍桌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德仁却在一旁焦急地劝道:“陛下,奴婢怎么瞧着红姑娘精神头有点不对呢,还是去瞧瞧吧!”
崇文帝也反应过来,对啊,好像是有点不对啊,脑海里一闪,慌忙起身:“对!对!快去使人瞧瞧!”
袭红蕊进屋四处翻找着,算计着时间,等脚步声传来,翻出一把剪刀,抬手就往脖子上戳。
推门进来的一干众,刚好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去夺剪刀:“红姑娘!可不敢啊!”
袭红蕊却声泪俱下地哭喊道:“放开我!我自要去死!不关你们事!”
崇文帝姗姗来迟,拖着圆润的身体,呼哧带喘地伸出手:“这是干什么啊!快放下!”
袭红蕊一见是她,美眸瞬间添了几分怒意,至刚至烈,连崇文帝看着都心惊。
“你既已将我转嫁他人,又何必管我的死活!反正也没说横的竖的,到时候便让他娶个死的去吧!”
崇文帝急的直踮脚:“何至于此,有话好商量嘛!”
袭红蕊却哭得更厉害了:“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一个奴婢,左不过被主子卖来卖去,我也认了,这是我的命!”
“可大官人,你当日信誓旦旦,说不视我为奴婢,我便信了,把你当良人托付终身,可如今你要像其他人一样,把我随便嫁给别人?”
见袭红蕊眸光清华,咄咄逼人,一言一句,掷地有声,崇文帝竟也生出几分汗颜的感觉。
擦了擦额头:“这不还没嫁呢嘛……只是找你商量……况且,你待他原有情,如今他悔过,我想你……”
袭红蕊却直接打断了他,怒目圆睁:“有情?哪个有情!是有情他有我后和别人不清不楚?还是有情他不顾我死活将我赶出门去?抑或是分别时,他来楼上,字字锥心!”
“他不知是不是在那贱蹄子处受了挫折,就想回来攀扯我,明知我对他已经绝情,却在外面扯着嗓子号丧,引左邻右舍对我指指点点,要挟我就范!”
“这样的狼心狗肺之徒,我之前瞎眼看不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还会翻过去对他有情!”
崇文帝的一颗心豁然开朗。
之前他虽气愤“张生”,可对“莺娘”也未必无怨,如今袭红蕊如珠落玉盘的清脆果断,让他瞬间开怀。
满心欢喜地上前一步,袭红蕊却连连后退,把剪刀比的更近,一双清澈的眸子,俱是怒意。
美人持刀,凛冽如风,何其美的场景,崇文帝顿时连东南西北都忘了。
老泪蓄目,言辞恳切道:“是我不对,可红儿,你怎知我心,你风华正茂,我却垂垂老矣,我如何敢留你,他既求来,我自然要放你去,你可知我这颗心,亦受凌迟,痛不可当啊!”
袭红蕊瞪大眼睛,手里的剪刀逐渐放下,呆呆愣愣看他许久,突然痛哭出声。
“混蛋!你便是如此想我的吗!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佛祖都说了,人生在世,躯体不过是一个臭皮囊,灵魂才是身主,若灵魂恶臭,纵得一副年轻皮囊又如何?若灵魂高洁,躯体老去又怎样!”
“谁不会老,难道我是仙女,不会老吗?到头来还不是大家一起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所能伴身的,只不过是一点灵性,这些外物有什么重要!”
一瞬间,崇文帝升华了。
他万没想到,一个小女子,居然有这么深的悟性!
看向袭红蕊:这真是他的宝贝啊!
心疼的上去抱住她,一叠声道:“是我错了,是黄老爷错了,以后再也不疑你了行不行!”
袭红蕊却哭的根本停也停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使尽手段,才把她哄好。
袭红蕊抽噎着怒视他:“那三天后我还嫁吗!”
崇文帝:“这……”
袭红蕊一见,顿时又要闹起来,崇文帝连忙哄住她。
“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当然不会真个让你嫁过去!”
袭红蕊立起眼睛:“那你什么意思!”
“哎哟……”崇文帝将她抱在怀里摇晃,“这不只是一出戏吗……”
“戏?”很显然袭红蕊还是不信。
崇文帝看她气鼓鼓的表情,忍不住失笑:“对,是出戏。”
裴三既然那么喜欢《鸾凤误》这出戏,那就好好给他唱唱。
低头瞥了一下袭红蕊疑惑的表情,忍不住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一出好戏~”
得偿所愿, 裴三整个人高兴得快要飞起来。
但不能露出端倪,谁都不能知道他已经看出了皇帝的身份,连他自己都要尽快忘记, 才能让整场戏达成完美。
于是裴三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悔过者, 一脸憔悴又深情地看向秦行朝:“我能和红儿见一面吗, 我们之间有好多误会,我想在婚前解释给她听, 不想让她一直怨恨我……”
秦行朝沉默, 有没有可能他也是个男人, 没必要在他面前表演这套。
但裴三演得那么起劲, 秦行朝也淡定地配合了他:“红姑娘对你还有情, 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罢了,比起这个, 难道不是三天后的婚礼更重要吗, 我们老爷很看重红姑娘,可不希望红姑娘到时候寒酸的出嫁。”
裴三顿时瞪大了眼睛:“对对对!兄台说得对,我这就去准备, 一定要让婚礼风风光光!”
“嗯。”
秦行朝点点头, 就退到了门里, 让下人关上门。
看着秦行朝目无下尘的脸, 逐渐消失在门后,裴三攥紧了拳头,目光深沉。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只是没有等到机会罢了,如果有, 他一定会爬得比他更高!
掉转头,快步往回赶, 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
不自觉的,嘴里又哼起了小调,他却一点没意识到。
脑海中那越来越丰满的想象,几乎让他蹦起来,每个想象都让他笑出声。
当他沉浸在这美好的畅想中,越笑越大,越跑越快时,脑子里倏然闪过什么,一下子停住脚步。
剧烈的奔跑让他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努力平复一下气息,缓缓想起一个麻烦:凝梦该怎么处理?
这些日子,昔日的“白月光”,简直成了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手握世子妃这个靠山,缠得他心烦意乱。
裴三心内气急,那贱人以为强嫁他,他就会喜欢她吗?
越想越气,不过最后,还真被他想出了解决办法。
凝梦有世子妃,他就没有世子爷吗?
他去找世子爷求情!
提起袭红蕊,宁澜费点力气才想起来。
说起来,他最近被表妹步步紧逼,还是拜她所赐。
不过他无意和一个奴婢计较,最让他忧心的,是宫里那边,德仁突然对他不冷不热起来。
他不明白,是自己无意得罪了他,还是送过去的人办事不力,抑或是那老家伙要狮子大开口。
可一提钱,又绕不过褚国公去,难道真要纳表妹为妾?
转动轮椅,还别说,世子妃做的这个轮椅,真的很方便,他的夫人,有时候着实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本领。
一边是夫人,一边是表妹,两边哪个都让人不忍伤害啊。
安安静静的听裴三说话,等他说完,笑吟吟看过去:“你还挺厉害,居然让世子妃身边两个丫鬟,为了争你打起来。”
如果是平时,裴三可能会有些骄傲,但现在,他只想尽快解决麻烦,于是立刻磕头请求:“世子爷不要取笑小的了,小的心里只有红蕊,求世子爷看在从小的情谊上,帮帮小人,劝劝世子妃吧!”
宁澜失笑摇头:“你真是会为难我,你们夫妻的事,却要搅得我们夫妻不和。”
裴三立时连连磕头,请求他施以援手。
宁澜看了他一眼,似被他求烦了,抬手道:“罢罢罢,我帮你这次就是了,推我去世子妃那走一趟。”
裴三顿时喜出望外,连连跪谢他的大恩大德。
被他们提起的林绾,此时正在看账本。
这个月的盈利,居然还比不上袭红蕊在的时候。
她心里不舒服,可看着凝梦心思不属的样子,又不好责怪她。
毕竟一个女人遭遇了这样的烂事,心境肯定会受影响。
林绾看了一眼凝梦,难得温言安慰道:“天下男人这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在裴三这棵树上吊死呢?”
凝梦听她问起,垂下眼眸,黯然神伤。
世子妃说得倒是轻巧。
她出身名门,衣食无忧,便只当别人和她一样,可她今年已经二十又六了,再不嫁出去,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若当真慈悲,就给她抬个房,若是不能,就把她好好嫁出去啊!
而今这个府上,除了裴三,哪还有更好的归宿。
她难道要再拖着,等到嫁到外面去,不知什么人手上吗?
凝梦心烦意乱,可她不敢露在林绾面前,只是低着头伤神道:“世子妃,感情的事,又怎么说得明白呢。”
林绾无语,她没想到端庄持重的凝梦,居然是一个恋爱脑。
想了想,要不找世子商量一下吧。
身为一个现代女性,她本不愿像古代女子一样,事事靠丈夫的。
但这件事关系到他的小厮,或许就得找他谈谈。
于是林绾安慰她道:“你先别急,有时间,我去找你们世子爷谈谈。”
凝梦闻听此言,瞬间大喜:“谢世子妃!奴婢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然而还不待林绾笑着安慰她,宁澜已经进门了,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夫人不用找我了,我已经来了。”
林绾和凝梦大惊,没想到他会突然过来,赶忙把他迎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裴三,得意地看了凝梦一眼,凝梦心中一突。
果然,没几句话,林绾就败下阵来。
宁澜温和地看着她:“下人也有自己想法,我们做主子的,也得为他们想想不是吗,阿绾,你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一定不会如此独断专行吧?”
林绾霎时羞愧的满脸通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啊,她一个现代人,怎么干起包办婚姻的事,思想居然被一个古人比下去了。
看向宁澜的目光不由心虚气短,很快又意识到,他刚刚是不是叫了她“阿绾”?
宁澜的面容,是超脱建模脸的俊美,好像古诗中描写的山水,透着清淡隽永,连女子见到,都要自惭形秽。
再加上他卓越的见识,温润的性格,稳定的情绪,以及跨越时代的那种思想,越了解,越让林绾产生一种高山仰止的奢望感。
在他面前露怯,让林绾羞耻极了,立刻知错就改:“那就听世子爷的吧。”
宁澜闻言,目光充满清雅赞许的拍了拍她的手。
林绾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手心一缩。
虽然嫁是嫁了,但她其实也没做好心里准备,彻底接纳一个男人,让他彻底成为自己的丈夫,就算对象是如此优秀的男子。
宁澜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定,也没说什么,只是体贴地收回手,温柔地体谅着他。
林绾感受到这个来自古代的男人,对她超乎想象的尊重,整个人的心都开始发烫。
凝梦看到这种情形,整个人的心却开始凉了。
宁澜却没忽视她,转头叹口气:“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既然裴三就是喜欢另一个,我也没办法按头,你能体谅我今日的话吗?”
凝梦抬头,泪眼朦胧,她当然能体谅世子爷。
可世子妃,也真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她现在该怎么办!
在场众人,要说谁还能笑出来,大概只有裴三了。
他欢天喜地地叩谢世子爷大恩,世子妃成全,最后又抬起头,双眼发亮地问:“世子爷,我成婚那天,您能赏光降临吗?”
宁澜看了他一眼,轻笑:“这个自然,你成婚也不是件小事,夫人,再从我的账上支一百两银子,让他风风光光成这个家。”
闻听此言,裴三感动的快要哭了。
他想他成婚那天,一个皇帝送亲,一个世子迎亲,该多么风光啊!
或许不仅会名扬京师,还会永留后世!
世子爷,我还给您这么一段佳话,也不辜负您对我的栽培了吧!
万事俱备后,裴三兴冲冲地回去张罗婚事。
裴母看着抬进院子里的一箱箱赐礼,喜得牙都要掉了,一边千恩万谢地感谢世子爷大恩,一边把裴三揪过来:“世子爷同意你和凝梦的婚事了?”
裴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过想到她娘这么讨厌袭红蕊,若是知道是她,肯定要闹起来,就含混的应道:“嗯。”
反正等新娘进门,皇帝露面后,她娘肯定什么都不会说,只会偷着乐了吧。
裴母一听,顿时更乐了,从今往后,他儿在世子爷身边得脸,儿媳在世子妃身边得脸,她们一家可大有指望了!
而且凝梦一个老姑娘,攀上她儿是她高攀了,嫁进来,她就有办法拿捏她,可比袭红蕊那贱蹄子强多了!
听说那贱蹄子被别人买走了?
哈哈哈,笑死,哪个正经人家要她,怕不是给什么老头,当小妾去了吧!
裴母美滋滋地想着袭红蕊的下场,她那样的,一看就不能生儿子,老头子没几年死了,她肯定会被大房撕了,哈哈哈!
裴三见裴母美滋滋的,根本没细问,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