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牧曜神色冷淡,看不出他是什么个想法。
傅砚霁离开南涧寺时,已然将至亥时,送走他后,裴牧曜独自一人于院落中。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墙垣,问:“可有消息。”
隐于暗处的祈安现身,摇头道:“并无,就连丫鬟的身影都看不到。”
裴牧曜颔了颔首,表示明了,“继续盯着。”
祈安:“是。”
就在这时,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于远处响起,祈安和泽川对视了一眼,隐于周遭的暗卫们纷纷现身,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忽而听到墙垣高处传来呼救声!
裴牧曜掀起眼眸,循声望去。
与清河院墙垣相隔三丈距离的寺庙墙垣高处,被高墙吓得魂不守舍的宋絮清眸中带泪,“救,救命啊!”
为何南涧寺的墙垣如此之高!
为何墙垣之内还有墙垣!
作者有话说:
关于宋絮清爬墙
不爱版裴牧曜:随意,爬
后来版裴牧曜:下来!
(我和你是一路人)
暖白月色悬挂于天际,缕缕光丝穿过枝繁叶茂的千年老树,懒洋洋地落在宋絮清身侧,她抓着墙垣壁横的手心满是碎汗。
一侧是架于墙垣之处的云梯,一侧是看不见底的深渊,这儿可比暖玉阁墙垣高上不少,宋絮清四处乱窜的心似要蹦出来那般,她欲哭无泪地望着墙垣下的云光,“救我!”
夜色昏暗,墙垣下的云光郡主并未能看清好友的脸色,挥挥手道:“无事,你稍等片刻,小厮这就爬上去了。”
云光郡主的话语时而清晰时而含糊不清,宋絮清抿了抿唇,也不知今夜是否是良机。
休沐期间,来往于侯府的人群不少。
当缕缕阳光落在暖玉阁时,宋絮清就着云梯上上下下,日头稍微烈上那么些许时,宋祎为她寻来的书生夫子已在廊亭内等候,待日落时,徐氏为她寻来的教坊中享有盛誉的先生便会来到侯府,教导其扇子舞。
这日,教坊先生因身子不适告了假,宋絮清这才得了空上街。
长安街的夜晚灯火明亮,往来人影憧憧,她才踏入街头便遇到云光,这一遇不要紧,要紧的是云光得知她日日在家练习却从未前往南涧寺一试,寻思着今日夜色正好,便一路领着她跌跌撞撞来到这儿。
宋絮清坐在高墙之上,上半身半趴下,双手紧紧地扣着墙垣高处的砖片,仰头瞧见一望无际的天边,提在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
可不过须臾,落下的心倏地提起。
这儿临近清河院,为何会无人听闻声响前来查看!
宋絮清四处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瞧见人影,或是裴牧曜不在院中,侍卫们都松懈了?
“坐在那儿,可还适应?”
深沉而慵懒的嗓音自下传来,宋絮清悬挂的心一紧。
那人负手立于下方,夜色衬托下那双眸愈发懒散,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些许耐人寻味。
云光的惊呼声入耳,“敢绑本郡主,你们不要命了?”
宋絮清着急忙慌地往墙垣外侧看,只见一群带刀侍卫围住云光及二人的丫鬟,就连树边的小厮都在他们扣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循声望去,只见约莫四五个侍卫架着云梯往这儿来,在她的注视下将云梯架住。
裴牧曜的声音似林间清风,浅而淡:“你若还想待在上头,可叫他们撤去。”
说完后他转身而去,带过阵阵肃风。
宋絮清咬了咬牙,垂眸见侍卫们已经扶住云梯,颤颤巍巍之余不紧不慢地往下走。
待她站稳后,不久前在府邸见过的侍卫走来,“宋姑娘,随我来。”
宋絮清抿了抿唇,随着他一同往裴牧曜离去的方向去。
踏过院门那一刹那,灯笼烛火笼罩住她,那人静坐于长廊深处的廊亭之中,茶壶细嘴处水柱缓缓淋入茶具中。
侍卫不再往前走,宋絮清深深地呼了口气,提起裙边拾阶而上。
裴牧曜将茶杯往对面的方向挪了挪,比了个请的手势,“宋姑娘,喝杯茶压压惊。”
宋絮清沉默。
她双手紧握着茶杯,在他幽暗深邃的眸光注视下抿了口茶水,“谢谢殿下。”
裴牧曜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不语。
宋絮清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落于茶桌之上的眼眸微微掀起,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是他不露神色,似乎这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她是来求人的,自是她要道出事由,宋絮清咬了下唇,道:“殿下可知我今日为何翻墙而来?”
裴牧曜扫了她一眼,见她捏着茶杯的指节经络微微突起,“不知。”
宋絮清紧张地看着他,和裴翊琛不同,她并不知晓裴牧曜的性子,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凡他有一点不喜她的行事作风,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徒劳无功。
在外人眼中裴牧曜是清风明月的公子,可宋絮清多活了一世,自不会这么认为。
宋絮清踌躇须臾,抿唇道:“我来寻殿下的庇佑。”
裴牧曜摩挲着茶杯的动作微滞,平淡无波的眸中闪过一缕不可思议,可说出这句话的宋絮清面色正常,并未有一点点绯红。
他还以为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话说出口后再说一次好像就没有那么难说了,她注视着裴牧曜,想要看他是什么个想法,可说来奇怪,裴牧曜似乎对这件事了然于胸,并无诧异。
宋絮清稍稍拔高了点声音,直呼道:“殿下,我是来寻求你的庇护的。”
裴牧曜挑了挑眉,“宋姑娘,慎言。”
宋絮清愣了一刹那,意识到他是误会了,忙摆手道:“我并无要以身相许的意思,庇护二字仅仅是字面意思而已。”
裴牧曜与她四目相对,她慌慌张张势必要和他划清界限的神色生动,和往日里的她很是不同。
不过她口中的话倒是吸引到了他,裴牧曜意味深长地说:“我不过是一闲散皇子,普通的事情自是能够护你,可宋姑娘如此兴师动众地来寻我,想必不是小事,若宋姑娘是想要寻求庇护,皇兄才是你的不二人选。”
听到他提起裴翊琛,宋絮清眉心微微蹙起,嗓音不自觉地冷了几分,“他与我,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
裴牧曜眸光幽深,饶有兴致地看她,“那我和你是一路人?”
宋絮清被他问得一怔,和他是否是一路人?
她不知。
可他上一世会出手助他,这一世结果再坏,也不会跟上一世那般。
宋絮清摇了摇头,“不知,可我愿意一试。”
裴牧曜喝了口茶水,眸色肆意地打量着她的脸庞,“有来有往才是我的相处之道,宋姑娘来找我庇护,可有交换的东西?”
“有。”宋絮清道,早在生出找他庇护之意时,她就已经想过这件事,“我知殿下在寻什么,我可将消息告知你。”
裴牧曜眸色微凌,不过一瞬即逝,“那你说说,我在寻什么。”
宋絮清扫了眼周遭的物件,问:“可有笔墨纸砚。”
裴牧曜唤:“泽川。”
宋絮清偏头看去,不过须臾片刻,适才领着她的侍卫端着托盘走来,泽川将笔墨纸砚一件一件地摆在长桌之上,摆完后微微躬身退下。
裴牧曜睨了她一眼。
宋絮清起身走到长桌前,正要抬手研磨之际,瞥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将清水注入砚台中,时缓时急地研磨着。
她道了声谢,一手提笔沾上墨汁,另一手抚平宣纸,笔锋缓缓落下。
宣纸洁白稠密、光洁如玉,漆黑的笔墨落下,晕出道道丝滑线条。
裴牧曜眸光落在纸墨上,时而瞥向落笔之人,她习得一手娟丽的小楷字,随着字迹的显露,周遭愈发静谧,风似乎都止住了。
宋絮清落下最后一笔,将毛笔架好,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裴牧曜指节微点着最后一字,眸光愈发泠冽,“你如何得知我在找他?”
乌黑的墨汁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亮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5000+的大肥章,大概在凌晨三四点更新。
大家别等,醒来再看,么么。
(是在警告你)
不知怎的,好好的天忽而飘起了细雨,细碎的雨滴随风而至滴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宋絮清不仅得知裴牧曜在寻李锦,还知道此人是二皇子幼时的贴身侍卫。
二皇子出生那日风和日丽,祀天阁连夜观星得出乃大吉之相,那年立储之声愈发热烈,皇后娘娘以二皇子尚在襁褓为由婉拒了此项提议,可朝野皆知,皇上对其给予了厚望,待到年岁之时便会封为太子。
然二皇子在三岁那年中毒,七窍流血骤然离世,举国震惊,贴身侍卫李锦因看护不力被押入牢中,在即将处以斩刑的前日却悄然失踪。
当今圣上震怒,下令严加拷打看管此人的狱卒,据闻那段时日京中小儿时常会在夜中听闻哭啸哀嚎声,牢狱外清扫的仆妇用一桶又一桶清水掩去血水,可不论如何拷打狱卒,都未曾寻到李锦的下落。
直至圣上都已淡忘此事的晋元十九年,裴牧曜寻回了李锦,一时之间朝野震荡。
那几日东宫南侧书房灯火通明,幕僚们趁夜色匆匆而至,直到翌日天将将亮时众人才离去。
璞玉落地发出的声音唤回宋絮清飘荡的思绪,微微侧眸就坠入双一望无际的眼眸之中,不知是被雨吹的还是被他眸底的冷意所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裴牧曜弯身捡起璞玉,握于手中把玩着,想起不日前暗卫报上的消息,线索断在了侯府。
他不动声色走到石凳前坐下,不紧不慢地倒掉已经凉透的茶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在找他,但我不知你为何找他。”宋絮清往前走了两步,思忖须臾又道:“殿下若是不信,派人去查一查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裴牧曜往茶杯中注入温热的茶水,眼皮微掀,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悬挂于侧的长剑,不冷不热地说:“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是没有活路的。”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长剑剑鞘的那一刻,胸口一紧,痛意自心间弥漫开来,她咬着牙,“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不。”裴牧曜眸光往下压了半寸,“是在警告你。”
密密麻麻的痛意传至指腹,乱得宋絮清一时之间并未能听到这二者的区别,痛意驱使之下她顾不上太多,直白问:“这个消息,可以换来殿下的庇护吗?”
颤抖的气息飘至耳际,裴牧曜抬首就瞥见她苍白的面色,脸色一变,“你怎么了?”
宋絮清咬着牙,说出口的话却依旧颤颤巍巍,“不过是心绞痛犯了。”
裴牧曜眉梢微微蹙起,扶着她坐好,“泽川,请太医。”
“不用麻烦。”宋絮清慌乱之下抓住他的手腕,此时天色不早,要是太医过来瞧见她在这儿,就是有上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裴牧曜也意识到这一点,对奔来的泽川道:“把祈安唤回来。”
宋絮清呼了口气,余光撇了眼剑鞘,道:“可否将那把剑挪个位置。”
裴牧曜瞥了眼不远处的长剑,想起适才说出口的话,抬眸示意泽川将剑撤下。
直至泽川的背影不再能看见,宋絮清稍稍缓了过来,抬手要去拿茶杯之余瞥见紧紧扣着他手腕的右手,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传至她掌心中,烫得她忙松开了手。
裴牧曜垂眸,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给她,“你需要我庇护你什么。”
宋絮清呷了口茶水,阵阵热流汇入心头掩去了痛意,“殿下不去查查真假吗?”
“不用,你骗我并无好处,”裴牧曜薄唇微掀,神色淡淡地道:“说吧,你要什么。”
宋絮清抿了抿唇,道:“要殿下一个承诺。”
闻言,裴牧曜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什么承诺。”
宋絮清眼神一动,知道他这是在考虑了,不慌不忙地说:“倘若日后侯府无意冲撞殿下,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侯府上下。”
飘泊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余下飘荡呼啸的风声在竹林间穿走,可这不过是一瞬而已,须臾片刻,又是一阵风雨欲来之意。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包括谁。”
“自是侯府上下十几余人。”宋絮清看着他愈发深不可测的眼眸,顿了顿,道:“若有朝一日血刃相见时,不死不伤即可。”
裴牧曜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应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韶州,他在韶州。”
裴牧曜视线转向茶杯一侧的璞玉上,这块璞玉恰是自韶州来的,“韶州何处。”
“不知。”宋絮清这倒不是说谎,上一世只听闻裴牧曜是从韶州带回来的人,可具体是韶州哪儿她是不知道的,“我只知他在韶州出没过。”
裴牧曜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宋絮清悄悄地撇了眼他的神色,又看了看被薄云掩盖住的弯月,道:“时候不早了,若殿下没有想要知道的— —”
裴牧曜起身,截断了她的话,“我送你。”
宋絮清以为他还有话想说,想了想,又道:“殿下日后要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也可令人来寻我。”
裴牧曜往前迈的步履微微一顿,“如此信任我,不怕我日后毁约?”
宋絮清神色未变,只道:“殿下是君子,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裴牧曜闻言嗤地一笑,直至走到连接着长廊和清河院院门的交界处,他才道:“宋絮清,你好胆量。”
宋絮清知道他指的是攀墙来找他,并且说出如此惊天骇人的消息,敛了敛眸:“我也是在赌。”
裴牧曜停下脚步,“赌什么。”
宋絮清仰头直视他漆黑的眼眸,抿唇道:“赌你不会动我。”
裴牧曜闻言,先是怔愣了下,继而轻笑出声来,“有意思。”
宋絮清在他的注视下福了福身,随着泽川离开清河院往外走去。
裴牧曜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处,他抬了抬手,“祈安。”
话音落下的刹那,祈安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单膝跪下,“主子。”
裴牧曜朝着宋絮清离去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颌,“去查。”
祈安领了命,弯身倒退出清河院。
宋絮清原以为是要原路返回,没想到泽川是领着他往侧门走。
他示意守在门侧的侍卫推开门,后对宋絮清比了个手势,“您的丫鬟和车夫在外候着。”
宋絮清这才想起被他们绑住的云光,忙道:“云光人呢!?”
“姑娘放心,云光郡主此时已在家中。”泽川道。
听闻云光已被送回家中,宋絮清松了口气,“替我谢过殿下。”
泽川想起主子所说的话眉心微扭,但也不过一瞬,紧接着他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主子说,南涧寺墙垣过高,姑娘就是爬上个把月也不会熟悉,若日后姑娘还有事要找主子,便拿着这块玉佩去找天音阁掌柜,他看到玉佩后便会领姑娘过去。”
宋絮清听出裴牧曜话语间的揶揄之意,脸颊热了热,接过那半块玉佩离去,待她转身之际,就瞧见两个丫鬟朝她奔来。
“小姐,奴婢们终于等待您了,云光郡主被送回了府,寺内的侍卫命我们在此等您,可等了好一会儿您都没有出来,想要进去寻您他们又不让!”
画屏和采桃二人吓坏了,一人拉着她的一边手神情紧张地打量。
画屏脸上都是泪水,“小姐,有没有哪儿伤着?!”
采桃见她掌心染了墨,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着,“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宋絮清安抚着二人,“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画屏哭得声音都哑了,“您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想办法回府搬救兵了。”
宋絮清失笑,听到她这么说,道:“今夜的事情,不可和爹娘提起。”
画屏和采桃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的。
在二人的搀扶下宋絮清上了马车,静坐须臾,她掀开帷幔往后望去,远远地只能瞧见南涧寺亮起的灯火。
宋絮清放下帷幔,紧绷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她知道,这一场豪赌到底是赌赢了。
可她也清楚,若不是那桩她并不记得的儿时之缘,怕是在爬上墙垣的那一刹那又会是利剑穿心。
本以为今夜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回到侯府已是深夜,可回到暖玉阁卧内一看辰漏才戌时三刻,距离她出门将将过去半个时辰,可宋絮清却觉得耗费了无数的精气神。
在她爬在榻上任画屏给她捶腿时,屋外传来一道道脚步声,不多时,张嬷嬷在采桃的带领下入内。
宋絮清知道若不是娘亲有事,这个时辰张嬷嬷不会过来,便问:“可是娘亲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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