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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庭(弦珂)


“小姐。”采桃突然从马车外探头进来,指着不远处的酒肆,道:“是二少爷。”
宋絮清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回神循着她的指尖望去。
采桃口中的二少爷是她的堂兄,侯府二房的大少爷宋淮安,他不知和谁一道,你说我笑的往酒肆中走去。
在看到宋淮安的那一刹那,宋絮清眼前闪过侯府抄家、双亲被扣押入狱的场景,她浑身不由得一颤。
她的堂兄宋淮安,自始自终都是太子党。
上一世她之所以能够力排众议嫁入东宫,他也帮了不少忙。
彼时的她不愿侯府因她而抗旨不遵,堂兄则是认为裴翊琛根基已稳,且太子曾承诺会对她好,便站在了她这边。
出宫那日,裴牧曜只说会放她双亲出狱,而不是整个侯府,二房众人怕是在她死后都被关押在狱中。
宋淮安是太子一党这事,宋絮清猜想裴牧曜是知情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所以上一世他未曾和侯府有过任何的交集,唯一的交集还是她出宫那日。
宋絮清视线落在裙摆上,沉默不语。
马车壁横处的铃铛被摇响,画屏说:“小姐,到了。”
宋絮清敛下眼眸,呼了口气。
月底休沐时,她需要找到裴牧曜,获取他的信任,若一定要在二人之间做出选择,那必然是站在赢家那边。
而此刻当务之急,是休沐前的小测。
作者有话说:第一章作话忘说了,裴牧曜的前世记忆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是慢慢想起的。

翌日清晨,侯府的马车往昭庭司去。
待宋絮清抵达崇苑殿时,谢子衿手捧着书卷,漫步于廊亭一侧,院内书声琅琅。
宋絮清无意惊动她,绕过小池塘往殿内而去。
殿内空无一人,她找出昨日先生下发的书卷预习功课。
直到窸窣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宋絮清才从书卷中仰起头,凭空坠入谢子衿略显惊诧的眼眸。
谢子衿一时之间并未能收住眸底的惊讶,对视须臾,她敛下眸中的神色,扬了扬手中的书卷,“好巧,我也在看这个。”
宋絮清无意和她有过多的交流,颔了颔首草草带过:“是很巧。”
谢子衿听出她言语中的淡薄,也回了位置上。
不多时,众人陆陆续续地走入崇苑殿内,琅琅书声被阵阵讨论声所取代。
陶怀夕越过层层人影来到位置旁时,发现宋絮清正垂头书写着‘崇苑殿’三个字,她疑惑地蹲下身,“在做什么呢?”
“练字呢。”宋絮清头也不抬,直至落下最后一笔,她才抬头:“早前先生说我的字有辱脸面,我便练练。”
浅薄纸张上的字迹清新灵动,线条圆润有力又不失细腻,崇苑殿三个字庄严间又不失温婉。
陶怀夕咂舌,“你的先生是哪位?这还有辱脸面吗?”
宋絮清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话自是太傅同她说的,不过是上一世的事情,后来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练得这一手字。
陶怀夕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困惑,疑惑地歪了歪头。
宋絮清道:“书院外的先生。”
“那这位先生或是在挑刺儿。”陶怀夕捧起她的纸张,“你这字是我父亲看到都会夸你的程度。”
“太傅夸什么?让我也来看看。”
随着话音落下,陶怀夕手中的纸张被人从身后抽走。
宋絮清微微蹙眉,眼眸往侧边掀起,看到来人时她挑了挑眉梢,自她的角度望去,傅琬的下半张脸被遮住,只留下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
偌大盛京盘踞着不少世家,但若论起骄纵,傅琬要是排行第二,那便不会有人称第一。
傅琬本是想挑刺儿的,但看到纸张上的字迹后撇撇嘴,“好吧,确实不错,就比我的差了那么一点点。”
跟随在傅琬身侧的几位女子接过纸张传阅,直到策论教习先生的嗓音响起,一行人才将纸张还给宋絮清。
宋絮清将纸张叠整齐收进柜子中,打起十二分精神听先生上课。
策论讲究以对策为主,兼修论述,讲述的内容较为枯燥无味,课堂上传递小纸条的比比皆是。
陶怀夕整理笔记时偏头扫了眼宋絮清,见她已在落笔答复教习先生提出的问题,意识到她似乎与传言中的模样尽不相似。
下学后,宋絮清将写有字迹的纸张交给教习先生,教习先生看到她纸上的短小精悍言而有力的言论,抬眸看了她一眼,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宋絮清并没有多留,她还需要赶去隔壁书院习琴音。
陶怀夕见状匆匆跟上她的步伐,二人一路小跑而去。
待崇苑殿众人慢悠悠地走到书院门口时,就看到宋絮清和陶怀夕已上手习琴,教习先生站在二人身侧,时不时地指点一番。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及不解。
傅琬眨了眨眼,还以为是眼花了,“她往日不是最不喜音律吗?”
谢子衿抱着琴本,同沈知鸢一道走来,“喜好是可以变的,今日一早便看到她在读书,倒是不错。”
傅琬往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模样,只觉得矫揉造作:“哦,你和她很熟?”
谢子衿沉默,不同她一般置气。
傅琬哼了声,“信不信,宋絮清这副好学不倦的模样,最多只能撑上两日。”
这话说的,谢子衿并未应话,倒是身旁的沈知鸢道:“谁同你打这种赌,谁不知她最多能撑上几日,新年初始,做做样子罢了。”
可令她们未曾想到的,直至小测前日宋絮清都异常的用功。
对于傅琬她们的议论宋絮清第一日就知道了,但是她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顾不上她们在讨论什么。
宋絮清住进昭庭司的院舍中,日日早起背书,完成教习先生安排的课业后又去练琴,直至亥时才结束一日行程入睡,陶怀夕也跟着她连轴转。
这还是翌日有小测,宋絮清才不再去练琴,下学后便回到院舍休息,等待明日测验。。
陶怀夕也顾不上形象,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现在众人都在讨论你是不是疯了,还有人来问我,你是不是准备考甲等上等。”
昭庭司常有测验,测验结果分甲乙丙丁四等,然而在甲等之列又分上中下等,能获得甲等上等的不过寥寥几人。
宋絮清合上手中的书卷,伸了道懒腰,“才不管她们说什么呢。”
陶怀夕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抿了口,想到明日小测后便可归家,问:“休沐期间你可有空?”
“有……”宋絮清顿了顿,略带些许犹豫,“也可能没有,何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邀你出门走走。”陶怀夕道。
休沐不过五日,要在五日中获取裴牧曜的信任并无可能,但若能够同他打好关系,也不失为上选。
可陶怀夕眸底的期待之意就快要溢出来了,宋絮清抿抿唇,道:“我若得空时,便让采桃去寻你一同出门,可以吗?”
陶怀夕高兴地颔颔首,“自然是可以的。”
昭庭司的小测定于上午,小测结束之后众人便可归家。
画屏和采桃二人已经在正大门等候宋絮清多时,见她出来后忙跑上前来接过书卷,宋絮清和陶怀夕道别后,踏上马车。
车夫站在一旁,询问道:“小姐,是直接回府还是要去哪儿?”
宋絮清抬眸睨了眼天色,澄澈的天际望去茫茫一片,暖阳慵懒地挂在高处。
天色尚早,她道:“去天音阁。”
对于她来说能寻到裴牧曜的地方并不多,天音阁就是其中一个,可到了天音阁问管事的,才知道他今天并不在阁内。
宋絮清本来就是来寻裴牧曜的,他不在,也没了停留在此处的心思。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姑娘留步。”
宋絮清回眸,管事的一路小跑过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管事的递给了她一张纸条,道:“公子说,若姑娘有事可去这儿寻他。”
宋絮清睨了眼他手中的纸条,接过。
纸条上只写着三个字,南涧寺。
宋絮清沉吟须臾,谢过管事的后上了马车,落下帷幔前对马夫说:“去南涧寺。”
天音阁与南涧寺相隔并不似侯府那般远,但也有段儿距离,只是一路上又没什么人,不过是闭个眼的功夫就到了。
宋絮清在画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还未走到南涧寺正门,远远地就瞧见带刀侍卫立在两侧,还有不少的侍卫于周遭巡查。
两个丫鬟狐疑地对视了一眼,不清楚自家小姐为什么会来这边,采桃心思活络点儿,“小姐,我们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宋絮清看了眼重兵把手的正门,若无寺中人员来带路,怕是进不去,她打开捏在手中的纸条,上边字迹凌厉潇洒,是裴牧曜的字迹,可不知这张纸条能否作为凭证进入南涧寺。
就在这时,宋絮清瞥见云光的身影自南涧寺中走出,她时不时回头,嘴里念念有词的。
宋絮清踮起脚尖朝她招招手,“云光。”
云光郡主茫然的眼眸在瞧见她的那一刻变成了惊讶,提着裙边小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宋絮清迟疑了下,道:“来找人,他在寺中。”
“这样。”云光郡主没有想那么多,她回望了眼重兵把手的门口,“可有通函?”
宋絮清紧了紧手心的纸条,“没有。”
云光郡主闻言瞪大眼眸,小心翼翼地问:“你莫不是来和人相会的?”
宋絮清:“……”
她的神色过于无奈,云光郡主见状也觉得不可能,只是没有通函便有点儿棘手,“我出来后通函也已作废,一时之间也没法子带你进去。”
说着云光郡主顿了顿,“侧门好像并无重兵把手。”
宋絮清想了想,上次来时侧门确实并无重兵把手。
云光郡主不等她说话,拉过她的手就往侧门跑去,两个丫鬟在后头追着。
可不巧,一行人到了才发现侧门已被上了锁。
宋絮清长叹了口气,“我来得不是时候。”
话音落下时,忽而瞥见不远处有棵上了点年头的树木,枝干能有两个人腰身那么粗,可高度却并未能与墙垣比肩。
云光郡主眼眸流转,囔囔问:“画屏采桃,你二人可会爬墙?”
“啊?”画屏和采桃愣了愣,画屏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是如实道:“奴婢没有爬过,但是儿时在家时见人上房修整屋顶时,都是用的梯子。”
云光郡主眼眸一亮,推了推宋絮清的手,“你爬墙进去。”

(这是守哪只兔子撞上门)
清河院位于南涧寺东侧,距离寺门有段距离,但胜在静谧无人前来打扰,春风拂过竹林发出萧瑟的沙沙声,细听下甚至能够听到寺庙主殿中和尚们诵经的声音。
泽川守在廊亭一侧,廊下的裴牧曜静坐于长凳上,他眼眸紧闭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发出点点声响。
稳健的步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祈安自清河院院门穿过长廊而来,他对泽川颔了颔首后越过他,走至廊亭内躬了躬身,“殿下,云光郡主和宋姑娘在寺院侧门候着。”
闻言,裴牧曜悠悠然地掀开眼眸,眸中满是清明,并未有一丝倦意。
“宋姑娘似乎是来寻殿下您的,可没有通文无法入内,我在内院听了会儿。”祈安顿了顿,想到适才听闻的话语,只觉得匪夷所思,“听云光郡主的意思,是要宋姑娘偷偷爬墙进来。”
裴牧曜叩着长桌的动作微滞,“爬墙?”
“是的。”祈安本也以为是听岔,“小郡主离去前特地叮嘱宋姑娘的丫鬟谨记此事,务必要教会宋姑娘爬墙。”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的竹架,淡淡地嗯了声,缓缓地闭上眸。
祈安见状略显迟疑,拿不定他是何意,杵在这儿和泽川二人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二人才听到裴牧曜毫无波澜的声音,“盯着,看她准备做什么。”
以他这几日和她的接触,宋絮清处事谨慎,早听闻云光郡主性子跳脱,现在看来她们二人彼此性格倒也是个互补。
裴牧曜倒不是不信云光会提出爬墙的建议,然而宋絮清会不会真的爬墙,还有待观察。
可他料想不到的是,宋絮清和云光能够处成闺中密友,是因为她本就不是什么拘束的人,云光足够了解她的性子,能够想到并且提出的,就说明她不会拒绝。
回府的路上,宋絮清一路都在思考着云光所言的可取之处。
若她真的想入南涧寺,多得是办法,若不想爬墙又想获取裴牧曜的信任,在天音阁蹲守段时日,总有能见到他的那一日,只是云光所言的爬墙一事,似乎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日后若是裴牧曜提起此事,她还可以说是为了能够和他交友,奉上最大的诚意。
这么想着,宋絮清回到暖玉阁后便命采桃去寻云梯,而她则是去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
待采桃带着一群小厮将云梯搬进暖玉阁时,侯府众人也都听到了风声,但同时都见怪不怪的,要是大小姐继续像落水醒来那般了无生气,他们才会心生疑惑。
暖玉阁内随处可见的小物件都是上好的珍品,更别提院内的树木,都是侯爷和侯夫人精挑细选,命花匠好生照顾的。
小厮们小心翼翼地将云梯架在墙垣处,画屏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云梯,忍不住问:“小姐,非要爬墙不可吗?”
“倒也不是。”宋絮清收回眼,握着云梯的手心冒着碎汗,“只是剑走偏锋或许更有用。”
爬墙这种事情,靠得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多爬几次就没有多少后顾之忧。
暖玉阁的墙垣不算太高,还算是好爬的,宋絮清断断续续爬了几日,倒是愈发的熟练。
只是苦了守在南涧寺墙垣边的祈安等人,一行人在那日听闻消息后便守在侧门墙垣处,然而一连三日别说是爬墙,就是宋絮清的身影他们都未曾等到。
斜挂于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直至夜幕低垂依旧未能等到来人。
泽川自院中出来,一眼便瞥见靠在树干上的祈安,道:“殿下找你,若是宋姑娘来了,其余人来报即可。”
“嗯。”祈安寻了个方向,从树上跳下来,他捶了捶有些僵硬的小腿,道:“古人诚不欺我,守株待兔是个难活。”
泽川叮嘱好藏身于其他之处的侍卫们,听到这句话后笑了笑,“可这只兔子不同,总会有来的那一天。”
“什么兔子会来?”
祈安和泽川同时朝后转身,看到来人后躬了躬身,“世子。”
傅砚霁挥了挥手,又问:“你们殿下这是在守哪只兔子撞上门?”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该不该说。
傅砚霁见状便知道问不出什么,这二人嘴严的很,关乎裴牧曜的事情就算是皇上来了,若没他的吩咐二人都不会透露一丝半点消息。
他也不是个八卦的人,此时过来又是有要事在身,也没说什么径直往清河院去。
傅砚霁踏入清河院内,便瞧见立于鱼池边随手洒着鱼饲料的裴牧曜,他眉峰微挑,“你倒是清闲自在,你可知外头乱成什么样。”
“许沁宁留下书信出走,皇兄方寸大乱命人四处搜寻。”裴牧曜将最后一点鱼饲料撒入鱼池,接过泽川递来的湿手帕擦拭掌心,“不巧,惊动了父皇。”
傅砚霁颔了颔首,“皇上是否会传太子入宫?”
鱼群闻到了味儿,奔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吃食而来,你争我抢,不过片刻水面上只余下点点残渣。
“会。”裴牧曜沉声道,负手往院落长廊走去,“不过也仅仅是问问而已,往日行事滴水不漏的太子忽而有了软肋,惊讶之余或许还会夹杂着些许庆幸。”
朝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行事高风亮节,皇上所交代的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就算是最为苛刻的太傅,对其也是赞赏有佳。
然而君王之心难以叵测,随着太子在朝中声誉愈高,皇上对其处事作风愈发严苛,此时忽然告诉他,他无坚不摧的大儿子实际上是有软肋的,软肋还是个极好拿捏的孤女。
裴牧曜眼眸在夜色的衬托下愈发的深邃,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父皇和皇兄才是同一类人,“侯府可有什么消息。”
傅砚霁嗯了声,“宋淮安— —”
“是皇兄的人。”裴牧曜对此了然,他眸前闪过宋絮清淡然的眼眸,薄唇微微抿紧。
夜色颇暗,傅砚霁并未瞧见他的神色,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可侯府还不是,二房的少爷而已,驱使不了整个侯府,可若太子想要拉拢多方势力,侯府必然在他所求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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