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牧曜唇角微微弯起,正要走过去,忽而瞧见那张熟悉的小脸从树梢后探出头来,洋溢的笑容恰似春日绽放的花骨朵。
他往前迈的步伐顿住,敏锐地意识到这副模样的宋絮清似乎成熟上些许,脸上的稚气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
而他们身处之地,似乎是东宫。
“太子妃,我们真的要来看侧妃入宫吗?”
“您若是真的想见她,她明日也会来院中拜见您,不急于一时。”
探头出来的宋絮清四处打量了会儿,确定没人后才走出来,“听闻顾侧妃生的极其漂亮,出嫁这日又是姑娘家最为漂亮的日子,我怎能不去看看呢。”
太子妃?顾侧妃?
裴牧曜面色冷冽,径直地朝她而去,可她们就如同看不到他那般,无视了他的身影。
宋絮清身形矫捷如兔子,就是到腿间的杂草都不见她停顿须臾,不过片刻便到了东宫侧门,她躲在石山后头,眸光一眨未眨地盯着院门。
裴牧曜走到她身侧,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眸看她。
他隐隐意识到,这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宋絮清。
正当他四处观察时,小厮和丫鬟的交谈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太子的声音,在距离他们的不远处,太子掀开轿门上的帐幔,伸手将轿中的女子扶出。
裴牧曜侧眸看了眼宋絮清,只见她唇瓣轻启,露出惊讶的模样。
宋絮清对身侧的丫鬟道:“传闻不假,顾沁宁确实生的漂亮。”
裴牧曜听到这个名字微怔,幽深的双眸快速扫去,女子的面容一闪而过,确实是许沁宁没错。
“太子妃,外边都说侧妃同殿下相识多年,这可如何是好……”
“奴婢特地去打听过,听闻侧妃是大理寺少卿顾大人的同胞妹妹,因幼时家中无法养育得起,父母便将年仅6岁的侧妃送给别人抚养,直到几年前顾大人才将其找回的,也正是这样,侧妃才与殿下相识。”
两个丫鬟焦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蚱,可宋絮清只是摆了摆手,“这话在这儿和我说说可以,在外人面前断断不可提起,况且这与我并无干系。”
裴牧曜定定地看着她,这声‘并无干系’与他在天音阁院落中听到的重叠在一起,冲撞着他的耳膜,恍惚间他瞧见不远处花园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影熟悉得让他失了神,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眸倏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在南涧寺的卧榻。
裴牧曜撑着手坐起身,微微喘着气,借着皎洁的月光,他起身就着茶桌上的茶水喝了口,直至月光逐渐倾斜,才醒过神来,“祈安。”
守在门口的祈安一惊,此时不过寅时,“主子。”
裴牧曜起身,推开门:“顾长风那边进展如何。”
祈安睨了眼主子,瞥见他严峻的神色时,忙道:“守着许沁宁的暗卫一个时辰前传来消息,顾大人行动迅速,已给许沁宁落了籍,并改名了顾沁宁,不日后会一同回到京中。”
裴牧曜沉默了许久,良久,他薄唇微启:“递消息给宋絮清,叫她来见我。”
祈安有些许纠结,“主子,明日一早宋姑娘就会去昭庭司,怕是要半个月后才得空。”
闻言,裴牧曜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转身离去。
休沐结束第一日,便是小测放榜的日子,一时间人心惶惶。
宋絮清才踏入崇苑殿,就听到同窗们讨论着即将出炉的成绩,各个唉声叹气的。
“若此次小测成绩不合心意,我爹怕是要扬着扫帚追上我一整条街。”
“我那在书院读书的小妹在休沐前就出了成绩,甲等,我这次若是发挥失常考个丙等回去,怕不是丢了长姐的面子。”
“别说了,我总觉得哪个地方定是出了错,先生定是要狠狠地扣我的分。”
围在一起讨论的几人见宋絮清走进来,都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宋絮清朝她们点了点头,走到座位上翻看即将讲学的书籍,并没有加入她们的讨论,翻书发出的沙沙声伴随着讨论声飘荡在崇苑殿内。
看到不懂之处,宋絮清头也不抬地伸手取笔,准备做个记录时听到有人喊,她抬眸望去,适才讨论的几位姑娘眸光炯炯地看着她。
坐得离她最近的同窗开口:“你考得如何?”
宋絮清摇摇头,“并不算好。”
这点她并没有在说谎,小测的题目虽在书本上都有,可先生将其进行杂糅出题,她这种考前临时抱佛脚的,不见得能考得多好。
她们都见过她休沐前努力的模样,但也知她此前无心于学习,考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便道:“入学后的第一次测验,先生们一般会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就是这次成绩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宋絮清微微一笑,“谢谢。”
“快出来!掌院在张贴成绩了!”
殿内的姑娘们闻言纷纷站起身,你催我我催你的往外赶。
宋絮清放下手中的笔,随着她们一同出去。
陶怀夕就站在掌院身侧,看到她也出来后招招手,“快来,我给你留了位置。”
宋絮清走过去,在她身旁站着。
这时候,沈知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需要看榜吗?”
宋絮清侧眸,瞧见谢子衿的身影。
谢子衿笑了笑,“哪有人每时每刻都是榜首,指不定哪日就有人超过我了。”
沈知鸢狐疑地啧了声,“你入崇苑殿这么多年,哪有人曾超越过你。”
“榜首,谢子衿。”
“榜眼,陶怀夕。”
惊声打断了她们二人的谈论声,也唤回了宋絮清的思绪。
“咦。”那人尾音扬高,顿了顿,“宋絮清,甲等中等!”
此话一出,张望吵杂的人群霎时间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宋絮清。
宋絮清眼眸茫然地看着那位唱榜的姑娘,眨了眨眼眸。
身侧的陶怀夕面上也露出少有的激动,指着榜上的一处,“是真的!”
宋絮清顺着她的动作看去,这才在甲等中等之列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嘴角微张,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三个字,“甲等中等?”
“是的。”在一侧观察着她们神色的掌院笑道,“这次答论不错,但切莫骄傲自满,要知道在你之上还有十来个人,往后还需继续努力,若依旧照着休沐前那般勤奋,定然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
掌院都这么说了,围成一团的众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但在听到最后一段话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絮清。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我要见你。
宋絮清:我可忙啦!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人。
甲等中等之上的成绩,那就只有甲等上等了。
掌院笑眯眯地打量着众人的神色,有惊诧有怀疑更有落寞,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睨了眼似乎还未缓过神来的宋絮清,对她与陶怀夕道:“你们二人随我来。”
宋絮清颔了颔首,捏了捏陶怀夕的掌心后便一同随着掌院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后,静默许久的人群逐渐变得喧闹起来。
“我真的不是在梦境中吗?宋絮清,甲等中等?”
“我就跟你们说,她肯定会拿个不错的成绩的,你们还不信我!”
“你们并未提及重点,重点在于宋絮清只是这次测试前抱佛脚,还是以后都会如此用功?”
“怕不是以后都要如此……今早一来便瞧见她在翻阅功课了。”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脸色各异。
她们的重点并不在于宋絮清一时取得了多好的成绩,而是她忽然如此用功定有她的深意,不过不好明说罢了。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并未落进宋絮清的耳中,越往书院内里去,她飘忽不定的心绪逐渐缓和下来。
陶怀夕往身侧挪了一步,拉近和宋絮清的距离,小声问:“掌院找我们,说的应该是伴读的事情?”
宋絮清凝视着负手走在前头的掌院,摇了摇头,“圣旨还未下,掌院应该还不知情。”
供掌院和众教习先生休息的书院距离崇苑殿不过百米距离,宋絮清随着掌院走入书院时,崇苑殿内的教习先生都已经在书院内坐着闲聊,恰好聊到了休沐前的测验。
宋絮清对众位先生打过招呼之后,同掌院往书院里间去。
掌院走近书屋后,随手给她们指了个座位,还不等两人坐下就开口道:“此次成绩已出,你们一人中等一人上等,相比以前的成绩而言都有了上升,尤其是宋絮清,你们的用功我们都看在眼里— —”
宋絮清和陶怀夕对视了一瞬,都没有想到掌院是叫她们过来并无大事,只是说着休沐前的事情。
待掌院絮絮叨叨结束已然是一刻钟之后,二人才走出书院大门就听到提醒开课的钟声,也顾不上和先生打招呼忙跑回崇苑殿。
宋絮清才踏入崇苑殿,就对上一道道若有所思的眸色,但这其中也夹杂着傅琬委屈巴巴的模样,好在讲解弈棋之道的先生很快就走了进来,众人也收回了眸光。
教习先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借着休沐前的内容继续往下讲学。
宋絮清翻开先生印发下来的小册子,在寻找小棋盘时余光瞥到有东西自身后飞来,随后桌上就落下被揉成团的纸张。
这时恰好先生转过身来,宋絮清眼疾手快地用小棋盘盖住团纸,等先生转过身去后她才回身瞧了眼,就看见傅琬指尖微指,示意她看纸条。
宋絮清沉默了几许,微微摇头后便专注地听先生讲学。
弈棋之道与策论相比有趣了许多,课堂时间也过去的很快,下学钟声响起后,教习先生也并未耽误空闲时间,很快便止住了嘴离去。
宋絮清收起棋盘时才想起傅琬给她扔来的团纸,正要展开纸条时,傅琬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她面前。
若要论起熟稔,宋絮清和傅琬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只是也不知为何,二人自小就相处不来,今日不是你占我地盘,明日便是我抢你看中的头饰,不到敌对的地步但也实在算不上友好。
所以此时看到傅琬眸光里闪烁的委屈,宋絮清不由得思忖一番,近期是否有无意间抢占了她的东西。
可思来想去,似乎没有过。
宋絮清叹了口气,“有事吗?”
傅琬撇嘴,控诉道:“你为何不回我的纸条。”
宋絮清哑然,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在上课,被先生看到不好。”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傅琬皱眉,不悦地抢回团纸,有了小脾气,“不同你说了!”
宋絮清:“……”
看着傅琬愤然离去的身影,她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她也来不及去细想傅琬到底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而是要准备下一堂课需要的书本,不过等她准备好所有的东西时,也隐隐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宋絮清浅呷了一口壶中的清水,看向陶怀夕,“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安静?”
陶怀夕点头,眸光转了一圈,看到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咂舌道:“往日里大家都尤为活跃,下学便抓紧时间到院内踢键子去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这么说宋絮清才恍然大悟地看向埋头的众人,各个神情认真地稍稍思考须臾落笔,仿佛在构思着重大事宜。
但宋絮清也来不及想太多,这次测验成绩出乎了她的意料,若想要继续保持这个成绩,需付出相较之前更大的功夫,因此她的心思基本上都扑在课业上。
不过日子久了,她渐渐也品出点意味来。
别说是弈棋、琴术等休闲课程,就是策论、珠算等课业上,众同窗们似乎都变得对课业感兴趣了许多,接连几日都是早早抵达崇苑殿,夜里舍院烛火熄灭的时辰也是越来越晚。
傅琬每每见到她时,眼神也愈发的幽怨。
不过为此心情最为愉悦的莫过于掌院和先生们,休沐前一日着重地表扬了崇苑殿的学子们。
太阳正上高头时,恰是昭庭司院门大开之时。
宋絮清收拾完书籍准备离开,转身就瞧见以沈知鸢为首的几位同窗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就好似她身上藏有什么宝藏那般。
沈知鸢尴尬地敛下眸,掩嘴轻咳了声,问:“你休沐这几日,有何安排?”
宋絮清不明所以,如实道:“白日会有先生来家中讲学,晚间教坊的花魁会前来教导扇子舞,若是父亲得空时也会亲自教导我策论之道。”
她越往下说,沈知鸢一行人的神色愈发怔忪,“休沐期间也要学习这么多吗?”
收拾好的陶怀夕站起身来,揽过宋絮清的手肘,道:“这可不多。”顿了顿,有些许疑惑,“你好端端地不去问谢子衿,为何来问清儿?”
沈知鸢闻言抿了抿唇,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总不能说是谢子衿一贯学业好,要学她一时之间也难学,但宋絮清是一时奋起的,她的安排似乎更符合她们的要求。
宋絮清看她的模样约莫明白了,也不愿和她们多纠缠,不过二人才走出崇苑殿,远远地就瞧见走入院门的太傅。
看见太傅的那一瞬,宋絮清明显地察觉到挽着她的陶怀夕身形一怔,松开她手的同时扬起的嘴角也渐渐敛下。
陶怀夕垂眸整了下抱在怀中的书本,闷闷不乐道:“我过去了。”
宋絮清‘嗯’了声,目送着她身影消失后才离开崇苑殿。
这时候,傅琬的闷哼声传入耳侧,而后便径直越过她朝前走。
宋絮清出来的晚,走在昭庭司内时路边也仅有零星几人,不过余光瞥见迎面而来的小厮时怔了怔,不解为何会有小厮这时还在往里去。
可当小厮径直朝她走来时,宋絮清的心倏而提起,就在她要开口询问时,小厮连忙道:“宋姑娘,这是公子命我转交给您的。”
“公子?”宋絮清扫了眼他掌心中的字条,灵光一闪:“三殿下?”
“是的。”小厮点了点头,“公子说,姑娘若是得了空便去寻他。”
宋絮清余光瞥过路过的行人,手速极快地拿过字条,“我知道了。”
将字条送到她手上后,小厮也不多做停留,而是越过她往崇苑殿的方向去。
宋絮清撇了眼身侧的小道,暗暗地松了口气,神色自若地将字条压在书本中,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停靠在昭庭司大门的马车只余下几匹,她一眼就看到在左手侧侯着的画屏和采桃。
不过才走出大门,就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宋絮清循声望去,看到傅琬和傅砚霁兄妹两人,她颔了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但当她点头的瞬间,傅琬倏地踮起脚尖,高抬手废力捂住傅砚霁的眼眸,“不准和她打招呼!”
宋絮清沉默。
傅砚霁失笑,揭开自家妹妹的手,见怪不怪地问:“又吵架了?”
“我才没有呢。”傅琬撇嘴道,越想越觉得委屈,“哥哥,她定是得了失心疯了。”
宋絮清闻言怔愣地看她,满脸诧异。
“说什么呢。”傅砚霁敛下笑容,拍了拍傅琬的头,“快和宋姑娘道歉。”
“是真的!”傅琬指着宋絮清,委屈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控诉道:“她没日没夜的学习,连带着崇苑殿内所有世家女都在跟着她的步伐走,我若是不学课业定会落下,爹娘定会骂我,所以只能跟着她们一起学,真的快要累疯了,你看看我眼下的青丝,都是因为她。”
宋絮清:“……”
她一时无言,看到傅琬皱起的小脸,禁不住一笑。
傅琬见状瘪着的嘴抽搐了几下,“你看,她还笑我!”
宋絮清忙抿紧嘴角,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很是讨人喜欢。”
“啊?是吗?”傅琬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扭捏了会儿,“刚才的话,实在是抱歉。”
傅砚霁在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抬手点了点她的头,“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了。”
宋絮清听他这么说,也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就在转身的刹那,听道傅琬欢喜的声音,“你可是要去见曜哥哥!?”
宋絮清听着她黏腻的语调,都能想到她该有多么的欣喜,倒是有点好奇得是谁,能够让傅琬另眼相看。
“什么曜哥哥,好好说话。”傅砚霁漠声道,刻意压低了嗓音,“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称呼殿下。”
他的嗓音不高,但宋絮清离他们也并不远,听到‘殿下’时她神色微怔,眉梢不自觉地挑起。
曜哥哥是裴牧曜?
她又听到傅砚霁说:“还有,掌院已经将你的课业成绩送到家中,爹娘在家等你呢,特地命我来转告你。”
下一刻,便听到傅琬高呼她的名字。
“宋絮清!”
宋絮清转过身,对上傅琬坚定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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