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连忙上来扶住,抓住她颤抖的手捂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宋絮清微微抬起眸,手颤颤地抚过她们通红的脸颊,可又怕弄疼她们猛地收回手,眼泪夺眶而出,“是我害了你们。”
裴牧曜心口一疼,绵密的针扎在心侧,他蹙眉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泪渍,却始终无法靠近。
细碎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他侧眸望去,可却瞧见了一阵白光,刺得他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裴牧曜径直对上了胡大夫的眼眸。
冷冽的眸光吓得胡大夫往后一退,反应过来后忙对后头的人道:“殿下醒了!”
裴牧曜撑着床榻坐起身,倚着靠背冷冷地扫过周遭的环境。
良久,他重重地呼了口气,问:“我昏睡了几时。”
泽川道:“不到一刻钟。”
裴牧曜闻言愣了下,垂眸细细地回想着梦境中流逝的时间,也是不到一刻钟。
见他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祈安问道:“主子,是否是老道士身上带有什么香灰,属下已将他关押,可需审问?”
这令裴牧曜想起了老道士的话,道宋絮清身侧小人环绕,命运多舛,这何尝不是在提醒他?
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淡淡道:“给笔银子放他走。”
祈安微微发怔,和泽川对视了一眼,不解地退下。
裴牧曜盯着正前方飘摇的络子,眸光沉沉。
‘嫁给他我会死’。
说这句话时,宋絮清脸上并无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荒唐’的事实。
在他的‘梦境’中,她确实嫁给了裴翊琛,入了东宫成为受人敬仰的太子妃,可她似乎并不开心,而他也从未梦见过她的离世。
下一瞬,长街上涌入眼前的血色再次冲入裴牧曜的心中,他顿时心下一凛。
所以,宋絮清是梦见了她死去的那日!?
守在一侧的泽川看着主子发颤的手,侧眸看向了胡大夫,胡大夫摇摇头,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泽川隐隐觉得不对劲,听祈安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因侯府宋姑娘的缘故?
而此时此刻,已回到侯府的宋絮清内心也非常的复杂。
她半卧在榻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锦缎上的针丝,这老道士的话,到底是该听还是不该听,就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老道士这一挂卜得也是准确的,前世她确确实实是死在了十九岁那一年。
端着绿豆粥和果盘进屋的采桃和画屏看着榻上了无生气的小姐,都有些手足无措。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应该是在看书,此刻书卷就摆在面前,她却动也不曾动过。
怎的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样了?
为了不再有前世这个经历,宋絮清做足了努力。
白日起得一大早,晚间又是夜色极深才入睡,她的身体并非是铁做的,也有累的那一日,是活下去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她朝前走,然而此刻告诉她,这是她命中的劫数?
她不服。
宋絮清倏地坐直了身,对采桃道:“你明日上街去替我打听个老道士,问问是否有人曾在他那儿卜过挂,卜的结果如何,是否可信。”
采桃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哪条街?可有老道士的样貌?”
“长安街。”宋絮清回想了下老道士的面容,然而那时夜色昏暗,她并未看清,“神神叨叨的一位老道士,嗯……似乎有点儿怕死?”
那时裴牧曜看向他时,他骤然改了口,想来应该是怕死的。
宋絮清肯定地点点头,“这个老道士怕死。”
哪位道士不神神叨叨的,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采桃只是犹豫了下,领了命。
画屏适时地端着绿豆粥走上来,“小姐,喝点绿豆粥下下火。”
宋絮清接过绿豆粥,舀了一勺正要放入口中,就听到外头丫鬟请安的声音。
徐氏领着张嬷嬷走入卧内,见女儿放下碗勺下榻,道:“你喝你的,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宋絮清瞥了眼张嬷嬷手中的一挞册子,“天色已黑,送东西让下人送来就行,娘亲怎么亲自跑了一趟。”
“我若是不亲自来,只怕她们漏了话。”徐氏拾过最上边的册子,摊开,“这是你及笄礼的请柬,后日踏春宴你带去分发给众位贵女们,我约莫了解了下,册子上邀请的世家女那日都在。”
宋絮清撑着手探头望去,娘亲手中的册子上是给裴徽澜的。
徐氏把这道册子挪到她跟前,道:“这张你务必亲自递到公主手中,公主若是能来,你这场及笄礼必当是京中最为瞩目的。”
宋絮清点点头嗯了声,将册子收起递给画屏收好。
徐氏又道:“此次请来了国公府老夫人为你上簪,及笄是姑娘家的大事,你可要将流程记清楚,莫要出了丑日后人提起,你就要哭鼻子了。”
说到最后时,徐氏点了点宋絮清的鼻头。
宋絮清心里微微一暖,撒娇道:“娘亲对我最好了,筹备了那么久的及笄礼,我怎会拂了您的好意丢人。”
“娘亲可不在乎这些。”徐氏喝了口茶水,“只是这确实是件大事,年老了都会回想起此事,若是丢了面你日后都不愿想起这糟。”
宋絮清抿唇笑了笑,前世她确实时常会想起及笄礼那日的事情。
徐氏盖上茶杯,犹豫了些许时候,问:“你可曾听闻过大理寺少卿之妹的事情。”
宋絮清扬起的唇角僵了下,但很快就收敛好神色,“听过,说是大理寺少卿好不容易寻回的妹妹,都将其宠在心尖儿上了,要什么给什么,就怕下人怠慢了她。”
“竟是真的。”徐氏沉声点了点头,起身道:“若是如此,我再回去让你爹再提写一份请柬。”
“嗳。”宋絮清抬手拦住徐氏,犹豫道:“我和她未曾见过,这……”
徐氏拍了拍她的手,道:“顾长风并非池中之物,若真是他寻回的妹妹,自是要递张请柬过去,但她来不来那就是她的事情。”
说完不等宋絮清再开口,徐氏带着张嬷嬷风风火火地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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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曾见过三殿下?)
春日末时节, 微风徐徐拂过,林荫小道上,花树丛间花枝小草随风摇曳, 树木翠嫩的枝叶沙沙作响着。
马蹄碾过碎石小路, 车轮滚滚。
稳坐于车马内的宋絮清翻看着书卷,微风吹散轻纱帐幔, 淡淡的草地清香扑来。
画屏把帐幔掀至一侧, 探头出去,前后印有各府标记的马车也有人探出头来查看,“小姐, 还有百来米就到了。”
宋絮清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将书卷留下印记后交给她收好,才道:“采桃若是来了, 叫她直接来寻我。”
那夜后, 采桃翌日早早就出府去了长安街, 四处拦人询问都只道见过这位老道士,然却没有在他那儿卜过挂。
画屏边收着书卷边道:“这老道士也是奇怪, 明是在最繁华的街道摆摊,却少给人算卦,街坊就是去卜卦他也拒绝。”
宋絮清神情淡漠地笑了笑, “许是在找有缘人吧。”
嘴角扬起的笑却不达眼底,看得画屏在心中叹息,也不知这老道士是说了些什么,那晚后姑娘的心情都不甚愉悦, 往日里课业再繁重仍是精力充沛, 现在却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 云光兴致盎然的声音自侧边传来:“今日还有蹴鞠大赛, 你可要参加?”
宋絮清应声望去,好友上挑的眉梢足以看出她的好心情,被她感染得嘴角也不禁扬起,“你要参加?”
“自然。”云光拍拍壁横示意要下马,不等马夫将马凳放好她便直接跳了下来。
宋絮清见怪不怪地笑着,待候府马车停稳撑着模板跳了下去,拍手清理掌心的灰尘,“你若是缺人可以喊我,不缺人就算了。”
她不愿上,云光也不强求。
只是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不见怀夕的身影?”
“太傅命她在家读书。”宋絮清道。
昨日傍晚时分,陶怀夕的贴身丫鬟匆匆给采桃递了消息,她才得知陶怀夕无法出门的事情。
云光哑然,虽四下无人但她还是压低了声,“听闻太傅对府中众人要求极其严苛,怀夕在和你相识之前甚少外出,就是相好的朋友都没有几个。”
宋絮清眸前闪过陶太傅那张如生铁般生硬的脸,想起他教书时严肃,不由得颤了颤。
怪不得初识时陶怀夕说出那样的话。
正要开口余光撇见裴徽澜提着裙边走来,笑问:“你们俩悄咪咪的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宋絮清福了福身,与云光对视刹那后还是决定不乱说,只道:“聊怀夕呢,她今日有事无法出行。”
裴徽澜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放在心上,眸光转了转,对宋絮清道:“你随我来一趟,有点事找你。”
云光松开挽着她道手,摆手道:“你去吧,我和傅琬掰扯掰扯去,今年蹴鞠大赛我可不要和这个小丫头一路。”
裴徽澜示意宫女丫鬟们不用跟来。
宋絮清离去时,接过画屏从侧边递来的请柬,随着她往里走。
眼看着越走越远,身后人影由大变小,直到变成缕缕黑点,裴徽澜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到了。”
宋絮清越过硕大的石头走来,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这附近竟是个马场,时不时还能听到骏马奔驰踏过小道的哒哒声。
她愣了下,“这是……?”
裴徽澜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这事还是她好不容易抢来的,拍拍宋絮清的肩膀道:“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日后你们二人可要记得我的好。”
“我们?”宋絮清面露狐疑,然并为等到裴徽澜的答复,她伸出手拦都拦不住,小公主已经提着裙边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高声问:“你去哪?”
“宋姑娘。”
突然冒出的祈安吓得宋絮清连连后退,直到看清他的身影才松了口气,捂着胸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祈安在这儿,就意味着裴牧曜就在这附近。
宋絮清侧眸望了眼独自一人离去的裴徽澜,祈安像是明白她想说什么那样,道:“有侍卫在暗处守着公主,姑娘别担心,随我来就是了。”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手中的请柬,又默默地收进袖中,跟在祈安身后往马场的方向走。
马场这种地方,对于宋絮清而言并不是个拥有愉快记忆之处,她幼时曾随此刻远在边疆的兄长一同学习策马,然而小马驹脾性过烈,摔过几次后自己也来了脾气,再也不去了。
后来入了东宫半年后随圣驾出宫围猎,时隔多年升起的兴致又被裴翊琛所打断,此后她再也没有靠近过马场半步。
越过高墙踏入马场的那一刹那,不远处疾驰马匹带起的黄沙漫天飞舞,宋絮清抬臂掩住脸,被黄沙呛得不停地咳嗽。
不多时,玄色蟒袍衣摆映入她的眼帘,怔了怔,直到黄沙止住她才放下手。
手臂落下瞬间陡然撞入马背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只是这道视线中似乎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就像是藏家寻回失而复得的珍品。
裴牧曜目光凝着她的小脸,紧绷的喉咙滚了滚,伸下手,问:“想学吗?”
眼前这匹马毛色光滑靓丽,体格饱满,宋絮清静静地看了须臾,前世被刻意关押在心底那道对风的相望呼之欲出,尽隐隐有些心动。
只是这儿只有这一匹马,要如何学?
本朝虽不讲究男女大防之事,可男女共乘马背这事少之又少,就算是有那也是夫妻间的乐趣。
似乎是猜出她心中所想,马背之上的裴牧曜嘴角噙着抹笑。
就在这时候,马踏沙石发出的轻响自右侧而来,宋絮清侧眸望去,只见祈安牵着匹通体雪白,半根杂色都未有的骏马走来。
裴牧曜翻身下了马,随手把缰绳递给了侍卫,走近道:“乌雅自幼养于马场,性情是所有马匹中最为温和的,试试?”
宋絮清颔了颔首,踩上小厮架好的马凳,掌心紧紧地拽着缰绳,跃跃欲试之余又有些害怕,脚往哪儿落都不是。
少女精致灵动的眼眸微微眨动着,裴牧曜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
宋絮清垂头寻着落脚踩踏处,腰身两侧倏地一紧,不等她反应身形腾空而起,惊呼声才溢出丝缕她就稳稳地落在马鞍上。
惊慌失措下她垂眸望着腰身的大掌,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被人擒住,掌心的温热穿过层层衣料炙着皮肤,烫得她涌起股热意。
她坐稳之后裴牧曜已然松开手,掀眸薄唇微启时瞥见她粉嫩的双颊,白皙小巧的耳垂不知何时也染上了红彤的色彩,宛若夏日傍晚的映衬于暮色下的余晖。
喉结上下滚动几分,良久,他敛去眸中晦暗不明的色彩,正色道:“双手持住缰绳,绳自双指间绕出握于拳心……”
深沉的语调逐渐拂去宋絮清心中的不知所措,照着他话语中的意思去做好慢步前的准备。
乌雅缓缓往前走时,宋絮清顿时绷紧了身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它把自己甩下去。
裴牧曜察觉到她的不适,侧身看了会儿,笑道:“你若是不放松,会下意识地扯紧它,它若是感到不舒服就会将你甩下去。”
宋絮清握着缰绳的动作又是一紧,乌雅顿时发出呜咽声,吓得她紧忙松了松缰绳。
这一来一回之际,她稍有些迷茫地看着裴牧曜。
裴牧曜失笑,指尖微微动了动,接过她手中的缰绳收拢至掌心之中,示意她坐好后牵着乌雅慢悠悠地绕着圈。
垂头站在原地的侍卫待他们走远之后,才敢将头稍稍抬起瞠目结舌地望着二人的背影,直到有人在他头上轻轻一敲,他闷了声后看过去,“祈安兄,这位生的如天仙的姑娘可是未来皇妃?”
往日里肃着一张脸的祈安难得的扯了下嘴角,拍着同僚的肩膀,“或许吧。”
主子嘴上虽未曾言语过心悦二字,可祈安是自幼跟随他的贴身侍卫,不敢说能够察觉主子的所有思绪,仅针对他对待侯府这位姑娘的不同之处,也足以见得他的心软。
这么久以来,祈安还是头一次见到怀揣刻意之心接近的女子未被打发,第一次以为宋姑娘是侯府长女,主子不便动她,然而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我就说这儿有处马场,你们还不信我,这回可信了吧?”
姑娘家娇嗔的语调飘来,祈安和马场侍卫神色一凛,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去,几位世家女拾阶而来,走在最前头的还是镖旗大将军之女谢子衿。
谢子衿莞尔一笑的神情在撞见祈安后怔愣了下,下意识地越过他的身影往后望去,可却未曾见到丝缕衣料。
祈安肃着张脸走过去,沉声道:“此处为私人用地并不对外开放,还请众位小姐另寻他处。”
跟在谢子衿身后的几位贵女有些许茫然,全然不知这位板着脸的侍卫是何人,正要出声训斥之际被谢子衿拉住了手。
谢子衿盈盈颔首,柔声道:“不知三殿下在此,是我们唐突了。”
同将军府往来走动时,祈安曾见过谢子衿几面,拱手道:“烦请谢小姐速速带人离去。”
他嗓音不近人情,但谢子衿也未曾生气,侧过身扫了面面相觑的众人一眼,扬眉示意她们离开。
众位贵女在听闻里头是三殿下时都不再吱声,得到允肯后忙不迭地往回走。
有人壮着胆子悄咪咪地回眸看了一眼,对上侍卫冰冷的神情时又忙收回目光,小声询问:“子衿,你怎会认识三殿下的侍卫?”
谢子衿轻笑了声,道:“曾在府中见过几面。”
“哇!”那人小声惊呼道,眨巴着眼眸问:“那你也曾见过三殿下?”
好友并非是崇苑殿的学子,自是没见过来日前来昭庭司巡查的裴牧曜。
谢子衿莞尔而笑地睨了她一眼,“自是见过。”
好友惊讶地咂舌,又问:“在哪儿?”
“自是自家府……”
“裴牧曜!”
破天际的惊颤声截断了谢子衿的话语,她脚下步伐滞了一分,神情怔怔地回眸看去。
众人皆听到了声响,只是看到谢子衿神情不大对劲,纷纷问是否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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